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幽宇将那中毒之人交给衙役们后便将我送回府里,才一迈进前厅,却见岳清音和田心颜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那儿说话。想是下人已将我和田幽宇出门的事告诉给了岳清音,是以他见我从外面进来并不觉诧异,只是瞥了我一眼,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低声答道:“宇哥哥带灵歌骑马去了……”
岳清音一笑,道:“会骑了么?”
不等我答话,田幽宇接过去说道:“这丫头心里只怕恨不得将我当马骑了。”说着走过去往岳清音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端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他倒没有说错,我还真是宁可骑他回来也不愿骑马回来。我慢慢走至田心颜身旁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偷眼一看,这位田大小姐似乎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也难怪,好容易逮着个机会可以跟岳清音在一起,还被什么案子给破坏了,换谁谁都郁闷。
便见田幽宇问岳清音道:“听说那什么佟员外家里出了案子,你这个仵作不在现场摆弄尸体,这么早跑回来做什么?”
岳清音淡淡道:“没有人死亡,只是有人失踪而已。”
“哦,谁失踪了?”田幽宇对案子并不感兴趣,边喝茶边随口问道。
“佟府大小姐。”岳清音道。
田幽宇哧笑道:“那佟员外听说也是个财大气粗的,怎么连自己女儿都看不住?我看八成是跟汉子跑了!”
汗,这田疯子还真是口无遮拦,虽然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岳清音大概也是看这田疯子疯劲儿上来了,便瞥向我道:“还不回房把衣服换了?”
“是,哥哥。”我正不想待在这里和田氏兄妹泡在一起,就势起身行了礼便往外走。
田幽宇忽也起身道:“我也该回都尉府了。心颜,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家?”
田心颜脸红了红,站起来道:“妹妹还要和灵歌说说话,哥哥先走罢。”
又拿我当幌子是不?我坏心眼儿地道:“既如此,心颜姐姐便到妹妹房里去坐坐罢。”说着拉了她便走,故意无视她一脸的尴尬和不情愿。
回至我的房中,令绿水倒上茶来,我径去里间换衣服,出来外间时见田心颜气鼓鼓地在桌旁坐着不吱声,心下好笑,佯作不觉,走过去坐下道:“姐姐和家兄今日在佟府可有什么新鲜事么?说来让妹妹听听。”
田心颜冷哼一声,道:“要说新鲜事还真是有!——你道那佟员外将五品以上官员子女请去是要做什么?”
我笑道:“总归不会是给自己女儿找女婿罢!”
田心颜一拍手,冷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美其名曰请我们做客去,其实就是为了给他那两个女儿物色如意郎君呢!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我疑惑道:“他的女儿不是失踪了么?”
“失踪的那个是他大女儿,”田心颜撇撇嘴,“那佟员外娶了八房妻妾,总共生了六个儿子五个女儿,前三个女儿皆是正室所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那大女儿听说已经订了亲了,今日这是为他二女儿和三女儿挑夫婿的——哼,仗着自己老子有钱有势,压根儿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那佟二小姐还好些,就是那佟三小姐,一说话便媚眼儿乱飘,简直像个狐精转世!言谈也不检点得很!上来便抓了清音哥哥的手一个劲儿地看,还说什么‘这手生得可真漂亮,十指这么的长,指甲这么的光润,连掌纹都生得有福相,虽是满满的桃花运,却始终只对一个好,谁若是嫁了岳家哥哥,谁便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这些个不知羞耻的话亏她怎么说出口的!她倒是会看手相,怎么不替自家大姐看看?若果真灵验,她大姐也不会神鬼莫测地从自己的卧房里失了踪迹!”
听了她这一肚子牢骚着实让我心中好笑,原来这丫头满心的不高兴是因为吃那佟家三小姐的醋来着。也难怪,岳清音确乎是生得丰神如玉、气质冰清,无论在何处都是十分出众的一个,且据我研究,越是他这种看上去清冷无暇的男人,便越容易引发女人们想要扑上去蹂躏他、糟蹋他的邪恶心理(只有你是这样的心理吧)。
因看田心颜气得不轻,我又无从安慰,只好岔开话题道:“姐姐你说那佟大小姐‘神鬼莫测地从自己的卧房里失了踪迹’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是此事确实蹊跷,以至田心颜也顾不得继续生那三小姐的气了,向前探了探身子,满脸玄虚地道:“说起那佟大小姐失踪的事,还真是怪神乎其神的!最初我们只见着了佟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后来那佟员外便说将大小姐也请出来见见客人,否则岂不是失了礼数……”
我奇怪地打断她问道:“那大小姐为何最初不一起出来待客呢?”
