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保张悬墨,再找人来杀张悬墨,难道北静小王爷想杀的实际是他秋尽玄么!太阳开始落的时候,他叫人带话给谪楼,说晚上不回去,让异衽自己吃,便简单收拾了,直奔王爷府去。
算起来,这只是他第三次来王爷府。他很幸运,王爷正在府中设宴,因为晋景仁今日得了先生夸奖。
秋尽玄能想出来北静小王爷正与晋景仁在席上其乐融融,来了个下人禀报说秋尽玄在角门等着,北静小王爷脸色要难看一阵,然后撂下筷子让他到厢房等着。肯定会撂下筷子的,这是秋尽玄为数不多的小时候记得的事。那是一次他被同学的欺负,打的脸上挂花了,正在吃饭的爹猛的撩了筷子,掂起笸箩要找他家算账。那时的爹爹,现在的北静小王爷,秋尽玄全然不能把他们想在一处。
可确实是这样呢。世子只有晋景仁一个,他秋尽玄,充其量是个棋子。
秋尽玄想着从前的事,不知不觉已经等了两个时辰往上,小王爷还没有现身的意思。他想,要不还是算了吧。他本没有多大勇气过来,不是有些话要当面说清楚,他恨不能此生都不再见小王爷一眼。小王爷于他,只有命令两个字,他于小王爷,恐怕也只是难得的永远忠诚的下人。小王爷没说过最终要他做到怎样,但给的命令却越来越离谱。他何尝想害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灵山跟他没接触,灵山遭了祸,还是因为它有长生不老药,有那种东西又不交给朝廷的,在小王爷想来,就该死。
小王爷曾透过别人跟他说,既然生养了他,他就该尽这个孝道。可父慈子爱啊,小王爷,要他晋玄邱尽什么孝?公平呵,原本世间就没有公平两个字,晋景仁是世子,他晋玄邱,连个玩意都算不上,这就是他亲生爹爹亲生兄弟啊!
眼前忽然上了屏风,点了灯,晋玄邱跪地,全没有江湖上一点气势。
“玄邱何事。”抬头北静小王爷端坐在屏风后,两手放在榻上扶手,在模糊的屏风后打量他。
“为钦差一事。”晋玄邱便觉的,他确实是不该来的。
小王爷不说话了,晋玄邱抠着地,强迫自己直起上身,他还是怕,怕这个忌讳见他的北静小王爷。“颖府老爷雇百花教杀钦差,还没动手,这消息因为旁的先被我知晓了,我只问一句,小王爷是要玄邱保,还是要玄邱杀。”
小王爷端起茶碗,闻了回香气,不动声色的抬眼,“还有别人对钦差下手么?”
“有。”晋玄邱俯下头,又补充,“路上好几场恶战,但朝廷也有人保着。朝廷的事玄邱插不上手,只有像百花教这样的玄邱才能动上势力。”
“本王跟张悬墨没大交情,但觉他是个人物。”小王爷起身,“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不保他的令?”
等了几个时辰,也就只有这几句话了。
小王爷自屏风后面起身,转身欲走,却又停下看了秋尽玄一眼,“以后没有本王的邀请,我想秋楼主还是不要来王爷府的好。”说罢拂袖而去。
秋尽玄跪拜了一下,低头等他走。他走时带的屏风后面光影晃动两下,秋尽玄想,那烛火会不会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后,忽然有人进来将自己一刀刺死?秋尽玄亦起身,门后候着的小童还候在那里,见秋尽玄出来了点点头,秋尽玄也和他点点头,小童微躬身,伸右手指引他前行。他打赌,他一路走过的地不过是王爷府的边边角,因为王爷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他笑,笑的十分温和。
可心里的愁苦该跟谁说,他唯有笑而已。谪楼里不是有个异衽么,不如就借着说钦差一事的机会,向异衽吐露一点心中的不快,或者向谪楼发发脾气,泄泻火好了,他还能怎么办?
能想见的,异衽已经不在谪楼了,他转了一圈,看见个铃铛跟字条,心想难道是她的什么宫主来了,把她带走了?那今夜也遍先不找她了,明日他想好了钦差大人的事再做打算。既然她留下这东西,那就容易找到了,刚才来禀告的人说张悬墨一行已经进了城,先在某处歇息,等明日清早这城里的官爷们都穿戴整齐了,黄土垫道,敲锣打鼓迎钦差入城,然后升堂查一件给预备好的不大不小的冤案,立上尚方宝剑,摆足威风才能开始替皇上查私贩盐铁一案。钦差不一定喜欢这种穷排场,但他没得选,进了城,只能被城里官家糊弄。
他洗漱完毕斜躺在榻上,想想明天,又想想所谓的武林大会,只觉得自己不伦不累。是为了北静小王爷混江湖,所以他不算江湖中人,说是为朝廷办事,朝廷却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人物。他算个什么呢?想想只有谪楼是真的,这一楼的人,都是他的人。
“异衽,你们谪楼的都是什么样的感情?”扭头,身边是空的,那小狐狸不在这儿,他突然就跑了。秋尽玄莫名有些失落,明天等那钦差正式亮相,他还要去把小狐狸寻来,要报恩呢,这不是才刚开始,跑了算怎么回事?
翌日
异衽正在床上睡的熟,船尾有人吼出一首没人听过的歌,异衽坐起身叫空泉,空泉落在她肩头,低着脑袋咕唧咕唧的,异衽弯弯眼睛,摸摸他的小脑袋,“不生你气了。”
空泉抬起头,两个黑豆眼睛看着异衽,异衽打个哈欠,“一夜都没睡好,去看看谁在那唱歌?”
“是昨个您救的人。”霜依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白纱,霜依轻手轻脚的给他穿上,空泉扑棱扑棱飞起来,落到桌子上悄悄看他们,霜依见他们少主今日心情尚好,试探着问,“要不让他来见您?”
异衽两手撑着榻,闭着眼睛晃荡腿,紫薯拜拜进来,跪俯在他塌下,拿着一把桃木梳,自他发尾梳起,帮她打理满头青丝,异衽睁开一丝眼缝,点点头,“嗯。”
那男人是个练家子,身体底子足,再加上重寒宫药奇,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霜依给他穿上他自己的白衣,袖子衣长都不够,再加上他皮肤黑,竟有些不伦不类的意味。那男人进屋里来,霜依早交代过了,没有少主的允许,他最好不要抬头看。男人拱拱手,异衽把眼睛睁得再大一点,“你还没逃?”
“我的剑还在少主这里。”男人直起身,低着头。异衽打量他两下,拢过自己头发,唤紫薯,“给他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