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天一直睛着,虽说冬天的太阳并没有多少力气,但太阳就是太阳,只要他在天上这么照上一照,黄土高原上沟沟洼洼里的雪就消得差不多了。
王菊香乘着这两天天晴,尽量地多赶些路。好在离家越来越远,也不可能再有人认识她。本来她有几次机会能挡住去平凉的公共汽车,但她害怕车上有认识的人,将她的行踪透露给天明家里,到那时自己就又出不来了,于是她就沿着公路一步一步地走。
就在军军的洞房闹得热火朝天时,王菊香经过一天的步行,已经到了一个离PL不太远的小镇。她在镇上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个还营业的小旅店。店主是个肥胖的小个子老太婆,看见她脸色灰暗,脸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猜想她可能是家里淘气跑出来的。就问她:“娃娃,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是要打工去么?”
王菊香看了她几眼,觉得她不像是坏人,就将自己的事哭诉给店主听,店主听了,也感叹一番,说:“你年纪轻轻的,怕还养活不了你自己?现在都是啥社会了,还兴打人?你咋就不告他呀?”
王菊香说:“怎么告?这一告,还不如我走出去呢。”
店主想了想,叹一口气说:“唉,谁说不是呢,过来过去咱女人的命就是苦。”
两人聊了半夜。第二天王菊香走时给她店钱,那老婆子说啥也不要,还找出来了一双红黑相间的旧球鞋,对王菊香说:“你把这双鞋穿上,把你那双装到袋里,走路坐车都轻快些。好命苦的娃娃呢,我也帮不上你啥。”
王菊香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迎着朝阳,出发了。
她从PL坐上火车,一路向南,第二天早上就到了XA。
到了XA火车站,一下车,她无心去看城市的高楼大厦,而是赶紧去打听在哪里能买到去SH的票,那个胖墩墩却很严肃的站台警就对她讲,要买票得到外面的买票窗口,这里面是不行的。她就又跟着如蚂蚁般出站的人流出了站。她飞一般地跑到售票处,问有没有去SH的票。里面人回答说这两天正值春运,票很紧张,要等一两天才能有,并建议她可以去乘高铁。
乘高铁,王菊香可不敢。她这些年没出过门,最远的就是那年和天明结婚时去过一趟GY。虽然电视上每天都有高铁的有关报道,而且她也在电视上见过那白色的像飞机一样的车头,但当她真正要面对时,她又感到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仿佛她这一生都没有那个资格享受这些。
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她也不敢到汽车站去,汽车站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也不敢去大胆地问路,她像一只暴露在阳光下的可怜的小白鼠,在这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感到了一种无法比拟的孤单。她害怕自己遇到坏人,有一刻她甚至想到了返回去,回到那个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家里去,至少在那里,一切她都是熟悉的,哪怕是天明那呼呼生风的拳头。但最后,她还是决定要走。她给自己订了个规距,不向陌生的男人问路,不向陌生的年轻女人问路,不在无人处走动。她认为自己这样做就一定能避免许多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她在XA火车站周围游荡,像是一个初到陌生环境中的小孩儿,试探着了解周围的一切,火车站前边广场上的地砖就如黑白相间的棋盘,她小心地在这些黑白的地砖上行走,如同在下一盘决定生死的棋局。但她不知道,她的谨小慎微的动作,早被一伙人盯上了。
她买了几个饼,坐在广场边上冰凉的台阶上无味地吃,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款款地走过来,微微低下头看着她问:“大妹子,找不找工作?”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了一下问她的人,咽下一口饼子。
这是一位多么富态的中年女人哟!宽大的下垂性很好的纯黑色的裤子,下面是一双精致的棕色棉皮鞋,上身着一件带毛领的驼色的中号棉大衣,一条有蓝色小花的白丝巾,缠在她肉乎乎的下巴和棉大衣的毛领之间,一顶驼色的绒帽,罩着她焗成了红棕色的头发。她的身体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味道,就像是槐花开放时的那种香气。她和善地笑着,两只细眯的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目光。
那胖胖的中年妇女见她吃惊的样子,又说:“大妹子,别怕,我们是正规的国营厂家,在这里来招工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如果是其他人,一听这国营二字,早都知道是骗子,但王菊香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已经暴露了她是一个来自偏僻农村的没见过世面的女人,骗子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菊香心动了,她觉得中年女人坏人很少,而且这么面善的人,怎么可能是骗子呢?并且人家说他们是国营厂子,这要是进去了,自己还不是成了正式工人?一连串美好的想像让她失去了理智。
但她还是没动。
那胖胖的中年女人见状,又说:“大妹子,我们厂子只招女工,因为我们是服装厂,今年工人很缺,所以嘛,有没有经验都可以,工资也很高,一个月管吃管住最低两千五,每周做五休二,一切都按国家标准来的。”
“两千五,还管吃管住。”王菊香被这些话彻底雷住了。她抬头看看XA城高大结实的城墙,城墙上空是灰濛濛的天,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老天有眼,看到了自己的可怜,要帮帮她?她努力地让自己更清醒些。
“大妹子,是这,我们也不强求,你看我们的招聘点在那边呢。”胖胖的中年女人指着远远的广场对面。“你要是想应聘就过来。”她最后笑着对王菊香说。
王菊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那些黑白相间的地砖上,有零散的行人,三三两两,匆匆而过,在他们的后面,依稀有一溜小桌,似乎有些人围在那些桌前。
王菊香心里拿不定主意。她害怕自己一个人被骗,也害怕真地失去机会,左右为难。
她离开刚才坐的地方,又折回到火车站前。XA火车站前人来人往,北城门下一溜地停了许多出租车,司机们有的在擦拭着车辆,有的开着车门,在焦急地等待着客人。王菊香不敢去问。街边上有几个女人正在拉住店客,个个打扮时髦,王菊香也不敢问。她想前想后,觉得大白天的,谁会有多大的胆骗她呢,就又穿过慢慢流动的车流,犹犹豫豫地到了广场上。
那儿一溜摆着许多招工的桌子,每张桌子前都立着一块红纸底子的牌子,上面用黄色的或是白色的颜料写着他们要招的工种和对工人的要求。王菊香一个一个地仔细地看,但很多都只招男工,也有几个是招女工的,不过都是要有相关经验的女工,而且工资远比两千五百块要高得多。王菊香反复地权衡,觉得自己都没有机会。只有到了刚才过来叫她的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的桌前,王菊香才发现上面的要求似乎专门为自己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