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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狂奔
吉姆·凯尔高

第1章 叛逃

北风紧贴着地面吹过茫茫雪原,卷起粉状的雪粒,堆积在雪丘背面,形成一道道浅浅长长的横纹。一座不算高却异常陡峭的小山的山顶上,坐着一匹黑狼。刺骨的寒风穿过山脚墨绿色的常绿植物,一路呼啸着爬上山坡,直钻进黑狼的鼻孔中。

黑狼正当盛年,体形大如丹麦猛犬,一看就知道它身经百战。它的耳朵已残缺不全,左耳根到左肩还有一道不规则的伤疤,伤疤四周乱蓬蓬地长着纯白色的毛。它抬起灰白的鼻子,使劲地嗅着风,充分感受着风的力量,聆听风带来的消息。

荒凉的卡尼河平原从山脚延绵开去。平原上,一个人正带领五条狗艰难行进。

山顶的黑狼双颊扭曲,愤怒地嚎叫起来。这吼声从它胸腔最深处激荡而出,充满对人类的仇恨。

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上,它几乎见不到人类,但仍对他们有所了解。在它不过是只小狼崽的时候,它就领教了人类手段的厉害。那天它坐在河岸上,眼看一个人慢慢接近,突然听到一声脆响,接着便感到一阵灼痛。从此以后,黑狼身上就多了那道无法摆脱的白色伤疤,疤痕从面部延伸到肩头,令它时时想起自己的耻辱。

当时黑狼跑到藏身之处,独自舔舐伤口。就是在那里,一股对整个人类的仇恨从它心里油然而生。第二年,这只幼狼已能很熟练地打猎了,它猎到了不少食物,肋骨长得像石头一样硬,肌肉也更结实了。这一年,曾伤过它的那个猎人又回来了。从猎人后来的遭遇来看,他这次返回绝对是个错误。

那猎人沿着一条山脊捕猎麋鹿,而这座山早已成为了黑狼的地盘。黑狼偶然发现了猎人刚刚走过的踪迹,便利用云杉丛和枯木的掩护,远远地跟着。它自信不会被猎人看到,而自己也不必看到猎人——它凭嗅觉就能知道所有情况。不过,敢于潜行跟踪、对猎人也恨之入骨的它,心中还是有所畏惧的——惧怕人类,以及人类持有的武器。直到猎人绊了一跤,扑倒在雪地中,黑狼终于不再害怕了,它向猎人狂奔过去——道黑影闪过,疾如死神。从此黑狼认识到,人类——尤其是摔倒的人——其实不堪一击,远不如那些它经常猎取的成年麋鹿和驯鹿强壮,甚至还不如一只幼鹿强壮。

它不仅知道人类的弱点,对狗也同样了如指掌。狗是虚弱无能的畜生,与人同行是它们唯一的优势。有那么四五次,黑狼都成功地将狗从人身边掳了去。它追条狗用不了一半的脚力,杀条狗更是用不了嘴上五成的力量。狗胆小懦弱,一开始假装应战,却总在死亡临近时怕得尖叫连连。

黑狼抽动着鼻子。远处原野上的五条狗全都膘肥体壮,但其中四条和它曾遇到并杀死的狗没什么两样。第五条是条母狗,是五条狗中最高大的。黑狼舔着嘴唇,回味着杀死一条狗时的纯粹的快感。

杀条狗的快感几乎赶得上扑倒一个人。

黑狼站起身来,尾巴下垂,像个钩子,任风把它浓密的毛发吹得紧贴在雄健的身躯上。它转身朝着山的另一侧一路小跑,来到一片稠密的小云杉丛中。云杉树枝整齐地向下弯曲,15匹灰狼懒散地躺在树丛中,见黑狼来了,它们全都用冷酷却不失尊敬的眼神注视着这位首领。黑狼瞧了一眼自己的拥护者,然后转身面向寒风,嗅着风中人的气息,嘴巴朝着湛蓝干净的天空,嚎叫起来。

这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它带着黑狼心中所有的仇恨不断回响,传到雪原最深最远处。这叫声诉说着黑狼对人类、对跟随人类的那些狗的仇恨、蔑视和恐惧。这凶狠的声音绵延不绝,透着黑狼对杀戮的强烈渴望。声音传到了卡尼河平原上的人和狗的耳中,他们停下了脚步。

