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乔尼·托林顿一觉醒来，离破晓尚有两个小时。他足足伸了有五分钟的懒腰，然后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紧紧地压在下巴底下。卧房的窗户开着，风穿过窗户吹进来，发出呼呼的声音。乔尼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这风声。这风虽不比昨天的冷几分，却似乎多了点什么。
三周前，正值北美地区美丽的印第安之夏。悬崖地区草木茂盛，树叶有的红，有的黄，有的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好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之后一阵北风吹来，树叶经过苦苦挣扎，最后被迫与树枝分离，流落异乡。北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时微有寒意，有时却是刺骨的寒冷。在此之前，它带来的都还只是冰冷的雨水，但这次它却是一场大雪的预兆。明天是周六，如果下雪，杰克·凯恩将会带着他的猎犬队到悬崖上去，他答应过自己，第一次狩猎自己可以跟着去。
想到这里，乔尼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五条猎犬在雪地中狂奔的景象：他站在积雪覆盖的悬崖上，看着猎犬们高声叫着越跑越远，随后传来它们把山狮逼上树后的狂吠。一头山狮站在松树顶端，只听一声枪响，山狮从树上掉了下来，无力地瘫倒在雪地上，幻境慢慢褪去，他该去上学了。
乔尼跳下床，光脚跑到窗前。关窗之前，他把头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气，干冷的空气立刻把他的肺都装满了。他急切地寻找下雪的迹象，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尽管如此，他仍然认为大雪就要来了，因为风明确地传递了这一信息。
乔尼脱掉睡衣睡裤把它们扔到床上，迅速穿好衣服。他把领带搭在肩上，提着鞋，轻手轻脚地走艾利斯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猎手，现在老了，就过起了老人该过的生活。不睡足，他是不会起床的。
乔尼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点亮油灯。大炉子里的炭烧了一个晚上，厨房里暖和极了，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就放松了。两条猎犬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它们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深色的毛发微微发白，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它们一条叫萨德，一条叫派特，是艾利斯·托林顿最后一支猎狮犬队中仅存的两条。现在它们退役了，厨房成了它们的天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它们想睡觉就可以到厨房里来。
乔尼弯下腰，抚摸着两条老猎犬，眼里充满了怜爱。萨德和派特已经老了，伴随衰老而来的各种病痛让它们非常痛苦。尽管如此，它们仍喜欢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巡视。每当发现北美大山猫或者浣熊的踪迹时，它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吠叫。过去的一年，它们虽然没有追上任何猎物，却依旧乐此不疲。
乔尼打开门，任两条猎犬朝着黎明前的黑暗飞奔而去。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钟，指针正指向六点一刻。他从炉子旁的蓄水槽中舀了一些水，开始洗漱。
洗漱过后，乔尼打开炉门，把里面的灰烬拨去，又添了些木柴，炉火重新燃烧起来。他低头走进阴冷的偏房，取来一块自家熏制的培根。他把培根切成薄片，给艾利斯留了四片，放在碟子里，剩下的四片放进了煎锅。培根噼啪溅油时，炉子后面的咖啡壶也冒起了热气。乔尼用叉子翻了翻培根，往煎锅里打了两个鸡蛋，又切了几片面包。
