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 秦观
提起《鹊桥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秦观的这一首了。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这首词亦代表了一个日期:七夕。且诗意本身指的便是男女相会之事,倒更符合作诗人的用意。如果这一句指的才是真正的日期,那么前面那一句指的又是什么?或者……我这样的推理方式完全就是错误的?
呜哇哇!要了命了!解不开,解不开!你说作诗的那人累不累哇?既然想约人家,为什么不明着写出时间地点来嘛!还让人家想破头的去猜,万一猜不出来咋办?你岂不是白死啦?最恨古人的神秘主义!有话不明说,非得整个诗啊词啊的显摆他那点子文采,都是快死的人了,留着点脑细胞到阎王佬子跟前用去!说不定他老人家看得高兴了下辈子让你投生个好人家,不再短命自杀!
气死姑娘我了!
咕咚咚地灌了几口茶,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又冷静了下来。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思考一下,如果我是这个作诗人,想要约对方见面,我会在风筝上写些什么?既然需要通过传书的方式来约对方,说明这两个人是不能轻易见面的,那么见面的地点就绝对不会是在其中谁的家里,而应是一个双方都知道的地方,这个地方也一定会写在诗里。
如果是我的话——前提是我大脑抽了才会用风筝传信——我可能会这么写:某月某日某时,于某某地相会,不见不散。类似这般,简单明了。不过如果是与人秘密约会的话,也可能会用点语言花招,譬如:某月某日某时,老地方见,不见不散。否则若这风筝被那闲得无聊之人捡到了,再纠集大批看热闹的人一起到某某地等着,那就不是二人约会了,成了街头二人转了。
当然,所谓的老地方也许并不只有一处,所以在诗内就务必得点明是哪个老地方,如果考虑到怕被别人知道的话,用诗来暗喻的这一方法倒是可以理解。
因此只要能找出这诗中所暗指的地点,其他的就好说了。可惜我虽然连逛了几天街,也仅限于在我所居住的玄冥区内转转,对整个太平城的各个地方仍然不熟,要这么凭空去猜实在有如大海捞针,倘若能有一张全城地图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启发……唔……全城地图么,岳明皎应该有的。
我起身出门径往岳明皎书房的方向行去,据说他的书房平时是不许人进的,不过我是他女儿,应该……没什么忌讳吧?
岂料行至书房时却见那门上竟然上了锁,门口还有两名小厮守着。岳明皎是刑部大臣,想必房内有不少重要资料,因此才这般严加看守。无奈只得无功而返,这偌大个太平城,总不能让我坐着小轿儿整个走一圈儿去吧?
唉……嗳?还有一个人,肯定会有太平城的地图!
季大狗官。
身为太平城的父母官,地图是必须要有的。只是……那个家伙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每见一次就觉得自己被他扒掉一层伪装,说不定啥时候就被他扒得赤裸裸了……相当讨人厌。
但是……我又实在很想解出这四句诗谜的答案,人们普遍都有这样的心理,看到谜面就想知道谜底,否则便如芒在背,难受得很。
几经矛盾之下,我终于还是因为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决定去见一见那季狗官,借他的地图来看一下。于是带了绿水青烟,出了府门径往太平府衙而去。
府衙外两名守门小吏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见我走上前来连忙行礼笑道:“岳小姐好!”
几次三番地来过这公堂,无怪乎衙门的人都认得我了,我也连忙行礼笑道:“哥哥们好。不知……季大人现在可在公堂审案?”
其中一名小吏笑道:“我家大人哪能天天审案哪!再说这太平城里也没那么多案子可审。岳小姐是有事找我家大人么?”
我点头道:“正是,烦劳哥哥通报一声。”
那小吏笑道:“岳小姐且随我来罢。”说着转身往里走,我忙带着丫头跟上去。
绕过前院儿公堂,穿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了后院儿。院内翠榕荫荫,青砖铺地,阴凉处还生了绿苔,倒是一派难得的幽静。小吏带着我在西厢一排房舍前面停了下来,笑道:“岳小姐且稍待,待我进去通报一声。”说着敲门进去,不一刻便听得脚步声由屋内传来,门开处正是狗官的一张笑脸,道:“不知灵歌妹妹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快快请进!”
