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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积丘下

大灰狗在风积丘下躺着一动不动。这里不会遭到风暴的袭击。而在外面,哀号的北风卷起冰粒,不停地鞭打着树木。坚硬的树干北侧都结上了冰。风的巨翼挟着刺骨的寒气,穿透树皮,深入树干。冰霜也爬进树木体内,冻结了它们的血液。树木受尽了折磨,嘎吱作响,像在痛苦呻吟。

但大灰狗早已对严寒和北风处之泰然,毫不畏惧。旅途中许多个寒冷的夜晚,它都曾与其他狗共眠于一个洞穴,因而知道动物呆在一起可以产生更多热量。另外,凭着母性,它感觉到了身边蠕动着的小东西的可怜与无助。它也知道,自己的保护是它们存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因此,整整一天一夜,这条母狗都静静地卧着,庇护着它的孩子,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起身。

大灰狗静立了几秒钟,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欲望——想看看怀里的小东西。它之前一直紧紧拥着它们,为它们抵挡着所有外界的侵袭。于是大灰狗一边温柔地摆动着尾巴,一边低头察看那几条小狗。

三只幼崽都小小的,粉红的耳朵好似从柔软的头顶冒出来的嫩芽;黑色嘴巴一直顶到小巧的黑鼻子;蓝色的眼睛还看不见东西,却还是认真地努力睁着,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身后的石头、头顶的树枝以及三英尺长的隧道。隧道的拐角是走出风积丘的必经之地。对于弱小无助的三个小东西来说,风积丘俨然是个庞大而未知的世界。

其中两只小狗全身灰白,只有尾尖是黑色的。

它们的尾巴又短又粗,在身后蜷曲着,像从小屁股里钻出来的毛毛虫。它们虽然娇弱,小小的身体却匀称而完美。大灰狗看着它们,眼中似乎闪着期待和骄傲的光。小狗的四肢虽然笨拙,但胸脯和背部却具有完美的比例,脊骨又长又直,胸脯宽阔厚实。虽然它们才刚刚降生,但此刻的体征却像高速公路上的指示牌,预示着它们今后的生活之路。

其中一只小狗的哈士奇血统最为明显。它全身蓝灰色,只从眼睛到嘴尖长着平行排列的黑白条纹,好像戴着一个面罩。虽然它现在还小,但耳朵比兄弟们要尖一些。如果说另两只小狗胸膛又宽又厚,那么它的胸膛还要更宽更厚。它的前腿虽柔软,却笔直强健,它的后腿也隐藏着不凡的力量。它的嘴巴比另两只小狗的更尖,下巴和脑袋也似乎更有力。

奎因抬起头望向风积丘顶部,好像在为拥有如此优秀强壮的孩子而感恩。然后它躺下来,用温暖的身体为它们抵挡严寒。见那只蓝灰色的“面罩小狗”试图爬出窝去,奎因用前腿温柔地把它拉回来,之后奎因便打起盹儿来。

刚过十分钟奎因就醒了,它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顿时又紧张又害怕。它朝身边的小狗转过头去,只看见两只银灰色的小狗相互枕在对方身上呼呼大睡,而那只面罩小狗早已独自冒险去了。它用前腿牵引,脊背助推,在腿都站不稳、眼睛也看不见的情况下,向着风积丘深处蠕动了18英寸1。这会儿,它正试着借助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什么也听不见的耳朵,以及除了妈妈的温暖身躯之外什么都还没触摸过的爪子,爬过横在那里的一根小树枝。奎因叼住它的后颈把它拖了回来,然后静静地卧在避难之所的幽暗深处,像每个母亲一样,因为孩子表现出的任性淘气而担心。

突然,奎因从窝里站起身来,毛发根根直立。

它离小狗远了一点儿,不让它们的气味与钻进自己鼻孔里的另一种气味混淆。风在风积丘下缓缓行进,在每一个角落萦绕,带来了一种外来者的气味。这是一种让奎因害怕的气味。

大灰狗悄悄地沿着曲折的隧道,跑出了它温暖舒适的天堂。它立在风积丘入口,双目圆睁,毛发直竖,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只要能保护小狗,必要的时候它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过了几分钟,奎因嗅到的那头狼獾进入了它的视线。这头强壮的巨兽蹲坐在它面前,散发出一种恶心的气味,一边用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它,一边1英寸: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寸等于1英尺的1/12,合2.54厘米。1英寸: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寸等于1英尺的1/12,合2.54厘米。

