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过来教训我的就请您回去,这还没到冬天呢,您穿的这么厚实,是脑子热坏了么。”
黑衣人叹口气,斟酌下语句,道:“你爹是为你好。”
“为我好,哈哈。那可真多谢了。”
黑衣人被噎了一下,抬起头,黑斗篷下动了一下。秋尽玄看他眼神阴霾,有点忌讳,但话已经出口,也只能强撑着场面倔到底,秋尽玄面上丝毫没变,甚至仍喝了小半杯酒。黑衣人慢慢抬起手,秋尽玄喝酒的时候精神早绷了起来,余光盯着他手上动作,黑衣人却从斗篷里伸手,手上一张布条,“朝廷有钦差大臣下来查盐铁一案,这里面有钦差老爷的名字并上已有确凿证据贩运私盐的几家,这一趟下来非同小可,朝廷估摸着必然有人要出手,既然这里是小王爷地界,保钦差大臣的担子自然就是你们家的事。王爷要的不是保钦差性命,而是保钦差不伤一分一毫,不论钦差这次查了谁要抄了谁的家,都要他活着出郢城。”
秋尽玄撂下酒杯,赌气似的起身,浪浪荡荡的跪下,“晋玄邱领命。”
郢城是个大城,不比那些偏远的行省小多少,这里是北静小王爷的封地,饶是重农轻商,郢城经商的也比读书的多上好几倍。郢城两面环水,有足足五个大码头,背后是山,又有条主玉脉,矿井许多,更别提那些烧瓷器的官窑私窑。各地进贡的时候哪回不是郢城献出的宝贝最博着上面的好?有些奇物皇帝是没见着,也不敢让他见,他天下有个如此富饶的地儿,得惯了还轮得到北静小王爷么?北静小王爷早先在朝廷立了大功,但少君登基后主动求乞骸骨。人呐,知道的越多,功劳越大就越得知足,何必非抢那些名声,到最后性命不保?
北静小王爷是个聪明人,有些道理他懂,不用殿里那位与他杯酒释兵权,他一个外姓王爷,这辈子已经足了。
“但这和我有什么干系!”待黑衣人从门出去了,秋尽玄将那布条一把扔在地上,一壶酒泼了上去,狠狠的啐了一口。
秋尽玄在江里游到傍晚这才上岸了,仍旧没见着异衽,他到朝凤楼与暮梓楼两下转转,与那么多人笑了一场喝了几杯酒多谢他们照顾生意便换了外衣,准备回谪楼了。
“楼主,恐怕鹰鱼的人说的是真的,您怎么打算。”秋尽玄的贴身侍女剑洛这两天一直外放打探消息,没随着秋尽玄下江,也是刚刚朝凤楼里等着秋尽玄回话。她查的事有些眉目了,戚杏儿果然不肯善罢甘休,恐怕再出什么岔子,秦末风就要下山。
“百花教教主过寿,宴请天下英雄?”秋尽玄哈哈仰头笑了几声,“有木疯了不成?”
要打探各路消息,自然就是勾栏酒肆,棋馆茶楼并上赌场青楼这几个地方,有心的只消转上几圈跟各色人物聊上几句,乌七八糟的消息那还不是管够的。不然秋尽玄为何关了谪楼原来生意,接手来就对酒楼这么上心经营呢。
“放言邀天下豪杰,还特意点名了请重寒宫少主,恐怕寿宴不过是幌子,百花教是找重寒宫找急了,看来那重寒宫不是什么好东西。”
“剑洛太狭隘了,据我所知重寒宫并没有招惹有木的意思,看看过些日子有什么分教,要是去的人多热闹呢,那我自然也不能叫谪楼像个胆小怕事的。”
“是。”
秋尽玄与百花教主有木有些私交,可怎么说呢,百花教主从来不与人来往,就是秋楼主也只是到了一年见两次面,能打个招呼勉强寒暄一下的地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有些“正派”的比如莫刀,一直诟病谪楼暗地里也不磊落。
笑话,谁暗地里还磊落?
“剑洛今晚回楼里歇歇,明天领上几个得力的,顺着官道查一下刘雨臣刘大人已经走到哪里,多少随从,吃住都在什么地方,特别要着意他与什么人交接,一路的县丞有多少是归附北静小王爷的,做成了爷给剑洛好几天的假,你好回家瞧瞧。”
“剑洛领命。”
“手边好用的不多,唤来唤去还是指着剑洛了,连日来又让剑洛劳累,爷也过意不去啊。”
剑洛低头,脸颊微红,竟然抬手做了个万福给秋尽玄瞧,秋尽玄乐了,扳她的肩叫她起来,“看看,我都忘了你也是个姑娘了,下去支钱,好好做几身漂亮衣裳,我过后要亲自查看的,敢比官家的小姐们穿的有一点差我就不饶你,给爷记着了。”
“剑洛不图楼主的衣服,只要楼主有吩咐,剑洛一定结绳为报。”
“好!好,好啊。倘若人人都如剑洛,我还不是早省心了。”说话间轿子停了,原来谪楼已经到了,秋尽玄从角门进去,剑洛一路扶着他走,这是至上的荣耀了。
秋尽玄虽然回谪楼,但各处的眼线却健全机敏的很,他就像坐在中间的一个魂,无数手脚精确合理的遍布在江湖,凡是他愿意知道的他都稳坐谪楼而不漏一条。
百花教教主有木称自己十月初五大寿,要请天下豪杰,特意在江湖上传了英雄帖,说希望重寒宫少主也到。秋尽玄估摸着这事要是定下了,也就这两天谪楼收到百花教请帖,去不去另说,他就是觉得百花教这次有点太下作了。
百花教灭了灵山一门,重寒宫杀了莫刀,还为找到重寒宫特地做个寿,不是明着告诉百花教与重寒宫是一党,他这是提前见过异衽,不是与他见过接触过谁知道他会怎么想,他都怎么想去了,江湖上的人又该怎么想?戚杏儿不是个蠢女人,她不敢贸然带着余众与百花教挑衅,但重寒宫一个刚冒出来的门派,她再不敢惹一惹,灵山与她丈夫一门痛失头领正是人心涣散,没有个共通的目标恐怕就真要从此树倒猢狲散了。可不是,你说倘若有木大寿,戚杏儿请来秦末风和其他几个前辈同去闹一场,该是怎样的好看呢。
“楼主,岭道长请见。”
岭道子亦是闻风所动?为的又是什么事呢。
“快请进来。”
岭道子有几天没刮胡子了,看着很是疲惫,秋尽玄从自己卧榻上起身与他寒暄,再将他让到台阶下的好位子上,才回屏风下自己的榻位上盘腿做好。他们已经聊了两三句江湖的事,岭道子向来不喜欢饶圈子,他喝了杯茶就问这几日可曾见到重寒宫少主。
又是重寒宫少主!
“那日在船上见了,后一天怎么寻也寻不着了。”秋尽玄仍旧笑呵呵的,“江上来来往往那么多船,却没听说谁遇见过他们,可是奇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