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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六 致异云

异云:

现在正是黄昏时候,天空罩着一层薄薄的阴翳,没有娇媚的斜阳,也没有灿烂的彩霞,一切都是灰色的。可是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因此我知道我的命运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只喜欢人们所不喜欢的东西,自然我应得到人们所逃避的命运了。

灰色最是美丽,一个人的生命如果不带一点灰色,他将永远被摒弃于灵的世界。你看灰色是多么温柔,它不象火把人炙得喘不过气来,它同时也不象黑暗引人陷入迷途,——我怕太强烈的光线,我怕太热闹的生活,我愿永远沉默于灰色中。

这话太玄了吧,但是我想你懂,至少也懂得一部分,是不是?

今天一天我没有离开我的书案,碧的绿藤叶在微风中鼓荡,我抬头望着,常恍若置身于碧海之滨,细听小的涛浪互语:这是多么神秘的体验呵!

你回校写诗了吗?我希望在最近的将来能看见它,而且我预料一定是一本很美丽的作品。杀青时,千万就寄给我吧。

我今天写了不少的东西,而且心情也比较安定了。希望你的生活也很舒适。

你还吃素吗?天热,多吃点菜蔬,倒是很合卫生,不过有意克苦去吃素,我瞧很可不必——而且吃不了三天又要开斋,真等于“一曝十寒”,未免太不彻底了。再谈。

祝你

康健!

冷鸥

十七 寄冷鸥

鸥:

你仍然舍了我,让我一人孤单惨淡的在灰色的路上跋涉,咳!你未免太残忍了吧,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叫你——鸥姐!鸥姐!——起初叫的声音有点高且大,后来低微下去,以至不可听见,那时你的整个充盈了我的血液,我更默默的爱着,爱着你的一切。鸥呵!你是我的宗教,我信仰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寄托;我一个无人照顾的天真小孩,如今飞也似的伏进你的胸中,你柔软的胸上,我愿在那儿永久长息。鸥!我爱你,我信你,让这两句为我最后在世上所能吐出的话。但是我确安息在你的里面,你呢,也不必客气,更无须胆怯,来,来,你也来,来到我的深处,我对你,最最温柔,最最忠实,你如果不信,未免太愚了吧!世上最真的是感情,人说感情最多变化,但真的真情,是与天地——呵!不是!与永久同永久的。冷鸥!我在这里叫你,轻柔的叫你,冷鸥!你来!你来!你来!……你既然久受创伤,既然真是可怜,我就不当再使你受伤,非特如是,更应消灭你心上的伤痕,鸥!你来!我这里有止痛药,我一生都当你的看护,服从的驯静的如形影之不相离,常常跟着你,伴着你,我对你这样,就等于对我自己这样,这纯粹发自彼此的同情心,这才是我俩爱情的根基,一切都消灭时,这个永不消灭。

你的像片现在对着我,我看见你有两个感想:一个是你的可怜,一个是你的伟大,让我来解释一下:你的可怜全在你的神情,我每每想人类为什么不能得着和平,就是彼此的心不能相通。鸥,我俩的心,如今可以——并且胆大的说是相通了,莫非将来新世界的呼声就在我俩同情心的跳动声中?其次,是你的伟大,我每凝视你的像片,我觉得我的一切都在努力向上面爬,情愿向上爬,这是你的伟大,无可讳言的。

你——时间,空间,听着,仔细的听我的言辞,我的疯语,我对冷鸥的热情,这是宇宙的真理,人生的大道,这是谁之功呢?这不得不归功于我最心爱的鸥姐,你一一时间,空间,一切一切,我以后吐的诗句是冷鸥教我的,不过借我的口吐出来罢了。唉!我到底是什么?我来自何方,我将往何方?呀!我悲伤,这些我都不明白,呵!鸥姐!你告诉我罢,我的宗教!你提我——提我与天上的神灵结合,我如何不感谢你,我将用“我”来谢你,但这个“我”亦是你给我的,我将用什么来谢你,我只好不谢你,但我又不能不谢你,这个并不彻底,呵!我不说了!……

你——山水,平原,森林,沙漠,跪下祈祷崇拜,随着我的模样方法,来信仰这么一个言语以外的神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宇宙都充满了和谐;鸥,我不学那些假信仰者,崇拜假偶像,我对你不必须礼仪(虚伪的)来使我俩的亲近分离,我要抱你,吻你,一直到我死。呀!有时你不在了——哪去了?你秘密的来到我的深处,那时我是如何的惊喜呀!呵!鸥!我要吃你一口,把你吞下去,你当心呢!我的灵魂渴需着你,奈何?

