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4年,丁亥,秦始皇三十三年。
这一年,中国发生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秦始皇完成了他巡行北方边境的壮举之后,以皇帝的身份向岭南地区派兵,并谪发罪犯、赘婿、商贾戌守南部边疆。下诏开凿灵渠,联接湘江、漓江;进兵取岭南地,置桂林(今广西桂平西南)、南海(治今广州)、象郡(治临尘,今广西崇左)。大将军蒙恬击败匈奴,收复了黄河河套以南地区的大片土地,设三十四县,开始修筑秦帝国北部边疆的防御屏障——长城。西起临洮(今甘肃屺县),顺黄河北至河套,傍阴山至辽东,世称“万里长城”。
大秦帝国,在这一年达到了辉煌的顶点。
这些国家大事,与那个名叫娥姁的大龄女孩无关。
娥姁那年二十八岁,按照秦汉时的婚俗,女孩子到了十五六岁,就一定要出嫁了。犹其到了汉代,嫁女之早更为前后所未有,娥姁成为皇太后之后,她称制时制定的法律,就规定“女子年十一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女孩子到了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年龄嫁不出去,就要向地方政府交纳一定数目的罚金。交多少呢?
“五算”。一算是一百二十钱,五算是六百钱。《班昭传》载班昭十四岁“执箕帚于曹氏”,《汉书·上官皇后传》记上官氏被立为皇后的那一年“年甫六岁”。可是,为什么娥姁一直到了二十八岁还没嫁人呢?
这当然和她父亲有关。
那一年,吕公举家从单父搬迁到了沛县。
此时,这个家庭已经是一个七口之家了。除了前面讲到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吕泽、小儿子吕释之、长女长姁、次女娥姁,吕公夫妇又有了一个小女儿,取名吕媭。
吕公一家本来在单父县生活得好好的,可因为一场突发事件,就在那一年,举家搬迁到了沛县。
吕公为什么要迁居沛县?史书上记载的原因是“避仇”,也就是为了躲避要加害他的仇人。避谁之仇?史书上没有记载,流传在单县的民间传说是,吕公所居的吕堌村不远桃花溪南岸,有一个叫黄家堡的村子,那村上有个姓黄的富豪,他的三儿子看上了吕雉,求亲未果,挟恨报复,陷害吕公。黄家势力大,吕公斗他不过,接受了二女儿吕雉的建议,举家搬出了吕堌村。
吕公这人好交往,朋友多多,后来一位朋友居然当了沛县的县令。有这么一位故旧,大树底下好乘凉,躲到这儿来,有地方长官做蔽护,自然就有了安全保障。
而且沛县这地方在秦时是个大县份、大地面。按照秦代的官制,县一级的最高行政长官,分“令”和“长”两个级别,大县的行政首长叫“县令”,小县的行政首长叫县长。县令的级别要比县长高半格。
娥姁姑娘虽是大龄未婚女青年,但一样有女孩子的天真烂漫,而且很有器识,做事利落果敢,在吕家四个兄弟姐妹中是最出众的一个。她没有及时地嫁出去,是因为她老爸相信了一位相面先生的话,那位相面术士给童年的娥姁看过相之后,就预言此女必待贵夫而嫁。吕公自己也会看相,他对相面先生的话深信不疑。沛县的县令也看上了娥姁,几次来提亲,吕公虽与县令交谊深厚,但对这个问题一直不明确表态,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女儿等待的“贵夫”不会仅仅是一个县令。吕家安家之后,县令自然要举行一个像样的接风宴会。他手下的人忙着操办,积极张罗。县里的大小官吏、头面人物听说县令老家来了贵客,也都愿意赶来祝贺。这一下,吕公新安居的厅堂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来祝贺的客人。
主办这件事的人名叫萧何,是沛县衙中的一个吏掾——相当于政府办公室主任——他负责招呼往来的客人。
客人们自然不是空着手来的,有的带了贺礼,有的带了贺钱。客人来得越来越多,厅堂里坐不下,萧何就大声宣布:“凡贺礼不满一千者,请坐于厅下”。这时进来了一个执事衙役,拿进一张名帖,高声叫道:“泗水亭长刘季,贺钱万!”
