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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圣人也淘气:曼德拉的多彩童年

第一章 孤村童年:决定南非未来的三个名字

大地母亲,请用反抗和不屈为我命名

除了让我拥有强壮体格和这条与泰姆布部落有着永恒联系的生命之外,我的父亲还给了我一个名字——罗利赫拉赫拉。在科萨语中,罗利赫拉赫拉字面上是“拽树枝”的意思,但它在日常口语里的含义更为适用,那就是“惹是生非的家伙”。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非洲一直以一种“未开化”的印象为世人所知,即使是经济最为发达的南非,也有很多地区未被开发,也因此得以保存原始风土与自然风景。当我们习惯性地将“原始”作为“落后”的同义词时,不妨换个角度想想:不管是文艺作品还是自然风景中,那种最原始的美丽,往往正是孕育着伟大和传奇的伊甸园。曼德拉诞生和成长的地方,就像凡·高的画一样,粗糙而原始,却饱含生命力!

1918年7月18日,也就是埋下种族矛盾种子的南非联邦成立8年之后,纳尔逊·曼德拉出生在南非东开普省特兰斯凯地区的姆卫佐村,这个村子属于科萨族的泰姆布部落。严格来说,这时还不能称他为纳尔逊·曼德拉,因为“纳尔逊”是上小学时,他的一位女老师为他取的英文名。此时,曼德拉在周围人嘴里被念起的名字叫作“罗利赫拉赫拉”,这是他父亲为他取的名字,在科萨语里的意思是“不安分,惹是生非的家伙”。

南非有很多部落笃信,人的名字是具有某种神秘力量的。罗利赫拉赫拉,这个天生印着叛逆色彩的科萨名字,冥冥中的确为曼德拉不屈的一生提供了最为持久的反抗力量。曼德拉在自传里也说:“虽然我不相信名字能决定命运,或者说我不太相信我父亲老早就能预测我的命运。但是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的亲戚朋友却一认为我出生时的名字早已注定会给我带来许多艰难和风雨。”

为什么一个父亲要给儿子取这样的名字呢?这就要从头说起了,曼德拉的父亲是姆卫佐的一位酋长,同时也是泰姆布国王的首席参事,他的名字和部落的历史一样悠长,叫作“盖德拉·亨利·姆帕卡尼斯瓦·曼德拉”——我们称他为姆帕卡尼斯瓦好了。作为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泰姆布王室决策的人,姆帕卡尼斯瓦不仅身形高大威武,做起事来也精明能干,然而他唯一的“缺点”是:过于正直。

虽然当地的部族具有一定的自治权,但姆帕卡尼斯瓦作为村子的酋长不仅受到泰姆布王室的管辖,同时也受英国政府的管制。可这位正直的酋长从不肯屈服于外来殖民者趾高气扬的嘴脸,他还常常向英国政府派来的行政长官发起挑战。这些都注定了曼德拉不会以贵族少爷的身份养尊处优地度过自己的童年。

在曼德拉三四岁时,一位村民因为在姆卫佐走丢了一头牛而将姆帕卡尼斯瓦告上法庭,于是英国政府的行政长官写信让姆帕卡尼斯瓦即刻去见他。但是,对姆帕卡尼斯瓦而言,去见英国政府派驻的长官这事远远超出了“丢失一头牛”本身,这代表南非原生权力对英国外来权力的屈服。作为一个有尊严的酋长,姆帕卡尼斯瓦在回信里严词拒绝了这个要求。英国长官收到回信后暴跳如雷,立刻下令免去姆帕卡尼斯瓦的职务。同时,姆帕卡尼斯瓦还失去了原属于他的土地和牲畜,他的4位妻子也不得不被安排到不同的地方以继续生存。姆帕卡尼斯瓦的第三房妻子——曼德拉的母亲法妮只好带着曼德拉搬到姆卫佐北部的库努村去寻求娘家亲戚的帮助。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姆帕卡尼斯瓦的行为过于莽撞,其实不然,土地所有权问题在南非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这个问题对曼德拉一生的影响也是巨大的。科萨族人一直不承认英国人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在他们的文化当中,土地永远是共享的,即使贵族和首领拥有相对较多的土地,也无法改变土地共享这个事实。所以,虽然英国人掌管了这个地区的行政权,但科萨族人并不买账。这次免职也是英国政府对当地反抗势力的一次示威。

