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的书房里,除了威远侯还有二老爷李继常。
“阿宝来了,坐罢。”二老爷笑眯眯地说。他生得俊雅,下颌有美髯,看起来就一个风流美大叔。反之威远侯长得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天生威仪,据说与逝去的老威远侯最像。
阿宝上前给两人请安行礼后,才坐到书房伺候的丫环鬟搬来的凳子上。等她坐定,丫鬟沏上茶,便下去了,屋子里只留下叔侄三人。
威远侯摸着下颔的短须,笑看已经长成大姑娘的侄女,亲切柔和地询问一些家常,例如阿宝爹身体怎么样了,伤势好了没有,边境战事忙不忙,有没有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阿宝依着事实一一答了,也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说。
按阿宝心里的想法,自家老爹为了这一个大家子驻守边境,挣的是军功,还被钦封为镇北将军,给威远侯府镀了层金,若是家里的人不思进取,不知他辛苦,只当是理所当然之事,她可不干。谁亲也没有自己老爹亲!
然后轮到了二老爷,二老爷可比自家大哥询问得详细暖心多了,也由此可见二老爷是个比较心细的男人,除了询问自家四弟的工作身体状况,同时也关系阿宝的身体及生活学习状况,这一问一答间,也去掉了小半时辰的时间。
叙完了旧后,便开始进入主题了。
“明锦,你和我们说说今日的事情,怎么会碰到晋王那煞星的?你没受伤吧?”二老爷仍是问了一声,就生怕晋王缉拿逃犯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连累了侄女。
阿宝笑道:“没有受伤,只是撞了下肩膀,并不碍事儿。”没有明说那一撞肩膀已经青黑了,又继续道:“今天我们到了城外的驿站时,原是想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京了,便让大伙在驿站歇息喝口水的,谁知不巧碰到了逃犯,那逃犯想要挟持我们的马车离开,我当时离得近,差点被他拿刀威胁,不得已只好自救了。”
听到“自救”这个词,两个年龄加起来快要一百的大男人心脏都颤动了,脸色奇怪地看着小姑娘的小虎牙在灯光中散发着森森寒光,只觉得那寒光好像是最锋利的利刃,下一瞬就会刺得他们的心脏鲜血淋漓。
不怪他们对“自救”这个词如此敏感,想起这姑娘八岁时,与一群世家贵女出门踏春,不巧遇到几只狂奔的野猪,侍卫当时离得远,别的姑娘都花容失色尖叫着瑟瑟发抖寻求保护,偏偏这熊孩子蹭蹭地爬上树折了一根树枝,刷刷刷几下地将那些野猪赶离,护着一群柔弱矜持的小姑娘且战且退,好不英勇。
她是英勇了,但是那凶残彪悍的形象从此深入人心,连那些京中文雅的公子们也被她吓得失跌于地,俊容失色。碍于威远侯府的声势,也因当时情况确实紧急,没人敢拿这事取笑她,还很感激她当时的义举。可是,尼玛这么凶残还有谁敢要这样的姑娘作媳妇啊?真担心她嫁不出去啊。
这事传开后,连圣上都夸奖她的勇气,皇后娘娘将她叫进宫里一翻赏赐,笑问她当时可曾害怕,八岁的小萝莉一点儿也不怕羞地答日:“自救罢了,再不自救,咱们都要被猪拱啦。”
可想而知,这个答案有多凶残,当时几位正在喝水的妃嫔都喷了有木有?负责带她入宫的威远侯夫人当时听到她如此诚实的回答,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觉得这姑娘实在是没救了,谁要你自救了,你当时应该和你的姐妹们一样,符合世俗对女子的要求,柔弱地缩到一起让侍卫们保护就行了。
当然,这只是某位姑娘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其中一件小事情,除此之外,这姑娘从小到大的凶残之举还有无数,小时候那般凶残,还能体谅她年纪小,就算每次回答的话让人喷饭,也可以说成是童言无忌嘛。可是现在,还这般凶残闹哪般?而将她养成如此凶残的罪魁祸首当仁不让的,便是姑娘她爹了。
“两位伯父放心,阿宝自有分寸,除了让那钦犯断了腿,并未多做什么,想来晋王是明理之人,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
两人眉头跳了跳,再次对这姑娘无语了,他们才不担心那犯人断手还是断胳膊呢,只担心她有没有不小心得罪了晋王,然后被晋王记恨,殃及全家。不过这种话自然不能对侄女说,对于侄女的表现,两人心中略觉失意,才回京就发生这种事情,且当时那么多眼睛都看见了,想捂也捂不住。原本想着,侄女离京几载,彪悍凶残的名声应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现在给她说亲事正好,可是现在,他们不那么肯定了,更生怕有负四弟的托负,无法给侄女说门好亲事。
“晋王……为何会让府卫护送你进京?”威远侯又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晋王不会无地放矢,哪会这般好心情地护送个勋贵女眷进京?
威远侯上下都忍不住阴谋论了!