在脑中盘算着如果自己强行进入那个洞穴,是否能够吃到里面的“美食”。狼獾有熊一样的蛮勇以及黄鼬一样的嗜血兽性,只要能有收获,它们通常就会攻击。

大灰狗向前迈了一步,压低脑袋。敌人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而它要在时刻准备着战斗的同时保护好自己的喉咙。它喉中发出一声凝固似的吼叫,双唇上翻,露出尖锐的牙齿。但它身上有另一种东西比牙齿更危险:一种特殊的气场——任何敢于挑战的动物都会发现,一条母狗在保护小狗时,不拼尽最后一口气是不会罢休的。

狼獾牙齿打战,然后慌慌张张地逃跑了。经过多年的经验积累,它清楚自己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大多数情况下,它的战况都能维护自己百战百胜的盛名;但现在它面对的是大灰狗——个庞大的处于盛怒之中的母亲——结果就不那么乐观了。既然战斗的后果很可能是自己死掉,它就没有理由进行这场决斗了。这狼獾像所有猛兽一样,更愿意在弱小的生物身上展示自己的凶猛和雄健。

大灰狗在入口处又呆了几分钟,直到确定敌人已经离开了,才返回小狗身边。它发现,在它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只淘气的小狗又成功地从窝里爬出了三英尺。奎因叼起闲逛的小狗,坚定地把它放回窝里。母亲的利齿刺破了小狗脖子上柔嫩的皮肤,小狗尖声叫唤起来。奎因伏下身去温暖冻得发抖的小狗,心中满是忧虑——照顾三只嗷嗷待哺的小狗这个任务已经够重的了,要是其中再有一只还这么麻烦的话整个晚上奎因都蹲伏在小狗上方,饥饿让它的肚子一阵阵剧痛,但它毫不在意。除了48小时之前吃掉了林克·史蒂文斯给的那块冻麋鹿肉之外,奎因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它也顾不上想这个了,它正被一种极度的担忧折磨着。

这担忧不是为奎因自己的安危,也不是为胃里那如同被烧红的刀片切割般的阵阵饥饿感。大灰狗对这种饥饿感并不陌生——雪橇上没有食物时,它也经常饿着肚子走上两三天。但这次不同,这次的饥饿是最严重的,也是最紧急的。它的幼崽现在疯狂地想抓住自己新生的、脆弱的生命,它们必须得吃东西,而奎因的乳汁是它们唯一的食物,如果奎因自己不吃东西,就无法喂养它们了。

清晨,奎因醒来,低下头嗅着风积丘下蔓延的逼人寒气,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这一看让它气不打一处来,它不耐烦地吼叫了一声,转身叼起面罩小狗,把它放回其他孩子身边。然后,它似乎意识到小狗不会注意到什么,便快步走到风积丘的出口。面向着冬日的荒野,望着落满积雪的树木,奎因深知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做。

大灰狗以前也打过猎,但那都是跟同伴一起的。那些经历十分辉煌。它们在雪地上疯狂追逐,协力捕猎不走运的鹿,或者共同把追到的兔子撕成碎片。而现在它孤零零的,必须独自寻找食物。大灰狗冒险走进了冬日的树林。

奎因行动谨慎敏捷,眼观、耳闻、鼻嗅,努力寻找猎物。突然,一只雪兔在它面前跳出来,它发起了迅速而猛烈的攻击,想用突然爆发的速度扑上去杀死这只猎物。抓住这只兔子就意味着它的孩子得救了。可是兔子飞快地钻进了一丛紧贴地面的云杉。大灰狗茫然失措,垂头丧气地停了下来。它与同伴共同追击时,抓只兔子总是很容易。而现在却不大可能了。在狗群中,总有一两条狗具有追踪地面气味的天赋。而奎因只能追捕眼前的猎物,一旦猎物跑出了它的视线范围,它就束手无策了。

