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从理论上讲分三个类型。第一个类型叫做需求拉动型的通货膨胀。需求拉动型的通货膨胀是指投资需求过多，信贷扩张，这样就拉动了通货膨胀。这种类型的通货膨胀表现在生产资料价格的上涨，带动了其他产品的价格上涨。第二个类型是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是指成本上升推动了通货膨胀。第三个类型的通货膨胀是国际输入型的通货膨胀，意思是国外通货膨胀传递到国内来了。这种传递有两个渠道。一是商品流动渠道，比如说，国际石油价格的上涨、铁矿石价格的上涨、粮食价格上涨，通过商品流动渠道影响到国内。二是资本流动渠道，因为资本在国际间是流动的，资本要流动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是根据利息率的差别，资本由利息率低的国家流向利息率高的国家；第二是利润率的吸引，资本从投资前景不好、经济还停滞的国家寻找投资机会，奔向那些投资有前途的、利润率高的国家。资本的流动使得货币流通量增加，这就导致了国际输入型通货膨胀。

中国现在的通货膨胀属于什么类型呢？是综合型的，三种通货膨胀都有。先看第一种通货膨胀，即需求拉动型。因为2008年遭遇到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政府为了减轻国内工人下岗的情况，所以有四万亿元投资下去，这对经济回暖是有好处的，可是也造成了投资需求过大的负面情况。因此到目前仍有投资需求过大的因素存在。国际输入型的通货膨胀现在也存在，比如国际石油价格上升影响了中国。这主要是因为西方国家经济回暖情况不好，利率是低的，所以它那里还采取着信贷扩张的形式，而中国的利率比它们高。自然就出现资本向利率较高地方流动的情况，外国资本进来了。还有，因为西方的经济回暖投资前景不明确，要寻找投资机会，它们便看准了中国、印度、巴西这些国家。

尽管中国的通货膨胀是综合型的，有投资需求拉动型的，也有国际输入型的，但这次的通货膨胀主要是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是新型的通货膨胀。在美国，是20世纪70年代初才出现这个名词，因为过去一贯的通货膨胀都是需求拉动型的。对待需求拉动型的通货膨胀很好办，财政一紧缩、信贷一紧缩就解决了，就没有问题了。凯恩斯主义的宏观调控政策就是这样的，主要调节总需求，如果有通货膨胀就压出去，如果有失业就刺激需求，这就是凯恩斯主义。可是到了70年代初，在美国发生了滞胀，什么叫滞胀呢？经济停止与通货膨胀并存，这种现象是没法解释的：根据凯恩斯理论，有通货膨胀就不会有经济停滞，有经济停滞就不会有通货膨胀。所以这样一来，凯恩斯政策就无效了，压需求吧，经济停滞更厉害了；压通货膨胀吧，通货膨胀不为所动，没效。

对这种新型的通货膨胀，即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当时美国的经济学家怎么解释的呢？他们说：社会上两大势力集团，一个势力集团是工会，一个势力集团是垄断企业。两大势力集团势均力敌，工资刚性、价格刚性和这两个集团有关系。为什么呢？工会是坚持着工资刚性，物价上涨了工资就要上涨，不然就罢工；物价下跌了工资并不下跌。垄断企业把持价格刚性，供应力求的时候价格上涨，淡季的时候它尽量控制价格，不让它下跌，到最后不得已了才逐渐下跌一点。于是就形成了两种刚性，叫做工资刚性和价格刚性。商品价格都是互为成本的，工资更是成本的组成部分。公司成本中有工资上升的因素，工资成本中也有原材料、燃料价格上升的因素。结果就形成了跟小孩玩游戏似的，叫做青蛙跳，两个小孩玩，第一个蹲在那里，第二个跳过去了，第二个蹲下去，第一个再跳到前面。这叫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面对此类通货膨胀，凯恩斯政策就没用了。在研究对付滞胀的问题时，在美国当时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学派，就是供给学派。供给学派认为这个问题不是靠压需求能解决的，要增加供给才能解决，因为价格之所以上升是因为供给不足。那怎么使供给上去呢？就是减税。

中国现在的成本推进型的通货膨胀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四个原因造成的：

第一，原材料、燃料短缺而引起的成本上升。最典型的就是石油、煤的价格逐年上升。因为到处需要石油、煤、有色金属，导致价格上涨，供不应求了。

第二，农产品价格上升。农产品的价格上升的原因是很复杂的。2010年天气不好，春天的时候是云南、贵州、广西大旱，夏天的时候沿海是台风、洪水，到了秋冬以后华北地区大面积干旱，这造成了农产品供应量减少。而农产品价格是所有商品价格的成本，因为这是跟生活费联系在一起的。此外，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中间的环节太多，农产品的价格不上涨才怪呢！农民在田里卖一斤菜多少钱，与超市卖一斤差好多，中间环节太多，这是流通方面的问题。还有就是运输成本越来越大，因为没有地种菜了。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刚解放，从西直门以外，过了动物园一片菜地，一直到北大全是种菜的，现在你去看哪有种菜的？现在北京的菜一部分来自河北、一部分来自山东、一部分来自海南，而且就是有地，应该说种粮食是最划不来的，种菜是第二划不来的，干吗要种菜？办个停车场每天收钱比种菜的钱要多。最后，还有人为炒作的因素。什么叫人为炒作的因素呢？就是囤积居奇，高价转售。要知道，国家要管大米、玉米、小麦、棉花等，而绿豆、大蒜这些农产品，国家哪能管那么多？所以有投机者在供不应求时就炒作，一炒作，价格就提高了。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经济学和自然科学是不一样的。如果明天是星期六、星期天，大家说我们都希望是晴天，因为我们要去旅游，但是明天该下雨还是下雪不以人意志为转移，自然科学是这样。经济学家不是这样，他受人的心理、预期影响。大家都说股票要下跌了，股票就真的下跌了。有人说看来大米是供不应求了，价格要上涨，一传十，十传百，每家多买一袋大米存在家里了，你看大米价格不上涨才怪呢。

