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不管犯多大的错,都是自己结的因果。
可少年,他们的错误,常常一半源自父母,一半源于对生命的无知。
人生多歧路,一念之差,也许踏上的就会是一条坎坷的歧路。当然,歧路也是路,也有人走出了不一样的辽阔天空,但是,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们沧桑的容颜、疲倦的微笑会宁愿选择没有那一步之失。
我只愿这是一场梦魇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怀疑是自己警匪片看多了,产生了幻觉。可随着这件事情之后的一系列事件,让我开始真正意识到,大力整顿社会治安、严厉打击犯罪份子,并不只是一个听上去很中央台的新闻,实际上,它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严打的起源很复杂。八十年代,大量下乡青年返回城市,成为了待业者;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后,经济体制转型,产生了大量自主就业者;打开国门后,各种思潮迅速涌入,本就因文革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的道德价值观念迅速崩溃……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九十年代,从偏远的内陆到繁华的沿海,各种类型的犯罪团体纷纷涌现,针对此,全国各地政府展开了针对各种类型犯罪的严打。
关于九十年代的两次轰轰烈烈的严打,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应该都还有隐约的印象,因为那个年代几乎家家吃晚饭时间都会看新闻联播,而新闻联播天天都有关于严打的重点新闻。
市电视台想做一个毕业班的专题,学校选定了几位老师和同学接受采访。我因为经常参加演讲辩论赛,被老师看作会说话的人,所以我也是被采访的对象。
问题,一早就知道,答案,语文组的老师也早就写好,所以,一切都是表演。
电视台的人先在楼下的兵乓球台旁取景,采访对象是沈远哲,而我的景则定为毕业班的楼道,所以我就一边站在楼道里等他们,一边默默背诵着语文老师写好的台词。
我看他们快要结束了,赶紧去了趟卫生间,防止待会万一紧张了,想上厕所。
卫生间在楼道尽头,紧挨着上下的楼梯。从卫生间出来时,我和一个大步跑上楼的人差点撞到一起,我刹住步伐,对方却停都没有停地直接越过我,可他走了几步,又立即回头,是张骏。
感觉他几乎是一跳,就到了我面前,把一把黑色的东西递给我,压着声音说:“帮我藏起来。”
是一把手枪!我呆了一呆,当时的反应是立即转身,走向厕所,可刚走到女厕所门口,就意识到,不对!并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我想了一想,拉起毛衣,把手枪贴着自己的肚皮,插进裤子,勒紧裤带,固定在腰带之间,然后,把秋衣、毛衣、大衣都整理好,如同刚上完厕所一样,走出来,径直走向预先设定的采访地点。
张骏坐在教室里,我经过他们的教室时,俩个人的眼神一错而过,似乎交换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表达。
我刚站到老师的办公室和我们班拐角的楼道处,记者和摄影师,以及我们的教导主任,几个其他老师都上来了。
记者提点了我几句要注意的事项后,开始录像。
“你觉得学习压力大吗?”
我微笑着说:“比较有压力。”
“这种压力是来自老师,还是来自父母?”
