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刚进得院子，利娃媳妇就高声地埋怨天明妈：“十奶奶，你干啥去了？害得我们等半天，你看，这热好的菜都又凉了。”

天明妈急忙说：“给你十爷买药去了，卫生所里没有人，没买到。”

屋里人听到他们来了，小辈的就出了屋子来迎接。一伙人簇拥着天明爸上了炕，却把天明妈安排到了地上的方桌上。

天虎指派和平到他那里取了些感冒药，给天明爸服了。

天虎爸看大家都又坐好了，就说：“咱们这人都到齐了，现在咱们刘家的年饭就正式开始。”

他话音一落，天字辈的就“哗”地站起来，退出了窑洞。

另一个窑里的娃娃们这时也被叫了出来，他们有的嘴里吃着瓜籽，弄得脸上都是瓜籽皮，有的吃着面果子，嘴里伸出一两个长长的面果子把儿，像一群长牙的老鼠。女人们见了他们这个样子，笑着将他们拉到各自的跟前，示意他们别说话，院子里立刻便安静了。

天虎站在窑门口，转过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几位兄弟，问：“都来了么？”

后面齐声回答说：“来了。”

天虎就又走进窑洞，打开了一瓶酒，天成跟着进去，拿起酒盅。他们俩个挨着给在坐的老人们倒了一杯酒后，退了出来。

院子里的弟兄们一见老大老二出来了，就自动按年龄排成一溜，从窑门口一直延伸到大门口，要跟着老大磕头。

前面的几个已经跪下了，后面的天生和天有还没有跪倒，两人一看已经开始了，也急忙趴倒，天生一边磕头一边对后边的天有说：“咱们两个这么多年了，就一次都没能和他们一齐，都是落后。”

天有说：“这还好了些，原来人家都在窑里面，只有咱们两个在门槛外边，你那个时候磕头时还故意在我前面放屁，污染环境。”

天生边往起来站边说：“你还故意抓我的脚腕子，弄得我站都站不起来。”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前面的弟兄完成了拜年的任务。

女人们拉着自己的小孩，悄声地说：“快看着学，我们将来老了，你们也要这样子。”

一个嘴里咬着面果子的小孩子说：“是要学他们两个吗？”一边指着正在说话的天生和天有。

女人急忙说：“不是学他们两个，是前边的人，他们两个不算数。”

天字辈的磕过头，和平就喊了一声：“兄弟们，快过来，给老爷拜年了。”小辈们就嘻嘻哈哈地聚过来，跟在他的身后。

和平也进到里屋，给他的这些爷爷奶奶们看了酒，出来，领着他的这帮小兄弟们起的起，跪的跪，磕了两头。

这时，就听见里面有声音喊着说：“给小娃娃们发过年钱了。”和平就进去，拿了一沓钱出来，挨着给初中以下的孩子们发了钱。小朋友们挤挤闹闹，争抢着领到了他们的“工钱”。

拜年的仪式结束了，女人们领着娃娃们又跑到他们那一个窑洞里，吃她们的三桌饭去了。她们争争抢抢，好不热闹。

天虎和众兄弟掸去了腿上的土，一个个走进窑洞里，坐到了他们该坐的位置上。

天虎爸坐在炕上发了话说：“让娃娃们都快吃，一会儿菜就凉了。”

这句话一说，人们就都活泛了，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间，人声喧哗，喜气洋洋。

天有他们这一桌却不给天明酒杯，天明到隔壁桌上转了一圈，也没人给他酒杯，他也不敢开口要，只得悻悻地坐下，闷头吃菜。吃了一会儿，酒的香气实实在在地吸引着他，他实在是难以忍受，就站起来，对着他们这一桌的负责人天鹏说：“哥，兄弟给你敬个酒。”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拿过天鹏的杯子，一看里面还有些残酒，就顺手举起杯，一仰头，灌到了自己的嘴里。

天鹏这时刚好在吃一根鸡骨，嘴里的肉还没咽下，来不及阻止，天有已经开了喝。

天明给天鹏倒了一杯酒，又硬把天有的杯子抢过来，也倒满了，两只手一手拿一个杯子，把左手中的酒杯硬塞给天鹏，自己则拿着右手的杯子，对天鹏说：“哥，我敬你，先干为敬，”边说边仰头一口喝了。

众人急忙站起来劝阻，他才没有喝上第二杯。

炕上的几位老人听见他们在闹，就你一句他一句地告诫天明不要喝。

天明见众人都不支持他，就伸手从旁边的地上提起一瓶可乐，说：“你们喝酒，我喝可乐总行了吧？”

天鹏看着他那个样子，调笑他说：“原来你刚才给我敬酒是假，自己喝才是真呀！”

众兄弟都大笑，天明急忙说：“没有没有，我是真心地敬你的。”

天鹏说：“兄弟，不是老哥不要你喝，你从今天起，你要自己想办法戒酒，人常说：‘吃酒误事，吃酒误事。’你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看你媳妇到现在还没有音信，咱们家里谁不着急？”

一说到王菊香，天明忽然很烦燥，他手一扬，“好哥哩，你不说她还不行？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我从此以后，不再管她。”

天鹏说：“你说是这，真的以后不再管她？”