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为什么呢?这份贺礼实在是太重了。
按照当时的工资标准,这一万钱差不多等于一个万户以上的县最高长官“大啬夫”——也就是县令十三个月的实物工资。按当时的粮食价格,谷物每石一百钱,县令实物工资为谷600石,这样算起来合十三个月的实物工资;相当于1。57斤黄金:《九章算术》中记载的时价,黄金1斤值6350钱。按照当时的物价,可买粗麻制作的大褐170件(每件18斤,价格为60钱),布18匹(《九章算术》记布每匹最低时125钱),关中地区以外的好地30余亩(《九章算术》谓“善田一亩,价三百,恶田七亩,价五百”,这是汉初的价格,与秦时差不多)。
主人吕公更是大吃一惊,连忙起身,到大门口迎接。一看来人,四十岁出头年纪,气宇轩昂,不同凡夫。
来的这个泗水亭长刘季,就是后来的西汉开国皇帝刘邦。当时他叫刘季,是按兄弟的排行叫下来的。他大哥叫刘伯,二哥叫刘仲,三哥应该叫刘叔,但是史书上查不到任何记载,或许没有长大成人就夭折了。他最小,就顺着叫刘季了,相当于刘老四,算不上是个正而八经的名字。刘邦这个很响当当的名字是他当了皇帝才叫起来的,大概取“定国安邦”之意。《史记·高祖本纪》曾说刘邦“姓刘氏,字季”,属于误载,或是传抄的错误。所以唐时司马贞的《索隐》进行了一番辨正:“此单云字,亦又可疑。按汉高祖长兄名伯,次名仲,不见别名,则季是名也。故项岱云:‘高祖小字季,即位易名邦,后因讳邦不讳季’”。伯、仲、叔、季是当时表排行的称呼。“伯”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老四。所以,现在人们称父亲同辈中较之年龄大的人为“伯伯”,较之年龄小的人为“叔叔”。刘邦出身微末,不可能有字。不但刘邦无字,他那些开国功臣们也大多数没有字,只有名,如萧何、曹参、周勃、樊哙等等。有“字”的只有张良,字子房,因为他是韩国旧贵胄之后。这是一个特例。后来成为刘邦的对手的项羽也是有名有字的,名籍,字羽,一字子羽。因为项羽是贵族出身,他的家族在当时是楚国有名的望族。世世代代都是将军。但刘邦就不一样了。他纯粹的布衣,纯粹的草根阶层。
所以当了皇帝后他就立即为自己改名——不,严格地说是给自己重新取名。一个皇帝叫“刘四儿”,那成什么体统。不但自己改名,他兄弟的名字也要改。大哥死了,三哥压根就没成人,他们的名字就用不着改了。二哥也不能叫刘老二了,改名刘喜。刘家坐了天下,是莫大之喜,就改叫刘喜了。
虽是无名之辈,刘邦却生了一副贵相。《史记·高祖本纪》说刘邦“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隆准,就是鼻子高挺,鼻头大。龙颜怎么讲呢?《文颖》的“集解”说“高祖感龙而生,故其颜貌似龙,长颈而高鼻”。额头宽阔,双颊端正,而且脖子很长,还蓄了一把漂亮的大胡子,这不仅是当时最时尚的美男形象,简直就是异相了。《史记·张守节正义》引《河图》说:“帝刘季口角戴胜,斗胸、龟背,龙股,长七尺八寸”。斗胸,是胸部挺直;龟背,指脊背硬朗;龙股,是说他手脚长而有力。身高七尺八寸,折合现在的高度,大概在一百七十六到一百八十公分之间,算是个大块头了。
深谙相人之术的吕公当时虽然看不见他左股的“七十二黑子”,但就凭这张脸,就凭这身架,他立刻得出结论:此人绝非凡夫俗子,日后必成伟器。
吕公连忙把刘季让进堂上,并且让他坐在上首,这是最高的礼遇了。大家感到很震惊。参加宴会的县吏们,平常刘季就爱跟他们开个玩笑,萧何对吕公说:“你老人家不知道,这个人叫刘季,一向爱说大话,他说贺钱一万,没准一个钱也没有,他的话可不能信”。吕公笑而不答。
刘季——我们还是叫他刘邦吧——就是本县丰邑中阳里人氏。他的父母也是无名之辈。《史记》上说:“父曰太公,母曰刘媪”。按现代人的说法,就是“刘大伯”、“刘大娘”。对于刘大伯和刘大娘真实的名字,古人也做过很多考证,唐代司马贞《索引》说刘大伯“名执嘉”,刘大娘姓王氏,名含始。然颜师古认为这些说法全是为《史记·高祖本纪》作注释的人“妄引谶记,好奇骋博,强为高祖父母名字,皆非正史所说,盖无取焉”。这些都是牵强附会弄出来的。他又说,岂有刘媪本姓实存,而史迁不肯详载的道理?