没想到的是,这次不幸的变故却为曼德拉的生活带来了意外的活力。在库努村,曼德拉享受了几年颇为愉快的童年时光。用曼德拉自己的话说就是:“正是在那里,我开始了我最早的记忆。”这里草木茂盛,山峦叠翠,有美丽的河流和清澈的池塘,颇具特色的圆形茅舍散布河边,宛若神话里描述的人间乐土。4岁多时,曼德拉就以小牧童的身份和小伙伴们尽日流连在池塘和山野之中,一边嬉戏一边放牧。那时,他还未展露出性格中叛逆桀骜的部分,只是作为一个纯真的孩子,贪婪吮吸着这片原始而美丽的土地赠予他的快乐与甘甜。

当然,这并不表示这段美好的田园时光没有对曼德拉和南非的未来造成实质的影响。

首先,曼德拉的父亲姆帕卡尼斯瓦是十分重视言传身教的,曼德拉也在潜移默化中继承了父亲的刚正不阿和对这片土地的深厚感情。放牧期间他就发现,科萨族人对牛怀有虔诚的敬意,将它们视为幸福之源。这种对于生命的宗教般的敬意,也在默默感染着小曼德拉的心灵。如果说后来全世界都爱上了这个伟大的男人,那此时此刻,他先于我们,爱上了这个值得敬畏的世界。

其次,曼德拉并没有在美丽的风光和家人慈爱的教育下丧失与生俱来的野性。在这片原始而生机勃勃的土地上,他学会了如何采集蜂蜜和寻找可以食用的草根,他学会了直接就着奶牛的乳头吮吸热乎乎的牛奶,他学会了制作工具来捕鱼和打鸟,他还和小伙伴一起探索乡野男孩间的“战争游戏”:棍战。他很快就精通了如何闪避打击,如何佯攻和诱敌……这些原始环境里学到的点点滴滴,都为他将来在更大舞台上的实战提供了最初的累积。

当然,这样宛如人间伊甸园的原始生存环境也掩盖了南非当时的许多问题:部落土地的丧失、来自英国的殖民统治、愈演愈烈的种族歧视,等等。不过,不用多长时间,曼德拉就将直面这一切。这位来自科萨族的自由战士虽然还未亲身领教敌人的阴险与可恶,但没关系,他已经将抗争到底的决心,刻在了名字里,刻在了手中的自由之矛上。

而这一切,他的敌人毫不知情。

光荣的马迪巴,天生的矛盾调解人

我知道,羞辱别人就是让他们承受完全不必要的残酷命运。因此,小时候我玩游戏即使战胜了对手也尽量不去炫耀着伤害他们的自尊。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除了印有叛逆标记的“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还有一个更为世人所熟知的名字,那就是“马迪巴”,意思是“调解纷争的人”。马迪巴是19世纪一位泰姆布部落首领的名字,也是曼德拉家族的名字。在科萨族的文化里,部落首领的名字比个人姓氏更为重要,因为这体现着出自名门的高贵和传承历史的荣耀。在南非,人们常用马迪巴来称呼曼德拉,一是表达对他的尊敬,二也是对他作为南非各种族纷争调解人身份的肯定。

虽然马迪巴家族只是泰姆布王室的一个旁支,但作为王室旁支的后裔,曼德拉依然从小就具有很高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这种荣誉感来自血液里流淌的科萨先祖的自由精神。作为反抗白人压迫最为激烈和持久的民族,科萨人完全有骄傲的资本:18世纪末,以荷兰人后裔为主体的布尔人在向东扩张的过程中,与使用原始武器的科萨人展开了3次“卡菲尔③战争”,结果却大败而回。等到19世纪末英国人兼并特兰斯凯地区时,也是科萨人的不屈斗争,使得白人移民没有大规模发生,也使得当地原生部族保留了较为完整的栖息地与传统文化。曼德拉的荣誉感就来自这份源远流长的自由意志,他自己也曾总结道:“科萨族是一个极富自豪感的民族,他们的语言很有表达力,而且悦耳动听。他们崇尚法律、教育和礼仪,于是组成了一个和谐平衡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每个科萨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因为每个人都并非个体,而是从属于一个光荣的祖先氏族。”

