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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答问

主持人:您曾经说过爱家的男人是英雄,也曾经为了陪怀孕的妻子而推掉了演出《卧虎藏龙》的机会。那么是不是说在家庭和事业发生冲突的时候您总是会倾向于家庭?家庭对您的生命来说到底有怎样的意义呢?谢谢。

李:我倾向于爱,这个字。爱有很多种涵义,包括占有、控制。我觉得在我的生活中爱是付出。我付出,我的太太也付出。你不付出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地要让人家付出呢?用北京的话说就是干吗我老付出你不付出呢?因为爱并不是拥有,爱是付出。你不断地考虑别人的感受,对方也不断地考虑你的感受,这样的爱情是比较牢固的。当然爱情一开始是要靠两性的吸引,后来延续下去几十年一直到你死亡的时候,我想更多的是靠彼此的付出。所以,我太太经常地付出,我也经常地付出。

主持人:谢谢李先生。我想您今天也为我们台下的男同学提供了一个好男人的标杆。

李:哎,这个要注意了。有很多女性说,哎呀,李连杰真是好男人,他把他拥有的一切财产都给了他老婆。也有很多男性说,这个混蛋让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一辈子把钱都给了女人岂不是麻烦了。所以我觉得最主要的是真诚,把爱付出去,不要去理会后边的事情。

主持人:网易曾做过一个调查,如果您和李敖、李宇春和周星驰三人同时来到北大,而观众只能参加一场,那么观众会选择谁。答案是到目前为止您的得票率是最高的。对于这样的调查结果您是什么看法,您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第一,我要感谢同学们给我这样的荣誉。第二,我要说的是爱,爱的力量。真的,你不要笑,你知道爱的力量吗?我来这里没想过要得到任何东西,我只是想把我的人生经历跟大家分享。作为一个父亲,或是一个导播,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见过总统,见过几代国家领导人,见过很多皇后,见过很多有钱有势的人,见过黑社会,死里逃生的……经历过几十年坎坷的人生经验的人,站在这里跟大家说,在我四十岁以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愿意把我的爱回馈给社会。我个人没有什么可求的,我希望把这种爱付出去。我相信如果同学们喜欢我的话,一定是因为这种爱的力量。我希望这粒种子在北大通过红十字会燃烧,希望将来有一天,20年、50年之后,燃烧到整个人类。

主持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和成龙拍电影?

李:这个问题我打算了很多年了。十几年前的时候我打算拍,香港的电影公司不知道怎么办。后来在美国的时候,成龙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就说,哎,什么时候我们再拍部电影,我们就一起筹划。美国电影公司想拍,但在美国就比香港更复杂了。因为我们两个人背后都有一帮的律师、经纪人、经理人、财会人等等,一系列的人在后头争夺各自的利益,所以又没做成。最近我刚从印度回来,又经历过地震——又是地震又是海啸,还蛮顺利的。在我去印度之前,成龙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时候把这个电影拍完。从商业运作上说很困难。我们都想拍,但是在各自背后有一个圈子,所以很难做到。但是我相信一点,如果有一个慈善事业,如果有一个公益事业,需要我们两个人合作的话,我们两个人都不会计较。

主持人:您在美国的生活好吗?

李:对我个人来说,在美国的生活某一方面还挺适合我的。因为刚开始走在街上没有多少人认识我,这是我从十九岁以后很难享受到的一个清闲。但是我现在决定回来了,因为现在连这个清闲也没有了,还是有很多人认识我。一开始需要很大的勇气去面对一个新的文化。我在北京长大,后来到了香港工作。香港是一个蛮特殊的城市,受到英国的一百多年的殖民统治。那个年代对说普通话的人大家都那样看,现在对说普通话的人都这样看。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在人生中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的。我没法去跟周围的人和环境比,我就跟我自己比,我每天都超越我自己一点点就行。这个也是《霍元甲》电影的精神。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勇敢地去面对,勇敢地超越自己。我在香港已经做得蛮不错的时候,有自己的电影公司,有自己的工作人员,有一大批台前幕后的人,突然要去美国拍电影,去一个新的地方,对人生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记得有两天的时间我都坐在厕所的马桶上拿着剧本,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背电影台词。因为两天以后我要去对戏,像考试一样。而我的单词、听力、表达全都是在学习的初期。还有就是中国人说的面子。我在亚洲大大小小也算个人物,但是在美国不是,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得慢慢地走出来。这真的是很宝贵的人生经历。人生就像是一场戏,怎么知道这是一场戏,怎么去演好这场戏,执著并快乐着。这是我目前的感受。我真的很感谢这段经历。

主持人:您有没有想过对所有教导过您、关爱过您的老师说点什么话?

