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睁着眼睛,旁边的老婆睡地正香。和平忽然听到了门帘被掀动的声音,是什么?是一只猫吗?他再仔细地听,却听到了呼呼的风声。起风了。
和平觉得燥热,他翻过身来爬在炕上,听那呼呼地西北风狂暴地撕扯着院中的一切。他的思绪就在这风声中又飘散开来,他的老爸天虎已经老了,兄弟小平却还正在念书,他自己这些年不但没有帮着家里,相反,由于自己整年都在外面,家里的农活还不时地要两个老人过来帮衬,他有心给小弟给些零花钱,但老婆却每次为这事和他淘气,他就只能从自己的生活费里省,刚开始时还能省下,后来物价上涨,自己的生活费也水涨船高,再要给小弟省几个钱就非常不容易了。和平觉得自己的这半生实际上一直就是一个字“省”。但“省”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么?天有没听过“省”,军成更不会“省”,为什么他们没有念多少书的人都比自己活地潇洒快活,自己却这么憋屈呢?他胡乱地想着,找不到自己生活苦恼的原因。
就在这涤荡一切的西北风中,还有一个人,正躲在远离家的异乡的山沟的一个破窑洞里,哆哆嗦嗦地烤着一堆火。
王菊香没想到自己却遇到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起初她还能依稀地沿着公路踉踉跄跄地向着PL方向前进,后来,雪越来越厚,漫山遍野都一片白茫茫,方向感本来就不好的她就再也不敢贸然前进了。她在路边的小卖部里买了打火机,还买了几根蜡烛,又买了些吃的喝的,乘着天黑,离开公路,在较偏僻处找了个废弃的孤院,在一个还留有门窗的窑洞里住下来。这座孤院里一共有三孔破窑洞,窑洞的主人把秋天收割后带不回去的玉米秸秆堆在中间的破窑洞里,王菊香感到很高兴,毕竟这里有这些柴禾,她就不再需要为烧的发愁了,只是,这荒山野岭的,要是来个坏人怎么办?她尽量地小心,把自己的钱取出来,悄悄地塞在破窑洞的墙缝里,以防坏人抢走。又抱来些玉米秆,堵住窗子,塞住漏风的破洞。她安顿好了,把玉米杆折成短截,点着,又找了根树枝,顶了门,然后就坐在火堆边上,吃了些买来了方便面。她感到十分地疲惫,不由地又想起自己的家庭,还有她那平时都不怎么理她的儿子继承,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想着想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她就这样想一阵哭一阵,不知不觉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她被冻醒。玉米秆本来就不耐烧,现在早已连一点火星也没了,她摸索着打着火,重新点了一堆火,柴禾的烟熏得她的眼泪直往下掉。外面的树上,一只“姑姑殃”叫唤了一声,她吓了一跳,她常听人说,“姑姑殃”一叫,这家就要死人。这次是不是轮到自己了?她苦笑了一声,唉,这就是她的命吧,不过死了也好,死在这里,总比死在刘天明的手里要强,至少现在的她是一个自由人。她就在惊惧与寒冷中过了一夜。雪一连下了三天,她走不了,只能继续躲在这个孤庄里,好在人一旦在一个地方呆上几天,也就熟悉了,现在的她不再感到害怕,原来害怕来个坏人的想法让她觉得可笑,那些坏人怎么可能在这大雪天地走路,他们比老实人还会享受。
今天夜里,她和前两天一样,早早地生了火,坐在火堆边,想像着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到达城市,也许明天会有一个好心的开车人捎她一程,也许……她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雪似乎已停了,雪停了就好,这样,明天就能继续走了。她又想像到了城市之后,自己很快就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工作,正像宝柱媳妇说的那样,是在一家制衣厂里,她想像着自己怎样和同事们有说有笑,欢快地在布料的海洋里工作着。就在她想得出神时,她听到风声,真的起风了,她的心里一阵高兴,这风一刮,天就晴了,自己就又可以走了,那原来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似乎就马上会来到跟前。她不由地对这间容纳了她几天的破窑洞心存感激,在她最落魄时,是这里给了她避风过夜的温暖。
实际上,在这个夜里没有睡着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天明爸。这个老人这几天明显地憔悴了,王菊香出走,天明却没有去找寻,他劝说了几次,不但没劝得动天明,反而和他大吵一场,天明妈也向着天明,他实在气不过,骂道:“就是个猪呀狗呀,跑了人还都要去找寻找寻,你们俩个心咋就这么黑?”
天明妈就回了他一句:“你要找寻你就找寻去吧,我们又没拉你没拦你的。”
天明爸就气得不说话了。是呀,他要是好,怎么能让王菊香就这么走了呢?想到这里,他就又摸了摸自己的腰,在腰里,一个鸡蛋大小的疙瘩,硬梆梆地顶在他的胯头上,他就这样坐着还好些,只要走地时间稍长,那个疙瘩就钻心的疼。本来他打算年过了以后到医院去看看,最好是让大夫给一刀割了,他就也不再受这份洋罪了,现在国家政策好,听说做手术后还能给报销些,却谁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往年,天明和菊香两个闹一场也就过去了,今年却成了这么个现状,这让他的计划全乱了套。他腰里的这个疙瘩长地很快,十月里的时候,不过也就像个豆子,那时他到镇上的卫生所里去看了,医生给他开了药,还叮嘱他不要干重活,不要生气,平时要注意营养。他不想让天明和菊香知道,还特别地叮嘱老婆别往外说,谁知道他一回到家,他老婆就各到四处地宣扬了一圈,还叫他的几个后辈来看望他。几个后辈都来看望了他,也给他拿来了许多的礼品,只是这些都好过了他的老婆和他的孙子,他连一口也吃不下。他的老婆爱占便宜在家族里在村里甚至是在这道塬上都是出了名的,他能有什么办法?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一名病人,一名老婆用来收要礼品的工具,但他真没想到自己腰间的这个疙瘩竟长地那样的快,这还不到三个月,就有一个鸡蛋大了。
天明爸用手摸了摸这个可能会要了他命的疙瘩,叹了一口气。从那次检查回来,他老婆也再没看过他的这个疙瘩,他也没给他们说,说了有啥用呢?谁会领着他到医院去做这个手术呢?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挣的钱全交给了老婆,她存了没有,他不知道,就连现在到底有没有钱他也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知道了自己也做不了主。就让这个疙瘩快点长吧,长地大大的,最好是要了他的命,他一死就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什么烦恼了。
天明爸想的是对的,不会有人领着他去看医生,更不会有人领着他去做手术,在他这个家里,能为别人考虑的,原来还有个菊香,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天明妈和天明还有他的好孙子继承,是不会为别人考虑的。他们眼里,天明爸就是一头为他们服务的老牛,当这头老牛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时,他们能做的,就是让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