荣誉感固然可贵,但责任感是更为具体、也更有实践力的品质。曼德拉作为马迪巴家族的一员,从小就在父辈的传奇故事里学会了如何担起肩上的责任,去调节纷争和团结族人。比较著名的一个事件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当时的泰姆布国王英年早逝,但大王后的儿子因年幼无力继承国王的权柄,王室便打算从其他几位王后的儿子中挑选一个较为成熟稳重的,作为“摄政王”辅佐小王子。他们最终确认了3位候选人,但对最终人选颇有分歧,于是他们便征求当时的参事,也就是曼德拉的父亲姆帕卡尼斯瓦的意见。

姆帕卡尼斯瓦并未以几位候选人权力的强弱为导向,而是从部落的长远发展出发,选择了3位王子中受教育程度最高的荣欣塔巴王子。但是,由于荣欣塔巴王子的母亲在几位王后中地位较低,这个推荐遭到了几位保守大臣的强烈反对,而姆帕卡尼斯瓦却坚持让荣欣塔巴王子来辅佐小王子。最终,姆帕卡尼斯瓦凭借多年累积的威信,以有理有据的分析说服了泰姆布王室。这次事关部落未来的选举事件让姆帕卡尼斯瓦更具威望,也给他的小儿子曼德拉树立了一个清晰的榜样。同时,这件事还给曼德拉未来的人生方向埋下了一粒珍贵的希望种子。

除了来自父亲的影响,曼德拉的母亲法妮也以更温暖的方式为曼德拉的民族责任感提供了以博爱精神为主体的丰富养料。法妮经常给曼德拉讲述科萨族的道德典故和历史传奇。在温柔的母爱里,曼德拉学会了宽容和体谅。当时,曼德拉和小伙伴们对一种叫作“辛提”的棍战游戏十分着迷,这种模拟战争的游戏规则简单却十分有趣:两根相距百步的棍子被作为靶子插在地上,比赛双方向彼此的靶子投掷木棍,以期将其击倒,同时还要想方设法阻止敌人过来取回已投掷的木棍。有游戏就有胜负,胜利的人像凯旋的将军一样受人尊敬,失败的人则垂头丧气地离开。但曼德拉不一样,母亲讲给他的故事让他明白:对一部分人的胜利并不值得炫耀,值得炫耀的是让所有人都获得最后的胜利!用他后来回忆童年时的话说就是:“我知道,羞辱别人就是让他们承受完全不必要的残酷命运。”所以,当70年后他击败德克勒克和布特莱奇,赢得总统宝座时,人们再次看到了这份从孩提时代就养成的宽容的绅士风度。

对敌人的宽容和对弱者的体谅是作为调解人的必备素质。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所体现,在古代社会,作为民间实际执政官的乡绅,也必须以照顾众人利益为己任,以宽容得体的言语作为评断的基准。相对于只需调解一村一乡矛盾的乡绅,曼德拉将来要解决的可是一个国家数千万人之间绵延了上百年的深重矛盾,而这一切,他都微笑着一肩扛起。他以追寻自由的荣誉感为精神支柱,同时以调和种族矛盾、照顾弱者的责任感为指引方向。这就是曼德拉作为全南非人民的“马迪巴”的两大秘密武器。

我们清楚地看到:这两种武器,曼德拉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熟练掌握了。

我有了新名字,可给我生命的人却走了

我的父亲有着高高的个头和黑黑的皮肤,他为人正直,十分严肃。他额头上有十分英武的簇状白发,小时候,我常常弄一些白灰抹在头上去模仿他。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因为失去了土地和牲畜,家里的处境变得较为艰难,但姆帕卡尼斯瓦并未因此放松对儿子的教育,加上曼德拉母亲法妮的基督徒身份,所以曼德拉在7岁时进入了一所教会学校学习,成为家里第一个去读书的人。虽然这所学校只有一间教室,但曼德拉在这里收获了一个后来享誉世界的名字——纳尔逊,和一份对知识和真理的探索精神。

“纳尔逊”这个名字是曼德拉的小学老师穆丁佳妮女士为他取的英文名,巧合的是,多年之后西方管理学兴起了一个著名的“纳尔逊原则④”,恰好是曼德拉一生行事作风的写照。纳尔逊原则简单来说就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量变是质变的前提,点滴成江海,步步至天涯,每个细节都踏实诚恳地付出,才能造就企业经营和人生旅途上的大成功。然而,早于这个原则提出的几十年前,在遥远的非洲南部,这个更加著名的“纳尔逊”就已将它践行到了极致。

