扯谎容易圆谎难。上了车后荀绍努力搜刮理由准备忽悠,却听应璟开门见山道:“你是听了太后的话才来的吧?”
荀绍心思一转:“哪里,是我想问问宁都侯此次合浦之行算多大的功劳,下官有无升官能啊?”
应璟失笑:“你就不用找借口了,你与其顺从太后,倒不如顺从我,至少我能给你的,比太后要多的多。”
荀绍见他将话说得这般露骨,也不遮掩了:“我与你不同,我知恩图报,当初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破格让我做了校尉,只怕我早就离开西北军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先帝是先帝,太后是太后,别说提拔你,只怕她自己还自身难保呢。”
荀绍怔愕抬头,他半张脸隐在晦暗灯火里,似孤山寒月,瑟瑟冷然。
二人一时无话,车外忽然马蹄阵阵,到了跟前,响起范一统的声音:“公子,属下有事要禀。”
应璟揭帘,范一统探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微微颔首,转头对荀绍道:“我还有事,让车夫送你回去吧。”说完径自下车,骑了侍卫的马,与范一统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荀绍见他行为神秘,本有些好奇,但一想已经完成太后嘱托,也没必要跟他继续纠缠,便独自回去了。
竹秀还未睡,坐在她房中无聊地挑着灯芯玩,见到她回来,几步冲过来问:“如何了?”
荀绍莫名其妙:“什么如何了?”
“公主和国舅啊?他们之间有戏么?”
荀绍盯着她左看右看:“你不会看上应璟了吧?怎么最近对他的事这么关心?”
竹秀瞬间火大:“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国舅位高权重,与你年纪适合,最重要的是他还对你有情,你就不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应璟对我有情?”荀绍扶腰大笑:“算了吧,你是不知道他的德行,他以前在西北就这样,没事儿就说些暧昧的话,全是为了膈应我,我要是当了真才是脑子坏了呢。”
“啊?”竹秀瞠目结舌:“他……他以前就这样?”
“对啊。”
竹秀皱眉,难道连她也被国舅玩儿了?
洛阳四季分明,初冬将至,寒霜一层重过一层。
幼帝贪玩染了风寒,早朝因此废了好几日,荀绍刚返都不久,刚好借机休整,连着好几日大睡特睡,结果重新上朝那日差点起不来。
到了朝上,发现很不太平,充满了刀光剑影,无非是你参我我参你。
荀绍偶尔会看一眼老丞相,他老人家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走她这步棋,不过应璟连太后这个亲人都不放在眼里,他这个丞相只怕也是目标之一。
她又观察一下朝堂格局,方才参奏的那些人多为文臣,被参的多为武将,再看一看站位,大致就能明白一些,一定是应璟指使心腹在折腾周丰容的人。
果然,周丰容按耐不住了,蓦然出列道:“臣有本奏,此番宁都侯前去合浦,暗中收了合浦郡守的贿赂,回来后便将他列入了功臣名单。”他斜睨一眼应璟:“敢问宁都侯,合浦郡守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给他这么大回礼?”
荀绍一听应璟不仅没惩治那行贿的郡守,竟还为他邀功,顿时愤慨,觉得周丰容说得再好不过。
幼帝自然是相信自家舅舅的,问应璟道:“宁都侯可有解释?”
太后在珠帘后凉凉地附和:“是啊,哀家也想听听宁都侯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应璟行礼道:“合浦郡当时受战火侵扰最深,此番又是和谈之地,郡守防御得当,又安抚民心,臣觉得战后郡中安稳多亏此人,便将他列入了名录。至于受贿一事,臣委实冤枉,陛下可还记得臣昨日入宫奉上的那些宝物?那些都是合浦郡守交上的贡品,只不过是他见臣队伍严谨,不易出差错,这才托臣带回来给陛下,不想却叫大将军误会了。”
“啊,是那些金玉灵芝?”幼帝咯咯笑起来,对周丰容摆摆手:“大将军你误会啦,那是合浦郡守给朕的。”
周丰容眉头紧蹙:“陛下最好还是彻查一番。”
幼帝有些不高兴了:“难道给朕的东西也要查?”
