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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年就这样地过完了。半夜的天空,却起了一层云,那云从南边的天空无声无息地铺过来,遮敝了原来还明亮的星星,夜就更黑了。

就在这个黑得不能再黑的夜里,公路上,一阵疲惫的脚步,“吃沓吃沓”地传过来。天太黑,发出这脚步声的是谁呢?是王菊香。

她昨晚上是在山上废弃的的窑洞里过的夜。她爱干净,胆子也小,一个人钻到山上,冷风吹得她直想跑回去,但她从破窑洞里出来,向前走了几步,一想起天明的毒打,就又反了悔,又折回到破窑洞。这样地折腾了一夜,终于到了天亮。

当新年第一天的阳光照在刘家岭的山沟里时,王菊香已完成了对于胆怯的斗争,她不再害怕黑暗了,她在大年夜里一个人在山沟废弃的破窑洞里熬了过来。

她在这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从沟里仰起头来又看了一遍这个她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庄,想起她的儿子继承,她最放不下的人,大滴的眼泪就从眼眶中流出,落在刘家岭冬天冻得硬梆梆的土地上。母性的冲动让她好几次都想回去,但是,儿子终究会长大,他的爷爷奶奶又都惯着他,有没有她王菊香这个娘,他都吃不了亏,自己回去又能怎么样?这十年来,他都没有和她这个亲娘一块睡过。她哭了一阵,又想起自己在刘家这十二年来的苦日子,心一硬,决定要走。但到哪儿去呢?她心中却并无主意。

她从沟坡路向相反的方向走,却碰上了找鸡的宝柱老婆。宝柱老婆问她:“菊香,你起这么早干啥呢?”

菊香说:“你干啥我就干啥。”

宝柱老婆说:“我找鸡呢,今天早上起来,不见了一只大花母鸡,我找找看。”

菊香说:“你人家日月过得红火的,我不是找鸡,我和天明淘气来着。”说着就哭了。

宝柱老婆知道他们俩个时常淘气,就安慰她:“哭啥呢,咱就在娃脸上看呢,你还忍得好,是我早到外面打工去了,守到家里,一年到头连个闲钱都没有,还要干那驴牛活,谁也不是瓜子,到外面轻松活个几年,咱们又不比男人们差。”她本无心说,只是想安慰菊香,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菊香心中的栓都她给点通了。

是啊,为什么要给他们守?自己到外面活几年自在人,说不准还能比现在更好呢。

“我到外面能干什么呢?”她心中仍然不自信。

宝柱老婆说:“什么不能干?你不看电视上那服装厂里都招工人吗?管吃管住,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三四万呢,你本来就会裁剪,到了厂子里肯定吃不了亏。”

宝柱老婆自己也没进过厂子,她只是凭自己的想像,再结合电视上的新闻,现蒸现卖。

菊香却从这话里听到了自己的福音,她只觉得面前的愁雾似乎消去,代之而来是一种对于明天幸福的强烈的向往。

就是这样,她要了宝柱老婆的电话,在初一的早晨离开了刘家岭,一步一步,向着平凉火车站出发了。她尽量地多走,当实在走不动时,就坐下来歇歇,吃几口在小卖部里买来的方便面,喝几口水,这样地走走停停,经过一天的跋涉后,现在的她已经来到了甘肃界地。但天不作美,偏偏这时候黑云盖了天,她没有手电筒,只能凭着大睁的肉眼,尽力地捕捉着四周哪怕是一丁点的亮光,来让自己前行。

初一晚上的公路,连一辆汽车也不见,也是,谁大过年的会大半夜里开着车乱跑?也只有自己,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生活行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公路上。菊香一边想,一边走,她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给自己做过一回主。

这边菊香在摸索着前进,那边,天明正在炕上呼呼大睡,他的鼾声响亮高亢,却不连续,有时,一个鼾声过后,似乎就再也出不了气了,似乎就要死去,但他却在恰当的时候又长吁一口气,继续着新陈代谢。

而在这个院子中,却有一个人还没有睡着,那就是天明爸。天明爸今天一天都心不安,家中淘气已不是个事了,他能忍,老婆不行,他也能忍,儿子不听话,他也能忍,他没什么高要求,只要菊香在家里,替儿子把这份穷家业守住了,到他百年后,孙子继承也就大了,也能掌家了,一切可能会好起来,谁知道呢?可现在,菊香却破天荒地跑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她能跑哪儿去呢?她娘家也没有什么人了,唯一的弟弟远在新缰,而且也很多年没有联系过,就算是有联系,没出过门的菊香能到新疆去吗?她也没有那个本事吧。他一个人坐着,心里不住地在想。他的一生窝囊不堪,弟兄十二人,有家的没家的,都比他自由,他的半生都被他老婆摆布着,似乎自己只是一个挣钱的工具,是一头会说话的牛,但不管老婆怎样踢他的脸,他都不在乎,毕竟她也给自己生下了两女一儿,自己也知足了。只是眼看着自己的一生就要走完了,儿子这边他却放不下心,酒这个东西好不好,他也喝过,并没有从中找出什么香甜的味道来,反而是让人有一种难受,喝时嘴里辣,喝下去肚子里烧,喝多了头就晕,晕得人直想吐。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儿子为什么就那么爱喝这个东西,是什么让他有如此大的瘾?儿子每喝一回酒,自己家里就要遭一回灾,他老婆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或许是她不认为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事,儿子打儿媳,她也不管,老子骂儿子她却管,似乎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好像都是害了儿子:他什么也不会,脾气大吧,却只是对软弱的人,面对强人,他表现的就像一只绵软的哈吧狗,摇尾摆头,这样的人,以后怎么过哟。老人这样默默地坐着,想着,听着院中儿子那濒死般的鼾声,手不由自主地又伸向腰间,摸了摸。 n+dmV5nQ2xq28ZHOghRsY3I2/2UyfUMCmXpWCy3yKSg0x2Yh2GqA/yWwtSGJ1o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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