大灰狗孤独郁闷地继续往前走,仍然什么都没抓到。走得越远,它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就越强烈。大灰狗偷偷靠近一只莽莽撞撞、跳来跳去的红松鼠,它刚走到离松树还有六英尺远的地方,那只松鼠就跳到树上逃离了险境;大灰狗试图去抓一只枞树鸡,可离枞树鸡还有一码1多的距离时,又眼睁睁地看着枞树鸡飞走了;它又追了两次兔子,也都没有成功。

就在这时,奎因嗅到了另一种气味。

这气味混在驯鹿的味道中间,让大灰狗霎时毛发直立。这是它曾嗅到过的黑狼和它的狼群的气味。这群嗜血野狼杀了驯鹿,吃够了之后就把剩下的当作垃圾弃掉,继续寻找活着的食物。大灰狗害怕狼的气味,但它更害怕自己的幼崽挨饿。它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一只白鼬正趴在被撕烂的驯鹿尸体上啃咬,见大狗靠近,就向大狗咆哮了几声。见奎因毫不退缩,白鼬便一颠一颠地逃跑了。奎因退后一步,把1码:英美制长度单位,1码等于3英尺,合0.9144米。

前爪放在死去的驯鹿身上,调动耳朵、鼻子和眼睛等感官,想弄清楚要享用这一美味是不是需要先击败什么对手。等发现周围什么也没有,它便伏下身子,把冻结的驯鹿肉撕成一条条的,整块整块地吞下去。吃到再也吃不下了,就一路小跑回了风积丘下的洞穴。

靠近洞穴时它既警惕又担忧,做好了与什么动物大战一场的准备。还好什么危险也没有。风积丘附近除了它自己、三只小狗和那头狼獾的气味,就没有其他气味了。大灰狗跑进了风积丘。

两只银灰色小狗躺在窝中,彼此枕着取暖,而蓝灰色的那只又爬出去了。它的爪子那么柔弱,甚至还支撑不起那小小身体的重量,可它就这样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探险之旅。大灰狗坚定地叼起它的后颈,把它拖回它的两个兄弟旁边。然后大灰狗躺下来给这窝幼崽喂奶。

北风几乎不间断地怒号了两周,这天突然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西风。原野上再没有了尖锐刺骨的劲风,只吹着舒缓飘忽的轻风,送来了天气转暖的信号。长久以来,整个荒野都受着北风的摧残,直到这天正午还在它猛烈的呼吸中畏缩颤抖,而到了傍晚,积雪开始化了。风积丘顶的雪也开始慢慢融化,一小股雪水流向下面的枝叶中。每一滴水落下,都轻柔得让人安心。大灰狗一直坐着观察这一切。第二天清晨,它像往常一样出去捕猎,只是出发得早了许多。

风积丘下的小窝里,三只小狗瞧着母亲离开以后,两只银灰色小狗躺下来接着呼呼大睡,而蓝灰色的面罩小狗虽躺在它们旁边,却一直从它们背后偷偷望着妈妈走的方向。它把自己的小鼻子藏在一个兄弟背后,目送着妈妈。

三只小狗出生已经十天了。这十天中,小狗飞快地茁壮成长。现在,随便什么人都看得出,它们将来一定个个勇猛健壮。它们的母亲高大雄健;它们的父亲是一条凶猛不羁的鬣鹿犬,它曾经在万里雪途中伤透了心。几只小狗都继承了父母的块头。面罩小狗的哈士奇血统赋予了它独特的体形,现在它的轻盈优雅已显而易见,其他方面的优势也已初见端倪。

三只小狗的大小并无太大差异,但那只小哈士奇相对来说是最大的。此外,早在另两只小狗还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蓝灰色的面罩小狗就能够辨认出头顶的树干、身下的树叶以及妈妈和兄弟们的轮廓了——这比它的两个兄弟早了整整一天。

面罩小狗又一次站起身来,它的目光越过兄弟们的身体望向风积丘的出口。自打出生那一刻起,它内心深处就有一种感觉——这感觉与视觉、听觉、嗅觉都无关,它不停地诉说着风积丘外诱人的事物。小狗无法抗拒这些诱惑,它必须作出回应。

面罩小狗低吼着,用笨拙的腿支撑着站起来,尽量伸长了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它低头看了看两个兄弟,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它们的身体,两只小狗只微微动了动就又睡着了。蓝灰色的小狗磕磕绊绊地跨出小窝,费力地向风积丘出口走去,虫子似的小尾巴前后摇摆着。