冷鸥,我离不了你了,我甘心这样,冷鸥,我如今死也是个美丽的死,我的生自然是美丽的生,天呀!我所觉得说的,是真的吗?真!你是真的吗?鸥,真!

我的两眼有些发花,我的耳朵发响;我的心跳得快,这都是为你呀!你,你,你,你!——我叫你一声,好不好?冷鸥!

想来你也该知道我是如何的惨伤,当我看见你时,尤其当你含着一腔热情在两眼,——多感情多感想——那时我一阵一阵的难受,我很了解你——比别的时候都了解你——我便发誓要帮助你,唉!我是这般渺小,但我只有唯力是视。我想起乐圣贝多芬说的:“做一人可能作的一切善事,”鸥,你说我焉得不感到惆怅,悲凄?我,一个撕破的我,这样寒碜,这样褴褛,想来真可怜,而今却要发誓救渡你,但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我是个人,天知道,我纵能力薄弱,我也得往上攀,向高处爬,决不堕落,此刻我立愿救你助你。我如果努力去作,不管结果如何,来生定能入那灵的世界,来生我定能摘一个智慧之果,采一朵和谐之花,这样讲起,你岂不是我的救渡者?是,无疑!原来世界的伟大的事业,都是两方面的,一个人无论如何孤寂,他的事业,伟大的事业,总不是单独的。

呵,冷鸥!你想我如何能舍了你?舍了你我便孤单,舍了你我便失了生命、生活的意义与兴趣!我不能离你一步,不能,不能,你千万放心,我是永久,你怀疑永久吗?我是爱,你反抗爱吗?我是你,你拒绝你吗?如果你对永久怀疑,对爱反抗,对你拒绝,那么,我是别的东西,可以觉而不可以说,你深深觉着便得。

我可说你我如今是通的,我每次看见你,就等于我自己,我从两眼中窥透你的真心,我便探入我自己的心,我们互和感应,我从未想到人类可以这样毫无龃龉的相通。我怀疑我俩前生是一个人,不知被什么鬼魔把那个人截成两半,便成了你与我,今日又相聚会,是谁之力欤?是上帝,是神明,是宇宙的主宰,是神秘的影子,呵!是你,同时也是我!以后我不说你我二字,我以“一”代表“你我”,但你看这封信时,恐感不便,所以我依旧用你与我。

这是甚么?一个神影从远山走近我的身边,唉!近了,更近了,我怕,我发抖,这几天我的灵魂脆弱极了,你这神影来,慢慢的来,最后来到我书桌旁,它说:“我没有躯壳,我只有灵魂,你看不见我,你只觉着我。”啊!是!我只觉着你,啊!冷鸥!那是你,是你的圣灵,由天边下降,降临在我这斗室的书桌边,啊,鸥!希望你永远这样拜访我,你的异云在不得不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应该来问问他,看护他,如果必需时,也不妨吻他;你的异云,可怜他虽则同情你,但他恐怕还比你可怜,你对他应当如何?这些你都很知道,用不着我再多说。你的异云不久便将入地下,希望你当他还在地面上如幻影般在人丛中走动时,稍稍看管他一点,安慰他一点。他呢,自然有相当的爱心对你。哦!吾鸥!我听见你的太息,你的哭声,我的深处也回应着你的一切。

这封信自然不少,但我还想写下去,不过你的异云背有些痛,心有些醉,手有些软,不能再往下写,我便躺在床上,好象躺在你温柔的胸膛下!

希望今夜我俩能于梦中相见!

