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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天虎急忙说:“不敢不敢,我老了,没有你丁当。你两下子就把我送到西天了。”

福顺拍着他的肩膀说:“老表兄,你要多锻炼身体才能更棒。”

天虎说:“我一天锻炼地够多了,喂牛,垫圈(给牛圈里洒上干土),铡草,忙得很。”

福顺调笑他说:“你忙是忙,但你缺乏这种快速的锻炼,你看我们,跳得头上汗都下来了。”

天虎看着他笑着说:“我年轻时比你们厉害到哪儿去了,你们这算个啥。”

这时宝柱老婆推开门进来了,一看到天成天虎他们,就过来打了招呼。看见爱跳舞的天生没舞伴,就拉着他说:“表弟,来,咱们俩一跳,你把你这几年在东北学的‘二人转’舞给咱们展示展示。”

天生笑着说:“我哪里会跳什么‘二人转’舞,我刚会跳咱们这里的,到了东北,没上过舞厅。”

宝柱老婆一边拉着他跳一边“哎哟哟”的笑话他:“听其他村里的人说东北是个开放地方,那边一到晚上,男人不是上舞厅就是上夜总会,还说陪舞的还有俄国大鼻子女人呢。”

天生听她如此说:“你还听到啥了?是不是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

宝柱老婆听他这样说,就笑了,“你们男人么,好哪一口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表弟,说真话,你见没见过俄国女人?”

天生说:“见是见过,那都是在商场里,平时咱们一个打工人哪会接触到她们。”

宝柱老婆神秘地问:“你就没找一个睡睡?”

天生知道她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就说:“你给我借钱呀?那外国人又不是咱们街上十元店里的,你以为很便宜?像咱们这打工人,一年的工资不够和人家喝几盅茶。”

宝柱老婆听的直咋吧嘴,“乖乖,人家的个东西咋就那么值钱,是不是我到外国去也一样能挣大钱?”

天生说:“那是肯定的,像你这咱们刘家岭的一支花,到了外国,一两天还不挣个飞机开回来。”

两人一边跳一边胡谝,很快地一支曲子就完了。

宝柱老婆一边停下来,一边小声地问天生:“听说你们菊香跑了?”

天生也小声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宝柱老婆“嘁”了一声,又小声地说:“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她和天明不过了?”

天生说:“我又不是她,我怎么能知道她和天明两个的事?”

宝柱老婆看了看四周,又拉着天生到角落里,这才小声地说:“我知道她在哪儿呢,你们商量一下,看要不要找她回去?”

天有听得一激灵,急忙问:“她在哪儿?”

宝柱老婆悄悄地说:“你看这事吧,你们先要问好,天明如果真不想和她过了,她回去也没啥意思了不是?”

天生明白了,这菊香搞不好就在她家里藏着。就问:“她是不是在你家?”

宝柱老婆听他这样问,就说:“你误会了,她不在我这儿,我是见过她人来着,她今天早上才走的,走时问了我的电话,说是有啥事就联系。我看她可怜的很,这才偷偷地问你。你可不敢说是我见她来。这要是叫天明家人听到,我就活不安稳了。”

天生说:“我又不是三岁娃娃,我能干那事。”

宝柱老婆说:“她可能要出去打工,不过这两天没有车,她可能都走不了,现在可能把哪个亲戚家走了。”

天生听到这里,心里苦笑了一声,敢情宝柱媳妇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呀。

他们两人正说着,天生老婆过来了,就揶揄他们两个:“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这儿说啥悄悄话着呢?”

宝柱老婆见天生老婆问,说故意说:“我们两个商量钻哪个麦草垛呢,你要不要一块去?”

天生老婆说:“你看我表兄把你个猴筋给你挑了着。”

几个人哈哈一笑。

这时,音乐又响起,宝柱老婆就拉天生和他老婆两个跳,天生说:“这人熟的有啥跳头么。”

宝柱老婆就骂:“你两个晚上人那么熟,事不照办不误吗,这又是光天化日,跳个舞怕啥?”他还会用词,只可惜用得不是地方。

两人只好跳起来。

几曲下来,时间已差不多了,大家伙就散了,各自回家。

天有从宝柱家里出来,和和平两个往回走,和平就问他:“我婶儿明天回不回来?”

天有说:“谁知道她回不回来。”

和平本想说几句让天有高兴的话来,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张彩娥的阴影,干脆就不说了。

天有心里也不自在,看着人家家全人齐的样子,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在家里留守,钱也挣上了,家里也安顿好了,心里就有些羡慕。再想想他自己,钱到是不缺,和别人相比,却总觉得矮了那么半截,于是心中离婚的念头就像水中的葫芦,压下去又浮上来。但是,这刘家除了天伟以外,还没有离婚的人,自己敢离么?虽然母亲也暗示他可以离,但天明和王菊香那么闹,都没离婚,自己却,唉。他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烦。

再说天生和他老婆回到家中,两个孩子已经睡了。两人洗了脸,又倒了些水洗脚。天生的脚在东北冻伤了,回家后消了肿,痒得钻心,他老婆就给他在洗脚水里加了些辣椒,让他多泡一会儿。

天生把脚泡在水中,觉得舒服了许多。天有老婆上了炕,钻在被窝里嗑瓜籽。嗑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天有上来,就骂他:“你洗脚洗得睡着了还是咋的?”

