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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温暖初爱

——如果可以一辈子坐在她对面吃早餐

1.红头发傻瓜的初恋

当天才还不是天才的时候,他带着凡人的面具,混迹在庸碌的人群中,与其他人看来并无两样。

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当众人都遵循着世俗的规则生活,他却逐步发觉了内心的一丝执念,并以理想主义的方式坚持到底,最后,用态度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图腾,影响了千千万万的人们。

向日葵的光芒下,梵高·文森特已然成为一种图腾。

不过在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当他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大声呼叫姑娘名字的时候,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那时,他21岁。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轻盈地跳跃到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微动,眼帘还没有完全张开,唇边就泛起一丝微笑。是的,他喜欢早晨,因为即将迎接他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以及最温暖的微笑。

乌苏拉是梵高·文森特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她有着甜美的嗓音,会在门外大声喊:“喂,梵高先生,请醒一醒!”她丝毫不知道,这一声呼唤,已经让门内的少年期待了一个晚上。她会微微驻足,直到里面传来悉悉率率的声响,伴随着少年的应答,“我已经醒来了,亲爱的乌苏拉小姐。”

梵高租住在乌苏拉的家里,这个大眼睛的姑娘今年19岁,母亲是一个普罗旺斯副牧师的遗孀。母女二人在后花园的一间小房子里,开办了一个家庭式幼儿园,只招收男孩。在梵高的眼里,乌苏拉是他见过最美的姑娘,眼睛里像是含着水,总是盈满了笑意。

一句简单的对话之后,乌苏拉会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下楼梯。梵高则身手敏捷地跳下床去,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旁。那上面有一只用布拉邦特草和橡树叶子编就的花环,那是弟弟提奥送给他的,带有荷兰的泥土气息。他乐于在这种熟悉的味道下进行他每日必行的“刮脸仪式”。

从他一头乱蓬蓬的红色头发可以看出,这个少年有着浓密的毛发,剃胡子来自然成了一件大工程。他必须先从水罐倒出一些冷水,将他的剃刀磨一磨,然后按照顺序进行每一个步骤,直到下巴拥有了完整的轮廓,并呈现出青灰色的光泽,他才会满意地望一望镜子,拿出迎接新一天的精神。

“梵高先生,有一封您的信件。”门外再度传来乌苏拉甜美的嗓音。梵高连忙抓起一件白色衬衫穿上,去将门打开。

这是母亲的来信,他撕开信封,看了两行,“亲爱的儿子,我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他忽而觉得应该拿到公司去看,此时更重要的,应该是抓紧享用他的早餐。于是叠好了信件,装进裤袋。

坐在乌苏拉的对面吃早餐,是梵高最幸福的时刻。苹果树开满花朵,风中夹杂着好闻的甜香,柔和的光线让乌苏拉的脸庞更加美丽,褐色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芭比娃娃,灵动的表情时时刻刻牵动着梵高的心。

伴随着烤面包的香味,乌苏拉一边忙着将胡椒粉和盐递给梵高,一边感慨道:“你知道吗?那棵木樨出芽了,上班之前你真该去看一看的。”

梵高微笑地望着眼前的天使,她用舌尖舔着嘴唇上的果酱,像个调皮的小动物。“要不然,你带我去看一看吧。”乌苏拉大声笑出声来:

“他真会逗人!明明是自己种下的木樨,现在却要我带他看!”

将第二人称讲做第三人称,是乌苏拉的一个小习惯,不明白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在说另外的一个家伙。

接下来,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梵高是个木讷的小伙子,他总是会在乌苏拉面前忽然感到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四月的早晨微凉,吃过早餐,他们共同走到花园里。在乌苏拉家的房子和幼儿园之间,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花园,乌苏拉说的木樨草就在这里,梵高还曾种下过罂粟和香豌豆花,都已经已从土中冒出了小芽。

他们蹲在木樨的两侧,惊奇地看着新冒出的小幼芽,微风下,梵高闻到了女孩秀发上的香味,他的心跳仿佛加快了一倍,他装作无所谓,将头低下去专心看那棵幼苗,两个人的头却几乎碰在了一起。乌苏拉并未察觉这些细节,而梵高的心里却泛起了波澜。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梵高恋恋不舍地起身,向乌苏拉傻傻笑着。他再度犯了失语症,不知道该如何运用言语。“我的小朋友们马上就要来了,”乌苏拉说,“你会迟到吗?梵高先生。”