“我想都有一些,还有自己对自己的期望……”
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从楼梯上来,看到我们在录节目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教导主任立即去沟通,记者和摄影师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低声说了什么,教导主任面色大变,和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交代了几句,就陪着警察而去。
看到几个警察分别进入各个班级,我心里已经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语文教研组的组长笑着请记者和摄影师到楼下完成下面的采访,记者他们虽然很好奇,但是,十多年前的中国新闻绝对不追求挖新闻和爆料,他们的重心是引导和宣扬健康安定的社会风气,所以他们好奇归好奇,却依旧随着教研组组长下楼。
我们出初中部时,外面有警察把守,神色严肃,但看到记者和摄影机,都很客气,再加上估计已经有校领导解释过,所以,只简单交谈了几句,询问清楚我们各自的身份后,就让我们离开了。警察的视线在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巴、穿着朴实无华的我身上连逗留都没逗留。(我和妹妹只差一岁半,小时候还有差别,发育后,身高体型几乎一样,拜我们家“姐姐让妹妹”的教育所赐,我们家的好衣服都被妹妹挑走了,我一贯穿她挑剩下的衣服。)
等走过他们,站在学校的主干道上,重新摆好姿势,接受采访时,我背脊上蒸腾着冷意,心却安定下来。
我非常配合,尽量表现出大人心目中期待的毕业生的样子,记者和教研组长都很满意,摄影师夸奖我很有镜头感,教研组组长以一种骄傲的语调介绍道:“一中很注重全面培养学生,并不以升学率为唯一目标,学校会尽力为学生创造条件,让他们发展特长,罗琦琦同学就曾代表本校参加过多次演讲比赛,得到过很好的锻炼。”
因为摄像机还没有关,摄影师就顺便把教研组长的话录了下来,记者在一旁说,“这点也很好嘛,回去后可以和领导商量一下,把这段加上去,更加全面的体现毕业生的学校生活。”
教研组长没想到自己的无心插柳,居然有此效果,很开心,陪着记者和摄影师向高中部走去,“下面是几个高三的学生。”
摄像机已经关掉,大家都很轻松,记者满是期待地说:“听说我们副台的儿子陈劲就在一中读书。”
教研组长忙笑着说:“是的,陈劲同学很优秀……”教研组长化身为八卦门掌门人,向记者和摄影师八卦陈劲的一切,记者和摄影师听得津津有味,显然比采访什么高三学生有兴趣得多。
我看他们不留意我,就装作好奇感兴趣的样子,跟着他们走,不过,我们的老师也都比较奸猾,还没到高中部就发现了我的计谋,一个老师说:“罗琦琦,你……”
我没等他说完,就接着组长的话茬说:“我和陈劲小学时是同桌。”
陈劲作为一中建校史上最华丽的天才,再加上超级良好的家世,魅力无可抵挡,关于他如何聪明的故事版本有很多,老师们丝毫不疲倦于流传他的故事,电视台的人则还有一分窥伺领导隐私的心理。所以,教研组长、记者、摄影师、老师都生了兴趣,立即看着我,再不提要我回教室的话。
我就一边走,一边讲陈劲的故事,什么他上课从来不需要听讲,什么他喜欢猜谜语,什么他其实很早就可以跳级,什么他其实很讨厌我们的数学老师,什么陈劲的妈妈想让他跳级、陈劲的爸爸却不同意,当然还半真实半编造地讲了一些他和我坐同桌时发生的独家秘闻。
我的独家资料,让记者和老师都听得很过瘾,估计记者回电视台之后,和同事们聊天时,绝对可以以权威姿态,八卦副台长大人的公子。
等八卦到高三的楼里,开始准备采访后,几个老师都暂时忘记了需要赶我回教室去用功读书,我就默默地在一旁看。
负责打杂的电视台实习生问我:“你对采访很感兴趣?”
我露了一个极其阳光的笑容,“记者被誉为无冕之王,我十分崇拜意大利的女记者法拉奇,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女记者,最好能是战地女记者。”
几个老师都笑了,估计心里觉得我太天真浪漫,表面上却绝对不会扑灭我的理想,所以,没有一个人催促我回去,我身旁的实习生还热情地给我介绍着记者采访时应注意的事项。
因为刚才没有拍到教室楼道的镜头,所以这会补上,镜头的背景是教室里正埋头苦读的学生,镜头前方是毕业班的代表谈感受。
小波正坐在教室里看书,竟然头抬都不抬,丝毫不关心楼道里正在发生什么,这家伙也未免太刻苦了!