这里还应当附帯说一说,刘邦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是按排行起名的,而且有字,名字叫刘交,字游。在《汉书。楚元王交传》中明确记载:“交,高祖同父少弟也。”此人好读书,多才艺,少年时曾和鲁国的几个学生求学于荀卿门人秦儒生浮丘伯,学习《诗经》。秦始皇焚书坑儒,他和同学各自分别。后从刘邦起兵,入关后封文信君。曾随刘邦转战各地,刘邦当了皇帝后,封刘交为楚王。他当了楚王之后,把曾经一起受《诗》于浮丘伯的同学穆生、白生、申公等全召到楚国,委以中大夫之职。刘交继续和他们切磋《诗经》,他还写过一部《诗》传,称《元王诗》。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刘交的生母是谁?
有人认为,《楚元王传》说:“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次仲,伯早卒。”按伯、仲、叔、季的排行,没有提到刘叔,认为兄弟四人中包括刘交,或者那排行刘叔的即是刘交,这显然是不对头的。因为刘交是刘邦“同父少弟”,颜师古注谓:
“言同父,知其异母”,如刘交在排行内,岂不是成了刘邦之兄?况且,刘交在排行内,何来称“同父少弟”?
是不是刘邦的生母去世后太公又续娶老伴生了刘交呢?也不对头。因为刘邦的生母是刘邦起兵不久才在陈留的外黄去世,而且高帝五年正月刘邦刚刚当了皇帝就追封其死去的大哥刘伯为武哀侯,“追尊先媪为昭灵夫人”(《汉书。高祖纪》)。
再看《汉书。高帝纪》:“(高帝)十年……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秋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万年。”刘邦既已把他的父亲太公封为太上皇,那么太上皇后就是太公的老伴了。可问题是,高帝五年刘邦刚刚把死在外黄的母亲追封为昭灵夫人,为什么隔了五年又有一个“太上皇后”去世了呢?而且,史书上也没有关于刘邦封太上皇后的记载呀。
《史记。项羽本纪》有一段文字几乎就被人忽略了,楚汉战争中,刘邦的家属包括他的父亲太公、妻子吕雉成了项羽的俘虏,楚、汉对峙末期:“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请注意,这里记载的项羽放还的人质,是刘邦的“父母妻子”,说明太公的老伴当时也是作为人质被羁押在楚营的。
综上所述,太公确是另有一房夫人的。项羽放归的、在高帝十年夏五月崩逝的“太上皇后”,即是刘交生母。
清代学者赵翼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的《陔余丛考》直截了当地指出,“汉高祖有后母”,我把那段文字引在下面:
《汉书。高帝纪》:十年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秋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万年。如淳曰:《王陵传》楚取太上皇及吕后为质,不见有母也。高祖五年追尊母媪为昭灵夫人。《汉仪注》:高帝母起兵时死小黄北,后于小黄作陵庙。以此推之,不得有太上皇后崩也。晋灼亦曰:五年已追尊先媪,明其已亡,此云“夏五月太上皇后崩”八字衍文也。按《史记》高祖十年春夏无事,七月太上皇崩,葬栎阳,则《汉书》“夏五月太上皇后崩”八字衍文无疑。荀悦《汉纪》则五月无“后”字,七月无“崩”字,乃是“夏五月太上皇崩,秋七月太上皇葬万年”耳。此尤明白,可见高祖无太上皇后也。然李奇曰:太上皇后,高祖后母也。按《史记。项羽本纪》:羽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为质。及鸿沟之约,羽又归汉王父母妻子。虽父母妻子者不过家属之泛词,然果无母,则何必曰父母乎?陆机作《汉高祖功臣颂》,亦云:侯公伏轼,皇媪来归。