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时候果然被城门口值守的官兵逮着机会嘲笑了。
“东明,你这是带着媳妇去打猎啊还是踏青啊?怎么只逮了几只兔子回来啊?”说这话的正是春桃的丈夫卫央。
卫央二十四岁,紫黑脸膛,个头不高,但瞧着很是精神。
书香不待别人笑,她心自先虚了,借机将脑袋缩进了裴东明怀里,恨不得拿大氅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到消失不见才好。
夫妻野外激吻,难舍难分,想一想心里就有蜜在淌……但被旁人打趣,就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裴东明脸皮早被边关的风沙吹的厚实,猿臂将小媳妇稳稳搂住,生怕她抵受不住这帮家伙的厮闹打趣,从马上跌下来。一面拿大氅将小媳妇儿裹的严实,一面还击:“不如你们也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去踏青啊?反正将军也不会拦着。”
老郭头缩了缩脖子,嘟囔一句:“到时候恐怕不是我打猎,而是被人打了。”
众人想起郭大嫂子那副彪悍的模样,笑声震天,老罗瞪他一眼:“没出息的,倒教婆娘骑到头上了……”
“你当是你家那块面团啊,想要就打,想捏就捏。上次你还不是被我家母老虎收拾了一顿。”
老罗头怒其不争,又被老郭头堵得哑口无言,黑着脸往人群后面退了回去。他最近运气不好,连连赌输,将上个月的饷银输了个精光,撺掇着老郭头又上赌桌。老郭头身上没有银子,借了两回输了两回,被郭大嫂子追出两条街去,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又收拾了一顿,还堵在老罗家门口,将他家大门都差点踹下来,这一对搭档总算叫郭大嫂子棒打鸳鸯,折散了。
眼瞧着进入腊月份,要过年了,家中却等米下锅,天天回去看到妻儿,倒似看到债主一般,没有个好脸色。
罗娘子哪有胆子惹他?每日只小心翼翼侍候,生怕他心情不好,平白挨一顿打。
裴东明在马上瞧的真切,忙在马上笑道:“哥几个今儿辛苦了,不如晚上来我家喝酒吃肉?”
众人都知道军师与将军这些日子一直吃的是裴娘子做的饭食,听说她厨艺很好,纷纷应承,眼瞧着他夹了下马肚子,纵着马踢踢踏踏进城去,待他去得远了,卫央才叹道:“这东明疼媳妇儿也太过了……不过他家这个媳妇儿胆子倒挺大。我家那位,连马都不敢靠近,又生在南方,这些日子可冻的够惨,门都不敢出,哪里还肯陪我去打猎?”
说说笑笑,依旧各守岗位。
这里书香与裴东明到家以后,将马上拴着的兔子全拿了下来,数了数只有九只。家里没人,燕檀还未曾回来。
他这两日可以随意出门去活动了,书香夫妇俩也不再拘着他,只当他今日又出去消散去了。
裴东明又去街上买了两只活鸡来,杀鸡拨毛,兔子扒皮,他却是一把好手,不用书香沾手,他就一只只收拾干净了,又拿菜刀替她剁成了一块块。
书香只当他与这帮人客气,见他全部收拾了出来,这才道:“这么多?”
裴东明看着一大盆肉,叹气:“狼多肉少啊。就这我还怕不够。”想想,他又跟书香伸手:“娘子给我些银子,今晚还要打些酒回来,往日我未成家,也许他们一起混吃喝酒。”
书香去妆匣里拿了五百文给他,盘算着要喝酒,又用肉丁辣辣炒了一大盆豆芽,凉拌了一个胡萝卜丝,红红的辣椒油与香醋麻油,再洒几粒糖,洒些炒熟的胡麻,瞧一瞧,还是觉得这菜色太过简陋,拿来待客真有些拿不出手。
等裴东明回来,身后还跟着俩铺子里送酒的小伙计,燕檀心事重重也一并进了门。待那两名小伙计走了,裴东明才道:“我在街上瞧着你逢人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檀一脸的阴郁,半晌才道:“怀香跑了。”
“跑了?那孩子呢?”
燕檀将脸埋头双手里,黯然道:“街上古大夫说她抓了一副打胎药,那孩子大约是早不在了吧?”
裴东明大掌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这女人就算生了孩子也不安生,不如将来再寻一个老实敦厚会过日子的,她跑了就跑了吧!”
书香听到这消息,心头暗惊,也不知该讲些什么。
老实说,怀香这样子的人,假如生在她的前世,大约可一展报负,未尝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她们所处的这个社会阶级实在分明,一个身分可疑的年轻女子出门闯荡,结果如何,实在不敢深想。
她默默拿了粗瓷碗盛了一碗肉,端了给莲香送过去,哪知道进了莲香家,不见贺黑子,却见雁儿正与莲香垂头而坐,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
“原来你们知道怀香的事了?”