另外还有一个管理方面的问题。在发达国家，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有两种储备，一种储备叫做政府储备，或者叫国家储备；另一种储备是商业储备。因为有些国家规定了大型超市所有的商品必须有若干天的存货。大米不够了，超市有存货啊，所以大家心里就稳住了：大米供应还充足呢。等到国家储备就太晚了。所有这些情况都表明了，农产品价格上涨造成成本推进的通货膨胀是第二个原因。

第三个原因是用工成本上升。什么叫用工成本？简单来说就是工资成本，工资不上涨是不行的，广东有些地方为什么招不到民工？我在广州调查，问到一位民工，他说我现在拿的工资一个月1000元，跟十年前一样，十年以来物价涨了多少，我的工资为什么还这么低？，民工的反映是合理的。另外，现在的农民工跟过去的农民工不一样，现在的农民工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过去80年代出来的是老一代的农民工，那时只要城里的工资比在农村的收入高，就出来打工。他出来了，但根还在农村、心还在农村，他赚了钱以后要盖房子、讨老婆、养儿育女，他落叶归根又回来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今天的新生代农民工都是80后、90后出来的，他们的心不在农村，他们也不把农村当作根，他们不完全是为了收入而出来的。他们就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的社会地位比城市差，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在城里的公立学校上学，而必须到农民工子弟学校去上学，我的妻子跟我进城好多年了，融入不了城市。他们还要考虑到哪里去就业。从西南部到广东、福建、浙江就业，太远了，成本太大。他们懂得了，成本不仅包括来回的路费，两地分居，孩子不在一起，都加大了成本。所以他就近找工作。现在在县城也可以找到工作，他何必到广东来呢？广东方面反映，最缺的人招不到，缺技术工人、熟练工。广东缺技工，广东高等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生99%都就业了，而且工资较高，因为他们都是技工。

中国的棉花除新疆以外都是短纤维棉花，美国的棉花是长纤维棉花，但中国新疆棉花的质量比美国棉花的质量要好。为什么呢？因为美国的棉花用摘棉机采摘的，中国新疆的棉花是用中原地区，河南、陕西、甘肃、宁夏大批的农民摘棉工采摘的，一年去干两个月就行了。所以，摘棉季节火车站比春节还要挤，因为大批民工摘棉花去了。去年去的人少了，他们就近就业了，嫌摘棉花太苦、太累。所以，我从新疆方面得到一个消息，他们在讨论以后怎么办，考虑是否要从国外购进摘棉机的问题。摘棉机怎么摘棉花？先让飞机喷药，把叶子全打掉了，没有叶子了，只有棉花了，然后用机器摘，否则有叶子混在一起都不好摘了。还有经济学家说，10年以后中国将没有人愿意做蓝领工人，要么自己的技术上去了，那就叫灰领了。还有，10年之后中国没保姆，农民不来当保姆了，现在你知道北京的保姆多难请啊，工资不断在涨，而且人家不愿意做伺候人的工作。所有这些都是新的情况，这都是用工成本上升的因素。用工成本上升自然对物价会有影响。

第四个原因是地价和房价上升。这是需求拉动型的通货膨胀所造成的，对地价、房价的上升是需求拉动型的通货膨胀造成的结果，但又是成本推进型通货膨胀原因之一。举个例子说，理发，为什么价钱涨了？是过春节涨的？不是，是去年下半年就涨了。开理发店的说，我租了房子，房租增加了一半，就得从你们的头上取啊。这就是成本上升式的物价上涨。

讲了这些原因以后，可以简单地说，紧缩政策对成本推进型通货膨胀是没有用的。紧缩政策能够不让成本增加吗？不可能，那该怎么办呢？现在的政策怎么理解呢？现在的政策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在通货膨胀情况下，财政政策不变，把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改为稳健的货币政策。为什么不退到紧缩的货币政策，而只退到稳健货币政策？主要是因为现在跟90年代中的通货膨胀不相像了，那时是需求拉动型的，所以财政收紧，货币政策也紧，结果最后变成了通货紧缩现象，现在是成本推进的因素为主。

第二个政策是什么呢？第二个政策就是我们不单要通过稳健的货币政策，把货币流通量回归到正常水平，还要实行货币政策的结构化。因为货币政策分总量调控和结构型调控，我们过去的货币政策是总量调控，比如说存款准备金率的提高，总量调控；利率水平提高，总量调控。这容易犯一刀切的毛病。而中国是一个不平衡发展的国家，中国成本推进的通货膨胀中表明了原材料短缺、农产品短缺都是原因，不能单纯地用一刀切的办法。比如说能不能用结构性的办法，如存款准备金率提高一个百分点的话，东部提高一个百分点，中部提高0.5个百分点，西部暂时不动，或者可以象征性地提0.2个百分点，把东西部区别开来。利率提高，也不能一刀切：产能过剩的部门利率提高，产能平衡的部门利率就要低一点，产能短缺的部门，对高新技术行业和短板行业，利率少提一点，甚至不提，这才能够做到增加供给。

第三个措施，在当前，对成本推进型通货膨胀，国家要加强土地价格、房子价格的调控力度。因为这不仅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问题、老百姓住房的问题，而且跟通货膨胀有直接的关系。需求拉动型通货膨胀造成了房价、地价的上涨，而一上涨之后就影响了全社会：租金价格上涨、住房费用上涨、工资成本也在涨。所有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总之，成本推进型通货膨胀是一个新问题，对这个新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观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