乔尼吃过早饭后，天才蒙蒙亮，阴沉沉的天空证实了先前风带来的信息。乔尼充满渴望地望着架子上的两支猎枪。虽然打猎比上学有趣多了，但他不敢旷课。他成绩虽然不错，但还不算最好，而且盖特森中学的全体教员对无故旷课的行为都非常反感。
乔尼又往火中添了些木柴，把风阀调小了些，然后打开门让萨德和派特进了屋。两条狗冻得有些发抖了。回到火炉边的窝后，它们蜷成一团看着乔尼，眼里充满了感激。
乔尼龙飞凤舞地写了张字条：“再见，老爷子！要乖啊！”他把字条放到桌上，咧开嘴笑了。别看艾利斯说起话来像公牛咆哮，做起事来也风风火火的，但骨子里却很细腻。每次乔尼叫他老爷子时，他都嗤之以鼻以示抗议，但实际上他喜欢乔尼这么乔尼没有收拾盘子。天寒地冻时艾利斯很少出门，就算出去也不会太久，呆在家里时他总想找点事做。乔尼一边穿防风衣，一边看着套鞋。他知道没下雪穿这个到学校去会被同学笑话。但今晚很可能会下雪，而他家离校车站台足足有半英里。乔尼最终还是穿上了套鞋，还戴了顶羊皮帽。他把帽檐拉下来护住耳朵，快步走上了砾石小路。
小路两侧，斑斓的峭壁拔地而起，与逐渐发亮的天空相接，形成鲜明的剪影。峭壁的后面是寸草不生的石坡，剥落崩裂的页岩，荒凉的高地草原以及在50英尺高的岩架上奔腾的溪流。但峭壁仍是这片土地最突出的特征。峭壁上面沟壑纵横，岩架横陈。那些像蜂窝一样分布其上的岩洞，小到几平方英尺，大到有一所大房子那么大。峭壁北边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台地，那里有一片茂密的西黄松林。
乔尼快步走在通往公路的砾石路上，那些此刻正栖居于荒野中的动物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现：长耳鹿、高傲的美洲赤鹿、羚羊、熊、丛林狼以及各种小型动物。行踪诡秘的美洲狮就像一阵黄褐色的烟雾，悄然穿行于它们中间。咬断一头公牛的喉咙对美洲狮来说是小菜一碟。这些美洲狮就是艾利斯曾经追猎而杰克如今正在追猎的山狮，一种充满传奇色彩的动物。人们对它们还不大了解，几乎没有人能说清楚美洲狮的传说来自哪里，又将在哪里结束。
峭壁与峭壁之间被雨水冲刷出一条细沟，乔尼望着那里，双眼满是渴望。他开始想象自己手持猎枪，跟杰克一起带着猎犬沿水沟往上爬的情景。随即他嘿嘿一笑，继续赶路。狩猎是明天的事，而今天得做今天的事。乔尼刚到砾石路与柏油路的交汇处，就看到校车向他驶来了。
校车在乔尼面前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司机开了门，嘻嘻笑道：“呦，还真是娇气啊，都穿套鞋啦！”
“早啊，查克！”
乔尼上了车，跟车上的同学点头打过招呼后，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他知道穿套鞋会被取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坚信自己是对的——一大早天空就乌云密布，这云里除了雨滴，还藏着点别下雪。
查克突然刹车，校车停了下来。乔尼抬头看去，只见刚才站在路中间的几头母羚羊，此刻正一边慢悠悠地走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它们身后的校车。一般情况下，动物见到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奇怪的是，如果人呆在巴士或其他非敞篷车里，它们就一点都不会害怕。大概是因为它们嗅不到车里人的气味，或者是因为它们知道这种车总是呆在公路上，从来都不会跑进树林里去吧。乔尼琢磨着，打算回家后问问艾利斯，看他如何解释这个有趣的现象。
校车又一次停下接上巴斯托家的双胞胎后就铆足了劲，艰难地爬出了峡谷。爬出峡谷后不久他们又停了一次车，因为一群长耳鹿正蹦蹦跳跳地穿过公路去往对面的树林。对生长在边远地区的孩子来说，马路上的野生动物再常见不过了。但乔尼却一直专注地盯着那群鹿，他对荒野上的动物的兴趣远甚于其他人。
乔尼上车1小时20分钟后，校车驶进了盖特森中学。车停稳后，大家按顺序下车，乔尼跟在鲍勃·卡鲁的后面。鲍勃的父亲经营着一个小型农场，鲍勃却不想子承父业，他立志当一名英语教师。乔尼觉得这样挺好，如果人人都像自己一样想当个林务员，那世界就要失去平衡了。
乔尼来到自己的柜子前，把外套和帽子放进去，然后赶紧脱掉套鞋。进教室前，他从窗户往外看，满心希望看到下雪的迹象。堆积的乌云已经完全遮蔽了盖特森峰。乔尼知道，那里已是大雪纷飞了。
整个上午，乔尼都非常努力地听课，但其实他的心早就飞走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历史课和英语课，随后是相对自由的自习课。这节课，乔尼完全沉浸在猎狮的幻想中，以至于在接下来的生物课上差点挨了一顿训。中午在学校餐厅食不知味地吃了午饭后，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下午的代数课——这门课可是一个林务员必须掌握的。