我行礼道了声:“季大人好。”便跟了他进得屋去。因这里是官府办公机构,绿水青烟便不敢擅入,只在门外候着,那传话的小吏泡了壶茶来放在桌上,便也关了门出去了。
略略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约是书房的外间,分南北各设了一桌两椅,为待客之用,北侧是一架落地屏风,绕过屏风去想必就是书房的内间。
“灵歌妹妹请坐。”季狗官狗爪一伸请我坐下,而后坐到我的对面,笑道:“不知妹妹今日来找为兄有何指教?”
这、这个家伙!他不问“有何贵干”,而问“有何指教”,分明、分明……哼!
我低了头轻声道:“灵歌这次来……是想……想找大人借样东西。”
“哦?灵歌妹妹要借的东西一定不是寻常之物,”狗官笑眯眯地道,“敢问是要借什么?”
我咬咬牙,道:“灵歌想借大人的太平城总览地图一看。”
“唔……”季狗官摸着下巴,颇感兴趣地问向我:“不知灵歌妹妹要地图做何用途?”
你……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借地图当然是用来看啊,难道是用它炒肉吃么?
我天真一笑,道:“灵歌只是想了解一下太平城的全貌是个什么样子,长长见识罢了。不知……燕然哥哥能不能借给灵歌呢?”
豁出去了!为把地图搞到手,我、我就是忍痛叫他一声哥哥也认了!
也不知是因为这声“燕然哥哥”还是别的什么,狗官笑得眼都眯了,道:“灵歌妹妹亲自来借东西,为兄本当双手奉上,只不过……总览地图是相当重要的国务资料,每城只有一份,倘若损毁或是遗失,再绘制一份的话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因此朝廷规定,总览地图各地知府唯一持有,妥善保管,概不得外借。是以……”
嗯哼……说得也是,古代的地图绘制可不像现代那么方便,全是由人工丈量计算后一点点手绘出来的,何况有了地图就可以知道全城的布局和概貌,倘若落到敌国手中那就不妙了。
所以狗官这些话都是事实,是我一时忽略了,又白跑了一趟。看样子还真得让我坐着小轿逛全城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只好笑笑道:“既如此,灵歌不能让季大人为难,此事作罢,灵歌不打扰大人办公了,告辞。”说着起身行了礼就要往外走,却又听得狗官笑道:“灵歌妹妹留步。虽然地图不能外借,但是妹妹可以在为兄这里现观,不知妹妹可愿意?”
喔?这个嘛……也罢,好歹不用我满城去逛了。
我转回身行礼笑道:“如此便谢过季大人了。”
季狗官眨眨眼,笑道:“为兄更喜欢听灵歌叫‘燕然哥哥’呢。”
美得你。
我佯作没听见,低头立着等他给我拿地图。便见他笑着起身道:“灵歌妹妹随为兄来罢。”说着便绕过屏风进入书房内间,但见一张枣木大案横于西窗前,北墙整整一面是垒了满满书册的书架,地上一只大腹瓷瓶,盛了数只卷轴。
看不出这狗官还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我走近前去细细一看,却见书册上已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竟是许久未曾被人翻过的样子。狗官在旁不由摸着鼻子干笑两声,道:“这些书是前任知府留下来的,为兄调任以来一直忙于公事,尚未及处理……”
嘿,我看你是想摆着人家留下来的这些书装装样子吧?
忍不住在鼻子里不动声色地哧笑一声,谁想不小心吹起了书上的灰尘,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揉揉鼻子,听得狗官在旁笑道:“灵歌妹妹保重玉体。”
“哈啾!”又一个。
狗官蹲身将书架下方锁着的橱门打开,捧出一只同样积了不少灰尘的长长的匣子来,放在地上小心地掀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卷轴,而后至窗前几案上铺开,果见是太平城的总览地图。我凑过去细看,见那上面街区坊巷无一不有,皆用小字标出名称,正方便我寻找那诗中地点。
太平城被天造与地设两条大街分为四个区,分别以神话中司职春夏秋冬的四位神使之名命之,即为句芒区、祝融区、蓐收区、玄冥区,每区又被东西、南北各十八街划分为无数小区,与唐时相同,称为“坊”,而每个坊的名字又都是以天上星宿的名字来命名的,诸如文曲坊、武曲坊、紫微坊等等此类。
想明白这些名字的玄机之后,我心中已经大概有了些眉目,既是以星名命名,那么就正合了第二句诗的意思,“鹊桥仙路数徘徊”,《鹊桥仙》是由牵牛织女的故事演化来的词牌,而牵牛星与织女星又正是天上的星宿,只要在这地图上找到这两个坊的位置就好说了。
我扎着头一阵猛找,无奈这地图绘制得忒详细,连个石牌坊的名字都往上写,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得我是头晕眼花腰酸背疼大脑抽筋。才直起腰来缓口气,一抬眼发现季狗官竟一直在身边儿笑眯眯地望着我,心道糟糕,刚才太投入了,竟把这家伙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忽视了他那对贼亮亮的狗眼。
“大人今日不忙么?”我含笑问他。
“今日恰好得闲,”狗官不慌不忙地笑道,“灵歌妹妹似是欲在地图上找些什么,可有为兄能效劳之处么?”
