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是大事,所以更要慎之又慎啊!随便扯个胡侍郎家里出来便说要走动议亲,大老爷这么做不是更加轻率?大夫人只气得心口疼。外头的事自有大老爷们去处理,可她们在内宅之中的女人又如何不是助力?有时候枕头风吹吹比什么都有用处。借着联姻,让父亲兄弟的仕途更为顺达,这不也正是女儿家的用处?
“安平侯世子是连皇上都夸过的,人品样貌无一不是上上,安平侯平素也没听过有什么差错,若是能与他家成为姻亲,于老爷有何不妥之处?”大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再为女儿争上一争,“芳如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过些年,便能当正经的侯夫人,正是给沈家添脸面,挣荣光的,原本老爷不也动了心的?为何这时候却又说这些绝情份的话?”
大老爷皱着双眉,平素觉得萧氏很聪慧明理,怎么这时候却偏偏钻了牛角尖,一味心思只想着与安平侯府结亲了?
“你不懂,安平侯已靠上了东昌郡王,他们全都是二皇子那一派的,现在皇储是皇长子,你觉得日后太子继了位,全力支撑着二皇子的东昌郡王一派会有什么好下场?”因着面前的是情义深厚的结发妻子,大老爷压住了心中的不满,耐心解释与她听。
大夫人闻言怔了怔,想想又说:“东昌郡王的女儿已经没了,安平侯与他家便算不上多亲近。除非二皇子争储位,否则便是太子登基也不会无缘无故去牵扯大臣勋贵。若是争了,以二皇子那般的人才和皇上的喜爱,未必不能赢,到那时候,咱们家说不得更可借了势……”
“糊涂!”大老爷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真是妇人之见!太子是嫡子又是长子,这位子坐得稳稳的,只要不犯大错,无人可以夺了他的位子。皇储之争从来便没有安稳不见血的,此时我沈家更该明哲保身,不能搅进这是非圈里去。咱们沈家只能忠于皇上,而非哪个皇子。不论将来是谁继承了大统,只要我沈家立身正,便可以保得阖家平安,仕途顺遂。此事不用再商量,我沈家不论是哪个女儿,断不能嫁到安平侯府去!”
大老爷甩袖便走了,只留了大夫人一人在屋里。
陈妈妈悄悄儿进了屋,见大夫人脸色苍白,神情萎顿,忙上前将她扶到榻上,又端了热茶过来。
“夫人您跟老爷争什么呢,气成了这样。”
大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只想着将女儿嫁的好,他们却非要想这想那。明明都没影子的事,却仿佛嫁过去就要让沈家大祸临头一般。也不知老三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从西园回来就这么怪腔怪调的。我只心疼芳如,难得是个聪明通透的,却不能像茵如一样,找个高门贵第嫁过去。你让我如何能甘心。”
陈妈妈迟疑了片刻说:“方才我听了消息,好像二夫人也开始张罗着要去相看女婿。说不得二老爷与大老爷想到一处去了。”
“胡扯!”大夫人一拍床沿怒道,“都是三叔挑唆的,连二叔也跟着糊涂起来。若真不满意安平侯家,便细细去寻合适的,哪能这样急忙忙就找起来?寻不到好的,将来受罪的还不是咱们自己家的姑娘!”