乔尼刚进教室，就瞥见外面下雪了。厚厚的雪片在北风的驱使下飞旋狂舞。他努力想要看清离学校最近的房屋，却只能勉强分辨出轮廓。
两分钟后，校长办公室的莫莎小姐走进教室，她和代数老师低声说了几句话。她离开后，代数老有丹道，你们可以走了。听校车司机的安排。
乔尼与皮特·丹道还有三个女孩子站起身来。这是惯例，每当大雪来袭，要坐校车的学生总是提前放学，以确保安全到家。
除了历史书，乔尼把其他的书都放进了课桌里。他把历史书紧紧地夹在胳膊下，走出了教室。他跑过大厅，来到柜子前。鲍勃的柜子就在他的旁边。乔尼正在穿防风衣时，鲍勃抱着一大摞书跑了过来。
“快点吧，书呆子！”乔尼愉快地说道，转身走了。
“我马上就过去。”
巴斯托家的双胞胎和艾丽斯·拉金的教室离门口比较近，等乔尼跑过去时，他们已经在车里了。看情形雪很可能下不了多长时间。如果真是这样，那道路很快就能清理出来，他们周一早上就能回学校上课了。但这绝不是唯一的结果。去年冬天，峭壁间的公路两次被大雪所封，每次都被封了整整四天，这期间查克的车根本无法上路。
“现在说说我这套鞋穿得明不明智？”乔尼问艾丽斯。“就你聪明！”乔尼嘿嘿一笑，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司机查克眯着眼睛望着教学楼，满脸忧虑。他必须把这些孩子安全送回家，无论雪有多大。“其他人怎么还不来？”查克问道。“别担心，查克。”皮特说，“如果你这辆老古董被困在雪里，我们就把它抬起来扛着走，说不定比你开着走还快呢。”“哼哼，我们车上有个幽默大师呢！”查克说道。
除了鲍勃，其他人都到了。查克在驾驶座上急得坐立不安。同学们喊起了口号：“鲍勃，快来！鲍勃，快来！鲍勃——”
当校园里只剩两辆校车时，鲍勃终于来了。他胳膊下挟着一摞书，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查克打着火，校车小心翼翼地驶出校门，来到街上。雨刮器发出轻微的吱吱声，不停地刮掉挡风玻璃上的雪。
乔尼兴奋地朝车窗外望去。早上这里还是一派秋日胜景，现在却已变成了一座冬季城堡。积雪覆越积越厚。前方路上，隐约可见两道小汽车驶过后留下的车辙，大雪已经快把车辙填满了。
校车行驶的速度实在比爬行快不了多少。开到通往峡谷的U形转弯处时，查克把车速降到了二档。他们首先平安到达巴斯托的家，接下来就到了乔尼的站台。
乔尼下车后校车继续前行，他微笑着与大家挥手告别。与往常一样，他告诉自己，没有人真的希望提前放学，是暴风雪让本周的课程提前结束的，事实如此。尽管此时路面已经覆盖了约四英寸厚的雪，但通往他家的半英里砾石路，乔尼仍然走得兴高采烈、步伐坚定。他全身热血沸腾，一时兴起跨到路边，从一棵倒伏的枯树上跳了过去。接下来的路他小心了些，步子也慢了下来。
荒野上的动物常在刚下雪时离开高地来到下面的林地。前方是一片野生苹果林，乔尼常在那里看到鹿和赤鹿。他突然想过去看看这会儿里面有什么动物。
松软的积雪消隐了他的脚步声。但鹿和赤鹿极为警觉，对移动的物体更是敏感，所以快到苹果树林时，乔尼利用松树作掩护，始终躲在松树后面，一步一步向苹果林逼近。来到最后一棵大松树下时，他透过茂密的枝干向苹果林里望去。
苹果林里什么都没有，这让乔尼有些惊讶。鹿和赤鹿应该在那里等待下一个苹果掉落，或者后腿撑地去吃那些被霜打了的皱巴巴的果子才对呀。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开始察看雪地上有没有什么踪迹，结果却一无所获。这样看来就不是其他动物经过这里把它们给吓跑了，而是雪还不够大，没能把它们从高地上赶下来。
就在这时，乔尼一下子僵住了，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精神高度集中。
他看见苹果林外的松树中间，有个东西闪了一下。他没看清楚那是什么，只隐约觉得是一片黄褐色，突然闪现又瞬间消失了。乔尼屏住呼吸躲在松树后面，希望刚才看见的东西能再次现身。可是等了好久，没有任何东西出现，他只好从树后走了出来。
但就在这时，他又看到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那东西就站在两棵树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一转眼又跑掉了。那是一头巨大的山狮，是乔尼见过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山狮会攻击人，这谁都知道，杰克和爷爷都告诉过他，但这只是个案。通常情况是，山狮只有在饿极了的时候才会攻击人。乔尼把那头山狮看得一清二楚，它绝对不饿。
