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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攻令下打黄维

1948年12月5日,总前委下达了对黄维兵团的总攻命令。

这个严厉的总攻击令由总前委作战室直接传达到一线部队。此刻,解放军包围黄维兵团的阵地上已构成一圈长达三四十里的环形电话网。一股股传导着命令和决心的钢丝铜线紧箍咒般地箍在了黄维的头上。

6日下午4时30分,总攻在猛烈的炮声中全线展开。

中野从艰苦的阻击战打响到此刻发起总攻,已伤亡两万余名将士。但整个部队响应刘、邓首长“打下黄维,直捣南京,解放全中国”的决战号令,人人宣誓,全部做好了在黎明前倒下的思想准备。

国民党军十二兵团副司令官胡琏巡视着他的战场。

他决定实施他的“刺猬胀蛇法”,命令各部紧缩猬刺,以民宅为核心,以地堡群为骨干,依托坚固工事,夜晚坚持抗击,白天则在飞机、坦克、大炮的配合下突袭反攻。

胡琏登上了平古堆。

东方烟尘滚滚,激战犹酣。胡琏拿过报话机,向南京用明语大喊:“共军吃不了我们!”

巧得很,在韩庄前线指挥作战的中野九纵司令员秦基伟正好从报话机里听得真切。他气得牙齿咬得嘎嘎响,心里直骂:“胡琏胡琏,看你得意几天!”

别说几天,就在这天,胡琏走下平古堆,往东行至杨围子,脸就黑下来了。

这里是十四军军部。十多天前,军长熊绶春在指挥部队撤出浍河时,被解放军中野部队打得晕头转向,损失不小,黄维给了他记大过处分。他情绪一直不高。胡琏安慰了他几句,他苦着脸笑了笑,说:“副司令官,那算不得什么了,现在要紧的是遏止共军的进攻啊!”

轰的一声惊雷,震得草屋灰尘如雾。

“什么?”胡琏以为打雷,扭头看天。

天高云淡。“轰!轰!轰!”

草屋似要倒塌,胡琏的耳朵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熊绶春打着手势。过了好长时间,大家才恢复了听觉。

“不得了啊!”熊绶春比划着说,“共军肯定使用了从苏联运来的新式武器,一炸呀,周围几十米之内没一个活人。”

这个使黄维兵团望风丧胆的新式武器其实土得很。它名叫飞雷。最先使用它的是四纵十一旅工兵连副排长高文魁。中野转战大别山,重武器基本丢光了,高文魁他们不得不试制炸药发射筒。他们将汽油筒箍上钢圈当发射筒,一次能推出几十公斤的炸药。炸药落到哪里,哪里的地堡、工事便在一声巨响中飞上半空,地上震出寸把宽的裂缝,几十米内的人员五脏俱裂。攻占杨围子时高文魁排曾把一千七百多斤炸药装成八十多个飞雷送到十四军头上。发射筒烧红了,他就命大家撒泡尿浇凉,继续摧敌,直炸得对方阵地昏天黑地,血肉横飞。自从有了这个武器,各纵队首长大喜过望,无不亲自推广,督促大量生产。

十四军军长熊绶春到过一个战后阵地,只见一大片属下官兵或坐或卧,都不起来向他致礼。他正欲发作,可仔细一看,全是尸体。这些尸体无伤无血,栩栩如生,只是脸上泛着雀斑样的黑点。

胡琏听完熊绶春的叙述,心头如挨了一棒,郁郁沉重。他离开熊部,来到十八军防地,趴到前沿掩体向外观望。但见茫茫平野隐约出现了一道道壕沟,纵横交织,如丝如网,向前伸展,心中不觉又是一惊。

这壕沟是中野将士在平原攻坚战中的又一创造。为了避免在开阔地上被敌人的强大火力杀伤,各纵队总结了强攻受挫的经验教训,纷纷展开工程浩大的近迫作业。每到晚上,战士们便以夜色为掩护,排成一路,蛇形前进。尖兵离敌六七十米时,一齐卧倒,开始挖土。眨眼间挖成了许多个卧姿散兵坑。再从卧姿挖成跪姿、立姿,互相打通,连成一线,配以掩体、防空洞,构成完整的进攻阵地,从四面八方一齐逼近敌人。白天进攻时,他们常常神出鬼没地从地下一跃而出,打得国民党军措手不及。

十八军军长杨伯涛万分忧虑地说:“共军夜夜挖工事,一夜推进几十米,甚至一百多米。我们这点儿地盘哪经得住他们这样没日没夜地蚕食呀!”

