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他正坐在那里无聊，天生老婆却跑了过来，悄声地问他：“兄弟，你这次的情钱是你交的还是五妈出的？”天有说：“五妈出的吧，我娶人去了，没在。”天生老婆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五妈交了多少钱？我在礼簿上看怎么有的人是三十，有的人却是五十，这是咋回事哩？”天有说：“村里人的情钱不都是三十么？怎么？不一样？”天生老婆就说：“在咱们事上，李家人都是三十，怎么我看和平今天却给上了五十，这不是把行情搞乱了么？”说着，气哼哼地虎着脸。天有说：“一个人一个上法，这有啥办法，和平钱多，就让他多上好了。”天生老婆听他这样说，气呼呼地走了。

婚礼结束，总管吩咐开席。

天有听见开席的喊声，就出了棚，看见迎亲的家们领着女方娘家的送亲人、军军的娘舅家两拨客人进了棚，一个个安排就坐。棚中共有六张桌子，这两拨人才坐了两桌，还剩四桌，总管就在音响里喊：“亲戚里谁要先回家的，现在就坐席。”

在院内院外乱转的亲戚们一听，个个争先恐后地往棚里跑，后面来的竟然还没有抢到座位。

天有见这一切都不像是以前。以前的客人吃饭都是有安排的，谁先坐，谁后坐，都讲个尊卑远近，现在却是自由竞争，和这个时代太相符了。想到这儿，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席开了，这是最丰盛的一顿：八个凉菜，分别是什锦、牛肉、口条、三丝、火腿、肝子、粉丝、凉皮；十个热菜，分别是全鸡、全鱼、全肘、红烧豆腐、烧油菜、煲甲鱼、虎戴铃（米饭配丸子）、梳背肉（里脊）、芹菜炒肉，油炸黄鱼；四套饼都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方便客人们带走，最后是一个醪糟汤。

八个凉菜先摆在桌上，坐首席的人一声令下，各人就拿起筷子，脸上带着笑容，把筷子伸向自己的菜肴。这时，专管看酒的家们拿着酒瓶，挨个给客人们倒上满满一杯酒，劝客人们喝。

酒过三巡，热菜就开始往上端了。紧跟着是主食－－热馒头。

主食一上，军军和他媳妇两人在军成老婆的陪同下，就来到棚里给客人们看酒。军军媳妇这时候已经换了婚纱，穿了一身大红的棉袄，由于穿了高跟鞋，看起来个子竟比军军还高些。他们两人一桌一桌地给客人们敬酒，感谢他们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客人们可以不喝桌上的酒，但新郎新娘的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因为这是祝福酒。

新郎新娘看过酒，军军爸又端着酒瓶挨桌地给客人们看酒。这样轮流地劝了几圈，有些人没喝多少，有些人就喝大了，高声大气地说着酒话。

一个人说：“我敢打赌，今天上的这个肘子是个假的。”

旁边的人就问：“你凭啥说它是假的？”

这个人就说：“你看这里面的肉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用杂肉压上的。”

旁边的人就翻过肘子，仔细地看，但并没有看出他所说的那样子。

就有人在旁边说：“现在这技术，能叫你看出来是假的人家还赚个啥钱？”

人们就附和着。

一盘席完毕后，又摆一盘，两盘共十二张桌子的客人们吃过后，有些客人们就要回去，军军媳妇娘家人也要回去。总管就安排车辆送客。

天有负责把军军媳妇娘家人往回送。一路上，来送亲的娘家人都没人说话，天有觉得很沉闷，就这样到了菜子沟口，天有打算把他们送过这段土路，带头的年长些的就说别送了，土路不好走，说完就领着送亲的七人走着回去了。

天有回来时已天黑，乐队的演奏已经结束。天家早把他的拱门狮子都放了气，装了箱子。多半天没吃饭，天有有些饿。他跑进厨房里要了个馒头，找寻了一根葱，就着吃了。

院子里的人不多了，有些家们都已忙完他们的事，吃过饭回家去了。剩下的都在等最后一盘席。

天成把所有的事都安顿完后，确认再没有什么遗漏，就吩咐厨房里开最后一盘席。

最后盘席只有三桌，就是最后没吃饭的所有人，包括军军两口子，军军爸军军妈，厨房里帮厨的女人们，送客人的司机们，端盘子的家们，大家坐在一起，自己给自己端菜，自己给自己倒酒，边吃边说，边说边笑，把桌上的菜肴一扫而光。是啊，忙了一天了，也该补充些能量了。

正吃时，军军爸就端着好些烟酒，来谢呈各位司机，每个司机二百元钱，两条烟，两瓶酒，天有推脱不想要，众人都劝他不要坏了规程，他只能收了。谢呈完司机，军军爸又端着烟酒来谢呈总管，天成收了一条烟，其他的都没要。

吃过饭，已快八点。冬天的天黑得快，平时，这些人差不多都已钻在被窝里，趴着看电视。而今天，还有一件事还没完成，那就是军军的洞房还是要闹的。最后一盘席上坐的这些人，一大半就是专门安排留下来热闹的。

天有吃过饭，要把车开回去，军成还专门跑过来，吩咐他一定要过来给军军闹洞房。天有本想推脱，但军成一再坚持，他只能答应下来。

天有回到家中，建平和梅梅两个都偎着他奶奶在看电视，天有问他们吃过饭了没有，天有妈说都已吃过，问他晚上去不去闹洞房，天有说去。

天有妈就说：“你们闹洞房时要讲文明，不要胡闹，我听人说胡家沟里有人闹洞房时出了事，把新媳妇的腰给压折了，你们可千万不敢那样。”

天有答应了，其实这些年天有在外面，对于闹洞房这事不怎么上心，现在外面谁还干这事，婚礼一毕，各回各家，各抱各的老婆，新郎新娘自己玩儿去。但这是刘家岭，中国西北一个偏僻的山村，很多传统的东西一下子还革不了命，不过总是在进步，就像今天过的这事一样，原来要过两天，亲戚们来了后要留下来住一晚，第二天还要再吃一天酒席才回家，现在也变了，简单了，人也轻松了。

天有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出了门，来到军军家。他一进院子，就听见军军的新房里人声鼎沸，敢情是闹洞房已经开始了。

天有从门口站着的女人堆里（女人们是不允许进新房的）挤进去，里面却是更挤，村里和军军平辈的年轻人几乎全来了，这时候一个个脸上带着傻瓜似的笑容，嘴都半张着，目光直直地看着在炕上表演的军军和他媳妇。看到得意处，不由地一阵大笑，那口水就在笑声中从嘴角里流了出来。这时军军和他媳妇两人正在表演一段传统节目－－咬苹果，两人配合不好，屡次都咬不着，下面的人就喊：“这怎么行？天明，你给咱上去坐在军军后边，福顺，你给咱上去坐在军军媳妇后边，谁不听话就用核桃研他的踝拉骨。”

这二人得令，麻利地脱鞋上炕，坐在了他们的位置上。新郎新娘见炕上上了人，就都求饶。但这二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二人从炕上摆着的盘子里各自取了一个核桃，攥在手中，试着在军军和他媳妇的脚踝上研了一下，两人急忙躲闪。

下面的人就吼道：“这下还不好好做，是不是想被研一下？”

军军和他媳妇就在人们乱哄哄的喊声中调整了姿态，咬着了那个苹果。

这个节目刚结束，就有人喊道：“再来个和尚撞钟。”所有的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大声喊叫：“和尚撞钟，和尚撞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