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依旧是站在楼梯正中央,可为何眼中尽是她狞笑着将无形的利刃,刺进自己心脏的惨烈画面。而这些画面如此逼真,好似亲耳听到那噗嗤一声,利刃就洞穿了自己的心,而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这一刻洪水猛兽般奔赴而来,让他们慌张的捂着胸口,跌倒在地。弦音阙强撑着的,那时断时续的二胡,更像是他们棂前悲伤的送魂曲。
“喂,你也太慢了吧!”忽然,九齐嬉笑的声音,响在这一片无形的旋风暴雨中,若陡然扯开的天光,在瞬间驱走了所有阴霾的恐慌。
瑶华霍然转头,本是明亮的双目还微有血色,看似凶煞的紧,似要杀了他这坏了好事的罪魁祸首。
小呆却啾啾的叫着,一下收起血芒,一蹦,就落到了九齐身上,虽然面无表情,但肥嘟嘟的小手左抓抓,右挠挠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生怜爱。
此时弦音阙面色已然惨白,额前冷汗大颗大颗滚落。突然,呜哇一声,吐出满口鲜血。他颤抖的看着歪倒在地,神智尚在恢复的众人,不由捏了一把汗。这是幻阵,这是比他这音惑厉害了千万倍的幻阵啊。这幻阵只有异类凭借自身强大的杀气外加血腥之物相辅,才得以成。之前他也是见过幻阵的,但没有一次像这般,还未见动作,便已将幻阵布好。这女子不是一般异类。但看着幻阵初始就这般力道,可见她肩头那东西只怕是这世间血腥至极的魔物。
但是,他将目光挪向笑嘻嘻逗着小呆玩的九齐。这个举止轻浮的少年公子,仅用一句话,就破了如此凶险的幻阵,着实比那女子更加的厉害。若他晚喊一两分,自己这老骨头就要葬身阵中了。不过听这两人之前的交谈,关系似乎并不怎样,且这男子公然救了他们,此番这命定然是保住了。不由眉眼一转,歪歪斜斜的冲九齐抱拳。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公子深藏不露,为何要跟一个女魔头在一起。”他边说边鄙夷的看向瑶华。却见瑶华一直面无表情,在听到女魔头三个字时,却突兀的扬了扬嘴角,好似他那不是辱骂,倒像是无上的赞扬,妖卓出一片刻骨森寒。看的弦音阙,不由打了个冷颤。当真是魔啊。
“女魔头!她是女魔头。哎呀呀,你们的眼睛难道都长在屁股后面吗。这么大一个清丽雅致,如花似玉的美人,你们说她是魔头。啧啧,啧啧……”
九齐折扇一打,双眼大睁。活似看到怪物般,盯得弦音阙心里大大的不爽啊,但他前面刚叫过人家恩公,这下就跳着脚来骂。不等于搬起石头,自己砸自己的脚嘛。思来想去也只能故意咳嗽了两声,正了正神色。
“这女魔头一息间毁山杀人二百八十一口,公子切莫被表象所惑。”
“啧啧,你们说这个啊。唉,所以说你们的眼睛长在了屁股上,这个问题想想都知道有原因的嘛。”
“原因!”弦音阙目色一沉。
九齐笑眯眯的打起折扇,对着弦音阙,目光却是落在瑶华身上的。
“你想知道啊,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弦音阙像被人活塞了一只鳖,张着嘴,阴着脸,却始终是骂不出口。这,这人……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口气,用在不一样的场合,却一样的让人想要抽打。瑶华魔性渐退,神智有些恢复,知晓九齐是在取笑她,也不言语,伸手接过小呆,一把拨开九齐挡在楼梯间的身子,依旧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楼。
九齐似乎很是留恋的看着那在众人眼中,如鲜血涌动的背影,很是满意的摇头晃脑,嘴里喃喃着什么。就在此时,恢复过来的陈森罗霄等人,齐齐刷刷的聚集在弦音阙面前,欲言又止,弦音阙挥了挥手,看了看压根不睁眼瞧他们的九齐,不由沉了声。
“走水之事,老夫即已答应两位,定会查个清楚。只是,容老夫先查清这件事。”说罢,双拳一抱,也不待众人反应,一个身形已是去了。
陈森黑着一张脸瞅着罗霄。“他就这么走了?灵源集就这么没了?”
