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有如抽丝剥茧般游走在身体里,刺激着意识的逐渐复苏,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微微翕动了一抿薄唇,还有那浅浅的秀眉,然后逐渐转醒。
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床榻。朱红的罗帐织绣着飞龙游凤的图案,精美而巧致,粉色的流苏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然后是铺在身上的丝被传来细腻的触感,柔和而舒畅。
蝶梦缓缓起身,想要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地方,却不料牵动的身体的伤,剧烈的痛楚瞬间传遍全身,痛得她轻哼了出来。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甜美温柔的声音,然后是木质碗具在桌上碰撞发出的响声,转瞬之间已有一张清丽秀美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
“你醒了?”女子再次问道,顺势斜坐在床沿上,双手轻轻为她压住了翻出的被角。
蝶梦没有说话,直到那一阵剧痛逐渐淡去,才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她认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当日在紫烟阁内突然出现然后帮助那位绝尘少主的白衣女子,传说中江南烟雨楼的新一任楼主,夏雪薇。
“这里是绝尘山庄。”夏雪薇轻轻回答,“你已经昏迷了五天。”
这时她才想起来,当日在紫烟阁,那个她伴随了多年的男子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犹如地狱中冲出的嗜血魔鬼,用突然得到的强大力量肆意杀戮。
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挽回他,甚至在他停下来的一瞬间,她心里的惊喜是无法形容的。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救世者,能够在他生命和命运中占有一席之地,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角落。
然而那个阴枭而桀骜的男子,也仅仅只是停顿了那么一刹那,然后便将屠戮之手伸向了她。
当那一掌击中自己的身体时,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飞离这个疲惫的身躯,那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若心已死,留身何用?
只是,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一段往事,那些她日夜在心里呐喊的话语,还未曾向他说过。从今而后,她又该向谁诉说?
或许,她会选择将那一切永远埋葬在心底,直至腐烂化无。
“他是不是成魔了?”蝶梦轻声询问。
“原来尽管他如此对你,你最在意的却依然是他。”夏雪薇轻轻摇头,唇边泛出了一丝苦笑,“你可知道天翔对你的一番心意?”
“我知道。”蝶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夏雪薇抬手将鬓角垂下的发丝轻捋到耳后,露出了娇美的容颜。
“因为我从小便立下的一个誓言。”蝶梦望着夏雪薇,突然笑了。
“其实像你这么美丽温柔的女子,才是绝尘少主注定的绝配,也只有你们才能够相守一生。”
“呵……”听到这样的话语,夏雪薇突然便笑了,脸上漾着无法掩饰的幸福和娇羞。和绝尘少主,那个自小便已芳心暗许的男子相守一生,该是多么温馨而浪漫的事情!
原本敌对的两个人,此时却如闺中密友一般,相互诉说着在外人面前难以启口的情事。
正当夏雪薇憧憬于那样的美好未来中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
“夏小姐,少主请你到凌云堂共商大事。”
那个丫鬟,夏雪薇是识得的。以前每次的四方之会,夏雪薇都会随父亲前来绝尘山庄,白日里有龙天翔陪她在庄内四处玩耍,入夜之后便是那名唤作“知书”的小丫鬟陪她说话,为她将山庄之内的各种趣事,也常被她所讲述的外面世界中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得入了迷。
“你好好养伤,一会儿会有人来喂你服药,我先走了。”夏雪薇轻轻站起,对床榻上的蝶梦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听着夏雪薇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蝶梦眼中慢慢滑出了两行晶莹细润的泪水。
那些过往,那些曾经经历的痛苦和悲伤,一幕幕从心底深处翻涌出来,千丝万缕,犹如洪水决堤一般冲击着一直以来用无动于衷构筑起的防线,让她顿时潸然泪下。
所有的小小梦想,所有的不为人知的儿女情长,所有的坚持和孤独,都只是为了那个人,那个在自己九岁那年如天神一般出现的男子。只是现实如此残忍的摆在眼前,让她无法再抱有丝毫的期许和幻想,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终此一生,她还能否有机会再次站在那个男子的身侧,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搏杀,哪怕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哪怕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他,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自九岁之后,她不曾再流过眼泪。即使在沿街乞讨受尽白眼和屈辱的时候,即使在随师父修习武艺受尽苦累和伤痛的时候,即使在午夜梦回中梦见当年的惨象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任何的软弱。而今这一场恸哭,也必是今生最后的一次哭泣,只是为了那个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男子,为了这一场无言的永诀。
十八岁的伤重女子,素面朝天地躺在绝尘山庄华丽精致的床榻上,失声痛哭,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顺着眼角流进了衣领,浸湿了绣枕,冰凉的刺激着细腻的肌肤。
悲伤牵动伤处,痛得她不住的咳嗽,痛得她蜷起了身体,但是止不住她汹涌而出的泪水。
知书静静地立在房门口,听着榻上女子歇斯底里的痛哭和令人心碎的痛苦,心中极度不忍,眼角一酸差点便落下泪来,连忙止住自己的情绪推门而入。
听到开门的响动,蝶梦忙竭力止住自己的哭声,一时竟连细微的啜泣都听不见了,然而内心里激烈的情绪依然无法平息,带动身体剧烈的起伏颤抖,引来一番更加强烈的咳喘。
知书不忍,端起桌上已经晾好的药移步到榻边,伸出手轻抚着蝶梦的心口,帮助她平息下来。
“想哭就哭出来吧”,知书轻声安慰着,“哭出来就不会再难受了。”
然而榻上的女子只是紧闭双眸,硬把身体的不适压制下去,逐渐平息了起伏的气息。
知书轻轻摇头,取出一方精致的手绢为蝶梦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将碗中的药液舀出一勺,轻轻递送到蝶梦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