田心颜哂道:“听说是跟她爹闹脾气,被她爹锁在屋内三天了!”
“为的什么?”我问。
“似乎是不满佟员外替她订的那门亲事——这是我后来听季大人问询佟府众人时知道的,”田心颜尽情向我传播着八卦消息,“据说男方是御史大夫家的次子,昨天送来的聘礼,婚期定在了下月——那佟大小姐不愿嫁,她爹便将她锁在房内不许出门。今儿那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也来了,生得倒是个好相貌,佟员外便让佟二小姐和佟三小姐去叫她们大姐出来相见,估摸着是希望佟大小姐见了那二公子的堂堂仪表后便能回心转意——谁知那二小姐三小姐到得大小姐房内一看,却不见了大小姐的身影,窗子都从里面插得好好的,房门也由外头锁着,只有佟员外有钥匙——佟员外因要陪着客人,便将钥匙给了佟二小姐,还令一干嬷嬷丫环跟着一同前往,这么多人亲眼看着二小姐打开房门上的锁后推门进去,屋内空无一人,那佟大小姐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你说这事怪是不怪?”
唔……难道是密室做案?我不由自主地模仿起某著名动漫中那个著名的戴着眼镜的小男孩的样子捏着自己的下巴,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绝对的“密室”存在的,无论是杀人也好失踪也罢,那杀人犯或者失踪者必定是有什么巧妙的方法能从密室里出来,只要能找到事件的关键点,便能顺藤摸瓜揭开真相,真相,只有一个……嗯嗯。
“后来呢?他们可搜了屋子了么?”我问。
“怎么没搜?”田心颜一瞪美目,“简直把整个府都翻了个底朝天,害得我们这些人想走也不能走,男客们跟着四处乱找那佟大小姐,女客们便只好在客厅里坐着干等,偏偏那佟三小姐又拉着清音哥哥满府里东跑西颠的,我又怕回去找不着清音哥哥,只好也在后头跟着,这一上午就没个消停!真真是受了罪了!”
我忍不住又是好笑,连忙借由喝茶遮掩,随后接着问道:“那季大人去了之后可有什么发现么?”
田心颜也喝口茶,顺了顺气,方才道:“我也不晓得,就只见他问来问去的,说也奇怪,听佟大小姐的那些个丫环们说,今天早上起来她们还伺候她梳洗吃饭了呢——一大早佟三小姐便找佟员外要了钥匙开门,放丫环们进里间卧室伺候大小姐,而后又锁上门离开,在此之后直到发现大小姐失踪这段时间里,便再无一人进过她的房间,且看府门的家丁也说这段时间内并无任何人出过府门。我看那季大人也颇感头痛的样子,只怕两日之内他是破不了这案子了。”
两日?胡胡胡(不要怪笑。),那顾太师也稍狠了点儿,只给了狗官两日时间破案,且看他这回如何化险为夷。
我托了腮也忍不住在心里琢磨那佟大小姐究竟是如何凭空消失的,正不得其解,忽听得白桥进来道:“小姐,田小姐,季大人和少爷来了。”
咦?说狗官狗官便到。他来做甚?难不成心知无法于期限内破案提前向我们道别来了?
田心颜一听岳清音也过来了,立刻喜笑颜开,起身整了整鬓角和衣衫,便见那两个男人一先一后跨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两三名衙役。
“见过季大人。”我和田心颜向狗官行礼道。
“两位小姐不必客气。”狗官仍穿着大红官袍,因身后还跟了衙役,是以便装模作样地呼我们为“小姐”。
将他请至桌旁坐下,我和田心颜便立过一边等他说话,见他笑道:“本府前来是想向岳小姐问一问那和乐堂中毒之人被发现时的情况的,因另一位当事人田大人方才临时被上头派走执行任务,是以不得不来打扰岳小姐片刻了。”
唔……原来是为了这事,还真难为他了,佟大小姐一案正棘手,还得抽出空来同时办这件案子……倒也算得是尽职尽责的一个官。
我于是轻声将今日上午发生之事对他讲了一遍,不过省略了和田幽宇共乘一马的这一段,这种对于我来说既窘又糗的事自然不能被这几个人知道,否则我的脸就没处放了。
季狗官听罢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向我道:“事情经过本府已经大致了解了,但还需麻烦岳小姐一件事……请随本府一起前往和乐堂将那人指认给本府认识——先前去和乐堂的我那几个手下因回府衙将事情报上来后便被临时抽调走办其他案子去了,是以我们这几个都不认得那中毒之人。”
所谓其他的案子想必就是佟大小姐失踪案了,真是麻烦,怎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又让我给摊上了呢?我就知道一见到这狗官准没好事!