罗霄摊了摊手。“你不信我,我不信你,能信就只有他了。”说着深深看了九齐一眼,转身也是悠然而去,气的陈森叫骂了一声,抄起家伙丢下一沓银票,携了众人一并去了。
原来弦音阙得知瑶华杀人之事,本想寻事,来到这里却巧遇瑶华。怕自身不敌,看到隔壁正在争执的宋林二人,便暗自让小二传递消息。他帮二人解决纠纷,查出失窃的灵源集所在。却不想世事纠葛,落得如此。
他们这一走,九齐闪了闪眼眸,微微一笑,灵源集啊,好像是个有些作用的好东西哦。他嘴角一滑,眼睛一转,突然兴高彩烈的飞奔上楼,一脚踹开了瑶华的门。哪知门刚一开,一双白玉般的手如鹰爪般扼住了他的脖子。奔腾的杀气一如主人如血的衣衫,让人心间凛冽。
“多管闲事者,死。”瑶华面无表情,双目赤红,脸色却煞白如纸,活脱脱阴间鬼魅。九齐呼吸困难,挣扎着看向瑶华充血的眼。啾啾,小呆在一旁叫急促的叫着。九齐霍然想到什么。突然伸手,掌风如电,拍向瑶华印堂穴。
瑶华一拍之下,双目一凝,一股杀气怵然爆裂开来,直将九齐撞破门栏,击飞了出去。九齐早有防备,击飞的瞬间,身子逆转一挪,衣衫飒沓钩住了一旁的梁柱,一个回身就落在了二楼的走廊里。
他定住心神就见瑶华满身迎风杀气,渐渐退去。宽大的裙衫衬得她的身子越发的娇弱瘦小。突然,她双眼一闭,身子晃了两晃就倒了下去。
九齐眉头一凝,飞身赶在她落地之前接住了她。可接住的瞬间,身子却不由的战栗了。如果说刚才她杀戮,是因为自己破了她的幻阵,使得她郁结的杀气无法施展,以致刚才走火失控。那现在这浑身冰凉,双唇发紫,浑身惨白如纸,则说明她不只是因为幻阵杀气反噬,而是,她这身子本就有毛病!
小呆焦躁的在她身上摇来晃去,似是想要摇醒她,却勾带出了她脖间的桃花配。九齐目光霍然深沉。当机立断横抱起她,却发觉她身子竟格外的轻,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似地。看着那瘦弱的身子,没由来的心间一痛,不由紧紧的将她揽在怀中,生怕她飞了似地奔赴医馆。
清冷的上弦月已遥遥挂上了天际,依稀的光影映射出灰色的城镇。一路噪杂繁华皆已落在身后,唯留空中那飒沓的身影,若腾空的鹏鸟,却带着厚重的沉痛,飞的很低很低。
九齐疼惜的紧了紧手臂的力量,看着怀中清雅却惨白的面庞,遥想起那年初见,她眉眼间无邪的清冽,和骨子倔强,坚韧,容不得人践踏的傲骨,都像刀刻一般,被雕刻在他的心底,让他人静夜深思,都想到那一双乌亮而坚定的眼,让他放不开手。
那年,他十二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溜出宫去,然后他趴在房檐上,看到了她。
“哐堂……”
一声脆响。祥云飞凤,腾了青龙的花瓶,瞬时就成了碎片,七零八落的如同尸体。
“都是你干的!”尖叫声骤起。一个女子推搡着,将她摁倒在地。那时她同自己一样大的年纪,大睁着纯澈的眼睛,惊慌的看着碎掉的杯盏。
“不是我,不是我!”她下意识的摇头。
“啪!”一声脆响,另一个女子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贱种,竟敢狡辩!”
“不是我。”她慌乱着,却不肯服输,坚毅的眉眼如腊月寒梅,傲人直视,容不得践踏。那女子大怒,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
嘤咛一声,她吃痛的蹲下身,眉眼间的坚韧,容不得半分践踏。那女子气愤嚷嚷着很快出现了一群人,将她拖入了柴房。
他这才知道,那个女子是萧家的二小姐,而她是萧家捡来的丫头,被当做下人对待。他一时好玩,就撬开了房门,救了她出来。她却掉头就跑,他以为她怕了自己,就跟着,却发现她去了箫府废弃女眷的宅院,扶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能借我钱么?”她想来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你要钱做什么?萧家不给你钱么?”他好玩的问。
“二娘需要药,箫府不给钱的……”
“你不是捡来的吗?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二娘对我最好了。”她笑,稚嫩的笑容清冽纯美,让他一时怔忡。宫中女子众多,为何没有人有她这般让人心生向往的笑容。
“借了我的钱,就是我的人,你必须带上这个。”他说着,摘下随身的玉佩带在她的脖子上。
“好,你借我一两银子,我等夫人过寿之后还你,她说过要给我一块玉佩当嫁妆。”
“嫁妆?你要嫁人?”他忽然有些生气。
“我们这样捡来的女子,都会被萧家为拓展生意而送人的。”她低头小声的说着,但忽然她扬起了脸,满脸的笑容要与晴阳争辉。
“只要二娘好,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心仿佛被紧紧的攥住,他忍不住拉上她的手,你放心,我会来接你的。
“接我?为什么?”她奇怪的歪着头,他就笑了:“下个月这个时候,我就来接你。这个玉佩你带好了,我会随着它的气息找到你。千万不能卖啊!”不放心的叮咛着,她重重的点头,笑容里的认真让他放心。
可是,他爽约了。就在他准备打包拐跑他的时候,父皇突然有事召见。但是玉佩的气息那样不祥,等到他脱身前往萧家,一切已经晚了。人们说她是妖,说她杀了二娘,说她暴走的出府了。
那样把二娘当做唯一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必然有隐情。于是他调查之后才发现,二娘竟然只是利用她,利用一个丫头最真诚的信任。他年幼,不能离宫,只得作罢,但是他知道玉佩还在,她还活着。等到有一日我能出去,我一定去寻你!
于是,他找到了,再也不要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