礼拜天我也许忽然出现于你的身边。

异云

十九 致异云

异云:

我这两天好象老在酒后,心情有些醉,又有些辛酸,真难过极了!偏偏应酬多,今天下午又要去赴宴,多么世俗啊!哪一天我住到深山穷崖时,便是被赦的日子。

你的长信我收到了——

我从你那里得到许多美的幻影,当我静默时,便立刻映射于我的眼前!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是充实的,不过也太复杂,所以最后仍然是冷漠空虚。——不过这个冷漠空虚,也许是一切被焚毁后的冷漠空虚吧。

天是怎样的不可测,我的心也是怎样的不可捉摸,不安定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恐将困我终生——直到我埋葬时。

世界上认识我的人现在都张着惊奇的眼在注视我,以为我总有不可思议的变化,各种浪漫的谣言常常加在我的身上,真够热闹了。可是我呢还是我!并且永远还是我,因此我更感觉我在世界上太孤独了。

冷鸥

二十 寄冷鸥

鸥:

来信收到,我以为你太注意世人的批评。世人的议论只是一种偏见,我们的建设既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又何必太看重他们的浅见呢?

冷鸥,你的心是海是云,无时不在变幻,——这我顶清楚,但是我这里有许多美丽的幻影,那时你的心难受,渴望什么安慰与珍奇美丽的东西,不瞒你的话,我准能使你比较满足。

我们每次相见,你都说些虚无飘渺的话,冷鸥,我又以为你不大对,不大明白真情。你只一味的倔强,你说你的眼前时常有一个可怕的阴影,一一那自然是象征你将来的运命;你又说那阴影非常的美丽,——那自然是象征我以后会给你以悲哀。这些这些都是你的世故太深的缘故,我无法补救,只有一心一意对你好罢了。

唉,我的心此时有“理还乱”的难受,再说吧!

异云

二十一 致异云

异云:

不知为什么我这几天的心紊乱极了,我独自坐在书案前的摇椅上,怔怔看着云天出神,只觉得到处都是不能忍受的不和谐,我真愤恨极了,我要毁灭一切!——然而你知道我是太脆弱了,哪里有力量来作这非常的勾当呢。

异云,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在我的眼前时时现露着那个可怕的阴影。它是象利剑似的时时刺得我的心流血——血滴是渐渐的展开来,好象一条河,可怜的我就沐浴于这鲜红的血水中。当我如疯狂似的投向那温软的梦中时,为了这血水的腥气又把我惊醒了。这时我看见我的灵魂踯躅于荒郊,那神气太狼狈了!因此连刹那时的沉醉都不可得!唉,天给我的宿命是如此的残刻,呵,异云,你将何以慰我呢?

从前我也曾经感到生之彷徨,然而程度没有现在的深,现在呵,太糟了,我简直没有法子说出我心里情调之复杂。

你说你每次见了我的时候,都觉得我好象在生病。真的,你的眼光实在够锐利了,因为我太柔弱,我负担不起心浪的掀腾,我受不住情感的重压,最后我是掩饰不住我的病容。

本来我就觉得,求人的谅解容易,现在更觉得了。唉,异云,我为了你的清楚我,曾使我感激得流泪,但同时我又觉得我太认真了,爽性世界上半个清楚我的人也没有,不是更干脆吗?现在呵,你是看见我狼狈的心了!然而那可怕的阴影又不止息的在我面前荡漾,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唉,太可怜了哟!

你给我写信了吗?每次写信都是这种悲调,我也觉得无谓,无奈根性如此,也没有办法呢。云,原谅我吧。

冷鸥

二十二 致异云

异云:

我本是抱定决心在人间扮演,不论悲欢离合甜酸苦辛的味儿,我都想尝。人说这世界太复杂了,然而我嫌它太单调,我愿用我全生命的力去创造一个复音谐和的世界;我愿意我是为了这个愿望而牺牲的人;我愿意我永远是一出悲剧的主人;我愿我是一首又哀婉又绮丽的诗歌,总之,我不愿平凡!——纵使平凡能获得女王的花冠,我亦将弃之如遗。呵,异云,你不必替我找幸福,不用说幸福是不容易找到,即使找到,我也不见得会收受。你要知道,有了绝大的不幸,才有冷鸥,冷鸥便是一切不幸的根蒂。唉,异云,我怨吗?我恨吗?不,不,绝不,我早知道我的生是为呕吐心血而生的,我是为点缀没有生气的世界而来的,因之荆棘越多,我的血越鲜红,我的智慧也越高深。

我怀疑作人——尤其是怀疑作幸福的人:什么夫荣妻贵子孙满堂?他们的灵魂便被这一切的幸福遮蔽了,哪里有光芒?哪里有智慧?到世界上走了一趟,结果没有懂得世界是什么样?自己是什么东西?呵,那不是太滑稽得可怜了吗?异云,我真不愿意是这一类的人!在我生活的前半段几乎已经陷到这种可悲的深渊里了,幸喜坎坷的命运将我救起,我现在既然已经认识我自己了,我又哪敢不把自己捉住,让它悄悄的溜了呢?