阿宝仍是笑道:“当时侄女有些吓着了,被揣扶进车里,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情,外头实在是极乱,听那位常侍卫说,好像有几个逃犯就潜伏在附近,我今日此举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定会被他们惦记,晋王也要回京,就顺便护送侄女一程了。”
这说法倒是正常,可是驿站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阿宝走的又是官道,那些逃犯再大胆子,也不敢在官道中劫持朝廷命官之女,晋王此举显得多此一举。
两人又问了些细节,阿宝一一说了,没有丝毫的隐瞒,这和随行的侍卫回答得差不多,威远侯在心里咀嚼半晌,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晋王会多此一举地如此嚣张地护送阿宝进京,让侄女凶残的名声又让人忆起来。
问明了话后,阿宝便退下了。
离开书房一段距离,阿宝对着昏暗的天空,暗暗地舒了口气,今天过得略惊险了一些,回来后还要安抚老人家,又要做好长辈的思想工作,生怕留下什么不好的名声,实在是累人,还不如在边境,虽然环境恶劣了些但却简单的生活。不过,今日晋王如此大张旗鼓地护送他们进京,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想来自己的亲事要有波折了,不知道爹若是知道会不会又要将眉毛拧成麻花了。
再次略感无奈。
“姑娘?”雁回唤了一声。
阿宝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在雁回的叫唤声中回过神来。
次日一早,阿宝被人唤醒时,便感觉到肩膀一阵麻痹的疼楚,小心地拉开肩头的衣服一看,昨日的青瘀已经变成了青黑,衬着白晰晶莹的肌肤,犹显恐怖。
阿宝心叹一声失策,小瞧了这伤势,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消去了。
雁回雁声撩开盘花帐幔,伺候阿宝起身更衣,自然也看到了那片青黑色的撞伤,当场变了脸。
“别叫了,等会儿回来后寻华妈妈要些精油慢慢揉开就好。”阿宝说道,她刚回来,不必为了这点小伤劳师动众的。
雁声皱眉,雁回为她委屈,但阿宝既然已定下主意,两人只能闭嘴不言。
洗漱完后,又吃了些清淡的甜糕垫胃,阿宝便带着丫鬟往荣安堂去给老夫人请安。
荣安堂里,今日尤其热闹,正好是晨省时间,整个威远侯府的主子都到了,阿宝略略一眼看去,便被绕晕了眼睛,除了长辈,还有堂兄弟姐妹们一大群,离京几年,一个不留神小侄子侄女们都呱呱落地,被各种的奶娘牵着给老夫人请安。
当然,今日能这般热闹,也因是阿宝回来之故,几年不见,都有些面生了,怕连自家人都认不得自家人,是以自然也要见一见的。
阿宝踏进荣安堂时,发现来人已经差不多了,脸上便露出笑容,请起罪来:“我来迟了,让祖母及诸位久等了。”
威远侯笑道:“时间刚好,也算不得迟。”
有威远侯这位大家长开口,其余的人也纷纷地开口附和。阿宝是踩着时间过来的,并不算迟,不过她小瞧了威远侯府对她的重视,大伙皆早早地过来了,一是做给老夫人看,二是表现出自己对阿宝的重视。若不阿宝的爹现在有出息,单是阿宝孤身一人回来,谁会高看她一眼?
阿宝给诸位长辈请安后,也与几年不见的堂兄弟及姐妹们见礼。请安过后,因为还有出门工作,威远侯便带着几个兄弟及儿子侄子们离开了,留下一屋子的女眷陪着老夫人。
男人们离开了,女人们倒是比较好说话,阿宝和姐妹几个几年未见,都从萝莉长成了大姑娘,一时间有些陌生,彼此皆忙着暗暗打量呢。
阿宝扫了眼在场的堂姐妹们,其中一眼能看到的便是挨着老夫人坐在李明仪,是大房嫡女,姐妹们中行七,活泼俏丽,端的一派明朗大方。然后是二房嫡女李明凤,行六,面上含笑,站在二夫人身边,看起来端庄娴淑,不过在与阿宝相视时,俏皮地眨了眨眼,还有跟在几位叔伯身边的姑娘,最后是安静地站在威远侯夫人身边的少女,一眼望去,实在是美丽得出其,这是大房庶出之女,李明霞,行四。
阿宝在打量姐妹们,姐妹和几位叔伯母们也打量阿宝。阿宝十四岁被接去边境,一呆便是三年,连及笄时,恰巧因为当时战况严重,无法回京而错过了,便在边境中草草地让几位年长的有脸面的诰命夫人帮忙主持。三年未见,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看着笑容明丽得体,气度娴雅端净,虽在外几年,却也没有染上边境姑娘粗野的气息。
老夫人心里也满意几分,威远侯府的姑娘,幼时在祖母身边接受教育,即便是庶出,那气度也是不错的。何况阿宝之父是老夫人嫡出的儿子,阿宝也是嫡出孙女,老夫人即便对阿宝生母有意见,孙女却是待见的。
陪着老夫人吃完早膳,众人便各种散去了。
李明仪和李明凤等人却没有跟着各自母亲离开,反而道:“娘,五姐姐回来了,我们极想五姐姐,想和她说会子话儿。”
阿宝生母早逝,父又驻守边境,阿宝自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却是归到威远侯夫人名下教养的,二夫人在阿宝母亲去逝的时候照顾过阿宝一段时间,又碍着丈夫的原因,也待阿宝有几分情义,便得两房的姑娘与阿宝的关系皆不错。阿宝回来了,自然是想要与姐妹们一起亲热地说话了。
威远侯夫人和二夫人皆允了,只道阿宝刚回来,别累着了姐妹,便将她们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