天生说:“就好了就好了,这脚消了,痒得不得了。”

天生老婆就说:“你一年在外面,不知道给你买双好棉鞋?”

天生说:“我穿的就是好棉鞋,不信你看嘛。”

天生老婆说:“明我给你做一双,你买的那棉鞋不暖和。”

天生笑着说:“人家那么多光脑袋的人替咱们想着呢,还不如你做上的棉鞋?”

天生老婆说:“那不一定,皮鞋虽然看着好,但不一定适合你的脚,你的脚只适合穿布鞋。”

天生说:“也是,不过,鞋没多大关系,我主要是棉裤太薄,外面买上的棉裤都薄,你干脆给我做条棉裤。”

天生老婆说:“也行。”说着就直勾勾地看着天生。天生知道自己得尽义务了,就叹了口气,上了炕。

……

“你快说,你是不是有了啥问题?”天生老婆翻身坐起。

“我没啥问题啊,就是这个年过的不痛快,”天生说。

天生老婆生气地说:“你有啥不痛快?好吃好喝地侍候着你,你还有啥不痛快?”

天生把她又拉下来,拉好被把她盖住,说:“就是天明的事呗。”

天生老婆又坐起来,骂道:“天明的事与你有个啥关系?他老婆跑了他都不着急你着急啥?”

天生说:“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嘛,我们不管谁管?”

天生老婆说:“问题是他让你管了没有?我没见人家来请你么,你屁颠屁颠地骚情个啥么?”

天生说:“你先睡下再说行不行?感冒了怎么办?”

天生老婆说:“你又不行,我睡上干啥?你的心不在我这儿,在人家天明老婆那儿呢。”

天生说:“好把你个瓜怂,你咋啥话都敢说?”

天生老婆说:“说了怕啥?你回来后一门心思只管你们刘家的‘大事’,连你的老婆都不理,我还说了怕啥?”

天生又把她拉倒,盖好,说:“你咋这样呢?都是一家人,谁还不用个谁,都只图自己,到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谁还会管你,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再说了,我歇一会儿,调整一下就好了,你急啥?”

天生老婆伸过手来,在他的脊背狠狠地掐了一把,说:“你在外面当然不缺,我在家里守了一年,能不急么?”

天生挡开她的手,哄她说:“好了好了,别再闹。”

天生老婆等了一会儿,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就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们这个大家,按我说快分开过行了,你们是有的想在一起,有的却不想在一起,你看十妈,她就不想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年年硬把她拉来,她白吃白喝就算了,昨晚上还把你们几个整地满塬跑,人家到好,睡得像马瞎子摸墙着呢。”

天生说:“就是啊,这么大个家,在一起谁都累的慌。你看天明,如果要是把家分开,谁也不帮他,他现在也应该学会过日子了。”

两个人叹息了一阵。

天生老婆说:“咱们在这儿快别想那么多别人家的事了,咱过咱的日子,谁也不管。”说着就钻到被窝里摸天生的东西,天生也觉得一阵热血上涌。两个离开了一年的壮年之躯,这才像是干柴烈火般地燃烧了起来。

完了事,天生光身子趴在炕上。炕很热,烙得他全身都汗津津的。他想着在外面的艰难,家里的温暖,心里不由地一阵倦怠。人常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他现在是越来越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正确。是啊,人的一生到底是要想追求什么?外面的世界是美好的,不说别的,光就是买个东西,比起家里来不知要方便多少倍。但是,为什么自己就对外面的世界爱不起来呢?家里有什么?两孔破窑洞,五间烂瓦房,一个旧老婆,但却有一个长得健健康康的无比乖巧的女儿。天生觉得这才是他最大的财富。

天生的心里胡乱地想,一出一出的,最后,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作了个奇怪的梦:一群羊声如牛吼,胡乱地叫着冲进了他的家,掀翻了院中的水桶,似乎还钻进厨房去了。他大声地喊叫着老婆,让她赶快把羊赶出去,但老婆却又不知哪儿去了,于是他就四处寻找,越找越乱,越找越急,但就是一个人都不见。一急,醒了过来。他一动不动地静了好一会儿,觉得梦中的情景可笑,就伸手拉着了灯,灯光煞白煞白的,晃得他的眼有些发晕。老婆就睡在他的旁边,一只胳膊伸出在被子外,头发乱蓬蓬地搭在枕头上,平静地呼吸着。

天生伸手把老婆的胳膊放到被子里,看着她的脸颊,那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些淡淡的雀斑。“老了,都老了。”他心里又想起他们结婚的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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