如果说现代商业版的“小事不应小看,细节决定成败”并不那么适合于形容曼德拉高尚而纯粹的精神品质,那中国古代的处世修身智慧“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也许更加契合“纳尔逊”这个名字赋予曼德拉的一切。年仅7岁的曼德拉就已经懂得尽己所能去帮助别人了,他的姐姐梅布尔回忆道,有一次曼德拉还因为帮助一位白人青年修理摩托车而受到奖励——虽然这并非曼德拉的初衷。而那些家庭地位比他高,年龄比他大的女孩也因为他的阳光懂事而乐于和他在一起玩耍。性格乐观、待人温和的人总是拥有最突出的吸引力和凝聚力,这也是为什么几十年后,整个国家、不同民族的人都自然而然地围绕在这个和蔼的黑人身边。

除了名字,教会学校也给了曼德拉一个机会进行较为系统的学习,这是从小求知欲就十分旺盛的曼德拉所欣喜的。由于没有合适的衣服作为校服,曼德拉只好穿着用父亲的旧衣服改成的“新衣服”去上学。当曼德拉的小伙伴都嘲笑他穿得像个“稻草人”时,他却不以为意,坚持要去上学。这种与生俱来的求知精神贯穿了曼德拉的一生。虽然后来在回忆这段学习生涯时他将这种教育定义为“一种把英国思想和制度想当然地设定为最优越的教育”,书里只有白人英雄,没有黑人英豪,很多真实而残酷的殖民历史也没有收录其中,但这并不妨碍曼德拉从中了解比原始山林更广袤的大千世界,比湖泊牛羊更生动的世间百态。

然而,这种充实而笃定的生活只过了2年,9岁时,曼德拉迎来一次重大的人生变故。

一天晚上,曼德拉莫名地感到心神不宁,仿佛要出什么乱子一样。那天,父亲并没有按惯常的时间回来——他通常在4位妻子的家里轮流居住一个星期。曼德拉看见父亲仰面躺在母亲的房间里,时不时大声地咳嗽几下——父亲病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的病,甚至连这病是什么都无法确诊,因为他从来不去看医生。

父亲在屋里连续躺了好几天,既不动弹,也不说话,这让曼德拉和母亲十分焦急。一天夜里,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他呼喊道:“给我拿烟来!”虽然大家都觉得这种时候抽烟实在是太危险了,但父亲十分坚持。最后,大家拗不过他,只好给他装好烟袋,点上交给他。父亲终于安静了。一个小时后,他永远地安静了下来。曼德拉清楚地记得,父亲走的时候,那烟袋还缓缓地冒着烟,仿佛渐渐飘逝、通往天堂的灵魂……

父亲的逝去在曼德拉心中造成了巨大的伤痛,虽然母亲法妮才是他生活里的核心,但作为精神支柱和人生榜样,曼德拉又怎能离得开他的父亲呢?不管是充满魔力的“罗利赫拉赫拉”,还是受人尊敬的“马迪巴”,还是象征温和善良的“纳尔逊”,都无法代替曼德拉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那个身份:姆帕卡尼斯瓦·曼德拉的儿子!然而,给了他这个身份的那个人,给了他生命和方向的那个人,现在却永远地离开了他!在亲人离去的打击下,任何人都是脆弱不堪的,圣人也不例外。虽然年仅9岁的曼德拉还不知道生死之间的巨大鸿沟有多么可怕,但他依然真切地感受到了切肤的悲痛。

父亲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对曼德拉的爱和守护并没有完结。准确地说,父亲的离去给曼德拉的人生打开了另一扇别有洞天的大门。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姆帕卡尼斯瓦开始担忧儿子的前途,于是向摄政王荣欣塔巴请求道:“陛下,我的儿子就拜托您了!我知道他有着远大的理想,而且一直在进步,希望您能多多教导他。”由于当初正是姆帕卡尼斯瓦的支持使得荣欣塔巴能够担任摄政王,所以荣欣塔巴爽快地答应了姆帕卡尼斯瓦的请求。