天明举起手作发誓状说：“真的不管。”

天鹏看了看他，说：“你看你个冷怂式子，那是你媳妇，继承他妈，你说不管就不管？你就是不想和她过了，你得正大光明地和她离婚，给人家一个说法，你这么一打一闹，把她大过年地*地不知去向，你以为你厉害？别人不知道怎么在骂你哩。”

天明把刚拿起的筷子往桌上一放，很生气地说：“谁爱骂谁骂去，我从此再也不管这个婊子了。”

见他动了粗口，几个弟兄又把他劝了住。

天鹏见他这样，就对他说：“吃菜吃菜。”

天明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无味地嚼着。

天有看着他的样子，觉着恶心，起身到外面转了一圈，等心情平静了些，才又进来坐下。

这时，天成的电话铃响了，他接起来，原来是远在甘肃兰州的天政家打回来的。天成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拿给了天虎爸，“二达，是我七达他们。”

天虎爸说：“你把声音放大，让大家都听听。”

天成把手机的免提打开，放在桌子上。

满窑的人都屏气凝声，只听的手机里传来了天政爸的问候声：“二哥，你身体好吧？”

天虎爸答说：“好，你们两个和几个娃娃都好着吧？”

“都好，二哥，兄弟在这儿给您和我二嫂的，还有其他几个哥哥嫂子拜年了。”

“好，好，只要你们都好，家里人就都放心了。”

“年饭开始了吧？”

“开始了，你们今儿个办没办年饭？”

底下几个小辈小声地说：“他们昨天晚上肯定办过了么，今天肯定就不办了。”

天政爸却在那电话里头说：“哥呀，我们才摆上桌，还没开始哩，你们比我们还快些么。”

天虎爸说：“我们人多嘛。”

底下人听他这样答，就都笑了起来。

天政爸在电话那头说：“二哥呀，你和其他几个弟兄们都要注意身体啊，尤其是老十，他身体不好，让他少干些活，让天明平时别惹他生气。”说着，不知是电话信号不好还是他在那边情绪失控，电话里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天虎爸听的眼睛有些发红，就说：“兄弟呀，我们在这边你就不用*心了，你照顾好你们一家子，哥在家里也就安了心。”

那一边却听不到了天政爸的声音了，代替的是天政的声音。

天政挨着个地又给大家拜了年，又让他的儿子乐乐也给大家拜了年。

天虎爸问天成：“乐乐今年多大了，媳妇相上了没？”

天成说：“听天政前一阵说好像相上了，是个山东女子。”

天虎爸说：“不管哪里的，到了咱家都要好好待见人家，别让人骂咱们祖宗八代。”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天明的，天明去装作没听见，仍然在不停地吃菜。

最后，天成又把电话接过去，和天政聊了几句。

天虎爸问：“天新他们没来电话么？”

天成说：“还没有呢，估计也快了。”

天虎爸说：“你三妈今年身体不知道怎么样？去年听天新说身体不太好，今年不知怎么样了？天新前一阵和你们联系了没？”

天生接过话说：“那我哥和我联系了，二达，他说我三妈今年比去年强些，就是左腿一直麻得很，说是用个啥药来，我忘了。”

天虎爸说：“他们一家太远，咱们也没个人上去看看她，你三达过世早，是她一个人把几个娃娃拉扯大的，真不容易。”

天成听他这样说，就又拿出电话来，说：“二达，干脆我给天新打过去，问候一下，你也就放心了。”

天生却拿出自己的电话来，说：“哥，你用我的，我的这个是神州行，便宜些。”

天成就拿过来天生的电话，拔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响，就通了。

天成又把电话打开免提，放在了桌上。

“喂，喂，是兄弟么？”天新在电话里喊着说。

天成听天新把他们当成了天生，就笑着喊道：“天新，我是天成，我们正在吃年饭呢。你好吗？”

天新一听是这，在电话里急忙改了口，“哥呀，二达他们都在旁边呢吧？”

天成说：“都在呢。三妈最近身体好吧。”

天新在电话里说：“好着呢。”又听见他对他妈说：“老家在问候你呢，妈。”他接着又说：“哥呀，你把电话的免提打开，让我给几个大拜个年。”

天成笑着说：“我们早就把免提打开了。”

天新就在电话里大声说：“二大，二妈，五妈，七妈，十大，十妈，岁大，爸爸，妈妈（他们把最小的叔叔叫爸爸，最小的婶婶叫妈妈），天新给你们拜年了，祝大大妈妈们身体健康，你们这都上了年纪了，平时就别太要强了，少做点活。家里有啥事，就叫我几个弟兄做去。”

几个老人都“哎，哎，”地答应了。

天新说完，就听见电话里面传来了一个新疆口音的女人声：“二哥，您好，弟妹给您拜个年。”

天虎爸急忙答应。又急急地问：“他三妈，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最近怎么个样子？”

天新妈在那边说：“好多了，感谢您惦记。”

天虎爸说：“你是咱们刘家的功臣，我们离得太远，没办法帮上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

天新妈“好，好”地答应了。

几个人又和天新一家说了些话，这才挂了电话。

一家人都感叹，天虎爸坐在炕上，又打开了话匣，追忆他们到新疆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