那人便是林克·史蒂文斯。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力让身体在疾风中保持平衡。林克身材高大挺拔,黑头发,褐色眼睛。由于常年奔走于荒郊野外,遭受日晒风吹、雨打雪冻,他才20岁,细纹就爬上了眼角。他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那条狗,又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狗不安地低吼着,向主人又挨近了些,它的三个同伴也一起挤到它身边。剩下的那条体重超过百磅1的母狗,却趴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线条显露出一种哈士奇和爱尔兰狼犬特有的逼人锐气。林克·史蒂文斯热切地注视着它,隔着其他狗对它说:

“别老这么没精打采的,奎因,起来吧!”

那大灰狗动也不动,林克棕色的眼睛却更加柔和了。他是在马斯兰买的这条大狗。马斯兰是个边陲小镇,他在那里为甘德河之旅整理装备。

买奎因的时候他就知道奎因怀孕了,但还是买下了它,因为他喜欢它的样子。奎因聪慧、健壮、勇敢,只是不愿与人打交道——这大概是因为它就快分娩了吧。林克用雪鞋2尖戳了戳地上的雪。

他还没有赢得这条大灰狗的友谊。在这之前,他一直被自己拥有的每条狗所喜爱。也正因为他的狗都爱他、敬他,所以它们为他干活儿都很卖力。

林克再次转身望向嚎叫声传来的方向,一丝不以为然的微笑稍稍牵动了他的嘴角。这里是卡尼河平原,是所谓“魔鬼黑狼”的地盘。两年前,这匹1磅:英美制质量或重量单位,1磅等于16盎司,合0.4536千克。

2雪鞋:将革条穿在木框上,装在鞋底,穿上后可在深雪中行走的鞋子。

006“魔鬼黑狼”传奇般地杀害了一个名叫奇瑞考夫的猎人。传说这黑狼能躲避子弹,还能幻化成各种模样。好吧,不管那是不是魔鬼黑狼,林克现在距甘德河还有50英里1,离“双鸟小屋”也还有近4英里。

当天晚上他要在小屋过夜。

“我们该出发了。”他温和地说。

四条狗立即起身跟上去,但大母狗奎因等他们走了20英尺2才动身。它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眼中流露出惊恐和不安,一路踩着主人雪鞋踏出的小路前行。经过一个隐蔽的树丛时,奎因瞅着那里,眼里充满渴望。它边走边轻声呜咽,但这声音除了它自己,连耳朵最灵敏的同伴也没听到。

奎因是在一次北部旅途中出生的。它在长到可以跟着雪橇跑之前,都坐在它母亲拉着的雪橇上。

从小它就在苦难的征途中懂得了生存法则:强者艰难生存,弱者必死无疑。出于天生的母性,大灰狗从未忘记过它第一窝幼崽的惨境。它们也降生在旅途中,但它们的主人——那个小个子、黑皮肤的法1英里:英美制长度单位,合1.6093公里。

国人,脑中唯一想的就是让满载的雪橇全速前进。

可重量每增加一磅,雪橇就会慢一点儿。出于冷酷的实用主义考虑,他把那几只无助地蠕动着的幼犬带走了,用猎刀刀柄敲碎了它们的头骨,把它们的尸体留在了雪地中。现在,这个恐怖的记忆再次缠住了奎因。

奎因故意走得很慢,让林克和其他狗走在前面。它几乎忘了自己背上35磅的行囊,经过另一个树丛时,它又充满期待地望了一会儿,甚至向那里迈出了半步,但最后只好不情愿地回到前进的路上。

这只大灰狗盯着林克·史蒂文斯。它喜欢他的某些地方,但与他相处才刚一周,自己又背负着关于残忍冷酷的前任主人的太多记忆——这种记忆使它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人。奎因不得不服从林克,这是天性,是一种它从未想过、也没有办法控制的天性。事实上,它从未经历过与征途和旅人无关的生活。大灰狗低下头,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行。

他们到达双鸟小屋时是下午四点。北方的暮光已笼住了白雪覆盖的荒野。小屋用原木搭成,长00812根,宽10根,静静地卧在云杉丛中,正面的屋檐向前伸出,以防大雪积在门前。屋前有条河,河心还没有结冰,水流湍急。狗队知道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该解下行囊了,于是纷纷躺下来。那条大母狗仍与其他狗保持着距离,耐心地等待着。