“喔,我想不会的,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我可以走到那里。”回答之后,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乌苏拉也觉察到了一丝尴尬,于是把玩起了头发,不经意的动作却愈发显出了少女的美感。

突然间,她想起梵高曾经答应给幼儿园一幅布拉邦特风景画,于是追问起来。梵高说,“我已经把那幅写生的复制品寄往巴黎了,恺撒·德·考克会为你题上字。”

振奋人心的消息让活泼的少女快要跳起来,在梵高眼中,她的笑容越来越大,仿佛世界也失了颜色。“太好了!”她拍起手来,“有时候,梵高先生,只是有的时候,你非常让人喜欢。”

说着,她转身离开,发丝也飘动起来。梵高的心早已烫得像一块烙铁,他冲动地抓住了乌苏拉的手臂。乌苏拉疑惑地回过头,看着这个红头发的小伙子,眼里也仿佛有了一抹红色。他说:“你知道吗?昨晚睡不着的时候,我给你起了一个新名字。我要叫你——娃娃们的天使!”

乌苏拉仰起脸开心地大声笑起来,挣脱他的手,向幼儿园跑去。“娃娃们的天使!”她高声嚷着,“一会儿我把这个新名字告诉妈妈!”

爱情是神奇的,望着乌苏拉的背影,梵高觉得充满力量。他沿着克莱普安街向前走,一直走到纽约市中心,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们,他都露出友好的微笑,这是个沐浴在爱情细雨里的人,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是明亮的。

还不到九点钟,梵高已经到达了古比尔公司。他穿过主陈列厅,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大厅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作品:有油画,也有蚀刻铜版画和石版画;有商业作品,也有艺术作品。在他眼里,作品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他想起前一晚的一位女顾客,她站在一幅画前哭泣起来,“我真的讨厌这一幅,亨利,那条狗好像就是去年夏天咬我的那一条。”女顾客的丈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对梵高说:“喂!你们的画真是糟糕,难道画面上非要有那条狗吗?”

诸如此类的情况,常常令梵高哭笑不得。他知道,这里贩卖的作品很多都很拙劣。不过,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拙劣的欣赏者仿佛更多。

有人为了彰显品位,一掷千金来买一幅垃圾作品。不过,如果单从工作的角度出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巴黎的古比尔分公司寄来了邮包,乌苏拉期待的画作已经寄到了,梵高兴奋地剪开包裹,画作下方是恺撒·德·考克的字迹:“给梵高和乌苏拉:我的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梵高知道,自己是个性格有些古怪的人,从童年时起,旁人便觉得他不合群。当他的生命里有了乌苏拉,他整个人也变得随和起来。他甚至可以在枯燥的工作里寻找到快乐,并且与同事们保持愉快的关系。

这是美好的一天,下班时,正要走出大门的梵高被叫住了,奥巴赫先生告诉他:“你叔叔来信询问你的近况,我已经愉快地告知他,你是本分公司最优秀的职员之一。”

梵高礼貌地摘下了自己的礼帽,露出一头乱发:“感谢您的美言,先生。”

“还有好消息呢,梵高先生。假期之后,我准备把你调到前面的铜版画和石版画陈列室去。”奥巴赫先生笑着说,他知道,这个看似古怪的年轻人,骨子里流着理想主义的血液,他渴望离开后面的房间,更多地接触油画和版画。

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令梵高笑得合不拢嘴,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快要沸腾了,于是脱口而出:“谢谢您,这对我来讲太重要了,我就要结婚了,所以这样的改变对于我来说正是时候!”

“结婚?”奥巴赫先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但是他仍然表达了自己的祝福,并且承诺,待梵高结婚旅行结束之后,可以考虑再次提升他。

红发少年傻笑着站在那里,他已经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狂想所陶醉了。喜欢一个人这么久,似乎到了该浮出水面的时候了,是的,他暗暗下了决心,就在今晚送画的时候,他要向她表白,并且求婚。

清晨刚刚分别,此时,却已思念蚀心。他的爱,像绵绵的海藻,已经纠缠了太久。如果能够有出口,让这个故事得到完美的结局,他愿意勇敢地去尝试。

爱情的光芒,遮盖了世界的某一部分丑陋。这个害怕寂寞的少年,向着温暖的方向走去。

2.被爱唤醒的世界又沉睡了

爱情如同烈酒,未饮之前,永远不知它有多呛人。在少年梵高的心里,早已对自己的爱情进行了千般想象,万般演习,每一天,当荷尔蒙在血液里万马奔腾,他都深深觉得,生活原来那样美好。