李:就像我刚才讲的经历,我感谢父母亲,虽然我的父亲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我仍然感谢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所起的作用。在我小的时候有很多教导我的老师,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伴我成长的同学也是我的老师。中国有句古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就今天来讲,我学佛就有三四十个老师了。我真心地感谢所有的老师。很多老师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全中国很多的武术前辈都教过我,但我不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来。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回报社会,用这个来回报老师们对我的期望。

主持人:您最喜欢自己的哪部电影?怎么评价?

李:这个记者也问过。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就是喜欢说What’s your favour?就是什么是你最喜欢的。什么是你最喜欢的运动,什么是你最喜欢的食物,什么是你最喜欢的体育,什么是你最喜欢的音乐……我每次回答时,美国的记者都要晕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我说你们英文中的人生观是比较,像favour,better这样的。但我的人生观是circle,是一个圆圈,不同的年龄我会喜欢不同的东西。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喜欢雪糕和酸奶,后来我喜欢漂亮女孩,后来我喜欢电影、音乐。因为每一天整个物质结构在改变,我们的年龄在改变,所以我们喜欢的东西在改变。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哪一个是我的favour ,因为我在变,我相信大家也在变。人类世界的物质是不会停止的,人的思维也是不会停止的。所以我的逻辑里面没有favour。只要说我付出了,我努力了,我问心无愧了,不管是在过去,在现在,还是在将来。只要我每天努力超越自己。不管能不能超越,我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就行了。所以说,我不认为奥运冠军是最伟大的。因为后面有很多参与的人,虽然没拿到冠军,但是有勇气走完,也是很伟大的。这是我的概念,也不是说北大最优秀的学生就是最伟大的,其实生命并不是一条路,有很多条路的。

主持人:在一部电影中您饰演的是女主角的保镖,剧中您很严肃。那么在生活中您是很活泼呢还是很严肃、不太爱说话呢?

李:这是女性观众,女同学问的?我其实有点自闭,这个自闭其实是因为我的生活环境造成的。因为太早就出名了,出名以后你就很小心地保护自己,你恐怕说错了,说错了会影响别人。我从11岁代表北京市参加比赛,把整个城市压在你的肩膀上,有很大的责任。后来代表全中国,十亿人,就像我跟一个人说的,你要保护的是十亿人啊,不是一个人,这虽然是大人灌输给我的思维,但是你得背着这个包袱。后来,电影出名以后你的言行就更怕出错。因为我曾经做过建国三十五年来的最优秀运动员、青年突击手、全国青年标兵,什么都做过。因为你有了这些虚名之后——也不是虚名——你就会有很多的压力,你是代表这些名誉去做事情的。我不希望跟人接触,喜欢自己独自看书,喜欢跟好朋友一起开大玩笑,但是一到别人面前,马上自我保护起来,把自己的形象保护起来。直到近几年,因为佛教的关系,我才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社会。因为我再也不是为自己做事了,四十岁以后为太太为家庭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嘛,现在要回馈社会了。那我就有足够的勇气在任何地方出丑,像在这儿出丑一样。你需要什么我回答你什么,我满足你,只要别人开心。因为我不希望有一个立场,有一个立场就会有痛苦。我常常在想五千年的历史里出现了多少个皇帝、科学家、学者、诗人、酒仙……在这一百年里,在某种因素的影响下,就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个演员,那个演员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说多好笑。他很渺小的。

主持人:《霍元甲》会是您的最后一部电影吗?网上有消息说《霍元甲》会是您最后一部纯武打的电影,是这样的吗?

