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妈领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家中,见天有已经回来,就问:“你没去你岳父家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有说:“去了,他们上街去了,我在街上又没碰上,我就先回来了。”
天有妈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没再问什么,回屋去做饭。两个孩子跑到外面玩耍去了。
天有跟着进到厨房。他一边帮着他妈收拾饭菜,一边问:“妈,咱这里现在修一间房得要多少钱?”
天有妈说:“你问这干啥?咱们再又不修房子了。”
天有说:“我就随便问问,看咱们这里的造价高不高。”
天有妈用力地将蒸笼扣好,回过头来说:“大概得个八九千吧,可能还更高,现在人工贵得不得了,一个小工一天也得一百来块钱,想想前些年,一个人一天才十几块钱。”
天有听她这样说,想想他老婆张彩娥这些年真没少转他的钱。他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拼命,却为了他岳父家那帮没人性的。越想越气,手不由地一抖,一个盘子没拿住,掉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天有妈听他打碎了盘子,急忙过来,问:“怎么了?”见那盘子已破,就弯下身子去收拾。
天有也从焦躁中恢复,急忙推开他妈,“我来收拾,我来收拾。一把没抓住。”
第二章过年
天有和他娘把年夜饭摆上桌子。两个孩子见开饭了,一人找了一个小酒盅,把所有的菜各自夹了一些,吵嚷着跑到外面去,像模像样地做了“泼撒”。天有妈看得心里乐开了花,嘴里直说:“这两个娃儿,灵得很。”
天有又拿出来了一瓶酒,打开。天有妈从客房的柜顶上取下来一卷早已裁好的白纸,让天有印。天有接过纸来,虔诚地跪下,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百元钞票,在白纸上铺开,用手掌慢慢地摩印,一反一正,从白纸的一边印向另一边。两个孩子好奇地看着。
印完了纸,天有妈又给他拿过来一碗掺和着醋的水。天有端着这些东西要出去,两个孩子也嚷嚷着要去。天有妈拉住梅梅,说:“梅梅不去,你和奶奶在家收拾,让你哥跟你爸去。”梅梅撅着嘴老大的不愿意。天有说:“梅梅你在家陪你奶奶,我和你哥两个去就行了。”梅梅这才不敢再坚持。
天有和建平两个端着这碗醋水,拿着一沓印好的纸钱,攥着几根香,拎着酒瓶,来到大门外。
天有先找了个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又把一碗醋水沷开,就拉着建平在这个画就的圈里跪下来,他先拿出打火机,想把香点燃,但年三十的冷风呼呼地,他试了几次都不行,就只好先点着纸,再借着纸燃烧的火焰点着了香,用手刨了一堆土,把香插在上面,然后烧完了纸钱,拿起酒瓶向地上恭恭敬敬地倒了三个酒,拉着建平庄重地磕了个头。
建平一直跟着他做完这些,才问:“爸,这是什么呀?”
天有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说:“这叫给先人烧纸。”
建平又问:“为什么要给先人烧纸呀?”
天有说:“是让先人们在阴间花的。”
“那为什么不要梅梅来呀?”
“这个嘛,只有咱们男人才有这个资格,梅梅是女孩子,她不参加这种仪式。”天有拉着建平的手,边走边说:“记住,你是咱们家的男子汉,将来的一切事都是你来做。这个家会不会被人看扁,全看你的了。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建平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肩上担着十分重要的责任,至于是什么,他小小的年纪自然是想不来的,只是觉着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十分地重要,一切的一切,都要自己来。实际上,农村的孩子往往就是通过这些古老的仪式,才从父辈那里接过了责任的担子,使得他们在以后的成长过程中,时时不忘自己的使命。
进到屋里,天有妈和梅梅两人已经坐在饭桌前。建平也跑过去要坐到他奶奶旁边。
天有说:“建平,你先过来。”
建平听他爸这样说,犹犹豫豫地走过来,站在天有身边。
天有侧着头看着他说:“你还没有给你奶奶拜年呢。”
建平听天有这样说,不知该怎么做,站在那里愣住了。
天有妈听天有这样说,就劝他说:“算了,孩子才多大?”一边向建平召手,说:“建平,你过来,坐奶奶这里来。”但建平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有,没动。
天有拿过酒瓶,给他母亲斟了一杯酒,双手捧上,说:“妈,儿给你拜年了。”说完,就在饭桌前庄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头。
梅梅悄悄问她奶奶道:“奶奶,我爸这是干什么呢?”