杨伯涛说的是实话。对于黄维兵团防御阵地的日益缩小,双堆集的老百姓有过一个形象的比喻。他们说,黄维来到双堆集,先当区长,后当乡长,再后变成了村长。

胡琏默然无语了。

他匆匆回到小马庄兵团部,进门就对黄维说:“司令官,我决定去一趟南京!”

这两天,黄维更瘦了,更显苍老,右脸上那颗黑痣也因为脸瘦显得大了些。自从胡琏来后,他极少说话,只爱站在地图前沉思,如面壁参禅。

胡琏说,他此行一是想当面向老头子汇报眼下十二兵团的险恶处境;二是寻求更大的支援,包括空中的、陆地的——催李延年、刘汝明兵团来解围。如援兵无望,就请示突围。

“好吧!”黄维很沉静,说,“伯玉,你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们已陷危局,前途难卜,生死也难预料。为了与共匪长期作战,人才要紧!”

胡琏握住黄维的手。他理解这个热衷于教育事业的老书生。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黄维的嗓音格外低沉,“即便我们有一天全部罹难,你还可以重振队伍,恢复旧观。”

胡琏用劲摇了摇黄维的手,匆匆出门,向临时飞机场走去。

胡琏已不能准确地记清这是第几次在这里吃饭了。依然是四菜一汤。菜依然是宁波小菜。汤依然是豆腐肉丝汤。据说,当年谭祖庵有一名厨为一代烹调大师,特别擅做鱼翅海鲜。谭祖庵死后,经人介绍到蒋介石府上。可三个月之后,那厨师辞职而去,他觉得没有用武之地。

作陪的有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林蔚、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宋希濂,还有蒋经国。

蒋介石没有说一句话,只做了个手势,招呼他的这些学生吃饭。学生们端着碗,默默地吃着,没有人说话,但每双眼睛的余光都时时瞥向那张清瘦憔悴、老年斑凸现的脸。

小小的餐厅几乎是蒋介石和他的将领们锻造感情的熔炉。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题的“静敬澹一”和古代圣贤的警句。

只有筷子偶尔碰在碗上的声音。这些横行疆场的战将们一个个像大家闺秀一样温文尔雅,就是那吃饭从来如风卷残云的山东大汉王叔铭这会儿也细嚼慢咽起来。王叔铭与杜聿明、黄维以及在座的宋希濂是黄埔一期同学,后在苏联第二军事航校、高级战斗射击轰炸飞行学校、空军将校飞行侦察学校深造毕业。由于他喜欢亲率机群执行任务,人称“王老虎”,深受蒋介石信任。这些天,他眼看他的两个同窗身陷重围,一次次驾机飞临徐淮上空,亲自投粮投弹,轰炸共军阵地。蒋介石天天要打电话问他投放粮弹的情况。有时执勤人员报告他驾机出发了,蒋介石就扼腕长叹,怜爱之情跃于眉间。

这样的饭菜对王老虎来说实在太没劲了,但正合胡琏胃口:菜炖得烂。蒋介石一口假牙,胡琏假牙一口,他俩吃到一块儿了。其他的各位只好勉为其难了。至于少不了辣椒的宋希濂更觉索然无味。蒋经国和胡琏坐在一起。正如李以劻所说,他有半个屁股悬着。上海“打老虎”草草收场,他的那位姨表弟孔令侃着实厉害,他至今还耿耿于怀,只是不能在父亲面前表露。

蒋介石长长地嘘了口气,似乎吃得很累。

“校长!”胡琏心里一阵发紧,想说“您要多保重身体。”可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情深意重地望着蒋介石,停箸难咽。

蒋介石也望着胡琏。他欲言又止,只将一块咸鱼夹进了胡琏的菜碟。他想说什么,胡琏心里明白。

昨晚,蒋介石又是一个通宵没有合眼。宋美龄的声音总在他耳边叮咛:“注意,一定要注意我们的形象。”远隔重洋竟如枕边絮语。

是啊,盟国的千万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盯着这场大战啊!“潘塘大捷”公报发表的当天,美国总统杜鲁门就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美国的对华政策大体不变……国会通过的军事援华款项已付出大半,余数也将尽数拨付。”

胜仗!能打多大的胜仗,妻子在美国就能争来多大的援助!可是,那些蓝眼睛们需要的仅仅是胜仗吗?