心里暗骂他几句,我低头行礼道:“但凭大人吩咐。”
季狗官笑着起身,向岳清音道:“清音你既然家中有客,便不必跟着一起去了,事毕后为兄会将令妹安全送回府上。”
岳清音眯了眯眼睛,尽管只是一瞬间,仍被我偷眼给瞅见了。他……莫非已经起了疑?……狗官已不止一次地在由我“掺和”的侦案过程中将他给支开了,虽然我清楚这是因为狗官猜到了我不想在岳清音面前太过显露而特意给我行的方便,但是岳清音会怎么认为呢……别是误会了我与这狗官有什么奸情吧?那我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跟谁传绯闻也不能跟这个家伙传啊!岳大哥,你可千万别乱想啊!
我心内凄苦地跟着狗官出了府,径往和乐堂行去。由于是徒步走在街上,他那身大红袍乍眼的很,一路上不断有百姓上前来冲他行礼问好,他也毫无架子地笑眯眯地点头回礼,人缘儿倒是不错,难怪子都曰过:狗乃人类最好的朋友也(哪位“子”这么曰过啊?)。
我走在他身后难免不被人多看上几眼,一时间浑身别扭,知道的是我被请去指认被害者了,不知道的没准儿把我当成被狗官抓起来的女流氓呢,将来万一影响到我的人气指数而导致找不到好夫婿岂不是亏大了?
忍不住小跑了几步赶上前去同他并排走,反正我又不是犯人,哪条法律规定了百姓必须得走在当官的屁股后头了?何况姑娘我还是个官眷。
狗官偏下头笑着看了看我,没有什么异议,且还放慢了步子,以免他那大长腿一步顶我两步,让我跟起来费劲。
终于到了那家和乐堂医馆,伙计连忙将我们迎进馆内,由那位主治郎中引路由前厅的后门出来,穿过一所小小院子,到得后厢,相当于现代医院的住院区,开了一扇房门,进入屋中,指向床上昏迷着的那名病人道:“大人要找的就是这一位了。”
我跟着季狗官走上前去,瞅了瞅那人的脸,便向他轻声道:“正是此人。”
狗官点点头,坐到床边,上上下下仔细将这人打量了一番,似是什么地方令他有些惊奇,不禁挑了挑眉,而后抓起这人的一只手腕细细查看。我因站在他身旁便也跟着一起观察,见这人肌肤生得略白,细皮嫩肉,腕处有明显的被马缰绳勒出的红痕。狗官捏着他的手指一一细看,便见他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的指肚以及无名指第一个关节的内侧都结了厚厚的茧子,而手掌的肉却细嫩得很,再看左手,无论手指还是手掌则都没有结茧。
我心下一动,蓦地明白了狗官的思路。这人虽然是一身小厮的打扮,然而肤色苍白,明显是时常足不出户的人,试问那些整日伺候主子跑东跑西的家丁们有几个是天天待在屋子里头不出门的?当然,不排除有人是天生就晒不黑的肤质,倘若这一点还不能证明其身份可疑的话,那么他的手就是更为明显的证据。
身为小厮虽然在各府里也分三六九等,低等级的干重活,高等级的干轻活,且不说干重活的必定满手老茧,就是干轻活的也没见有哪个像他的手这般细皮嫩肉的,就是我身边的欢喜儿,年纪虽小也没干过什么重活儿,那手掌肉也是硬实得很。再看这人右手那几处奇怪的结茧之处,在脑中将其形像化的一想,分明是常年用毛笔写字磨出来的!其左手一个茧子也无便是最好的证明。
常年足不出户,右手有握笔磨出的茧子,由这两点便可推出,床上中毒昏迷的这人根本不是哪个府上的家丁,而是一个与“文化”有关的人,不是个刻苦攻读的书生就是个勤奋的作家,而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就在我整理思路的功夫,狗官已经抬起眼来,偏头看着我笑。我连忙收回心神,低眉顺眼地垂头恭立。听他低声笑道:“灵歌妹妹想必也看出这其中的破绽来了——这人并非什么小厮,而是个读书人。且他身上这套衣服也是紧急之下偷来的,看这袖口短了将近两寸,且肘部还有油渍,想必是从洗衣房里偷出的尚未来得及浆洗的脏衣服。最为巧合的是……灵歌妹妹可知道他这衣服是从哪里偷出来的么?”
我摇摇头,忍不住望向他亮晶晶的狗眼,见他弯起眼睛笑道:“是从佟府偷出来的。”
嗳?佟府?事情……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巧、又出人意料的复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