莲香茫然坐起来,拭着眼角的泪:“知道什么了?怀香怎么啦?”
原来她们不是为着怀香,书香又好气又好笑:“那你们俩个为何要坐在这里抱头痛哭?”
雁儿双目红的如桃儿一般,一脸的尴尬,莲香向来与书香亲厚,事无不能对她言,当下气道:“还不是赵老抠欺负了雁儿,我只是想到咱们来到这地方,冬日冷的要将人冻死,东西又少……想要回到家乡恐怕千难万难,便不由掉泪……”
书香将兔肉放在桌上,打趣道:“我懂,姐姐这是当了娘,想起自己的娘了。只是你这般掉眼泪,万一生下个爱哭包,日日夜夜啼哭不止,我瞧你到时候如何是好?”
雁儿讪讪的擦了泪:“是我引得莲香哭的……都是我的不是……”
“赵大哥怎的惹你生气了,不如你说出来,我替你出口气?”书香半开玩笑道。
她们这帮一同嫁过来的女子,除了怀香这样不知踪影的,五十几对新人里面,有不少思乡,怀念南方的物产丰饶,风物和暖,最是养人,被响水城这个寒冷的冬天冻怕了,有些提起家乡爹娘就掉眼泪,有的恨不得插翅回到京城……若非太过遥远,估计早有逃回家乡去的了。
雁儿红着脸,坐那里半晌,才道:“他昨儿将箱子钥匙落家里了,我偷了钱,去买了几本书,笔墨纸砚回来,他回来就暴跳如雷……说我是个败家娘们儿……”
书香忍笑忍的很是辛苦,但面上还要作出同仇敌忾的模样来,狠狠一拍桌子:“这个赵老抠,也太过份了,买几本书就败家了?你离家万里,思乡日甚,不过是买几本书回来排遣排遣,也要被他骂,不如就让他搂着银子过去,咱不跟他过了!”
雁儿吓了一大跳:“我……我没想过要跟他和离……”
书香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跟他和离,要是知道你想和离,我敢说这话吗?
偏面上摆出极度惊讶的样子来:“姐姐不跟他和离,还哭什么?”
雁儿素来目无下尘,可是自成亲之后,数次被赵老抠的过日子方式打败,买个什么东西,都要被唠叨半天,说这个男人不好吧,他却又很是温厚体贴,也不打也不骂……就是唠叨到让人头疼……她懒怠计较,渐渐一步步妥协了……
“我……我就是不喜欢他这样抠门。”
雁儿想想,又哭了,“买把菜都要唠叨半天,嫌我买的贵了一文两文……孩子都没影儿,就说要攒媳妇儿钱……”
书香干脆道:“嫌他唠叨,就让他闭嘴啊,这有何难?”
雁儿大张着嘴,惊讶的瞧着她,大约是想不到书香会这般说,气苦道:“我哪里说得过他。我要是多说两句,就是不会过日子的女人,不够贤惠不够节俭……还记挂着林家的富贵……我哪里这样的人?”眼泪一串串流了下来。
“我要是个眼红林家富贵的,当初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他……他怎么能这般说呢?”
莲香见她哭的伤心,自己也禁不住陪着流泪。
书香见她两个这样子,气得跺脚:“你两个没出息的!男人不听话就想法子让他们听话。姐姐你怀着身孕,黑子哥可是对你千依百顺,你哭什么哭?小心哭坏了肚里的孩儿。”
莲香惊怕,连连阻止:“我们女人嫁了男人,便应以夫为天,怎么能让男人听女人的?还让他闭嘴?妹子你别瞎说。”
她生怕这小丫头闯出祸来,引得旁人夫妻不和。
书香记挂着家里还有客要来,嗔了莲香一眼:“姐姐这是自己过的滋润,只当天下夫君便都如黑子哥这般疼媳妇?看看罗家嫂子你就知道了,自己不救自己,难道还等着别人来救你不成?”
她见雁儿眸中燃起了希望,似乎被她鼓动了斗志,又道:“雁儿姐姐你不必哭,今晚我家有人要来喝酒,我这会要赶着回去招呼,明儿我来教你一个法子,好生给姐夫一个教训,包管他没以前抠。你若是想让他一下不抠了,这也太难了些,但一点点改,还是有希望的。”
雁儿已有了几分喜悦之意:“我也没想着让他一下就改了这毛病,只要他略改改,我就满足了。”
莲香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书香心道:她这以夫为天的想法,几时要是同她敢拿着大棒子追得贺老伯抱头鼠窜的婆婆相处段日子,大概能改改吧?
认真说起来,郭大嫂子说不定能同贺家伯母志趣相投也说不定呢。
她心头暗笑,又安慰了雁儿几句,才回家去招呼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