前伸的屋檐下面,积雪堆成了一个弧形。林克·史蒂文斯穿着雪鞋,沿着屋前厚厚的积雪走进小屋里,再出来时拎了一个水桶。他到河边打了一桶水提进小屋里,又走出来,在周围厚厚的积雪中戳来戳去,找到木柴堆,抱着一捆柴火进了屋。几分钟后,烟囱中升起了袅袅的蓝烟。生火是最重要的事。做完了这个,林克便出门着手卸下狗身上的行囊。前四条狗卸下重担后抖动了一阵身体,就开始在小屋附近嗅探兔子的踪迹。

林克跪在大灰狗旁边,用轻柔的抚摸和悦耳的声音安慰它。

“可怜的大姑娘!可怜的大奎因!我知道你担心,但没什么可怕的。等你的孩子出生了,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我会自己抱着它们。”

大狗温和地望着他,用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手。

它是喜欢这个人的,但同时它也知道,许多人只把狗当作拉货的畜生看待,一旦它们不能背负那些重担了,就会立即被打发掉,只有最健壮的狗才能继续在征途上行进。因此,尽管它非常感激林克的好意,却既不能理解他,也不能信任他。

卸下了行囊,奎因慢步跑到同伴旁边,但离得不是很近——它也不信任它们。这条大灰狗深知,有的时候这个队伍可以联合起来,用集体的力量和智慧扑倒猎物,但它们心中是没有慈悲和柔情的,它们同样可以扑倒队伍中任何一个虚弱的同伴。

林克·史蒂文斯走出小屋,拿着五块麋鹿肉。

那些肉是他刚用斧头劈开的,还没有化冻。屋檐下面没有雪,他半跪在这片空地上,举起一块肉。黑狗尤克作为五条狗的首领,庄严地走上去,在主人面前坐下,抬起前爪与他握了握手。领到自己的肉后,它走到小屋外的一个角落,靠着一堆雪,以防侧面遭到攻击,然后张口大吃起来。

“蒂比!”林克接着唤道。

蒂比、路德、凯纳依次领到了食物,大灰狗耐心地坐在那里,等着叫到自己。自打旅途开始,这个顺序就定下来了,而它也知道自己等得起。

010“奎因!”

它慢腾腾地走过去,坐下来,抬起毛茸茸的爪子。主人伸手去挠它的耳朵。

“你是最后一位,女士,但我给你留了块最大的,还带着骨头呢!”

奎因接过肉,环顾了一下其他四条狗。它们都卧在雪地中,巧妙地让身体至少一面得到庇护,然后有滋有味地啃着冻得硬邦邦的麋鹿肉。这也是旅途之初就有的惯例——最先拿到肉的狗会最先吃完,然后就走来走去看能不能从其他狗那儿偷点儿什么。大灰狗跳过一个小雪堆,在一大堆雪中挖了个洞,背靠云杉丛趴了下来。

一阵风在奎因鼻孔周围打转,它好像闻出了风中隐藏的信息,不安地抬头嗅探,很快又低头撕扯麋鹿肉。它把肉撕成一块块的,然后整块整块地吞下去。

尤克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就蹑手蹑脚地潜到蒂比跟前。蒂比仍在忙着撕肉,咆哮一声警告它离开。尤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冷冷地走开了。接下来它依次去了路德和凯纳那里,都同样受到警告走开了。于是它沿着大灰狗的踪迹走过去,想到它那里去碰碰运气。

奎因见它过来,放下嘴里的东西卧在原地,脑袋仰起,一动不动地守着没吃完的肉。奎因很清楚,解决这件事要按旅途的规矩,也就是说,这时候它应该吼叫,警告入侵者——如果它不听警告,自己就要攻击了。然后对方要么接受挑战,要么就走开。

但奎因此时并不想吼叫——它突然疯狂地冲出雪坑,扑向队友。尤克大吃一惊,赶紧站稳脚跟准备应战。它们抱着打在一起,挥舞着爪子,露出牙齿寻找着对方的喉咙。这条大母狗不可思议地发了疯,愤怒到了极点,什么也不顾了,它不想身边有任何家伙打扰。

“尤克!奎因!”