应璟忙道:“陛下息怒,大将军也是为社稷着想,并非有意刁难臣,更不是对陛下不敬,有此良臣,陛下该高兴才是啊。”
幼帝脸色好看了一些:“大将军退下吧。”
周丰容身体绷直,朝应璟看了一眼,终是退了回去。
荀绍知道他肯定万分不甘,甚至珠帘后的太后也不甘,但应璟偏偏有本事颠倒黑白,或许反而是老丞相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对付他的最好方法。
周丰容吃了瘪,她似感同身受,下朝出宫时兴致缺缺。
半道忽然迎上来一个小宫女对她行礼,荀绍认出此人正是宫宴那晚与应璟说话的侍女,顿感不妙。
侍女道:“奴婢奉永安公主之命,特来邀请荀东观前往珲玉宫。”
荀绍讪笑:“不知公主找我有何事?”
“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荀绍无奈,只好跟她前往。
永安公主的珲玉宫大约是整座皇宫中最为素雅的地方了,殿中没见着什么金玉摆设,倒是琴棋书画的玩意儿一大堆。
荀绍看了满心赞叹,她母亲早逝,父亲也曾遍请名师要将她教导成端庄淑雅的大家闺秀,可惜她天赋不高,学得也只是一般般。
父亲最终在她将一首《凤求凰》弹得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时,抖着胡子说:“行了,你还是去练武吧。”
永安公主自内殿出来,就见她看着殿中古琴发呆,笑道:“这还是宁都侯当初从汝南带来给本宫的,荀东观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其独到之处了吧。”
荀绍忙转身行礼。
永安公主抬手请她就座,遣散了宫人,亲自替她斟茶,荀绍忙道不敢,要抢过茶壶,却被她避开。
“你我这一路同行回都,早已是朋友,今日朋友相聚,无贵贱之分。”
荀绍听得惭愧,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哪里配做她的朋友。
本以为今日叫她来,就是为了那事,但永安公主似乎对她和幼帝订亲的事更有兴趣,前前后后问了很多问题。
荀绍本就对此事尴尬,回答的也支支吾吾。
“你说此事是太后一手促成的?”永安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太后行事总是莫名其妙。”
荀绍听她言语中对太后不敬,赶紧端茶就饮,当作没听见。
永安公主纤纤手指摩挲着茶杯口,似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又道:“本宫平素没什么贴心人可说话,如今与荀东观结为知交,有些儿女心思也不瞒你了。我对宁都侯有意,只怕朝中没几个人不知道了,可是太后不喜欢她这个堂弟,连带他的婚事也要阻挡,本宫也无可奈何。”
荀绍心道难怪应璟至今还未成亲,公主已先标记好,谁敢胡乱下手,说媒都不敢吧。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维护一下太后,遂回话道:“公主也许是错怪太后了,宁都侯一手扶持陛下登基,太后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永安公主看了看她的神情:“怎么你不知道?本宫还以为你与宁都侯关系亲密,应该知晓其中过节才是。”
荀绍忙撇清关系:“我与宁都侯只有公事往来,关系算不上亲密啊。”
永安公主的神情似乎一下明朗了许多,脸蛋原本就生得娇媚,这么一来更是引人侧目,“他倒是与本宫说过,本来此事本宫不该张扬,但你已与陛下订亲,以后就是一家人,告诉你也无妨。”
她朝荀绍招招手,后者倾身过去。
荀绍与应璟结识时他已近成年,当时已是西北昭阳军的副将,时常来与她父亲讨论战术和枪法。
彼时她哥哥荀缙刚被调去苗疆,她年少寂寞,看到个与哥哥年纪相仿的人出现,还以为也能像哥哥那样对她好呢,结果接触不久就发现此人阴险狡诈,口蜜腹剑,跑去跟父亲告状说别理他了,结果还被说小家子气。
她知道应璟出身汝南应氏,想必在家族中也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所以被踹来军中磨练,没想到永安公主口中说出来的他却是另一个模样。
说完了话,荀绍尚在怔忪,却见永安公主拿出一封信函道:“这是本宫写给宁都侯的信,太后对本宫多加防范,只有你得她信任,本宫想请你代为转交。”
荀绍犹豫,接了传了是为不忠,接了不传是为不义。公主字字句句,一腔深情,她于心不忍,何况她的目的是夺回将权,根本不想扯进他们的情情爱爱里,所以最好就是不接。
她霍然起身道:“公主恕罪,臣心眼小,宁都侯曾使我错失为将机会,我仍有怨愤,向来最不愿与他接触,公主的密信还是请别人代为转交吧。”
永安公主尚未回神,外面忽然有人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却是太后身边的郭公公。
“哎哟荀大人,您在这儿呢!快些去御书房,朝中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