世俗上的人都以为我是为了坎坷的命运而悲叹而流泪,哪里晓得我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孤独——灵魂的孤独而叹息而伤心呢?

可是人到底是太蠢了,为什么一定要求人了解呢?孤独岂不更隽永有味吗?我近来很觉悟此后或者能够作到不须人了解而处处泰然的地步。呵,异云,那时便是我得救的时候了。

我的心波太不平:忽然高掀如钱塘潮水,有时平静如寒潭静流;所以我有时是迷醉的,有时是解脱的,这种变幻不定的心,要想在人间求寄托,不是太难了吗?——呵,我从此将如长空孤雁永不停住于人间的树上求栖止,人间自然可以遗弃我的,我呢,也应当学着遗弃人间!

异云,我有些狂了,我也不知说什么疯话,请原谅我吧!

昨天你对我说暑假后到广东去,很好!只要你觉得去与你有兴趣的,你就去吧;我现在最羡慕人有奔波的勇气,我呢,说来可怜,便连这一点的兴趣都没有!——我的心也许一天要跑十万八千里,然而我的身体是一块朽了的木头,不能挪动,一挪动,好象立刻要瓦解冰销。每天支持在车尘蹄迹之下奔驰,已经够受,哪里还受得起惊涛骇浪的掀腾?哪里还过得起戴月披星的生活?呵,异云,我本是秋风里的一片落叶,太脆弱了!

异云,我写到这里,不期然把你昨天给我的信看了一遍,不知那里来的一般酸味直冲上来,我的眼泪满了眼眶,——然而我咽下去那咸的涩的眼泪——我是咽下去了哟!

唉!这世界什么是值得惊奇的?什么是值得赞美的?我怀疑!——唉!一切都只是让我怀疑!

什么恋爱?什么友谊?都只是一个太虚渺的幻影!呵!我曾经寻追过,也曾经想捉着过,然而现在,——至少是此刻,我觉得我不须要这些——但是我须要什么呢?我须要失却知觉,呵,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样紊乱呢?除了一瞑不视,我没有安派我自己的方法。

但是异云,请你不必为我悲伤。这种不可捉摸的心波,也许一两天又会平静,一样的酬应于大庭广众之中,欢歌狂吟,依然是浪漫的冷鸥。至于心伤,那又何必管它呢?或者还有人为了我的疯笑而忌妒我的无忧无虑呢!呵,无穷的人生,如此而已,哓哓不休,又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就此打住!

冷鸥上

二十四 致异云

云:

今晚电话里你说曾寄信给我,当时我很急的跑回家,而信还没有送到,不知你什么时候寄的。电话又坏了,听不清楚,真使人不高兴。云,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样不安定呢。

云,我常常虔诚的祈祷,我不希冀人间的富贵虚荣,我只愿我俩中间永远不要有一些隔膜,即使薄于蝉翼的薄膜也不能使它存在,你能允许我吗?

我来到世界上所经的坎坷太多了,并且愈向前走,同路的人愈少,最后我是孤单的,所以我常常拼命蹂躏自己。自从认识你以后,你是那样的同情我,慰藉我,使我绝处逢生,你想我将如何惊喜!我极想抓住你——最初我虽然不敢相信我能,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非抓住你不可,因为你,我可以增加生命的勇气与意义;因为你,我可以为世界所摒弃而不感到凄惶;因为你,我可以忍受人们的冷眼。在这个世界,只要有一个知己,便一切都可无畏,便永远不再感到孤单。云,你想我是怎样的需要你呢?

你今天回学校以后心情怎样?望你能安心写诗,能高兴生活。我今天也写了一些稿子,不过天气太热,下午人不大好过,曾经发过痧,但不久就好了。你的身体怎样呢?云,我时常念着你呵!