一颗水珠从树干上滑落,恰好落在它的背上,小狗吓得马上坐下来。它蹲在妈妈踩出的小路上,想弄清楚是什么东西从什么地方跑到了它身上。它试着转过头去看自己的背,却翻了个跟头,软绵绵地倒下去了。于是,小狗就躺在那里打了个盹儿。

过了十分钟,它又站起来,继续向无法抗拒的洞外世界进发。自从狗这个物种诞生起,它们就具有了一种本能,正是这种本能,让小狗坚定地走在妈妈走过的路上。一条狗能从这里走出去,那么另一条也可以。

一个一英尺见方的雪块从风积丘的缝隙中落下来,挡住了它的去路。小狗再次坐下来,用刚睁开不久的眼睛盯着这个奇特的东西,绞尽脑汁想弄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它伸出脑袋想去触碰雪块,却失去了平衡,趴倒在雪块上面。这小东西也不起身,就这样蠕动着从雪块上面爬了过去。到了对面,它才骄傲地坐下来,好像自己完成了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然后它又躺下来,打起了盹儿。

过了一会儿,它再次站起来挣扎着走向洞口,走向心中的感觉指引它去寻找的东西。风积丘的暗处藏着一个老鼠窝,一只老鼠在里面发出唧唧喳喳的声音。小狗惊奇地转向这声音,抽动着鼻子,本能地想要分辨出这气味。但它分辨不出,一时迷惑不解。它的鼻子还没灵敏到可以分辨所有气味的程度,而只能嗅出附近极强的气味。奎因在洞口横了一根树枝,用来掩护通道。小狗在树枝前趴下,一路爬过去,还不忘用爪子和鼻子对它探究一番。经过一番极大的努力,它终于从树枝下钻了过去。再往前走两英尺,它就来到了风积丘,也就是大灰狗的洞穴的入口处。

小狗停了下来,一只前爪搭在另一只上面,嘴巴微启,注视着眼前的景色。一条小溪穿过一个个冰冻的瀑布和险滩,从陡峭的山谷间急速奔流而下。山谷中长满巨大的云杉,尖尖的树顶像长矛,茂密的树枝似羽片。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山脊上,直到最顶端,形成两个立体的尖角。天空是知更鸟蛋的蓝色,没有一丝浮云。弧状的苍穹像保护着整个荒野的巨盾,只让阳光从一个侧面泻进来,给冰封了太久的大地带来一些温暖。

小狗满足地坐着,享受着心中的感觉指给它的美好世界——这比它想象的可要壮观多了。它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美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来回飘动的淡淡阴影。

那阴影是一只在白天觅食的角投下的。这只角整晚都在外面,对雪兔的多次袭击均未得逞。

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只有极强壮、极敏捷或者繁殖能力极强的动物才有生存的机会,所以这里生活的雪兔数量比其他任何动物都要多。这只角又向一只栖息在常绿植物上的枞树鸡俯冲过去。但就在它得手的前一秒,一只同样潜行了很久的松貂抓住了那只枞树鸡,跳到树下松软的雪地上去了。角怒不可遏,想攻击松貂,却眼看着松貂拖着抢来的美餐钻进了地洞。

角在风积丘前的山谷上方巡视时,发现了被风吹皱了毛发的蓝灰色面罩小狗。于是它轻轻扇动翅膀,准备出击。角凶残的眼睛紧紧盯着小狗,悄无声息地缓缓降落,直到几乎扑到小狗身上时,小狗才有所察觉,往上看去。小狗的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却先苏醒了。它认识到了自己身处险境,笨拙地跑了起来。它的肩膀上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痛,然后它就连滚带爬地撞到了一根树干上。

这一撞太猛了,把它刚吸进去的一口气全都挤了出来。就在这时,它的妈妈赶到了。

奎因这次狩猎还算成功,抓到了一只麝鼠。回风积丘的途中,它在几码之外就看到了那只角。

无数个日子里无数英里的奔途,练就了它弹簧钢一样柔韧的肌肉。在角距小狗还有十英尺时,大灰狗有力的身躯就猛然跃起,直扑过来。它的牙齿紧扣在角身上,同时它用肩膀撞开正乱抓乱挠的小狗,让小狗摔了个四仰八叉。