那是生命最初始的纯爱,不带任何世俗,不掺杂一丝杂质。以往,他甚至很少照镜子,觉得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情。而现在,也不免仔细端详起自己的模样,开始思考自己的额头是不是太高,脖子是不是太短,或是下巴是不是太宽这样的蠢问题。

这天晚餐后,梵高一边整理桌椅,一边兴奋地对乌苏拉说:“我把那幅画给你拿过来好么?”穿着绣花连衣裙的乌苏拉忙碌得像是一只小鸟,她笑着回答:“那位艺术家有没有给我写一些有趣的赠言呢?”

梵高笑着说:“当然!如果你把灯拿来,我们就一起把它挂到幼儿园里吧。”乌苏拉听了连忙点头,但是表示要先把活干完才行。最后两人约好,半小时后一起出发。

爱情的力量更加凸显了时间的相对论。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梵高焦急地抬起手看看表,竟然刚刚过去五分钟。

他不免嘲笑了自己一下,看来一定要找些事做,分散精力才好。于是抽出几张纸,给弟弟提奥写起信来。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是彼此理解的兄弟,虽然自己比提奥大4岁,但是也经常被弟弟关心和照顾着。

一气呵成之后,梵高打开抽屉,拿出几张素描画作装入信封,附带一张名为《佩剑少女》的照片。闲暇时,梵高喜欢在泰晤士河边作画,只是随笔之作,但是也愿意拿出来与弟弟分享。

封上信件,再看了看表,他不禁跳了起来。他心中大叫不好,此时距离他与乌苏拉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一刻钟。焦急之余,不忘随手抓起梳子,梳了几下乱蓬蓬的红发,最后抓起恺撒·德·考克的画,大跨步冲出门外。

一路挥汗如雨,赶到客厅时,乌苏拉正在给幼儿园制作纸质玩具。看见风一样奔进来的红头发男孩,她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彻底忘了呢!”

梵高已经气喘吁吁,他笑着从厨房里拿出灯,两人一起向幼儿园走去。夜晚的微风吹来,梵高将一件绘有蓝色海景图案的丝巾披在乌苏拉的肩膀上,无限接近的那个瞬间,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光滑肌肤,惊得他像是触了电。

花园里的苹果花散发出淡淡幽香,让年轻人的心,更加慌乱。此时,乌苏拉脚下一绊,差一点摔倒在地。匆忙中,她紧紧抓住梵高的胳膊,同时大声笑起来,好像在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打个圆场。

多年后想起来,梵高都觉得那是最幸福的时刻。在清脆的笑声中,他与爱慕的女孩乌苏拉穿过花园,推开了幼儿园的门。他们共同商讨挂画的位置,乌苏拉想挂在书桌上方,梵高二话不说拿起工具,往墙上钉钉子,因为紧张,总是弄不准位置,钉子连连掉了好几颗。

乌苏拉轻笑着,用娇嗔的语气责怪他,“真笨,还是我来吧。”说着,真的把工具夺过来,熟练地操作起来。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梵高陶醉了,真想将她拥入怀中。

乌苏拉很专心地完成她的工作,却全然不知,身后的少年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看到画面上画家的赠言,她兴奋地拍起手来:“看来,他也可以说是我的朋友喽,我好高兴可以结识一位艺术家!”

紧张的梵高已经难以接上眼前的话题。他在心中谋划了一篇求爱宣言,想要全部表达出来,却苦于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话语开始这一切。乌苏拉侧着头望向他,灯光映在她美丽的眼眸中,像是亮闪闪的星辰。洁白的皮肤与娇嫩的红唇相映着,让梵高的喉咙感到干渴。

一阵莫名其妙的停顿过后,乌苏拉整理好了一切,转身走出门去。

梵高这才回过神来,生怕自己错过了这大好机会,连忙追了出去。

乌苏拉在苹果树前停下了脚步,梵高觉得,她站在那里,仿佛正是在等待自己的表白。他站在她的对面,再次闻到那苹果花与少女的幽香,不由得痴了。

他们忘记了那盏灯,唯一的光亮来自厨房的窗子。乌苏拉感到一丝寒意,于是裹紧了丝巾,将双臂抱在胸前,说:“我们还是进屋吧。”

