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火拖着疲惫的身子,拉着沉重的行李箱,有气无力地朝康复中路方向走去。从北站一直到康复路,倒是见了不少新生,脸上都洋溢着几分激动,有的还拖家带口,一路欢歌,迎接新的开学生活。
是的,拖家带口。江火觉得,已经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一入“牢狱”便罢,还硬是要将亲属附带着赠送进来游览半天。
自幼开始,她便是被放养的对象。就连第一次去幼儿园,也是独自一人,从来没有谁相送,更别提拎行李了。
她还记得当时,幼儿园的老师半赞许半怜悯地表扬她:“真是个独立的孩子。”
从那时起,她便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独立。
十多年来,从未与这两个字脱离过关系。
云淡风轻地看着熟悉的街道,相对于那些真正意义上的高一新生而言,对于这个小县城,她已然多熟知了一千天。而对于柳宁一中,更是熟稔了三年。
小学毕业那年,机缘巧合,原本只许就地入学的柳宁县,破天荒地放松政策。于是,柳宁一中、二中、三中、江镇七中、八中,纷纷拉起横幅,招生考试。每场考试,站在操场上排队的少先队员,不计其数。
至今回忆起来,江火都觉得,若是哪部电视剧要采景,可以趁此机会拍下来充人头。后来每每想起当时,无数年幼无知的红领巾,就此要踏入人间地狱了,她都忍不住要临表涕零一番。
由于在六年级的时候,她一不小心考了全镇第一,因此便被班主任拉扯着四处奔波,投入了考试大军中。
原本不抱任何希望,准备考考就走人的她,再一个不小心,破天荒地被柳宁一中录取了。当时全县只在乡镇上招收二十个学生,不想,上天竟是如此厚待她。查看成绩报名的时候,她正好就是那尾巴上的第二十名!
于是,顶着个科技正录的名头,江火便在柳宁一中闲混了三年。至此,她也不知道“科技正录”是个什么意思。谁知,苍天还真是眷顾她上瘾了。中考结束,她又以全县第八的成绩,顺利进入了柳宁一中的尖子班。
爷爷奶奶都打心眼里高兴,大清早便催促她赶紧去报道。这位独立的姑娘,此刻却正眷顾着凉席的余温,睡得酣畅,美其名曰:“不睡饱,怎么去报道?”
对于自己这个“不睡饱”理论,她十分满意。后来不知被谁剽窃了去,还被加菲猫听到,于是演变成了如今人人皆知的“不吃饱,如何减肥”的真理。
江火倒也不计较,版权什么的,似乎对于她这个小县城里的小小学生一枚,没有太过实在的意义。若是能够换个全县第一,她倒是肯不惜血金,请个律师来申诉。
八月底的阳光,依旧让人感到有一丝厌恶。街上两边的超市商店里,都还摆放着诱人的冰柜和冷饮。
她随意寻了家,买了瓶纯纯的矿泉水,满足地喝起来。
陡然一个晴空霹雳,一张大手拍在她的肩上,着实吓了她一跳。依着她的性子,本要转身回头大吼。扭头一见,却是个憨实的妹子,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便收敛了最初的想法。
“额。”江火对这从天而降的“林妹妹”感到有些莫名,不知如何搭讪才好。
“妹子,请问,你知道柳宁一中怎么走吗?”
那姑娘,反倒是一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模样,右手仍然放在她的肩上,舍不得离去。
江火挤出一丝笑容,挪动身子,把香肩从她的手下挪开:“妹子,你是新生?”
“恩恩,是啊是啊。你也是吗?”那姑娘一个劲儿点头,十万热情,就差一点没抱住江火的手了。
“正好,我路过,带你去柳宁一中吧。”江火礼貌地笑了笑,拉起行李箱,抬脚要走。
方才注意到,这妹子身后,整整带了一个家!
两个年轻的,大概是她的父母,两个年老的,目测是她的爷爷奶奶,两个年幼的,大致是她的弟弟妹妹。一人手中两个行李袋子,就连小孩儿也不放过。这场面,着实把江火吓到了。见过拖家带口的,也没见过这么能拖的!