终于,他似乎觉得了什么,奇怪地抬起头,就看到我站在摄影师身后,盯着他,冲他做鬼脸。他眼中闪过诧异,与我对视了几秒钟,微微一笑,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看所有人都盯着摄影机,没人注意我,就继续打量他。他似知道我仍在看他,变换了个姿势,手撑着额头,用动作暗示了我收敛点。我笑,决定不再看他。
我的小肚子上,贴着一把枪,我却丝毫没有紧张感,刚开始还有些因为冰凉产生的不舒适,这会,钢铁已和我的体温同度,我连不舒适的感觉都没有,我似乎天生有做坏人的资质。
等采访完这个学生,记者们准备去采访另一位,需要再换一个景。实习生问我要不要一块去,我摇摇头,“今天已经一饱眼福了,现在得回去学习了。”
实习生非常好,冲我笑,“好好学习,祝你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
我笑着和他说再见。
等他们向着楼梯走去,我立即蹿到窗户旁边,对小波小声叫:“车钥匙给我。”
小波没有问我任何原因,把自行车钥匙扔给我,“在楼前停着,靠树林,没在车棚里。”
“放学后,帮我拿一下书包。”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立即跑着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骑上小波的破自行车,冲出了学校,等出了学校,我才敢把枪从肚子上转移到大衣口袋里。
我拼命地踩自行车,竟然一口气骑了一个多小时,跑到一处没有人烟的荒地上。躲到一个偏僻角落里,我从大衣内袋里拿出枪,仔细欣赏,沉甸甸的,和玩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把玩了会,掏出自己的毛线手套,细心地擦拭枪上的指纹,虽然我很怀疑我们市的侦破技术有没有什么指纹识别,不过,电视剧和侦探小说不能白看。等擦拭干净,挖了个坑,把它深埋了起来。
将周围伪装得和其它地方完全一样后,一边倒退着离去,一边拿着毛线手套将自己的足迹一点点扫掉,又刻意去别的地方,踩了几个脚印,也许完全多余,不过小心谨慎永远没有错。
跳上自行车,往回骑,有起风的趋势,等风刮大时,尘土会把裸露在地皮上的一切痕迹都掩盖。
还没到家,天已全黑。我去给小波还自行车,我的书包和自行车都在他那里。虽然我没给他我的车钥匙,不过开一个自行车锁,他应该还不在话下。
他看着我说:“警察今天把初中部翻了个底朝天,听说连厕所都没有放过,张骏,郝镰被带走了,据说在隔离审讯。”
我不吭声,小波见我不说话,知道我不会说,他淡淡说:“今年是严打年,不管做什么,都请先清楚明白地考虑后果。”他把书包递给我,“赶紧回家,你妈肯定要着急了。”
我朝他抱歉地笑笑,跳上自行车飞奔回家。
我不知道别人做了坏事是什么反应,我反正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正常地吃饭,正常地看电视,甚至正常地又看了一会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破案故事,然后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想了会张骏,就慢慢地睡着了。
半夜里,却突然惊醒,一身的冷汗,梦中,张骏被关在监狱里,无数铁栏杆,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我紧紧地拽着被子,睁着眼睛发呆,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就是梦里的画面。
清晨起来,我如往常一般去上学,大家的神色都很怪异,估计昨天的场面震住了所有人。
虽然警察执行公务的场面在电视上经常见,可真出现在身边时,大家都不太能适应。
关荷问我:“你昨天到哪里去了?”
“大姨妈来了,裤子被弄脏,想着反正没有课,就直接赶回家了。”
关荷同情地说:“做女生真麻烦。”
我点头。
关荷小声说:“你听说了吗?张骏被公安局抓走了。”
“啊?难怪大家都好奇怪的样子,为什么?”
