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盒子早该交给王妃,只是当初王妃出嫁时,一时忙乱便忘了,”梁氏把盒子交给木槿,见曲轻裾从木槿接过檀木盒后才又继续语带哽咽道,“这些年一直收着它,总算等着交给你的一天了。”
紫檀木盒的颜色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但是拿在手上仍带着淡淡的檀香,镀金锁扣做成盘云形状,上面的锁已经打开了,曲轻裾只需要揭开盒盖,就能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抚着盒盖的手微微顿住,她的灵魂深处似乎感觉到身体对这个盒子的执念,她能感觉到一个无依无靠小女孩那种无助、怨恨。
缓缓打开盒盖,里面铺着上好的锦缎,锦缎上放着一支玉吊坠,上好的羊脂玉被雕琢成葫芦模样,葫芦上依稀雕刻着花生图样,还有百年长生的字样。她心头一震,一些类似电影片段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原来的曲轻裾一直想从梁氏拿到这枚玉葫芦,可是梁氏总是刻意刁难,如今这人竟是主动交出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扮好人,想来她也是怕自己日后为难她了。
“姐姐当年早让人准备好了这个玉葫芦,只是后来姐姐仙去了,后来忙乱一番竟是让玉石铺子的人把东西送到了我的手上,”梁氏说着眼眶红了,“姐姐红颜早逝,独独一心挂念着王妃您,往年我担心王妃年幼丢了姐姐留给你的东西,便替你收捡着,如今王妃已经长大了,这玉葫芦也该交给王妃您保管了。”她上下打量曲轻裾一眼,有些感慨,“如今见到王妃这番模样,姐姐在天之灵也是会高兴的。”
伸手拿出这枚玉葫芦,手感十分的腻滑温润,因为做得小巧,拿在手里并没有多少重量。可以想见当初的田氏是想在曲轻裾百天时,把玉葫芦挂在她身上的。
这里贵族皆有给孩子行百岁礼的风俗,在孩子百天时,长辈会亲手给孩子亲手戴上寓意长命百岁的吉祥物。吉祥物大多制有祥云花生等吉祥图案,并印有长命百岁的字样,这样就表示能把寿命锁住,神仙会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可怜天下慈母心,田氏年纪轻轻没了,外面都言她是被气病而亡,可是到了最后还惦记着给孩子订做玉葫芦的女人,真就那么脆弱被气死吗?所谓为母则强,田氏也并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怎么就舍得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气病而亡?
“早就听高嬷嬷说过,母亲在我出生不久便订做了一枚玉葫芦做百岁礼。只可惜母亲您十年前便让高嬷嬷回乡养老,嬷嬷口中的玉葫芦一直不曾见过,不曾想是母亲一直替我好好收着,”捏着玉葫芦的手一紧,曲轻裾当着所有的女眷的面把玉葫芦戴在脖子上,眼眶微红,“身为子女累母亲受孕十月,母亲至死还挂念我,我却不能回报一二,是我大大不孝。”前生她父母车祸早亡,但是死前一刻最挂念的仍旧是她。现在看到这枚玉葫芦,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也就更觉得这昌德公府的人恶心至极,让人见之欲呕。
“王妃,”木槿见状,担忧的看着曲轻裾,只是她身为奴婢,不能随便开口劝慰。
“子欲养而亲不待……”曲轻裾站起身,看着微笑的梁氏,脸上的情绪一点点散去,渐渐的面无表情,“母亲待轻裾心意,轻裾此生不忘,日后轻裾定回报母亲这些年慈爱之心。”
曲老太太心头一直不安,如今见曲轻裾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当下脸上的和煦表情再也绷不住,正想开口缓和一二,却已经来不及开口了。
“今日父亲寿辰,本该多留一会儿,只是王府事多,我只得告辞了,”曲轻裾对曲老太太微微屈膝,“孙女这便告辞,诸位夫人我们日后再聚。”
众人见端王妃脸色不虞,倒也不强留。梁氏这个继母把事做得这般难看,端王妃哪里还能忍得住。别说是端王妃,这世间为人子女者遇见这种事,都是忍不下去的。
曲老太太也坐不住,只好了起身亲自送曲轻裾,生母早逝的端王妃在父亲寿宴上,不听戏便红着眼离开,这要是传到别人耳中,整个昌德公府上下,还有什么脸面?