大灰狗隐约听到林克·史蒂文斯的命令,但既没注意到他站在了小屋门口,也没看到他弯腰捡起一根木棒。奎因怒不可遏地从尤克爪间往它身上扑,一心只想杀死尤克,几乎没有感觉到林克在它鼻子上猛击,也没听到尤克疼痛的惨叫——棍子落在它身上就重多了。尤克想逃走,但那大母狗逼得太紧了。这时奎因不再是一条与人类共处了许久的温驯的动物,而是一头野兽,在为保护肚子里的小生命拼死奋战。但就在一瞬间,它的脑子清醒了——它看到了主人,听到了他抚慰的声音。

“没事的,奎因,它走了,不会再来了。别紧张,你会没事的。”

林克·史蒂文斯了解雪地行进的严酷,但他没有让这种严酷抹杀了自己可贵的柔情,也没有丧失对在雪地上奔跑的狗的尊重。他接着说道:

“继续吃晚饭吧,奎因,别再担心了,我会照顾你的。”他拍着奎因,安慰了它一会儿,就转身进了小屋。

大灰狗一边微微摇着蓬松的尾巴,一边目送着主人进屋。然后,它快步走向自己刚才没吃完的肉——但就在它跟尤克打斗的时候,凯纳已经把肉偷走了。现在凯纳正躺在雪地上,一边装出无辜的样子,一边还在从那根宝贵的骨头上啃掉最后一点儿肉,显然就是它偷了奎因的晚饭。有那么一瞬间,大灰狗又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但那怒火很快就熄灭了,因为它心中牵挂着更重要的事。

小屋的窗玻璃上结满了冰霜,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摇曳的烛光突然熄灭了——林克·史蒂文斯上床休息了。一轮清冷的圆月升起,照亮了荒野,映出云杉尖尖的树顶和淡淡的树影,一切都好似幻境。奎因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边,但另外四条狗却坐卧不安,一举一动都流露出心中的渴望。

尤克一边低吼着暗示,一边围着队友转圈儿。然后,它们好像都知道要去往何处,离开小屋向树林跑去了。

大灰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慢慢跟在它们后面。白天是要干活儿的,而晚上是要玩乐的,现在这几条狗就要去玩儿它们的了。洒满月光的林中空地上,一只雪兔像幽灵般飞奔而去,几条狗在它身后狂吠追逐。这个时候,狗不再是人类的奴隶,而成了像一万年前它们的祖先那样威风凛凛的“猎人”。

兔子蹿进了茂密的桤木丛中,猎狗们也绕着树丛奔跑围堵。但这时,奎因焦躁不安地停下了脚步——它想起了林克·史蒂文斯,便独自往回跑去。

树林中隐隐约约传来同伴追逐兔子的吠叫声,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狩猎战歌,当狗群穿过开阔空地时声音就变大;当它们钻进茂密的灌木丛时,声音又消隐。奎因一边回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急切地吠叫着回了小屋。确定小屋一切安好后,它才慢步跑上了白天来时的小路,路上诱人的树丛又浮现在脑中,这股力量让它几乎无法抗拒。

奎因抬起一只爪子,接着又抬起另一只,内心的痛苦挣扎撕扯着它。对于一条狗来说,规矩就那么几条,而首要的就是誓死效忠自己的主人。现在,它古老的本能和新生的渴望正在与这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作斗争。

奎因一旦作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了。它转身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跑起来,回想起上次经过这里时,自己身上还背着行装。但既然已决定要剪断与人类的所有牵连,它身上从未被驯服的那一部分野性便苏醒了,显现出狡猾来。它将自己狂野不受拘束的本性与对人类的了解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大灰狗非常清楚,自己会在雪地上留下踪迹,而主人可以顺着踪迹找到自己。但它也最清楚怎样隐藏自己的踪迹——这条大狗一直沿着队伍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奔跑。月夜中那脚印只是浅浅的痕迹,很难辨认。它跑到最近的树丛时停了一下,但只迟疑地从肩头回望了一眼,便又继续向前奔跑。

主人走过这条路,就可能走第二遍。它既然想逃,就应该逃得远远的。

奎因一直跑着,看到一群驯鹿横穿过它们的足迹爬上一个山脊,它便毫不犹豫地转到驯鹿的足迹上,沿着它们的路线接着逃跑。又跑了两英里,它来到一座小山的最高处,追上了那群驯鹿。对方嗅到了它的气息,疾驰而去,隐没在黑暗中。