谓侯公说羽,乃以其父母归也。又《楚元王交传》:交,高祖同父弟也。师古曰:言同父而又不同母者,异母弟也。然则太公是时盖有后妻矣。为质于楚军时,必与太公同在军中,故曰项王取汉王父母为质也。十年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盖即此后母也。《史记》于《王陵传》但言太上皇及吕后者,明此二人乃高祖所急,故不书余人。于《项羽传》书取汉王父母妻子者,统而言之,以纪其实也。(赵翼《陔余丛考》卷五《汉高祖有后母》)对这个问题,赵翼在他所著《廿二史劄记》卷一《汉王父母妻子》条中,阐释得则更加明白了,我也把那段原文引录在下面:
高祖称汉王之二年,定三秦,将五诸侯兵破彭城。寻为项羽所败。西奔过沛,使人求家室,家室已亡去。道遇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而家属反遇楚军,为羽所得,常置军中为质。据《史记》谓是时羽取汉王父、母、妻、子置军中。《汉书》则但谓取太公、吕后,而不言父母妻子。其后羽与汉王约中分天下,以鸿沟为界,遂归汉王家属。据《史记》谓归汉王父、母、妻、子,而班书亦但言归太公、吕后,而不言父母妻子。盖以高祖之母久已前死(原注:高祖起兵时,母死于小黄),羽所得者,但有太公、吕后,而以《史记》所云“父母妻子”者,不过家属之统称,非真有母与子在项羽军中,故改言太公、吕后也。不知高祖母虽已前死,而楚元王为高祖异母弟,则高祖尚有庶母也(原注:《史记》谓“同母少弟”,《汉书》则谓“同父少弟”。颜师古注:“言同父则知其异母也”。按《吴王濞传》,晁错曰:“高帝大封同姓,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则元王乃异母弟无疑。陆机《汉高帝功臣颂》:“侯公伏轼,皇媪来归”,正指侯公说项羽,羽归汉王家属之事。曰“皇媪来归”,明言汉高之母也)。孝惠帝尚有庶兄肥,后封齐为悼惠王。当高祖道遇孝惠时,与孝惠偕行者但有鲁元公主,则悼、惠未偕行可知也。悼、惠既未偕行,又别无投归高祖之事,则必与太公、吕后同为羽所得,故高祖有子在项军也。然则《史记》所谓父、母、妻、子,乃无一字虚设。而《汉书》改云太公、吕后,转疏漏矣。
当代学者王树民《廿二史劄记校证》则举证说,赵翼这段文字所举出的例子,所引都是《史记》《汉书》两书中的《高帝本纪》,也就是刘邦的本传。实际上在这两部书中,其他记载此事之处则各有变例。如《史记。项羽本纪》汉二年书:“太公、吕后遇楚军”。《秦楚之际月表》汉四年书:“太公、吕后归自楚”。《汉书。项羽传》汉四年则书:“归汉王父母妻子”。可知二书用词不同,只为行文之便。(参见《廿二史劄记校证(订补本)》中华书局1984年1月第1版)其实问题已经很明朗了。第一,刘邦的后母,即是刘交之生母。第二,而且并非是太公在刘邦生母死后所续娶。如果系续娶,那刘交的年龄就不对了。如此说来,此媪当是刘邦之“庶母”,而非“后母”,太公有一妻一妾。
别看刘邦出身草根阶层,但从小就有大志向,不爱干一般的事情。到了三十九岁,谋到了一个小官——做泗上的亭长,相当于现在的一个乡镇级干部。他官不大,却看不起衙门里的那些小官吏,经常戏弄他们。
今天到了这地方,他还真是一个小钱儿也没带。他看见那些贺客们一个个摇头摆尾的样子,心里非常鄙夷。本来就想戏弄他们一下,于是顺口开了张“贺钱万”的空头支票。这会儿他大模大样坐在首座,一点也不客气。那些贺客呢,听说他写了一万钱的贺礼,更是对他青眼相加,纷纷和他推杯换盏。刘邦高谈阔论、雄辩滔滔、旁若无人,乍看起来似乎是吕公多年的老朋友了。
宴席之中,吕公目示刘邦数次,暗示他宴会后留下来。刘邦心领神会,又满怀狐疑,但他还是一直留到宴席结束,贺客散尽。这一下轮到萧何吃惊了。他和刘邦相识这么久,没听说他和这位吕公有什么交情啊。
等到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走光了,两人坐下攀话。吕公问刘邦:“先生是哪里人啊?”