果然没逃过他的狗眼。不过为了能省些力气,我就是问问他也无妨。于是笑道:“灵歌在找牵牛坊和织女坊。”
“唔……”狗官摸着下巴随手在地图上一指,“这里是牵牛坊,那里是织女坊。”
我定睛一看,果然便在他所指之处……这个家伙,难道他已经把整个太平城的地图都记在了脑子里了吗?且不管他,先看看这牵牛坊和织女坊……唔,一在东来一在西,中间隔着好几里。到底哪一处才是真正的约会地点?
鹊桥仙路数徘徊……难道意思是要在这两坊之间不停的走来走去?呜哇!谁来给我一刀,让我死了干脆吧!想不出来想不出来……
“灵歌妹妹似是被什么难题所扰呢,能说与为兄听听么?”季狗官笑眯眯地问。
这……当然不能。虽然我也很想看看这个家伙能否猜得出来。
“大人,若只说‘鹊桥仙’三个字,能令您想到太平城内的什么地方?”我偏头问他。
“唔……应该是‘兰夜亭’罢。”狗官说着向地图上一指,便见位于玄冥区西北方近郊处绘着一处小亭,正标着“兰夜亭”三个字,与那牵牛坊织女坊完全不搭边儿。
这又是为什么呢?这狗官不会是随口胡诌忽悠我呢吧?
狗官看出我眼中疑问,笑着道:“《鹊桥仙》自然会令人想起牵牛织女,而牵牛织女每年相会于七夕,即七月初七夜,七月又称为‘兰月’,故七夕亦被称作‘兰夜’,是以……为兄才会想到这座‘兰夜亭’。”
这这这,他他他,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我苦思了一上午的谜题竟然、竟然被他如此简单就解开了?从《鹊桥仙》到“兰夜亭”,这中间拐了一万个弯儿!他那脑子是不是畸形?怎么一下子就能想到呢?
呼——呼——冷静、冷静,淡定、淡定。这家伙只不过是因为熟悉太平城的各个地方罢了,并不能由此证明他是天才我是弱智,我,我没必要因此而怀疑自己的智商……对,我,我当然不能甘拜下风。
“原来如此,灵歌受教了。”我含笑道,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地图,便向狗官道:“多谢大人将地图借给灵歌一观,灵歌已经看完了,请大人收起罢。若无甚吩咐,灵歌便告辞了。”
狗官笑道:“能帮到灵歌妹妹是为兄的荣幸……”才说到这儿,忽听得有人敲门,便道了声:“进来。”
门开处迈进个人来,竟是我那位平静如水又可怕如鬼的岳清音哥哥。
登时我就吓瞠了,下意识地往立在我身旁的狗官背后掩了掩身形。岳清音慢慢走过来,一挑眉:“灵歌?”
“哥哥……”我低了头轻声道。
“清音,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灵歌的?”狗官声音里带着好笑地出声替我解围。
“我恰由房外经过,看见绿水青烟在门口立着,便进来看看。”岳清音淡淡地道,“灵歌,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个……这个不能说,可又无法解释我为何无缘无故地跑到狗官这里来……
正当我在心里拚命地想着借口的时候,听得狗官笑道:“灵歌妹妹是为了前几日那采花贼之事特意来向为兄道谢的。”
咦……这狗官……已看出我对岳清音的畏惧了么?竟会好心帮我扯谎?难道他想以此事为把柄将来用来威胁我(多疑的女人)?
岳清音淡淡扫了我一眼,道:“若已无事灵歌你便回去罢,我与季大人有公事要办。”
“是,哥哥。”我巴不得撒丫子蹿了,赶紧向狗官和他施了礼,碎步退出房去。
如果我对第一句诗的推理没有问题的话,那么现在至少已经可以得出两条线索了:六月六日,兰夜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