红头发的少年挡在她的面前,慌乱说道:“不,我们在这里就好。”月光下,他的喉结微微浮动,呼吸也不顺畅起来。乌苏拉有些不解,但也习惯了他的突发奇想,于是低下头,将下颌埋进丝巾,轻声问,“为什么呢?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梵高先生。”

“我想和你谈谈,乌苏拉。”梵高被亢奋又紧张的情绪包围着,他开始语无伦次,从天气的寒冷,说到自己升职,毫无逻辑,语言零碎,有几次还差点咬到自己的嘴唇。乌苏拉静静站在月色里,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梵高敏感地觉察到了那一丝冷漠,他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子开了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功能。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孩,无比坚定地对她说:“乌苏拉,或许你早已知道,我是如此爱你,只有娶你做我的妻子才可能幸福。”

语音刚落,他犹豫着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是安静地等待,还是走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会高兴地跳起来,还是会喜极而泣,或是两人默默相对无言,伫立在这时光的美好缝隙里。

不过,乌苏拉的反应超出了梵高的想象。她震惊地大声叫喊起来:

“什么?妻子!这不可能,梵高先生!”黑暗中,他看着她惊恐的眼睛,瞬间明白,这一刻是如此真实,如此残酷。“真是奇怪,我已经订婚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久久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喃喃低语着:“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少根筋的梵高很少关注身边的事情,当然不知道这个信息,他甚至不知道,在他住进来之前,他的房间就住着乌苏拉的未婚夫。

“在你知道我爱上你的情况下,你为什么居然整整一年都不告诉我?”此刻,梵高的语气里都是沮丧与不甘。

“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而已,这难道也是过失吗?”

“我住到你家以来,他来看过你吗?”

“没有,他在威尔士。他就要来和我一起度暑假了。”

“你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吗?那么,你肯定把他忘了。我才是你现在所爱的人。”

越说越急,梵高仿佛又在一瞬间回到了慌张的状态,理智早已不复存在。他激动地对乌苏拉叫喊着,甚至向前一步抱住了她,粗鲁地将自己的嘴唇压在少女的嘴唇上。他的爱像是苏醒的雄狮,充满了掠夺性。

“不,乌苏拉,你并不爱他,我不允许。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乌苏拉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眼前这个疯狂的年轻人,沿着黢黑的小路跌跌撞撞跑走了,她奔上台阶,气呼呼地留下一句“红头发的傻瓜”。

那只是一声低语,但是竟然飞刀一样精准地射中梵高的内心。他仿佛失了魂魄,耳边反复萦绕着乌苏拉愤怒的指责。爱情,在黑夜里碎成了粉末。

他惶恐地想要哭泣,但是没有泪水,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心脏的速度像是呼啸的火车。过往的一切,瞬间成为了一场痴梦。他难以接受这种冰冷,好像自己已被全世界遗弃。

现实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毁灭了一个人的梦想。他原本以为,一眼已经注定了一生。却不想,结局早有定数。

3.生活充满猝不及防的告别

如果说大多数人的爱情都是一杯甘醇绵长的烈酒,那么梵高饮下的却是一杯辛辣呛人的苦酒。他的爱情之花还未开出绚烂的色彩,却已遭受灭顶的摧残。

曾经无数次,他幻想着在满郁芬芳的苹果树下和乌苏拉彻夜谈心,一起仰望着璀璨浩瀚的星空,分享着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他们从晚霞临空的落日余晖中等到迎来晨曦微露的温暖朝霞,就这么看着日落日出,把日子一天天快乐地过下去。可是如今,一切都破碎了,他那个童话般的痴梦又开始陷入了沉睡。

失恋成了梵高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久久地萦绕在他的心头,让原本光彩明亮的世界也一下子陷入了灰暗。他再也看不到那盛开的如云似锦的金莲花,看不到路旁挺拔俊秀可爱的栗子树,更感觉不到天空中明媚太阳的温暖和轻拂过脸颊的微风。他神情阴郁,眉峰紧锁,下巴上留着一块块没有刮净的青色的胡子茬儿,顶着一头红色的乱发朝着古比尔走去。

这天早上,乌苏拉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叫他起床,他多么希望能一如往昔地听到那柔美婉转的呼唤声,感受到乌苏拉那娇小身体散发出的年轻活力,那时,他觉得整个世界是如此美好,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是的,希望。可是现在,乌苏拉对他的疏远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他是如此渴求她的爱,可是乌苏拉却对他残忍地关上了那扇让他通往幸福的大门。

金色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懒懒地照在梵高懊恼而沮丧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斑驳光亮,那蓬松的红发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如同欢快跳跃的火焰,可是他的主人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神黯淡,心不在焉,嘴角也看不到平日里随和友好的微笑,那些身旁不时走过的人,在他眼里莫名有了寂寞孤单的色调,仿佛是在匆匆赶去受苦役似的,可是他呢?难道他不也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吗?