天有妈急忙阻止她:“别说话,小声。”
梅梅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做声了。
天有磕过头,从钱夹里拿出几张钱来,双手捧给他母亲,说:“妈,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请您收下。”
天有妈欠起身,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梅梅看着天有庄重的神态,再也不敢乱讲话。
天有做完这些,走过去坐在桌旁,对建平说:“建平,该你给你奶奶拜年了。”
建平听见天有说,不知道该怎么做。
天有妈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急忙说:“就像你爸刚才那样,磕个头。”
但建平却不会磕,只是简单地跪在了地上,头向下一低,就站了起来。
天有见他如此,就起身教他。
建平终于在天有的指导下学会了磕头。
天有妈见建平做完了,就赶紧说:“来,来,奶奶给你压岁钱。”说着,把天有给她的钱一分两半,发给了两个孩子。
“建平,你还得给我拜年哩,”天有看建平装好了钱,说。
建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奶奶。
“给你爸磕个头吧!”天有妈慈爱地对建平说。
于是建平就学着刚才的样子,给天有也磕了两个头。
天有也拿出几张钱来,给他发了两张。
“爸爸偏心,只给哥哥,怎么给我不给。”梅梅撅着嘴,给她奶奶诉苦。
天有妈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把,说:“咋能不给你呢?”
天有听她这样说,就叫她:“梅梅,你出来,给你奶奶和我看个酒。”
梅梅听不懂什么叫“看酒”,就问天有妈:“奶奶,啥叫‘看酒’?”
天有妈说:“就是倒酒啊,傻孩子。”
梅梅“哦”了一声,跑过去拿起酒瓶给天有妈和天有倒了些酒。
天有这才给梅梅发了压岁钱。
拜年的仪式结束了。天有妈把两个孩子叫到她的身边坐好,从碟里夹了两片虚肉,喂到两个孩子的嘴里,慈爱地看着他们吃。
天有说:“以前一直没机会给孩子教这些,今年到是个机会,也得让他们学着些。”
天有妈一边给两个孩子夹菜一边说:“现在人家都不兴这个了,你还要给孩子们教。”
天有说:“这些才能让孩子知道他们的责任,城里的孩子缺的就是这个。有很多年轻人不但不知道养活老人,还尽向老人要东要西,那就是从小没给他教上样子。”
天有妈说:“你这样教将来他们就会养活你了?一个人一个秉性,一个人一个脾气,他长大不想养活你,你还能把他怎么样?”
天有说:“将来他怎么做那是他的事,现在没教就是我的不是了。”
天有妈说:“你想的都是对的,但是,”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天有知道他妈想说什么,放下筷子,端起酒盅,对她说:“妈,咱喝酒,不想那些事。”
天有妈说:“你喝吧,我今年感到不太得劲,酒不大敢喝。”
天有听他妈这样说:“那你感觉是怎么个样子?过完年我带你到平凉去看看。”
天有妈说:“看啥呢,人老了,就这样。”
天有说:“咋能不看呢,有病早发现,人活一辈子,受那个罪干什么。”
天有妈想了想,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说:“行,等年过完了,你领我到平凉去看看。我原来一直怕去看病麻烦,想着就这样一辈子算了,不过,有些时候,人还真不能怕麻烦。”
天有听他妈这样说,愣了一下,但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他妈给他带话呢。他心里忽然就觉得一阵暖。
自从天有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很少有过这种暖意。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单的人,什么事都得自己扛,母亲似乎帮不到他。但从今天母亲的话中,他感到了原来自己的痛苦,母亲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倒了一杯酒,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对母亲说:“妈,我听你的。”
天有妈知道儿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指着桌上被两个孩子糟蹋的七零八落的菜说:“你下着菜喝,少喝点。酒虽没骨头,但伤人呢。”
天有应了一声,仰起头,一口干了。
“爸,我们能不能看看电视,春晚都开始了,”建平嚷嚷着。
天有说:“行,你们看吧。”他自己也站起来,往火炉里加了些煤块,把炒锅架在火炉上,往锅里倒了些水,盖上锅盖。
天有妈说:“你看两个娃娃能吃多少,我可能吃不了几个,你就少下点。”
天有和他母亲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菜,等待着锅里的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