“可不是嘛!”陈妈妈点头,“夫人您主意拿的正,三小姐哪样都是出挑顶好的,千万要帮她找个好人家才是。”
大夫人闻言颓然将身向后靠:“我是这样想,可老爷偏偏不肯,我又能怎么办。”
陈妈妈犹豫着说:“不若,您去跟老夫人说说?老夫人总是要向着亲孙女的,若她发话,便是老爷也不好驳了的。”
大夫人垂头想了想说:“倒也不急,这事只是咱们自己猜度的,那安平侯府至今也没有个说法,若只是咱们自做多情猜错了,将来可不有的是人笑话咱们的?只再等等瞧,若侯府那边真的透露出来有联姻的意思,我再去求老夫人,想来这么好的姻缘老夫人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近三个月。王府那日之事,便如风卷云烟一般不留痕迹。安平侯府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那位侯夫人也安之若素,不见与哪家有特别近的走动。大夫人等着心急火燎,却又不能自己过府去问,更不敢让大老爷去探问消息。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本那颗火烫的心也就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这些日子里,一向行事低调的孙姨娘与常姨娘走动得勤了些,每日里两人都结了伴来慈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常姨娘想借机多看女儿一眼倒也正常,只是孙姨娘也这么勤快倒是让人颇觉讶异。
蕙如这些日子忙着看铺子里历年的账簿,也没空多想,直到有一天老夫人叫了她过去,她才恍然大悟,敢情孙姨娘来讨好老夫人是为了菀如。
“我与你父亲说了,眼见着你和五丫头年纪都大了,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虽说你们在我心里头跟三丫头也差不多,但外头人总要看着嫡庶的名头。若想给你们说门好亲,还是要将你们都记在你们母亲名下才好。”老夫人看着蕙如说,“你父亲也应下了此事,我想着,下个月带你们回老家一趟,开了宗祠将你们的名字记到家谱里去。”
“那母亲可愿意?”蕙如暗地松了一口气,能记到嫡母名下当然是个好事,便不是为了将来说亲,顶着嫡小姐的名头办事情也要方便许多。不过改记到嫡母名下并非易事,一来嫡母要同意,二来宗族要同意,这样才能开宗祠将名字记到族谱上去。大夫人这人她是知道的,表面上慈霭亲切,实际上对庶子女没什么好心。她们三人年岁相近,为着芳如着想,大夫人也应该不会轻易答应了这事。
“自有你父亲去说。”老夫人笑了笑,“有你父亲出面,她便有再多理由也不能拒绝。老家那边我已去了信,这几日便该有信回来,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咱们老家在晋阳府,离京城倒也不是太远,路上不过三四天的工夫,那时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咱们家祖屋后头靠着方山,山上全是桃树,门前有一条映花溪,那桃花落在水里随着水流飘过来,可是一大美景。我带着你去住几日,保你住了都不想回来。”
蕙如笑着偎到老夫人怀里:“祖母光是这么一说,孙女都等不及想现在就去看了。不过又想着若到了夏天里去,一准儿还有大桃儿可以吃。”
“就知道吃!”老夫人笑着戳戳她的额头,“平素吃的也不少了,怎不见你身上多长些肉。”
“虽没长肉,这个子却长了不少呢。”蕙如站直了身体,拿手在头顶上比划,“可见祖母这儿伙食好,可养人了。”
阳春三月,正是春光明媚之时。室外绿叶茵茵,繁花盛放,阳光透过窗棂将一室照得雪亮,穿着天水碧色的半臂,下着杏花色折技桃花裙的少女眉目如画,星光一样灿然的眸微微弯着,红润的双唇向上微翘,比窗外的花儿更艳,比窗内的阳光更耀人双目。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欢快的自信笑容,仿佛一朵含苞的牡丹,在这阳光下,在这春光里,傲然舒张开柔嫩鲜艳的花瓣儿。
看着她的样子,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似的嘴里都是甘甜的滋味,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揉着乌黑的发髻叫了通肉儿。
祖孙两个睡了午觉起来,就听丫鬟在门外说:“三少爷来了,要给老祖宗请安呢。”
“快让他进来。”
门帘儿一挑,沈青岚穿着一身青色棉布书生衫神采奕奕地进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他眼光一扫,正见到站在老夫人身后的蕙如,于是笑了笑又说,“姐姐好。”
蕙如抿着唇儿笑了笑。青岚这半年长高了不少,身段眉眼都长开了些,原本相貌还有些女相,如今添了许多英气,腿长腰直,眉目俊朗,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了。自打去了荣王府上学,原本那些畏畏缩缩的懦弱相一扫而空,像换了个人似的洒脱从容,落落大方,让人险些掉落了眼珠儿。
见儿子犹如脱胎换骨的样子,沈浩然自然喜不自禁,觉得王府请的先生果真大才,教导有方,为此专门到荣王府狠狠谢了荣王爷一回,两家走动的也就更勤了。回到府里,又给老母亲去磕了头,自惭自愧这么些年没能好好教导幼小,让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大好的光阴。
大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蕙如不用猜也知道,其实府里这么些人,除了常姨娘,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前些年难为他那么小的孩子要将真实性情隐藏起来,过得缩手束脚。蕙如喜欢终于能将自己真实面目展现出来的弟弟,平日里将老夫人送的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料也悄悄儿送过去不少。常姨娘见蕙如待自己的亲弟弟如此亲近喜爱,一颗心也放下许多。
“今儿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老夫人让人拿了茶点来给青岚吃,又问起他功课的事情来。
“今儿是先生娘子过生辰,先生只布置了些课业,做完了便可回家。我想着也有几日没来看祖母了,于是做完了就赶了回来。”青岚的相貌颇似大老爷年少之时,老夫人也格外喜欢他些。问了他一些话,也就放他回去。
临出门前,青岚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蕙如对他使了眼色,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才挑帘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