再谈吧,祝你

高兴

冷鸥

二十七 寄冷鸥

鸥:

拿着别人的一切:——别人的笔纸墨盒,来给你写信,但我的情感仍是我灵魂深处的流露。

我是世界的被摒弃者,亦是摒弃世界者,你却是我最后的归宿——当我无路可行时,当我生命凋残时,你是和平之发源地,我浑身带伤抱着一腔忏悔的虔诚奔伏于你那安闲的怀中。

吾鸥,只有你能满足我,但我愈从你那里得到东西,我愈觉不满足,我自私,我贪心,我要你。今晚我将早眠,或能梦中相逢。

异云

二十八 寄冷鸥

姐姐:

昨天一早你上西山去,我也一同去了一一去了的是我的心。

这两天我不知要如何才好。在朦胧的树荫中我听见你的低语,在冷静清晶的月光里我看见你的身影,在缓缓懒散的时间里我觉着你的存在,啊,姐姐,我要如何才好?我俩将来要怎样才好?

院中有玉簪花香,它引我来到你的面前,那时我沉醉于“你”里头,同时也沉醉于花香里;我醉了,几乎至于死,我不愿苏醒——一个美丽的死。

我一生在努力扩张我所谓的“美”,在追求我的“理想”,追求我的“爱”;哦,迷人眸子的“美”,高超过人的“理想”,玫瑰香醉人的“爱”!我为了这三者情愿受尽人间的厄运而不稍怨!姐姐,我如今还能挣扎于如此苦痛的灵与肉的环境中的唯一原因,你当然知道的。祝你西山望月更变为智慧些!

弟弟上

二十九 致异云

亲爱的:

我渴,我要喝翡翠叶上的露珠;我空虚,我要拥抱温软的玉躯;我眼睛发暗,我要看明媚的心光;我耳朵发聋,我要听神秘的幽弦。呵!我需要一切,一切都对我冷淡,可怜我,这几天的心彷徨于忧伤。

我悄对着缄默阴沉的天空虔诚的祷祝,我说:“万能的主上帝,在这个世界里,我虽然被万汇摒弃,然而荼毒我的不应当是你,我愿将我的生命宝藏贡献在你的丹墀,我将终身作你的奴隶,只求你不要打破我幻影的倩丽!”

但是万能的主上帝说:“可怜的灵魂呵,你错了,幸福与坎坷都在你自己。”

呵,亲爱的,我自从得到神明的诏示后,我不再作无益的悲伤了。现在我要支配我的生命,我要装饰我的生命,我便要创造我的生命。亲爱的,我们是互为生命光明的宝灯,从今后我将努力的挹住你在我空虚的心宫——不错,我们只是“一”,谁能够将我们分析?——只是恶剧惯作的撒旦,他用种种的法则来隔开我们,他用种种阴霾来遮掩我们,故意使我们猜疑,然而这又何济于事?法则有破碎的时候,阴霾有消散的一天,最后我们还是复归于“一”。亲爱的,现在我真的心安意定,我们应当感谢神明,是它给了我们绝大的恩惠。

我们的生命既已溶化为“一”,那里还有什么伤痕?即使自己抓破了自己的手,那也是无怨无忌,轻轻的用唇——温气的唇,来拭净血痕,创伤更变为神秘。亲爱的,放心吧,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因为我们的心弦正激荡着一样的音浪。愿你千万不要为一些小事介意!

这几天日子过得特别慢,星期(天)太不容易到了。亲爱的,你看我是怎样的需要你呵。你这几天心情如何?

我祝福你

快乐

三十 寄冷鸥

亲爱的:

人说天上有神仙,还有什么宫殿;这些我都不大相信。如今我不信那些虚无飘渺的无稽之谈,如今我不游心于空玄的理论间,因为我看它们是如何的浅薄呀!因为我心中感觉的神怪,呵,比那些真是神怪无穷倍了!神怪是不易有的呀!不易觉的呀!真的神怪是在平常的环境与事实中,并不在古远荒谬的传说中,现在我已在这尘寰中创出个神秘世界,我不希冀有来生,不希冀有宗教,更不希冀有什么鬼神,因我所得的已超过一切,已超过一切神怪。我相信我是智慧,是绝对的智慧;你呢,却是我智慧之源,你虽则如是,但我太爱太信了,所以有时我又转入不安定动摇的状态中,因为我的身体心灵受不起你的赐予与伟大。当时我两腿抖颤,你却一意注进我以许多东西,我一面发神经,一面叫说“够了!够了!我的亲人;够了,再多下去,我就受不了。你要知道我是谁?我不过是个顶平凡顶庸俗的人。吾爱,够了,请收回些去吧!”但你仍然不止不息,那刹那间我知道我的生命比死还严重,我竟不知要如何才好。我心旌动摇,我恐慌……

