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逆不道的未婚妻

从客房到佟妮儿房间的距离也就十几米，他却好像走了很久似的。还没有等他敲门，房门已经被佟妮儿拉开。志民笨手笨脚的进了房间，四下张望了一下，房间不是很大，除了一条火炕和炕柜以外，最明显的是一架崭新的书橱，一人多高的样子，散发着油墨和松脂的香气，书架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书籍，志民瞄了一眼，足足有几百本之多，这个书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察到有一丝的压抑感。还要一个镂空雕花的木制梳妆台，摆放着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窗台上摆着两盆志民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浅紫的花朵正绽放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荡在房间里，志民不知道是花香还是体香，他只是知道这种味道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

“坐吧。”佟妮儿用手一指书柜旁一张书桌旁的一把木椅说。志民坐下来，两只手不停的搓动着。佟妮儿噗嗤一笑说：“你没有喝女孩子说过话啊？看你紧张的。”她坐在炕沿儿边上，交叉着两条腿，一双厚底绣花棉鞋上的两只蝴蝶，调皮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里的一切。

志民嗯了一声，眼睛只是盯着佟妮儿的鞋子看，低着头不敢看佟妮儿的脸。

佟妮儿看到志民的窘态，心中暗乐，她对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有了一些好感。她毕竟是在省城住的久了，接触人多了一些，看志民太过于拘谨，便拣了有关围猎的方面的话题去问。志民慢慢的才恢复了常态，侃侃而谈起来，眼睛也从佟妮儿的脚上挪到了她的面孔上。志民也问了一些省城的事情，佟妮儿也有问必答。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最初的陌生感也在逐渐消失着。

佟妮儿突然话题一转问：“你对现下的时局怎么看的？”

志民一怔说：“所谓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的时局虽然混乱，但早早晚晚是要一统的。”志民平时闲暇时，喜欢读《三国演义》和《列国传》，对时势虽然不是很懂，但对未来却有自己的主见。

佟妮儿有些惊诧的看着志民，她一改最初认为志民是一个武夫的看法。她没有想到志民能说出来的道理，简单却很有见地。她略微沉吟了一下说：“你知道中国现在有多少势力，都想着一统天下吗？”

志民摇摇头说“我只知道有东北军和现下的大清皇帝，听表叔说过还有什么党的，我记不清了。”

“还有国民党和***两大党派，这两个党派，目前是最得民心和最受民众拥护的。”佟妮儿说。

志民想起大哥何志强，他好像就是其中一个党派的，至于是什么党派，志民却不甚了解。他想了一下说：“你说，那大清国能光复吗？”

“一个腐朽，没落的封建君主制国家，是没有希望和前途的。”佟妮儿一改适才温柔娴淑的形象，目光凌厉，言词激烈的说：“中国今日之羸弱，完全是被封建陈旧的思想观念所束缚的，你知道吗？爱新觉罗—溥仪，为了要做一个傀儡皇帝，不惜向日本天皇卑躬屈膝甘称下臣，要把东三省变成日本人的殖民地，要把中国人都变成亡国奴。你说，这样出卖祖宗的人，还配称大清皇帝吗？”

志民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个慷慨陈词的女子，一时竟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似乎不敢相信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而这个女子又是他的未婚妻。志民对她的言论既感到新奇也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刺激感，他似乎觉得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正蠢蠢欲动，是渴望还是欲望？他分辨不出来。只是当他听佟妮儿讲到日军在华一些令人发指兽行的时候，他感觉血的流速明显加快，他甚至能听到一种声音，类似于某种猛兽的狂吼，这种声音也似乎在寻找一个能发出来声音的缺口。

窗外，夜色渐渐降临，房间里点亮了一盏马蹄灯，桔红色的火苗透过玻璃灯罩，渗出有些微红的光线，照亮了视觉所能到达的地方，温暖也似乎触手可及。佟妮儿的话；仿佛如漫无边际的洪水一般的涌来，志民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沉浮着，绝望与希望并存，迷惘与彷徨共生。他的思绪像一叶扁舟一样，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中。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时竟自痴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敲醒了志民天马行空的遐思。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后，小妹何彩云冲了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哥，表叔带人要来抓佟妮儿姐了。”

“什么？”志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一头雾水的转头望着佟妮儿，佟妮儿的面孔在瞬间变得惨白。志民来不及细问，几年的狩猎经验，让他的头脑和肢体一直都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在与丛林之中各类狡猾机灵，凶猛残暴的动物当中的对峙里，他学会了在一瞬间冷静的思考并做出判断。他迅速推开后窗，一脚踢脱厚厚的棉窗帘，掀开窗帘四下察看一下，回头对佟妮儿和小妹说：“你们快跳，小妹，你领着她去咱家找二叔。”

“二哥，表叔可能会留在咱家。“小妹看志民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一个疯子。

“快走吧，听我的，绕到后街跑回家。“志民说。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志民关好窗走到书柜前，随便拉出来一本书，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心情也像被他翻开的书页一样不能平静。从佟妮儿的话语里，志民可以断定她一定是某个党派的人，省城里或许也在缉拿她，所以她才会跑回乡下躲避风头。小妹偷听到的消息，一定是表叔故意漏出来的口风，不然如此重要的消息是不会让一个小丫头听到的。表叔既然升任了县警察署署长，如佟妮儿是普通的案犯，断然不会用他亲自出马。从这一点也能肯定，佟妮儿应该属于是很重要的人犯了，也一定是和什么党派有着必然的联系。表叔的做法，无疑是在向何家人表明一种态度；他何子杰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以此来偿还何家人这几年里对他们一家人的照顾。也许，更重要的是佟妮儿现在是他的表侄儿媳妇，虽然没有圆房，但乡下的风俗已然给了她这个名分，定亲了，也就算是何家宅院的人了。表侄儿媳妇出了这档事情，于他的颜面也过不去，抓到了佟妮儿，不仅是要落下忘恩负义和六亲不认的骂名，或许也能牵扯到他的仕途之路。志民读过《史记》和《三国志》，其中的很多故事，都让他悟出了一些道理。所以，他才有把握让佟妮儿先躲到自己家里。当想到佟妮儿和他的未来，志民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也一下陷入了窗外，那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内心充满了焦虑，以及对未知的将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