众人皆起身送客,只是送到厅外便让曲轻裾拦住了,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诸位夫人来者是客不必客气,日后我请诸位夫人好好聚一聚。”
众人皆应了下来,曲老太太还想再送一送,被曲轻裾拦下了,她笑着道:“祖母年纪大了,怎能让你一直送孙女,这岂不是孙女不孝?”说完,对身边的木槿吩咐道,“让人给王爷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曲老太太无法,只能眼看着曲轻裾离开,转身冷冷看了梁氏一眼,破天荒的扶着庶女曲回雪的手回了戏园子。世人常说娶妻娶贤,如今昌德公有了梁氏这个女人,早晚会败了家。
曲轻裾一走,好多看在端王府面上来参加寿宴的女眷纷纷起身告辞,不到半个时辰,女眷这边宾客竟是走了大半。
男客这边,贺珩作为王爷,自然坐在贵宾座上,后面陪坐的是曲望之,他没什么兴趣给人做脸,所以并不怎么搭理对方,但是即便这样,也有不少人在他面前客气讨好。
一出《麻姑贺寿》还未唱完,钱常信走过来在端王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坐在端王后面的曲望之隐隐听到“王妃”二字。
“什么?!”端王眉头微皱,原本还带着客套笑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搁,青花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
注意着这边的昌德公心头一跳,不知是何时惹得王爷动了怒。其他人也装作无意的往端王身上看了好几眼。
“昌德公府上待客之道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端王冷笑着起身,“钱常信,走吧。”
“王爷,这是……”昌德公顿知大事不妙,忙凑上前去陪不是,可是贺珩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只是冷声道,“本王今日本是陪王妃而来,也早知道昌德公与贵夫人伉俪情深,不过本王的王妃也是公爷嫡女,贵府如此对待,难不成是瞧不起我端王府上下?!”说完,也不等昌德公反应,拂袖便走。
诸位大人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少人都听闻昌德公府的往事,不过大家都是男人,对这种事并不甚关心。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昌德公府的人愚蠢至斯,不管原来府中上下有多慢待亡人田氏的女儿,但人家如今是端王妃,慢待她便是慢待端王,这不是硬生生往端王脸上呼巴掌么?
即便端王性子比瑞王和善不少,也忍不了这种打脸的事啊。看来这昌德公府,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当下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也不管昌德公脸色又如何难看了。连王爷都气走了,他们这些人还留在这做什么,难不成告诉端王,王爷你气你的,咱们与昌德公是好哥们,还要在这里与昌德公品茶听戏?
昌德公糊涂,他们脑子还正常着,这种时候,还是早些离开微妙,只可怜端王夫妇巴巴来贺寿,偏偏被蠢人气得拂袖离席。
原本热闹的寿宴瞬间变得冷冷清清,昌德公气得把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听着戏台上的咿咿呀呀的声音,更觉厌烦,怒道:“还唱什么唱,都滚下去!”
“父亲,”曲望之担忧的扶住他,“您别怒,仔细身体。”
“我还要什么身体!”昌德公舍不得推开独子,只好气得又摔了一个茶杯,“你去问问你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端王这般动怒?!”
曲望之看了眼四周站着的小厮,不好让父亲提及母亲,便劝道:“这会儿祖母与母亲想必都在后院,不如我们一道问问去。”
送完人回来站在一边的梁荣闻言也劝道:“事情还未弄清楚,姑父不必如此动怒,待弄清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昌德公勉强压下怒意,铁青着脸进了后院。
贺珩一上马车,就见到自家王妃眼眶微红,显然是伤心过,原本压下的怒意又腾了起来:“王妃受谁委屈了,告诉本王,本王给你出气。”
曲轻裾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怒意不假,便道:“谁能给端王妃气受,不过是想起往事意难平罢了。”
“我今日陪你来,本就是为你撑腰,你可不要抹不开脸,”想了想,贺珩又加了一句,“不止今日,日后除了宫里哪几位,你也不必特意让着谁。”说完这话,他发现曲轻裾脖子上多了一只精致的玉葫芦,便多看了两眼。
“王爷倒是不怕妾日后行事张狂,坏了端王府名声,”曲轻裾摸着胸口上的玉葫芦,温润的触感让她笑了笑。
“王妃岂是无知女人,”贺珩移开视线,抚掌一笑,“更何况,若是轻裾你,张狂也是无碍的。”
四目相对,曲轻裾缓缓移开视线,露出温婉的笑意。
这话,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