我是一匹小羊,被一个凶狠狠的屠夫追逐,我“咩咩”的叫,悲鸣求饶,但最后我竟动也不动的卧在屠场上,谁知才是个梦!我醒了,才知这是一个梦!谁使我醒的?谁使我觉悟的?是你?哦,鸥,是你!你使我从生之梦惊醒!从前我梦见世人都象那位屠夫一样的对我凶狠,而今我爱世人了,我爱世界了,我超脱了。是你呀!使我从沉沉的生之梦里醒悟,我焉得不流着惊喜交集的泪来重重的谢你!那末,我现在岂不是小羊了吗?不,我仍是一只小羊,不过只是一只不怕人屠杀,对世界不怀疑的小羊罢了。

我住在一座古刹内,刹内有一个古佛,佛对我说:“小小的可怜虫,你这样年轻,这般活泼,为何来到这样萧条的古刹中?世上有的是快乐可以满足你的希望,你何必自苦如是?你如果要出家,想遁入空门,那是老年人的念头,你这年轻人不应该有……”我听了佛的劝导,默默记在心头;那时呵,鸥,你来了。庙门已经腐朽不堪,庙墙已经颓废不堪,只要一刮风一下雨,庙的全体,无论是瓦是椽是檐是神龛是石阶,都振振有声,每分钟每秒钟都快要颓倒,我在这种环境里消磨我的青春。鸥,吾爱,你真不嫌我的情形可怜,驾临到这种破庙?我的床下有蟋蟀,夜间它将为你叫;我的头上有鸱枭,晚间它将为你唱;此外还有许多老鼠,长虫,黄鼠狼。……我的枕边有一朵代表我的花,如果我暂时走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时,拜访我的朋友们可以找这一朵“我花”。呵,鸥,第一次你来时,对不起,很对不起,我无意中出去了,后来我归家,才察出你的足痕,再看看我那一朵“我花”,已经反映着你的倩影。那夜我在梦中才知道你来时的一切情形,我就立刻跪在佛前虔心的问你的一切。第二次你忍着气又来了,我听见你的足音,立刻藏在那朵“我花”心中,你刚踏进房门,便想退回,但不知是甚么又把你抓着,你的脚心有两个小鬼牵你,毕竟走到我的枕边,那时我窥你这般诚心,我便自花心中跳出,你惊了,退了数步,从此你便称我为“美丽!”美丽在你生命的河流中长着,独自在风中点头,你的河水潺潺有声,我是一朵花在风中显出婀娜身段。啊,冷鸥,你说我俩的结合神秘不神秘?

听音乐!听万汇弹出的幽歌!我醉了,你自然也一样的醉,啊,我的冷鸥!

我们有许多美的计划,我想定能实现;你说假如我一变,那就靠不住了。亲爱的,请相信我吧。

我对甚么都以绝端的让步去处置,我这种无抵抗主义,柔弱主义,多情主义,外面看来正象毫无力量勇气,其实比所有最刚最强的东西还刚还强。自从你在我里面占有地位后——不朽不灭的地位——我更觉有力量,不破的力量,你给我的确实多,数不胜数!唉,天地间还有这种怪情形吗?

亲爱的,你尽管对我好,对我柔和,对我感情,我——你的亲爱——并非木石,当然有反应与行动的。让我在最后一呼吸前吐出一句永久的话:“我的一生是充满了爱,你的一生也是充满了爱,我们两人共同结着爱之果,这爱果中包孕着神秘,最后我俩同入神秘,并合而为一体。”

文化史中所谓精神主义与物质主义,它们时时冲突,并且永远不相融洽,鸥,我们的精神与物质绝不会冲突、不相融的。让我们来建设一种灵肉一致主义,换言之,建设一个和平世界。快,快来,时间不早,时间不待人,我亲爱的人儿,千万别错过这唯一的时机!

星期六上午再见。祝你

高兴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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