她不禁暗自在心底给眼前之人下了个定义:家庭庞大,行李庞多。
六个亲属,十二袋行礼,真不知这妹子,是准备把家都搬来柳宁一中了么。
江火与她并排走在前面带路,一行亲属紧随其后,其拉风之势,丝毫不亚于开着黄包车拉新娘,引来两旁的目光。
“哎妹子,你叫什么?我叫姜琦,那两个是我爸爸妈妈,他们是我爷爷奶奶,还有那两个小娃是我的侄儿侄女。”那妹子依旧热情不减,一路搭讪套话。
“侄儿侄女?”江火硬是被噎住了,自己的猜测只完成了三分之二,最终竟然是败在了那最小的三分之一手中。她回头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对孩子,年龄不过四岁,一人一手中拎个小袋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再回头看看眼前这个妹子,跟自己一般大小,也不过就十五六岁,难不成她十来岁就做了姑姑?
江火只得在心中暗自腹诽,我了个擦,这年头,人都疯了么?她的兄弟,岂非不到十岁就身为人父了?这真真的是,要逆天了。
“妹子?”那姑娘看江火半天不回答,两个行李袋子扔一只手上,抽出一只手来摇晃她的胳膊。
“额,我叫江火,你好啊,江……江……”江火把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思绪拉扯回来,却猛然发觉自己只记住了她姓江,没听到后面那个字。
见到江火有些尴尬,妹子反倒毫不介意,豪放地再次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姜琦,姜子牙的姜,琦是斜王加个奇怪的奇,美玉的意思。”姑娘详细地解说了一遍她的名字,转口又问,“你是哪个姜啊?跟我姓?”
江火摇摇头,顺势抖抖身子,想将她的收抖下去。这么热的天,手心的温度,火辣辣地往她肩膀上传。奈何姜琦浑然不觉,依旧牢牢贴在她的肩膀上。
我当然是跟我爸姓,怎么会跟你姓。
她在心中嘀咕,当然这一句没有说出来。
“我是‘江枫渔火对愁眠’里的江火,江水的江,水火的火。”此言一出口,江火立马就后悔了。
“水货的货?”姜琦噗嗤而笑,见她不是很高兴,又赶紧安慰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开玩笑的。”
江火无奈地独自在心头伤感,想她遗世独立,今日入学第一天,还没踏入柳宁一中的大门口,竟是落得如此境地,被一个年芳十五六的妹子嘲笑。早知今日,就应该说“江火的江,江火的火”了。
她左顾右盼,期待柳宁一中的大门出现。终于在漫长的等待煎熬之后,柳宁一中四个大字如期出现在眼前。
“这里就是了。”江火如释重负地转身,终于摆脱了姜琦那恶魔般的爪子,“从大门进去右拐,然后直走,再右拐,就到高中部的博雅楼了。”
“你呢?你不进去?”姜琦倒是担心起她来,“你不也是高一新生吗?”
江火无奈地看向她,受不住如此盛情,心头愤愤嘀咕。本姑娘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这里的高一新生了!好吧,即便事实如此,可我一个字儿没说啊!
“我,我是要去亲戚家,就在前面西区的鸢逸苑。三姑还在家等我,就不多送了。你还要报道,赶紧进去吧。”说罢,江火拉起行李箱,假装稳重缓步,实际心急如焚,以六十码的速度要离开。
“哦,这样啊。那就多谢你了!妹子!”姜琦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又补充道,“江枫渔火,谢谢啦!”
江火听闻背后传来的大叫声,这嗓门儿,还真不比自己差。可惜,最后一句,让唯一尚存的一丝同僚之感都荡然消失。
江枫渔火,有这么叫名字的吗?我了个擦,苍天啊,你敢赐我一条白绫么?
她只得一副仰天长叹的模样,拖着皮箱错过柳宁一中终点站,一步一步向西区而去,心中十万火急想离开又十万不舍想回头张望。
走得差不多有二十来米了,她回头望过去,想着等姜琦进去了,自己再打道折回去。
这一回头,着实又令她汗颜了一把。
姜琦正带领一家老小,以满脸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情神态,朝着江火的方向,保持着挥手再见的姿势。
这回被彻底打败了。江火只得暗自叫苦,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挥挥手,转身拉了箱子,苦逼地往西区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