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天天有起来时，天有妈已经做好了饭。天有吃过饭，不见两个孩子。就问他母亲：“妈，两个娃娃还睡呢？”

天有妈笑着说：“早起来跑了，现在不知道在谁家玩呢。”

天有也笑了，“这几年在北京，也把娃关疯了，楼下面就是马路，车太多，不敢让他们下去，房间又太小，两个娃娃就只能看电视，把眼睛也看坏了，背也看驼了。”

天有妈说：“胡说，我看两个娃娃端正的很，背哪里驼了。”

天有说：“那是你没仔细看，他俩看电视时就很明显的。”

天有妈脸色不爽地说：“城市上既然不好，人们还都往那里跑的干啥呢？你总是没有*心好。”

天有见母亲不高兴了，就不再言语。

天有妈收拾好了香裱，从兜里掏出来五张一元的钱来，递给天有，“你到庙上去，人家都讲究上头柱香呢，咱们赶不上，反正给老爷把香上了就算。”

天有接过香裱，却不要钱，“钱我有，你的你拿上花。”

天有妈说：“你可能没有零钱，到庙里，不上钱不行，上了钱，还不都好过了田麻子老婆。”

天有不解地问：“这与田麻子老婆有啥关系？”

天有妈说：“人家这几年当庙会长了，凡是人们给老爷上的香油钱，都让她拿去花了。”

天有说：“那她就不怕老爷怪罪？”

天有妈说：“谁知道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众人的钱上有毒呢，她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至于他遭不遭报应，天有不相信，但对于泥老爷，天有却从心里没有了那种虔诚的尊重了。

他拿了香裱，出门开了车，直奔大庙而来。

大庙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但从烧过的纸灰和正在燃烧的佛香来看，已经来过了很多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很浓的爆竹爆炸后的火药味，这些都让天有感到好笑，人不求自己这个大活人，却要去求那些一年四季都端坐如初的泥像。他虽然这样想，却还是跪在了佛像前，尽量庄重地给老爷上了香，烧了裱，并且出门时不忘记给老爷响上一串长长的鞭炮。

天有上完香，回到刘家岭。此时，太阳已从李家湾湾那片杂乱的树丛中升了起来，新年的太阳和旧年的太阳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那么地慵懒，那么地无力，西风仍然在悠悠地吹，远近都不时地爆发着炮仗沉闷的巨响，孩子们一伙一伙，在公路上、塬边、山峁上欢快地跑跳着。这些景像，天有无心去欣赏。他被昨夜的事折腾地疲倦不堪，不只是身累，而是感到自己和其他的兄弟都被天明和天明妈当瓜子了，他从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最忠心的家族，却原来只是我为人人而已。

他回到家，见母亲已收拾好了礼物。

“妈，两个孩子回来了没有？我得带着他俩。”

天有妈说：“你让他俩个玩去吧，你自己去转一转就行了。”

天有点点头，提了礼物到几位本家走了一圈，算是给老人们拜了年。

这几年很多习惯已经发生了改变，原来初一的早晨可真是热闹：每个天字辈的兄弟都端着两碗面，挨家挨户去拜年，到了地方，东家把这两碗面取下来，收拾盘子碟子，招呼拜年的人吃一顿，又给重新捞两碗面，再放到来者端的盘子里，这个人就又端着这两碗面再到下一家去拜年。这种拜年的形式叫“端饭”，常常是一遍跑下来，初一这天差不多也就完了，这几年生活条件好了，这种不方便的拜年方式也被改了（因为经常有人在上下坡时将盘子中的饭碗摔碎），改成了拿瓶酒或者是蛋糕之类的礼物。但就是这样，一大家族走完也得近两个多小时。

天有拜完年，回来。两个孩子也已经玩回来了，像两只饥饿的老鼠，在厨房里胡乱地找食物吃。天有妈正在切着碟子，收拾着家族的年饭。

“妈，每年都要准备多少碟子？”天有问。

天有妈说：“那没定数，你想拿多就拿多，想拿少就拿少。像你十妈，她一年就不收拾碟子，只是白吃白喝。”

天有笑了：“那怎么行？就没人说什么？”

天有妈说：“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她就那么一个人，谁能把她怎样？”

天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天有妈看他吞吞吐吐地，就问他怎么了。

天有说：“我们咋晚上找了半夜人，谁知我十妈和天明人家都在睡大觉，倒是把我们三个冻得快要死了。”

天有妈惊讶地问：“天明没有和你们一块去找人去？”

天有说：“没有么，他早就睡了。”

天有妈生气地愣了半会儿，气哼哼地说：“你看他是个好怂吗，乖乖的媳妇被他打跑，还不自己去找，却让别人受累，以后他那些烂事咱就不管了。”说到这里，又想起平时天有不在家，天明爸有时还过来帮着她，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你十达一个人可怜，夹到你十妈和天明中间受气。”

天有说：“谁说不是，我十达那么一个好人，谁知道你看这家里不知从哪儿来这么些事儿，天明爱喝酒，我十妈又护短，就菊香还能帮帮他，又被打跑了。”

天有妈说：“今个早上还没消息吗？”

天有说：“我刚才到我十达家去，门锁着，没有人。”

天有妈疑惑地说：“这大清早的，能到哪里去？是不是找菊香去了？”

天有说：“我不知道，这会儿还上哪儿找去？”

天有妈说：“就是，菊香娘家又没有啥人了，她兄弟又把家搬到新疆去了。唉，可怜的人，谁知道昨晚上在哪里藏了一夜。”

天有说：“菊香和我这命都不行，我们老同学没有个好命的。”

天有妈听他这样说，就又想起张彩娥那个恶心样来，气得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两个孩子正在抢一盘面果子，一不小心，把盘子摔到了地上，面果子倒了一地，那盘子却没破，而是在地上滚了几圈。两个孩子吓得不敢作声。天有正要喝斥，天有妈却说：“你两个小坏怂，奶奶做了一大盆的面果子呢，还不够你两个吃？有啥可抢的嘛。过来，奶奶看看，把手总没碰吧。”

两个孩子就悄悄地跟过来，梅梅还不时用眼睛偷偷地瞟了天有一眼。

天有没作声，等他妈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了以后，就说：“妈，你不能太惯他们，我天明哥就是例子。”

天有妈说：“我哪里惯他们了，娃娃做了错事他们自己都是知道的，再说了，今个是新年的头一天，责骂他们干啥呢。”

两个人正说着，和平却来了，后面还跟了一大帮人。

天有急忙出门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