现在奎因身处一片茫茫白雪中间,前路将困难重重。但它已经习惯了旅途,各种生存技巧它都懂。

黎明降临到了荒野。麋鹿跑过,嗅到它的气息,疾奔而去;一只红松鼠在树枝上朝它吱吱叫;一只松鸦边飞边尖厉地叫着。大灰狗精疲力竭,但至少感觉安全了,便停住脚步站在一面岩壁的最高处。寒风不停地狂卷而过,岩石上没有一点儿积雪。它向下面一个云杉丛望去,马上被一个由大堆云杉落枝缠堆起来的小丘吸引了。小丘上长着一丛小树和矮灌木,看起来又干燥、又温暖、又舒适。

大狗早已疲惫不堪,它心怀感激地走过去,在一根巨大的原木下面刨了一会儿,直刨到小丘黑黢黢的深处。风把树叶和其他丛林杂物吹到了这里,却并未带来什么积雪。它躺下身来,开始舔舐自己湿漉漉的皮毛。

林克·史蒂文斯很早就醒了。冬日破晓之前,天色尚暗。他醒来后又在铺上呆了一会儿,把毛毯裹紧了些,以阻挡逼人的寒气。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这里离他要去的甘德河捕猎路线还有50英里,现在大雪掩盖了荒野,这50英里路将异常难走。值得庆幸的是,他至今还没有遇到太猛烈的暴风雪。他想起了自己留在甘德河草原上的马匹,它们虽然无法在雪地上行进,但还是会平安无事的。那些马知道哪里有最好的草料,也能毫不费力地走过去——它们甚至还可能长肥了呢终于,他踮着脚尖下了床,穿过房间,在炉中填上柴并把引火木点燃,又在上面放了几块木块,然后急忙跑回温暖的床上。等小屋一暖和起来,他就起床准备早餐了。早餐有烤鹿排和热面饼。他一手拎着一包行李走出门时,天才刚蒙蒙亮。

“嗨——呀!”他唤道。

尤克、蒂比、路德和凯纳从晚上刨出来安身的雪洞里走出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抖下身上的雪,然后摇着尾巴跑到小屋前,等待主人给它们系上行装。

“奎因!”林克喊道。

尤克疑惑地扭头向后望去,显然因为队伍中一个成员缺席而很不高兴。林克提高音量再次呼唤:

“奎因!你在哪儿?”

他感觉到一阵寒意在胸口沉积,木然地转身把行囊扔进小屋里。这次隆冬之旅的行程是到马斯兰然后返回。离开甘德河时他只带了四条狗,并且都是普通的狗。之所以买那条大母狗,一方面是因为他需要多一条狗来背负行囊,有时也拉拉雪橇,但更重要的是他喜欢奎因的样子。他希望母狗产的小狗长大后能跟它们的母亲一样高大、健壮和聪敏。

现在奎因弃他的友好于不顾,独自跑到荒野里去了。但他不能把它丢在那里,不能抛下一条带着不能自理的小狗的母狗。他一边思索一边低头看着剩下的四条狗。

它们虽能干活儿,却不懂搜寻。它们唯一感兴趣的动物只有雪兔。如果搜寻奎因时带上这些狗,它们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他把四条狗分别拴在四棵树上,以防它们打架,然后回到小屋中。

他给自己准备了两块夹肉三明治,拿布包了起来,踏过屋檐下的空地,穿上雪鞋,登上小屋前的雪堆,站在那里考虑寻找的方向。昨天晚上他听到了狗追兔子的声音,奎因很可能跟它们一块儿去了——至少跟了一会儿。但鉴于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应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追兔子上。无论如何,他还是去看看的好。

林克踩着雪走进云杉林,来回走了几次,终于发现了狗跑过的痕迹。他跪在地上仔细研究,只能在浮雪上辨认出四条狗的脚印。他相信是自己搞错了,奎因可能一直跟着同伴,然后在它们抓住或者跟丢了那只兔子的地方继续往前逃跑了。林克沿着足迹向前走,绕过狗与兔子玩追捕游戏的小树丛,发现了一摊血和几撮白毛——狗最终在这里擒获了猎物。从这里开始,足迹又全部指向小屋,没有任何狗跑进森林的痕迹。

林克皱起眉头,试着排除奎因不会去的地方。

它当然会找个灌木丛,最理想的是找一个由枝叶堆积起来的小丘。但这里到处都有数不清的风积丘林克围着小屋绕了整整一大圈,除了他已经走过的那一条路,雪地上再没有其他狗的踪迹了。他停下来,大惑不解。突然,他脸上的阴云散去,一丝微笑闪过。这个奎因!它是最聪明的狗!