整整一天,梵高都无精打采的,尽管他卖出了二十幅仿安格尔的彩色艺术画片。这对古比尔来说是一大笔生意,但是梵高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喜悦,他突然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厌倦,讨厌不停应付那些专擅挑选仿品的低级肤浅的顾客。

他的坏心情与不和善的态度很快就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他们在纷纷猜测着他究竟是在为何烦心。梵高没有理会他们的谈话,他知道他们准会谈论他的几位叔叔。

梵高家族在欧洲颇有影响力,他的叔叔文森特·梵高拥有巴黎、柏林、布鲁塞尔、海牙和阿姆斯特丹的一半的古比尔分公司,另一位叔叔科尼利厄斯·梵高是荷兰最大的商号的经理,还有一位叔叔亨德利克·梵高则拥有布鲁塞尔和阿姆斯特丹的大画店。但是梵高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心里想的只有乌苏拉。

“不,我一定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晚上,梵高独自一人坐在罗伊尔家餐厅里,暗自思索着。一阵灌窗而入的夜风将烛台上的火焰吹得四下摇晃,吐出了长长的火舌,霎时照亮了梵高的脸颊,他眼中闪烁着一丝跳跃的光芒,正和烛焰交相辉映。

刚刚乌苏拉见他回来的时候,立即停止了和罗伊尔太太的谈话,并跑到厨房里去了,而罗伊尔太太有些异样的眼神让站在门口的梵高手足无措,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失去,任凭他如何用力,却只能抓住一团虚无的空气。

“乌苏拉……”梵高喃喃低语着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怀念着刚刚逝去的那些美好时光,祈求再次听到那清脆甜美的嗓音。才过去一个星期,可是他却觉得如同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为此,他茶饭不思,容颜憔悴,再次恢复了以前孤僻乖戾的性格,画廊的销售业绩也一落千丈。

他决定正式找乌苏拉谈一谈。

“那天晚上我让你受惊了,真是对不起,乌苏拉小姐。”正餐过后,他在花园里叫住了乌苏拉。

“我们把那天晚上的事忘了吧。”乌苏拉淡淡地说,除了眼中对梵高尾随而来闪过一丝讶异外便神色淡漠,仿佛在说着一件不相干的事一样。

梵高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乌苏拉侧身闪开了:“我们进去吧,我想妈妈会希望有人去陪她。”

“乌苏拉,你知道我是真心爱着你的。这一个星期,我受够了,我一定要让你明白,我才是那个真正爱着你的人。”梵高的眼神热切,他已经不管那么多了,他一定要把那个人从乌苏拉的心里赶走,而且,他也看不出来乌苏拉对那个人有多爱,所以,他相信,乌苏拉会接受他的心意。

“梵高先生,请你停止再说这些话。”乌苏拉冷声说,“我未婚夫七月就要来和我一起度暑假了,那时,我希望能用他原来住的房间。”

七月。梵高的身子一震,心里霎时变得冰凉,他原本是打算七月的时候回家度假,可是乌苏拉此时的话语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残忍地划开了一道伤口,她就那么讨厌自己,巴不得自己早点离开吗?

不知道乌苏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梵高一个人在花园里呆呆地站了很久。他种下的那棵木樨长势正好,吐露出的新芽青翠欲滴,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不久前,他还和乌苏拉兴奋地观看木樨长出的第一朵新芽,而现在,他却毫无知觉地从它的旁边走过。

此后的两个月,松丹特的那个阴郁乖僻、落寞寡欢的少年又回来了。

第二天就要离开伦敦了,梵高斜靠着窗户从楼上呆望着园子,那儿少了一道让他欢欣鼓舞的身影,心中的烦郁让窗外炙热的阳光都仿似失去了温度。忽然他的脸开始痉挛,浮现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乌苏拉的未婚夫就要来度假了,并住在他的房间里,而他却将要离开。这是太残酷的事情,最后他决定要继续留在这所房子里,他将所有的物件都留在了房间内,只带走了一只手提包,并将离开两周的房租也一并交付给了罗伊尔太太。