李:这部电影表述了我很多的感受,包括我成长的每一阶段的心灵历程。包括最后的提问,武术是什么,为什么练武术,中国武术好还是泰国武术厉害还是西洋拳厉害等等这些我们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一些东西,我都在这部电影里回答了。对西方人来讲,从李小龙先生的电影开始,他们就把功夫这两个字放在代表武术的地位上,但是我们中国人知道功夫只是一个时间的概念,你学习用了很多功夫,你炒菜的功夫不错。它并不能完全包括我们的武术。那武术是什么?我就是通过这部电影去介绍武术使命。大家的文化一定比我好,但是大家是否知道武术的造字上写的是止戈,也就是停止战争。通过这部电影我为我的人生做了一个总结,之后我没有什么需要通过武术去说的了,那这部电影就是我最后一部武术电影,但并不代表是最后一部电影。因为通过武术去讲我人生的感受在这部电影里已经说完了。

主持人:您的太太曾经当选为十大最漂亮的影星之一。那么您认为在和您合作过的影星当中谁最漂亮(包括您的太太)?

李:那当然是我的太太,不然我怎么不跟别人结婚呢?漂亮有很多种,有外在的漂亮,有内心的漂亮,这又回到这个主题上了。一个男人最希望得到的不仅仅是外在的漂亮,你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女人的理解、爱和她为你的付出。你在为她付出,她也在为你付出,这是我们人类最好的美德,这才是最可爱的地方。就像她今天不愿意出现,不愿意传递任何事情,但是她愿意写一张五十万的支票让我交给红十字会。我很感谢她。

主持人:李先生,您愿意把您的子女送到北大来读书作我们的师弟师妹吗?作为一个父亲,您愿意他们更多地了解中国文化,让他们像您一样作一个中国文化传承的使者吗?

李:我和太太商量过之后决定从美国回来,就是因为觉得孩子光在美国学习英文的话似乎并不圆满,我们应当再回到中国来,让他们接受中国文化的教育,起码站出来是一个中国人。

当然,我并不反对西方的教育方式。基本上是太太主内,我很尊重她,所以我们决定两种教育都接受,这样才有胸怀和智慧了解这个世界。北大不北大的我要跟孩子妈妈商量,因为民主社会里要尊重别人的意见。但是我更希望起码有个女儿能做红十字会的义工。我去年已经三次历经死亡,海啸、地震,我去了一次西藏。在海拔四千米的地方进行禅修,五天以后没有了氧气,出现很严重的高山反应,面临死亡的挑战。恰恰好玩的是在去西藏之前我去了海南岛,我朋友邀请我去的,过了一段帝王般的生活。每天有几十道菜,很多的厨师,完了之后我去了西藏。没有水没有电,面也煮不熟,因为没有高压锅,自己又不大懂。男女睡在一起,睡成一个圈圈,接受心灵上和物质上的考验,这是很好的一个体验。因为经历过死亡,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亡。所以我和太太商量过之后我真心地希望能有一个女儿做红十字会的义工。

主持人:台下有同学问到您最难忘的人生体验,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回答。

李:我还是要讲回来,在人生中有很多冲击,比如说在我十九岁的时候腿断了,这是那个时候最大的冲击。后来在80年代我每拍一部戏身体就会断一个地方,冲击也蛮大的,就越拍越害怕。钱就一块两块三块地涨,那腿、胳膊就一部戏断一次。我断过手腕,断过腰肌,颈椎错位,在心理上造成很大的压力,在那个年代里觉得冲击蛮大的,但是现在看来就不觉得什么难忘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看来,我在国内的文化里长大,后来孤单单一个人到了香港闯出一片天下,后来又到了美国,闯出了另一个天下,一个英文的天下,又到欧洲转了一圈,现在又回来了。每一个阶段都需要勇气,在各种不同的时候都是很大的冲击,我不能说哪个是最大的冲击。

主持人:这个问题我相信也是我们台下的同学最希望的,您能不能在现场为我们表演几招?

李:给你们讲一个很真心的话题。人一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谁也躲不了。可能是100岁、150岁,但最终都不免走向死亡。从年轻走到老。我年轻的时候武功真的很不错。但我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且我刚刚一直在重复讲我断了那么多次胳膊,断了那么多次腿。四十多岁,要是参加奥运的人早退休了,而我还在拍电影。但是电影科技非常的高,电影可以用科技弥补很多东西,所以还可以造就功夫很高的李连杰出现。不是我不肯表演,如果我的表演能让你真心地开心的话我还是会做下去了。但是,我在记者招待会上一般从来不做表演的,我回答完问题之后再做吧。

主持人:您是学传统武术出身,但是现在传统武术面临失传的危险。那么,请问您认为传统武术在现代社会的价值在哪里?它的出路应该在哪里?还有就是您会收徒弟吗?