乔尼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棵倒地的枯松旁，一边不停地扫视四周，一边伸脚去找粗树枝。他捡起一根大树枝，一头放在地上，一头搭在枯松的树干上，与地面形成一个三角形。然后他猛地跳上树枝，树枝啪的一声断了，变成了一根三英尺长的木棒。乔尼俯身捡起木棒，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他慢慢地挪到一块空地上——在这里他才能将木棒挥舞得开。
山狮通常不会袭击人，但乔尼听人说过它们常常跟踪人。山狮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好奇心太强，它们有时会跟踪一个人数英里却不现身。被这么大的一头山狮跟踪自己却浑然不知，一想到这个，乔尼就不寒而栗。
乔尼继续沿着积雪覆盖的小路前进，他一直走在路中间，尽量远离两旁的灌木和树林。走着走着，路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声，他立刻跳到另一边，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其实那是雪滑落后树枝反弹的声音。云杉上的雪积得太多，树枝不堪重负被压弯了，雪便滑了下来。
前面不远的地方，以前曾是片高大的树林，后来树木都被砍掉了，现在那里长出了低矮的云杉。那些云杉还不及乔尼高，却枝叶繁茂，密不透光。乔尼小心翼翼地走进云杉林，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但他确定有棵小树动了一下，似乎有个庞大的身体从树边掠过。乔尼突然一阵冲动，想与敌人一决生死。他纵身向前一跃，挑衅地挥舞着木棒，嘴里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哈——！”
他盲目地挥舞着木棒猛击小树丛，反弹回来的树枝打得他的脸隐隐作痛。突然，他停了下来。
刚刚堆积了雪花的地上，山狮的爪印清晰可见。乔尼的后颈一片冰凉，他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云杉，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多么疯狂。他急忙撒开两腿跑到开阔的大路上。剩下的路他仍然走得很慢，他尽量看清每样东西，直到闻到了木柴起来。乔尼破门而入，艾利斯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怎么了，孩子？”“有头山狮跟了我一路！”乔尼气喘吁吁地说。“山狮？你肯定吗？”“我看见过它一次，它的脚印非常清晰！”“它离你有多近？”“我穿过小云杉林时，它离我还不到30英尺。”“你觉得它想袭击你吗？”乔尼摇了摇头：“我刚才是这么以为的，但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只拿着根木棒孤身走在路上的感觉跟这会儿呆在屋里的感觉可大不一样。或许它只是想跟踪我吧。”
“有可能，但又感觉不太像。只想跟踪人的山狮不会离人这么近的。我们回那里去看看。”“好。”乔尼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校服，穿上狩猎的行头，套上羊毛袜和橡胶派克靴，又从架子上取下猎枪。两人离开家时，两条老猎犬悲伤地目送主人。它们也想去，但也知道自己太老了，再也无法胜任艰苦的狩猎工作了。
乔尼大步走在砾石路上。这次有爷爷在身边，他的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信心。他手里有猎枪，也知道怎么开枪。刚才他很怕看到山狮，现在却一心希望它出现。乔尼带着艾利斯来到小云杉林，顺着自己的脚印走了进去。艾利斯慢慢地蹲下，仔细察看雪地上山狮的脚印。等到他站起身时，只见他眼里满是疑惑。
“我看不明白，”他咕哝着说，“我没法告诉你那头山狮想干什么。要我说，恐怕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能确定的是，它很大，有它在这里我们都不安全。”老人抬头望向渐渐发暗的天空，又说道：“现在放猎犬去追有点晚了，但明天也来得及。吃过晚饭后你去找杰克，把这事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