小狗忍着疼痛站起来,转身看见角正用巨翅拍打着妈妈。大灰狗的嘴巴合得更紧了,它一动不动,把牙齿深深地嵌进角温热的血肉之中。角伸出爪子挣扎,抓住了大灰狗的左耳,不断用力,钳子似的爪尖刺穿了大灰狗的耳朵。角的嘴一张一合,不停猛啄,寻找敌人身上的致命点,活像一支不停扫射的机枪。大灰狗也不甘示弱,它先松了一下口,然后突然扑上去,更用力地咬住角长满羽毛的身体,用尽全力把牙齿插进去。终于,角扑扇的翅膀静止下来,好像刚才它只是被一阵风吹动着,这会儿风突然停了。

奎因扔下角的尸体,奔向它的孩子。见小狗被角抓伤了,大灰狗先用脑袋摩挲着它,舔去伤口渗出的几滴血,然后轻轻咬住小狗脖子上蓬松的毛发,叼着它在小窝入口横着的树枝前趴了下来。但它想了一下,又放下小狗,回去把角的尸体带回风积丘。

角虽不是狗喜欢的食物,但毕竟也是食物,而现在食物是最重要的。然后它再次轻轻叼起了小狗。

小狗肺部已经不疼了,又可以正常呼吸了。它就这么安心地被妈妈叼着,在妈妈的下巴前荡来荡去。大灰狗把它放在其他小狗旁边,自己伏下身喂起奶来。两只银灰色小狗吃饱了就又躺下来睡觉,但面罩小狗坐在它们身边久久不能入睡。它的体内涌动着一种强烈的兴奋——方面是由于刚到风积丘外走了一遭,另一方面是由于目睹了妈妈与角的战斗。

它当时多想加入战斗啊!这时小狗坐直了身子,前爪环着自己肥嘟嘟的身体,一边偷看入口,一边不安地低声咆哮。它一直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这第一次冒险让它非常满意。这次经历既给它的雄心壮志带来了满足感,也在小狗脑海中留下了要时刻谨慎的警告。野外虽然奇妙,但那里也有巨大的危险。

两个月来,奎因每天都出去捕猎。以前它捕猎都是找乐子,因为有人给它提供食物。现在它却不得不为了食物而捕猎,这不仅是为它自己,还是为了三只小狗——它们的生命非常宝贵。三个孩子就是它的世界,它的整个世界。在连续捕猎的过程中,这条大灰狗越来越狡猾,也渐渐掌握了捕猎的秘诀,开始连连得手。

追着雪兔跑有时也能成功,但大多情况下都会失手。奎因找到了容易得多的办法——它蹲伏在兔子出没的路旁,在兔子跑过时一跃而出;它知道了枞树鸡在地面觅食的地方,以及怎样在这些地方伏击它们;它总能找到机会抓住远离树枝的松鼠,以及离水边栖所太远的麝鼠。大灰狗也追过几次鹿,但都没能抓住。它只有在抓小型动物时才能保证不失手。

奎因虽然勇猛聪慧,但还是日渐消瘦憔悴。在风积丘下藏身的小窝里,小狗长得像肥沃多雨的庄园里的玉米一样快。现在它们正在小窝外面,玩着孩子气的游戏,探索着自己的小世界,等待妈妈捕猎归来。奎因一回来,三只小狗就扑到它身上,不停地索要食物,更多的食物。

奎因以前每天只打一次猎,而现在它不得不早晚都出去。它记得那头狼獾,而且每次出去,它都能闻到其他可怕动物的气味。那些气味离风积丘很近——实在是太近了。它在外面呆的时间都不敢超过两个小时了。也正因为如此,风积丘附近的猎物越来越少了。它不得不拼命打猎来获取足够的食物。

风积丘下的小狗继续玩耍。妈妈去打猎经过隧道时,它们都会跟在后面跑几步。大灰狗把其中两只幼崽教得很听话,它们总是愿意乖乖地留在安全的地方。而面罩小狗就没那么听话了,它从惊险的经历中懂得世界可能很残酷,但再严厉的教训也不会在这么幼小的脑袋中留下太深的印象。