李:我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我曾经努力去了解人类的起源,武术的起源,武术在每一阶段的演变,从与大自然的斗争演变到古军事,一直演变到今天这样一个过程。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结论:传统武术或者优秀的文化,如果它有利于今天人类的生活发展的话,它自然就会保存下来;如果说人类的进步已经不需要它们的时候,包括传统的武术和文化,它自然会被淘汰。这不是你和我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整个人类进步必然的需要。如果把文化和武功演变到能对今天人类的心灵和身体的健康都有所帮助的那一步上,那么它会很自然地保留下来。所以我个人认为淘汰一些传统的东西是必然的,没有什么遗憾。因为人类今天已经不需要花五年的时间去修炼铁砂掌。这是那个时代的需要,因为那个时代你上山修炼十年然后下山,就跟你现在大学毕业一样,你可以找到很多工作。很多人需要保镖,很多人需要护院,你可以靠武功去升官,做一个军事将领等等,最差一点也可以去做一个刺客。那个时候练武功就像现在上大学一样。但今天你花十年时间去练铁砂掌我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我情愿花十年的时间去念书,去上北大,起码有希望找一个好的工作。

主持人:有同学注意到在您的讲话中有“咱们北大”四个字。他想问的是您对北大有什么感受,这次来北大对北大的印象怎样。

李:“咱们北大”不知道怎么就从心里冒出来了。可能大家不知道一些历史,在80年代的时候,我断过腿,那时候很想离开体育单位,脱离领导的管束,自由地飞翔,但是很难。在80年代的时候从一个单位到另一个单位真的很难。我鼓足勇气给我当时的领导写了一封信,说我要离开,我要念书。领导就跟旁边的秘书说,好啊,孩子念书总是好事,北大、清华,随便,想上哪个大学都可以。说实话,一年级没上完就能上北大、清华,太美了,我心里太高兴了。但是我没有选择,我觉得要靠自己的本事,要一步步地走下去,超越自我才是更重要的。

主持人:如果您现在选择到北大的历史系或是哲学系,您感兴趣的系来学习的话,我们北大人会非常欢迎的。

李:但是我更希望看到的是北大人走出去,去把北大光辉的历史、光辉的文化、光辉的传统和爱传播到全世界去。这样才更有意义,都进来,还要有人出去呀。

主持人:您刚才讲到您在南亚的海啸中曾经与死亡擦肩而过,那么当时您心里想到的是什么?

李:这个过程很简单的。我是12月25日夜里到的那里。当晚的月光很漂亮,用英文来形容就是地球上最后一块小小的天堂。第二天早上我抱着大女儿,我的阿姨抱着小女儿,我们在海滩上玩。当时我就觉得海水不对。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以为是涨潮呢,这可能是没文化的原因吧。我的孩子看见了还挺高兴。我发现海边怎么没有人了,刚才还有很多人的。我开始抱着孩子往回走。没走两步那个海水就到了膝盖了,到了腰了,到了脖子了。我曾经花过一段时间去学习如何面对死亡,但是在那一刻我并没有感到害怕,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是要保护孩子。这可能是人的本性。这是我最爱的人。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已经过了一半了。而孩子太小,怎么去保护孩子,帮她们走出困境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经过这些之后的那一个夜晚才留给我时间去想很多。大家学心理学的一定比我知道更多。那晚我就想,名是什么,利是什么,你需要什么。我有这么多的权和利,我不好好地运用我就得交给下一代,我只是暂时地保管,到时候就得交给下一代了。下一代争气还好,不争气就丢掉了。同时,你会发现生命很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所以好好地利用吧,好好地珍惜每一天。我在《霍元甲》里有一个对白,是我自己写的。这一句就是,我没有办法选择生命的开始,但是我有勇气走到最后一步。

主持人:如果让您用一句话鼓励、支持那些徘徊在心灵阴霾中的朋友,您会说什么?

李:这是我个人的观点。我不能保证北大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我也不能保证一个普通大学出来的人不能发出比北大学生更大的光芒。生命不是一条路走到底的,你要考虑得远一点,多换一个角度去看事情,再有所决定也未尝不可吧。

谢谢。

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D5cCTd2xU2tX217HFtKSIsNBYqYF/aA2GVU8qbeVuxUecTlsZL3/DLQivaBE1+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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