“不知道。老师把我们的书包、课桌都搜了一遍,还把好多认识张骏、郝镰的人叫出去,单独问话。”关荷呆呆的,有些出神,很久后,她才又小声说:“童云珠就住我家附近,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回家。昨天放学后,我看到童云珠在哭,我以前听说……”她欲言又止,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终于决定信任我,“我听说郝镰吸毒。童云珠毁过几次他的毒品,他也答应过她要戒,可总是过一段时间又开始吸。”
童云珠是我们年级的美女之一,再加上是蒙古族人,能歌善舞,班级每年的文艺演出都由她负责,所以她在年级的知名度很高,可这个郝镰,我只听说过他是童云珠的男朋友,曾留过级,但人似乎挺老实,一直不怎么闹腾,所以具体他长什么模样,我都不清楚。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学校里最会抽烟打架喝酒、最出名的坏男生其实都不是最坏的人。
“张骏和郝镰熟吗?”
“不熟,张骏和童云珠关系很好,和郝镰没什么交情。”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后来,吴老师又问我,昨天采访完后,我为什么没有回来上自习,我告诉了她同样的理由,碰上这样的特殊事情,再加上我向来的无组织、无纪律,我不请假地消失,吴老师认为完全正常。
我若无其事地上学、下学,留意着一切八卦消息,渴望听到任何一点关于张骏的消息,可同学们的小道消息越传越邪乎。一会说张骏在吸毒,一会又说他在贩毒。我虽然不知道张骏到底跟着小六都干了些什么,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和高老师的判断,他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毒品是什么东西,他应该很清楚,我不相信他会沾染。
一天天过去,张骏却仍被关在公安局,我开始焦虑,又不敢露声色,面上一定要和往常一样,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当年站兵乓球台,在众目睽睽下,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笑实在并不算什么。
每天晚上的新闻联播都会有关于全国各地严打的新闻,以前,看到这些,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可现在,有一种心被刺刀高高挑起的感觉。
两个周后,迎来了期中考试,张骏依然没有回来。考完期中考试,又一直等到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他才回来。
在楼道里,看见他的一瞬,我终于觉得被悬挂在刺刀上的心回到了原处。心里是悲欢聚合,风起云落,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如往常一般,从他身边直直走过,走入教室。张骏在公安局应该受了很多“教育”,神情明显透着憔悴,脸上的胡子全冒了出来,他似乎完全没心情留意自己的外表。
张骏虽然回来了,却一直没理会我,我也没理会他。
我的期中考试成绩,前进了二十来名,跑到了全班的中游。我爸妈对我的要求一贯很低,看到我进步就挺开心的,吴老师却依旧郁闷,这是她在一中带的第一个班级,她接受这个班的时候,我是被她假定为能替她争光、帮助她在一中站稳脚跟的学生,可现在,我让她很失望。
小波的期中考试成绩,不对,该说模拟考试,成绩相当不错,年纪四十九名。
又过了一个多周,有一天,我正骑着自行车回家,一个人骑到了我旁边。我瞄了眼是张骏,没理会。到了要拐弯的地方,他用车别着我,没让我拐,我只能跟着他继续骑。
他领着我到了河边,停下自行车,“东西呢?”
“扔了。”说完,我就踩着自行车要走,他一把拽住我,“我没和你开玩笑,把东西还给我。”
“我说了我扔了,你有本事就去垃圾处理厂找。”
“那个东西是有主的,如果拿不回去,他会很生气。”
我冷笑,“我真是好害怕呀!你去告诉他,让他来找我好了!”
他盯着我,我扬着下巴,盯着他。who怕who?
他沉默了会,问:“你要怎么样,才能记起把它丢到哪里了?”
我盯着他,不说话。
他语气软了下来,“如果我不把东西拿回去,我会有麻烦。”
我冷冷说:“我看你把东西拿回去才有麻烦,《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二十五条明文规定:非法储存枪支、弹药、爆炸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他沉默地看了会我,没有说话,倒是笑了,这是自从出事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狠狠打开他的手,踩着自行车要走,他忙拽着我的自行车后座,把我拽回去。
他想了想,说:“我在公安局被关了两个多周,该想的不该想的,过去的将来的,我都想了一遍,里面的滋味的确不太好,当时真挺害怕从此就待在里面了。”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了?”