不过,罗伊尔太太没有打算将房子继续租给梵高的意思。“我们希望你能重新去别处租房,下个星期一开始,你的房间就有人住了。”

“我们?”梵高面露失望地用目光探询着乌苏拉,可是乌苏拉并没有直视他。

爱情就如同一道夜幕下雪白耀眼的闪电,曾经照亮着梵高的生活,但是却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仔细看清楚,接着就是一声闷雷,下起了瓢泼大雨,将毫无防备的梵高浇得浑身冰凉。

带着极度的失落和心伤,梵高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原本轻松愉悦的度假此时却充满了苦涩。呼啸而过的火车带着梵高一路疾驰,朝着松丹特的布雷达车站开去,在那里,父亲提奥多鲁斯·梵高正乘着马车来接他。

提奥多鲁斯是松丹特的牧师,经常戴着高高的缎子帽四处行善,他的眼神温顺,时常穿着牧师庄重的黑色外衣,大翻领的背心和浆过的白衬衫。他已经有二十五年没有升迁了,一直都待在松丹特这个小镇上,也是梵高家族六个兄弟中唯一没有在全国范围取得重要地位的一个。他总是为梵高没有选择继承自己的事业而烦忧,在他看来,献身上帝是一件伟大而神圣的事业。

“哦,文森特,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好。”从看到梵高的第一眼起,安娜·科尼利亚——梵高的母亲,就觉得这个孩子似乎被什么事情烦恼着,晚餐后,她终于忍不住问儿子。

用过晚餐,梵高全家人聚集在大桌子上的油灯下一起共度夜晚的时光,梵高的周围坐着他的三个妹妹,安娜、伊丽莎白、维莱米恩。这是三位年轻可爱的姑娘,可是梵高跟她们并不熟悉热络。

“我没什么不好。”梵高尽量放平了声音。

提奥多鲁斯牧师也发现了儿子不太正常,以为他是在伦敦生活得不快活,便打算通过兄弟文森特把梵高调到巴黎去工作。

“不,我觉得待在伦敦挺好,要是叔叔想调走我,他自己会考虑的。”听说要把自己调离伦敦,梵高急忙想要打消父亲的念头。

安娜·科尼利亚看了梵高一眼,“一定是哪个姑娘让他变成这样的。”安娜·科尼利亚是海牙人,父亲是海牙著名的“皇家装帧工”,她有一个姐姐嫁给了文森特·梵高叔叔,另一个妹妹则嫁给了阿姆斯特丹有名的斯特里克牧师。安娜·科尼利亚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她此时正为梵高的事焦心忧虑。

在家的日子,梵高终日都在田野里游荡徘徊,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松丹特的附近是荒原,荒原上有着高大的松树和一丛丛的橡树,在松树后面是一方方的水塘。蓝天、白云、青松……清晰地倒映在清澈碧绿的水塘中。这些景色后来都被他画到了自己的绘画中,同时,他还给自家房门前的景象画了不少写生。

梵高家居住在松丹特教区内,那是一座木结构的房子,两侧各有两扇哥特式的小玻璃窗,地板上放着十来条硬板凳和几只炭火盆,一架老式风琴放在后部的楼梯口。厨房后的园子里有精心培育的花圃,园子还长着树丛和刺槐,环境清幽宁静。梵高经常站在窗户前望着街道上的集市并做了不少绘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暂时摆脱对乌苏拉的思念。

但是每当夜幕降临,晚风吹拂着婆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乌苏拉那曼妙娇小的身体和甜美婉转的嗓音。即使已经饮过爱情这杯苦酒,梵高心中依旧燃烧着激情,如果爱是熊熊燃烧着的火,他愿意做那扑火的飞蛾!