刘邦心里有几分忐忑,不知吕公留他的用意,小心地回答:“小吏是本县中阳里人。”
吕公颔首一笑:“老夫自年轻时喜好相人之术,我相过的人不可以数计,还没有失误过。可从来没见过有谁能有足下这样的富贵之相,将来荣华无人可比,希望足下多加珍重,努力成就大业”。
“唔?”刘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打鼓:我这张脸,贵在哪儿呢?
吕公站起身来,更进一步说:“我有个女儿,至今还没许配人家,如不嫌弃,愿意为你做帚箕之妾”。
刘邦大喜过望,当时就满口称谢。
吕公把刘邦带到后堂,将他引见给夫人和女儿吕雉。刘邦见吕雉虽说不上十分漂亮,但也生得眉清目秀,犹其是两只眼睛,透着一般女孩子少有的精明爽朗之气,又谦和知礼,落落大方,一点也不矫情作态。她很得体地向客人微笑,然后坐在母亲身旁。她似乎有一种感觉,父亲刻意留下的这个泗水亭长,很可能就是为她挑选的夫婿了。她暗暗打量着刘邦,这个中年男人年纪是大了些,但长相却有些特别,目光如电,鼻梁高挺,一张脸凹凸有致,棱角分明。那一把漂亮的大胡子,把这张脸衬托得更加生动无比。吕雉这些年跟随父亲,对相人之术也多多少少懂了点门径,她感觉生了这样一张脸的男人不会是凡庸之辈。
单县民间流传的一个传说是:吕雉生得并不漂亮,她额头很大,下巴很长,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很残酷的。所以刘邦初见吕雉是有几分失望的。但考虑到自己这把年纪,想想自己的家境,也就不好再挑剔了。可是等把吕雉迎娶进门,揭了盖在头上的红纱,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丽姑娘。
吕公许亲,是一个意外;又在后堂见到吕雉姑娘,更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这突然降临的好运,让刘邦如坠五里云雾之中,以至于在回去的路上,他竟有些跌跌撞撞了。
这好运气,实在是来得太突然、太迅速了。
刘邦感慨,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是浪浪荡荡地过生活。他不愿意像父亲和哥哥们一样,在土地上下死力气,一天到晚东游西逛,狐朋狗友倒交了不少,正经事还一样没干过。四十几岁的人了,连个老婆也讨不到。为这事,老爹老娘愁得头发早早白了。他爹刘太公,更是动不动就骂他是个不成器的无赖。常对他说:“你要再讨不到婆娘,干脆给人家做赘婿去算啦。”
这话把刘邦伤得很深。
“赘婿”在秦汉时代是被列入“贱民”的行列的,不仅在家庭中地位很低,在社会上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什么叫“赘婿”?“赘”——好比讲人身上长了个瘤子,瘤子本来是不应该长在身体上的,人长了瘤子就会感到很别扭。男人把老婆娶回家,是天经地义,但如果让老婆家娶了去,性质就变了。好比是一个瘤子长在人家身上,让人家讨厌。为《汉书》作注释的颜师古解释,“赘,质也。家贫无有聘财,以身为质也”。只有家里极度贫穷,拿不出聘礼的人家,才肯让自己的子弟去做赘婿,等于以身为质,卖身给丈人家了。还有一种解释说:淮河以南有一种民俗,灾荒之年,贫穷之家把儿子卖与人为奴,称为“赘子,”三年不能赎,则终生为奴。其赘而不赎,主人以女奴配之,则谓之“赘婿”,名义上是“婿”,实际上仍是“奴”的身份。所以当时赘婿被打入“贱民”的行列,属于“七课谪”的第三位。当年,秦始皇征发修长城、戍守边疆的对象,就包括了罪犯和赘婿。
为了这句话,刘邦和太公父子之间,一直有着很深的芥蒂。
人到中年的刘邦,仪表堂堂,志向高远,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他还做着“快乐的王老五”。
在吕公打定主意把娥姁嫁给他做“帚箕妾”时,也许已经考虑到了这把年纪的刘邦不可能没有妻室。他的本意只是让女儿给他做个侧室而已。没想到刘邦还真是单身,这让老汉有点喜出望外。
但吕家的老太太却极力反对。吕公把为女儿择婿的事和老伴一沟通,老太太就埋怨吕公说:“你一直说咱们女儿命中有大贵之人,就连沛县县令跟你关系这么好,他出面求婚,你都不答应。怎么现在糊里糊涂地许配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刘季了呢?”
吕公摇摇头说:“这种事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所知道的!”
这桩婚事,就这么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