他不吭声。我盯了他一会,说:“上车。”
他立即去拿自己的自行车,我带着他去我埋枪的地方,把枪挖了出来。
他要拿,我手一缩,握着枪问:“里面有子弹吗?”
他点头。
“你会用吗?”
他又点头。
“怎么用?电视上老说什么保险栓的,保险栓在哪里?”
他微笑着说:“这是双动扳机,没有电视上所谓的保险栓,你如果用的力气大点,连扣两下,子弹就出来了。”
我学着电视上握枪的姿势,把枪口对准他,他笑着说:“这个可不好玩。”
我问:“你最喜欢吃什么?”
他惊诧地看着我,我用食指压了压扳机,严肃地说:“回答我!”
“红烧鱼。”
“喜欢爸爸妈妈吗?”
“不喜欢。”
“最喜欢哪个姐夫?”
“二姐夫。”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被我也带得越来越快,“最喜欢哪个姐姐?”
“四姐。”
“最感激的人是谁?”
“高老师。”
“最恨的人是谁?”
“奶奶。”
“最喜欢哪个女朋友?”
“都……”顿了一顿,“现在的。”
我装作没留意,继续问:“最喜欢哪个同学?”
“都一样。”
“你喜欢的女孩是谁?”
他笑,我恼怒地晃了晃枪,“别笑!没看我拿着枪吗?”
“你不是刚问过吗?现在的女朋友啊!”
我又胡乱凑了几个问题,全部问完后,把手枪递还给他,“把我的指纹擦掉,你要进了监狱,千万不要供认出我,否则我做鬼也要来报复你。”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在身后叫:“罗琦琦。”
我回头,他走到我面前,双手一上一下地握着枪,拉了下套筒,听到一声轻响。他用枪抵着我的太阳穴,说:“刚才我忘记教你一个动作了,现在子弹才进入枪管,连扣两下才能射击。”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敢开枪才鬼!”
刚说完,就听到他扣了一下扳机,我的身子不受我控制地抖了一下,他的眼光很冰冷,而抵着我太阳穴的枪管更冰冷,我第一次明白那些人叫他“小骏哥”绝对理由充分。
很多时候,当一件事情发生很快时,很多人都会有一时之勇,但有些时候,当一件事情可以很缓慢地从脑袋里过滤和思索时,感觉就会完全两样,勇气不是随着时间凝聚,而是随着时间消散。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枪管的冰冷从我的太阳穴一点点往里涔透,我从刚开始的嗤之以鼻,到渐渐相信他真有可能开枪,甚至在心里像做几何题一样急速地分析,他即使杀了我,也没有人会知道。首先,我从来和他没有交集,我们三年没有说过话;其次,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为他藏枪,更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荒郊野外,他完全没有杀我的动机;再次,只要他杀了我之后,把尸体作一定的处理,就可以很容易把警察诱导到别的方向,而我相信我们市警察的破案能力绝对不可能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
“轮到我问你问题了,我问一句,你立即回答一句,不许间隔。”他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逻辑分析,我只能凝神听他的问题。
“你最喜欢吃什么?”
“羊肉串。”
“你喜欢父母吗?”
“不喜欢。”
“喜欢妹妹吗?”
“不喜欢。”
“最喜欢的亲人是谁?”
“外公。”
“他在哪里?”
“死了。”
“最感激的人是谁?”
“高老师。”
“最恨的人是谁?”
“赵老师。”
“许小波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
“你爱许小波吗?”
“不爱。”
“你最要好的朋友是谁?”
“晓菲。”
他看着我,没有再问问题。我声音干涩地问:“你问完了吗?”
他把枪拿开,我立即飞奔向自己的自行车,骑上车,用尽全身力气地踩踏板,只想尽快逃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