4.对旧时的梦说再见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在梵高的脸上,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就会带着一丝怅然若失的神情缓缓睁开,脸上看不到一点欢喜的模样。

思念是一味蚀骨的毒药,一点点渗进梵高的心里,让他觉得度日如年。乌苏拉的身影不时地回旋在他的脑海里,他会从早晨醒来的时刻开始想她,直到入睡。

不过,两个星期的假期就要结束了,他即将返回伦敦。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考虑到阿姆斯特丹上大学,你叔叔约翰在那儿,斯特里克牧师也愿意指导你的教育。”离家前,提奥多鲁斯还是想再试着说服儿子继承他的事业。

“我知道,但是我暂时并没有想要离开古比尔。”梵高皱了皱眉,他不想到一个远离乌苏拉的地方去,最好能待在伦敦,这样,他还可以见到乌苏拉。

那天傍晚的时候,父子俩探望一位生病的农民后从荒原上漫步回家。那时,天空微蓝,一轮橘红的落日挂在遥远的山那头,仿佛随时都可能落下去,温柔的晚风带起一阵细碎而清脆的沙沙声,那是原野上的青草在黄昏的余晖下尽情舞蹈,松树下的池塘里倒影清晰可见,远处,漫天的黄沙蜿蜒着,如一条河流,一直到天的尽头。

离家的那天,当他告诉父母他将搬离原来的住处时,提奥多鲁斯显得很高兴,并表达了自己对罗伊尔一家的不喜之情。这让梵高的心情更暗了一层,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亲爱的文森特,你值得更好的姑娘,那个乌苏拉根本不适合你,等你将来生活和工作稳定后,你会娶到一个可爱的荷兰姑娘的。”布雷达车站里,安娜·科尼利亚轻拍着梵高的手轻声说道,提奥多鲁斯则站在一旁。

听到母亲的话,他感到很惊讶,不知母亲是从何处这么快得知这件事的,不过,他来不及追问和深思了,他就要回伦敦。在伦敦,那里有他爱的乌苏拉,有他的初恋,想到这里,他那颗沉寂了两个星期的心似乎又变得火热,有力地在胸腔内跳动着。

七月的夜晚,空气中飘荡着一丝燥热的气息。夜渐深,人渐少,晚上的伦敦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和繁华,呈现出另一种细腻妩媚的风情。梵高独自一人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街旁的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隐没在街边房屋的阴影里。

他回伦敦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从罗伊尔太太家搬出来后,他就在肯辛顿新路租了一间房,这儿离乌苏拉所在的街区有一段距离。不过房子是带家具的,房东是个小老太太,作息规律,平常屋子里总是很安静,而正是这种让人窒息的安静,总是让梵高在夜里一遍遍地想着乌苏拉,最后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往乌苏拉家的方向跑去。

每次,他都会凝望着那所他曾经居住过的房子,那所有着他美好回忆的房子,那所有着他爱的人住在里面的房子。可是,每次他都没有勇气敲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尽管他已经能感觉到乌苏拉的气息在他周围萦绕,是那样的熟悉,甚至带着他记忆中的温度。但是,一切也都仅止于此了,他始终都无法真正地触摸她,拥有她。

今晚,他再次徒劳无功地从乌苏拉家的街区往回走去,内心的痛苦更甚以前。夜如黑幕,不见繁星,除了闪着清冷光辉的街灯外,四周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一切都吞纳进去。

乌苏拉曾是他夜空中的月亮,透过云层照亮了他的生活,给了他一丝光亮,而今,他处在了阴影里,月光再也照不进了。

坏脾气重新主宰了梵高的生活。他变得激动乖戾,他讨厌现在的处境,讨厌一切虚假伪善的东西。在画廊里,他毫不留情地批判那些劣质的画作,让购买它的顾客们纷纷却步。他觉得只有表现了深刻痛苦的作品才是真正的作品。

十月的时候,他因此而断送了古比尔公司那个星期以来最大的一单买卖。

那天,一位戴着一顶丝绒圆帽,上面还插着蓝色羽毛的又矮又胖的太太来到了店里,她衣着华丽,披着黑色的貂皮大衣,高耸的镶花边衣领更突出了她的倨傲和自以为是。

她让梵高帮她挑选一些最有品位的画作:“这些是挂画的尺寸,价钱你不用考虑。这些画我将都会挂在我城里的新居里,所以,必须是最好的作品。”

可是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那位肥胖的妇人将梵高精心花时间挑选出来的,那些他认为很能代表艺术家水平的伦勃朗的版画、赛·马力斯的石版画、透纳的威尼斯的水彩风景画的一幅复制品以及杜比尼和柯罗的一些作品都拒绝了,反而挑选了那些最不能代表艺术家水准的华丽浅显浮夸的作品,并对此洋洋得意。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会挑选?”妇人一脸欢喜自得地对梵高说。