一周以来,已经没有融雪从风积丘顶上滴下来了。一株白色延龄草不知怎地从苔痕斑斑的倒木中长了出来,花瓣朝向从两根树干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春天来了。

这天清晨,三只小狗又送妈妈出发去捕猎。它们像往常一样,跟着妈妈在隧道中跑了几步。可是这次,它们没有立即转身回去。它们本来是想这样做的,但两只银灰色小狗看着妈妈消失在路尽头后,还没往回走,就看见毛色较深的兄弟双爪环抱坐在那里,尖尖的耳朵尽可能地直竖着,眼睛盯着风积丘的入口,然后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几步。

走出去看外面世界的本能渴望又回到了面罩小狗心中,这种渴望几乎不可抗拒。对那只攻击它的角,它只留有隐约的印象。但它脑中已被深深植入一个小念头,时刻提醒着它要小心头顶的危险。

面罩小狗向前走时,两个兄弟也谨慎地跟着。

这次,这只蓝灰色的小狗走得更坚决了。它已经长大不少,不再是那只只会蠕动的幼崽了。它虽然笨拙,但也算得上魁梧结实:嘴巴比以前更尖了;耳朵虽然还是会向下耷拉,但很快就会精神抖擞地直立起来;比起两个兄弟,它要足足高出两英寸,也要重两磅。

另外,比起第一次到风积丘洞口探险时,现在它的感官能力要强多了。即便没听到老鼠沙沙动或者唧唧叫,它也闻得出那一家子还住在隧道边的倒木下面。它察觉得到来捉老鼠的黄鼬,以及爬进风积丘、闻到大灰狗的气味又仓皇逃跑的山猫。

蓝灰色小狗来到洞口。它正好趴在挡住洞口的树枝下方,离洞口还有一点儿距离,这样就没有什么东西能从空中袭击它了;它已走出了相当的距离,这样就可以看到外面了。它望着这个绿色的世界——小溪不再受冰雪束缚,一边玩耍一边起舞,跌落成一连串的小瀑布,沉浸在无忧无虑的欢乐里,好像发现了生命中新鲜的乐趣一样;岸上处处有青草环绕着的树木,一只红衣凤头鸟从云杉丛上方高高掠过。

小狗转身看两个兄弟,它们正因自己的冒险而惊奇不已。它们站在它身后的风积丘内,低下身子,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

突然,面罩小狗嗅到另一种气味,觉察到有另一种动物在靠近。这气味很强、很浓烈,在那野兽周围蔓延,好像一个使者,奔跑着来宣布王公贵族的驾临。小狗不安地来回挪动前爪。它第一次到这个未知世界的经历提醒它最好谨慎点儿,但在那股野兽的气味中,它闻不出危险或者威胁。几分钟后,气味的主人出现在小狗的视野中。

这只野兽又高又肥,硕大的脑袋顶上长着两只小耳朵,脸上嵌着一双小眼睛,长长的棕色毛发中混杂着银灰色,拖沓着双脚往前行走。它像猪一样咕噜着,鼻子不断擦着地面,好像在寻找丢失的什么东西。它把尖锐的前爪插进一根倒木,顿时碎末飞溅,它便贪婪地舔起倒木下爬动的小白蛆来。整个过程中,它的咕噜声都没有停止,鼻子也一直探到地上。

突然,它在风积丘对面停了下来,用平和而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小狗。风积丘下,小狗也静静地看着它。这当儿,两只浅色的小狗已偷偷转身溜回了窝里,而蓝灰色小狗仍留在原地。它仍然没有嗅到这只雄健的动物身上有威胁的气味,反而强烈地想要接近这动物。这只野兽走过去,三次低下毛茸茸的脑袋去嗅小狗。小狗则站起身来,友好地摇摇尾巴,伸出温热湿润的舌头去舔那野兽的鼻子。野兽鼻孔一张一翕,好像认为小狗不值得它多注意,便转身继续咕噜着,摆着脑袋走开了。

小狗目送它离开,脑中形成一个概念——这种动物不需要害怕。它本能地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但它不知道,自己刚刚与动物中最强大的君王——北美灰熊——打了次交道。 Bmg43EvX0FWX/3DDZsOhsT3ORv5KU9cglphODSDJo9/eREhiJbuoEEjl/n02IV5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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