它当然是故意隐藏了自己的踪迹的,而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他们前一天走过的路线逃跑。林克再次暗暗笑出声来,心中涌起对狗——尤其是身陷麻烦的狗的满腔温情,他似乎一时间又非常乐于接受这个任务了。找到奎因以后,他要好好待它,照顾它的幼崽,务必赢得它的喜爱。

林克在雪中缓慢行进,盯着地面仔细搜寻。他确信奎因已经离开这条路线了,它是想远离人走过的任何地方。另外,它离开小路时,会尽量隐藏自己的踪迹。林克又一次暗自笑起来,停下脚步高声呼唤:

“奎因!”

他等了几秒,见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又继续呼唤,可奎因还是没有出现。林克只得沿着小路往前走。他一直低头察看,生怕错过路两旁的任何蛛丝马迹。他们昨天走过之后,一头鹿以及几头麋鹿曾穿过这条小径,另外一群蹄子开裂的驯鹿也横穿小径漫步而过,爬上山去了。林克皱了皱眉头——他可不喜欢驯鹿,因为驯鹿东奔西跑,雪地上的小径一经它们踩踏,必然一片狼藉,行人都只能另辟道路了。他摇摇晃晃地从驯鹿的脚印中走过,尽力在凹凸不平的雪地中保持平衡。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奎因的踪迹了。

他继续前进,走到自认为奎因可能转弯的最远的地方,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又往前走了两英里。

最后他停下来,边休息边绞尽脑汁想解开这个谜。

他确定奎因已经离开这条路了;而且由于他已经尽量把每一处都察看过了,所以他也可以肯定是它把踪迹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他已经错过了奎因拐弯的地方。现在他能做的只是漫无目的地搜寻。可是林克很清楚,在这茫茫荒野中寻找一条走失的狗要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千万倍。但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找到它,林克就会继续寻找。

他确信只要奎因听到他的呼唤就会回答,而现在他已经喊得那么大声,也喊过那么多次了,却没有回应,那奎因一定是离小路太远,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毫无疑问,奎因已经跑到它所能找到的最隐蔽的角落了。但至于它是向路东边还是西边走,就不得而知了。林克抓起一把雪抛向空中,见雪落在西面,便向西穿过河床爬上一座树木繁茂的小山。雪地上满是鹿的足迹,有麋鹿的,有驯鹿的,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兔子的足迹,要想辨认出其中任何一种足迹都无异于痴心妄想。他走到一座密实的风积丘前再一次呼唤,结果还是没听到应答。

他继续走,到了离小路一英里的地方,又转回小屋的方向。他或是爬到风积丘顶或是围着它们转,耐心地检查每一座小丘,确保奎因没有被压在下面。

最终他无奈地咧嘴笑了笑——当这个奎因决心把自己藏起来时,她干得真是太漂亮了。

团团乌云在空中飞快地移动。林克焦急地抬头望去,知道如果再下场雪,自己的搜寻工作就完全无望了。他加紧了脚步,但直到当晚回小屋,他都没有发现那条走失的狗的任何踪迹。第二天他又出去寻找,第三天仍是如此。第三天晚上回到小屋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已飘起鹅毛大雪。

当天晚上刮起了北风。风在小屋周围咆哮,把落雪吹到了门前的雪堆上面。林克在床上躺了很久,怎么也睡不着;等到终于睡着了,却又接连做起关于奎因的噩梦。第二天早晨打开门,他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它了。

大雪形成了雪堆、雪坑和雪丘。北风怒吼,连小屋门前雪鞋踏出的小路也已模糊不清。林克闷闷不乐地给狗装上行囊,把奎因的行囊分给自己和剩下的四条狗,向甘德河行进了。走之前,他在门前留了一大块麋鹿肉。

说不定,大灰狗还会回来。 iu+8YZUB14eh6MA+2qgnU8xoexN+I0N2IbpQ9p0/2BZdctHnzF/79wR6Pq8mx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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