“你即使把眼睛蒙上,随便挑选,挑的也会比现在好。”文森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意。

“你……”妇人厉喝一声,满面恼羞,“你这个乡巴佬!”然后气冲冲的一甩裙摆,拂袖而去。

这件事让奥巴赫先生暴跳如雷,差点写信给梵高的叔叔调离梵高。

“文森特,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你不仅自己毁掉了一笔交易,还侮辱了顾客。”奥巴赫双目喷火地看着梵高。

梵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随后将顾客挑选的画卷在桌子上摊开,双手放在桌边支撑着身体,上半身前倾地靠向桌对面的奥巴赫。

“奥巴赫先生,我想先请问您,一个人怎么可以用他只有一次的一生来做这种事呢,向愚不可及的顾客出售这些肤浅低劣的画作?”

奥巴赫显然对这种问题丝毫不感兴趣,“如果你再这么做,那么很遗憾,你只能到别的分公司去了……”

“奥巴赫先生,我们怎么可以用这种行径出售这些粗浅的玩意儿来谋求高额利润呢?”梵高挥手打断了奥巴赫的话,同时眉头略皱,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那些能真正欣赏艺术的穷人家拿不出一个子儿来买一幅画放在自己的房里,而那些毫无鉴赏力的人却可以在这里挑选那些不能代表艺术的肤浅画作?”

说出内心的想法后,看着奥巴赫疑惑的眼神,梵高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有一个念头正在大脑里反复回荡,激起了他全身的血脉扩张。他想起了里南的一卷文集,有一段他曾看过很多遍并留有记号的文字:“人只有克制私欲,抑制自我,才可以做到品行端正。人生并不是用来贪图享乐的,也不能把诚实作为唯一的目的。人活在世还应当有着更大的使命,只有超脱世俗,才可达至心里最高的境界。”

那天下午,梵高一直念叨着这段话,直到情绪平稳,心里舒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快到圣诞节了。节日的气氛冲淡了冬季的寒冷,街道也比往常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屋前竖起了装饰得很漂亮的圣诞树,即使夜晚走在街上,也是灯火辉煌,人声喧闹。

在离圣诞节还有五天的时候,梵高第一次敲开了罗伊尔太太家的门。

他为此特意装扮了一下自己,穿着新衬衫,并打上了领结,还特意精心刮净了脸颊,梳了梳蓬松的红发。他的嘴角挂着消失了很久的笑意。

站在门前的时候,他在心里想象着待会儿见了乌苏拉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讨她欢喜,他希望这是个快乐的圣诞,可以和他喜欢的姑娘一起度过。

“怎么是你?”乌苏拉的脸上倏闪而过一丝惊讶,声音里透着不耐烦,而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梵高的遐思。

“乌苏拉,我……”梵高抬眸,嘴唇微张,却无法再吐出一个字,他的心神全都在乌苏拉身上。

今天的乌苏拉穿了一件无袖的绿色连衣裙,波浪形的花边点缀,上面还绣着大大的蝴蝶结,将乌苏拉衬托得更加清纯娇弱,梵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乌苏拉。

“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乌苏拉忽然砰的一声,毫无预兆地关上了门。

紧闭的一扇门,隔开的不仅有屋内的热闹喧嚣,还有梵高那颗初恋的心。

第二天,梵高一个人坐船去了荷兰,从此终结了他在伦敦古比尔公司的工作。

此后的四个月,他在叔叔文森特的安排下在多德雷赫特的一家名为“布鲁热与布拉姆”的书店供职。日子一如既往,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感受力。于是在某个星期六的晚上,他突然决定回一趟松丹特的家。

走在熟悉的荒原,夜幕低垂的苍穹上积压着厚厚的黑云,不时有几颗调皮的星星从云层中闪出来,发出点点光亮。阵阵冷风吹来,空气中飘荡着丝丝沁人的芬芳和点点凉意,借着微弱的光亮,梵高准确地辨认出了那些生长在荒原上的松树和石南,这些景象让他想起了那幅博德默的画,他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

天露微白的时候,他回到了家里。清晨的一切都是如此清幽宁静,只有早起的云雀在不远处的玉米地里唱着婉转清脆的歌,似乎在宣告着旧时光的过去和新生的到来。 IWqtywYZBLbPvd/2cJu7kwrpl2415zlTJwLVFtv9Rz3ylBG3M3YAKO1dtwjGxj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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