昨天,他在宋希濂陪同下,来到空军总司令部了解空援情况。他站在五千分之一的沙盘前,看着双堆集包围圈,听他心爱的学生王老虎报告空投及作战情况,一站就是一个多钟头。王叔铭介绍凝固汽油弹的威力时说,这是空军总部一个技术员发明的,由美国制造,现已运来不少,它可以使一个村庄一下子从地面上消失。蒋介石一改忧郁的神色,连连说:“好好,应该大量使用。连共军后方的村庄都要投。这样,既可以大量消灭他们,也可以破坏他们的补给。”

他多希望世界上最新式最有力的武器在这个战场上大显神威,挽救危局。

“糜烂毒气弹怎么样?”蒋介石问王叔铭。

“能投吗?”王叔铭睁大眼睛。

“为什么不能?国家存亡之秋,何惜瓦全?”蒋介石愤然。

交通部长俞大维小声说:“这糜烂性毒气弹是国际公法禁止使用的。再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怕盟友知道……”

蒋介石看了一眼俞大维,咽下一口唾沫。

一提到盟友,蒋介石就谨慎了。但当胡琏突然从双堆集飞来向他汇报战场颓局、请示突围时,他又想起了那沙盘。

“伯玉,为了你们突围成功,为了此战决胜,我将命令空军对共匪阵地投放糜烂性毒气弹!”

胡琏一怔。

“不如此不足以消灭共匪!不如此不可以改造形势!不如此我们就要亡党亡国!”蒋介石咬牙切齿,似决心与地球一同毁灭。

想起宋美龄从那艳阳高照的地球另一边打来的电话,又使他心头猛地一颤。如果盟友晓得徐蚌会战使用了国际禁用的糜烂性毒气弹,会如何看待自己?还能得到援助吗?他心里一阵阵绞痛。糜烂性炸弹可以不用,但盟友得加紧支援才行。

“达令,”蒋介石握着话筒,心情忧虑地提出,“能不能请盟国多派些军事顾问团?”

“我想请麦克阿瑟将军来华直接指挥哩!”

“当然!当然!只要能消灭共匪,挽回局势,什么都行!他们提什么条件,一概答应了再说。”

便宴之前,顾祝同就打了招呼,说饭后校长请大家看电影。

雄浑的燕赵悲歌,萧瑟的华夏山河,推出片名:《文天祥》。

放映室里,蒋介石挺直脖子坐在学生们中间,一动不动对着银幕。

胡琏时不时从悲壮惨烈的电影故事里回过头来,瞄一眼他那日见憔悴的校长。

蒋介石双眉紧蹙,泪光盈盈,深深地沉浸在这山河破碎、板荡孤臣的历史画卷之中。

“……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曲浩歌传今古,国难当头谁忠臣?胡琏感动了,鼻子一阵阵发酸。“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这国难当头的日子里,蒋介石要的就是这种艺术效果。

电影结束了,放映室里灯光耀眼。

蒋介石缓缓地站起来,神情忧伤地向学生们点点头,然后低下头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沉重的叹息。

胡琏望着蒋介石的背影,惊讶地发觉,老头子已心力交瘁了。

前后三四个小时,蒋介石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蒋介石的背影消失了许久,这些将领们才互相看看。他们的神情都沉重万分。

胡琏走到顾祝同跟前,说:“总长,请为我准备飞机……”

是呀,蒋先生还能说什么呢?堂堂正正的国军精锐,居然让过去的“土八路”成千上万地包围消灭,这帮不争气的学生!还有那帮不仗义的美国朋友,不支持、不援助,还尽搞小动作!几天前,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曾报告说,空军总部一位研究人员发明了凝固汽油弹,专利已卖给美国厂商,成批生产出来。据实验,飞机投下一两枚,便把一个村子烧为灰烬。当时蒋介石听后,立即要王叔铭从美国朋友那里搞一批来,对共军集结地实施报复性轰炸。美国“飞虎队”将军陈纳德表示愿意帮忙,从驻沪美国海军舰队借飞机和汽油弹。同时,与行政院长孙科敲定,“飞虎队”执行一次轰炸任务要以美元支付酬劳。谁知消息走漏,陈铭枢先生找到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说:“蒋介石在军事上已无可救药,陈纳德何必多此一举?大使先生若有心成为未来中美新关系的搭桥人,就应为美国人留个余地。”司徒雷登非常赞同这一主张,出面制止上窜下跳的陈纳德,给了蒋介石一记“黑拳”。 T4p/MhmOGKr9c6+TqQWGGHTPFPbzxvL6bW+Jq2HAfc9bmbBZlYb9AxvjcH/9Zq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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