就这样,怀着对原始乡土的眷恋和对父亲去世的悲痛,还有那三个在未来深刻改变南非黑人命运的名字,曼德拉离开库努村,去向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泰姆布王宫。

第二章 那个在王宫里听故事的少年

初入王宫:幼时的眼界决定人生的境界

我仿佛一棵被人从地里连根拔起并扔进河里的小树,无力抵抗这强大的洪流。既感到迷惑,又感到敬畏!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这天清晨,曼德拉收拾好行囊,准备踏上向西的路程。他依然沉浸在父亲离去的悲伤里,此时又要承受新的折磨:离开这片温暖而美丽的土地。他曾以最炙热的文字形容道:“库努是我知道的全部世界,我以一个孩子热爱他第一家乡的方式,无条件地热爱着它。”所以,在那些熟悉的山脉和草地于曼德拉的视线中消失之前,他转身驻足,默默注视良久:那些简易却温暖的房屋,那些四处奔波却乐观积极的牧民,那条曾与小伙伴一起在其中嬉戏的河流,那片成熟的玉米地和遍布牛羊的草场……曼德拉闭上眼睛将关于这片土地的所有回忆一一封存,小心地存放在脑海深处。从此,不管命运和理想将曼德拉的脚步带向哪里,他的灵魂始终没有离开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曼德拉和母亲转身离去,默默步行,直到太阳渐渐升起,为所有忙碌的生命披上一件温暖的外衣。这是一次令他们筋疲力尽的长途跋涉,崎岖不平的道路两旁是无数此起彼伏的山峦和时隐时现的村庄,但比起他今后将要经历的磨难,这实在不算什么。

接近傍晚的时候,曼德拉和母亲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泰姆布临时首府,也是泰姆布摄政王荣欣塔巴的王宫所在地:穆克孜韦尼。荣欣塔巴的王宫是曼德拉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宫殿由9栋白色的大房子构成,2栋长方形的和7栋圆形的,它们沐浴着落日余晖,显得十分耀眼夺目。宫殿的前后还有2个大菜园,种着玉米、蔬菜和一些果树。一群老人在橡胶树下坐着聊天,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曼德拉第一次见到这么富庶而有序的景象。

正当曼德拉被这宏伟的景致深深吸引的时候,一辆豪华轿车驶进了大门,坐在树下的老人们立刻摘下帽子,起身致敬:“向荣欣塔巴致敬!”一个体格健壮、衣着华丽、贵族模样的人下了车,和那些人一一握手。后来曼德拉才知道,这就是他的新监护人:摄政王荣欣塔巴。荣欣塔巴在科萨语里是“傲视群山”的意思,曼德拉第一次与之见面时就感受到了这份与生俱来的雄健的领袖气概。

这次王宫前的偶遇在曼德拉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相对懵懂、满脑子乡野情趣和棍战游戏的“土小子”,突然发现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图景。用曼德拉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仿佛一棵被人从地里连根拔起并扔进河里的小树,无力抵抗这强大的洪流。既感到迷惑,又感到敬畏!”小小的曼德拉并未因此对金钱、地位和权力产生强烈的欲望,但他由此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看到了命运可能会给他带来的,比棍战游戏更有趣,也更宏大的未来!

此时的曼德拉并没有囊括天下的野心,却油然而生出一份不甘平庸的期望。这种幼时产生的不凡眼界,将从根本上决定一个人一生所能达到的境界。

但是,进入王宫之后的日子并没有曼德拉想象的那么美好。虽然荣欣塔巴感念姆帕卡尼斯瓦的帮助,对曼德拉视如己出,他的儿子佳士提斯也和曼德拉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但这些来自王宫最上层的爱护并没有改变整个王宫对这个“土小子”的鄙夷。穆克孜韦尼是一个西方化程度很高的传教站,远比库努村繁华。这里的人将库努来的曼德拉视为没有教养的土小子。一次,当曼德拉和一个牧师的女儿玩耍时,小女孩的姐姐警告妹妹:“如果你爱上这个土小子,他就会毁掉你的一生!”

虽然这些嘲弄也曾让小曼德拉感到苦恼,但相对而言,兴奋和好奇更加持久地占据着曼德拉此时的心神。他在这个奇幻王国里东奔西跑,看什么都新鲜。不过,为了摆脱别人对他的鄙视,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天性活泼的曼德拉也试着努力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这种既保持心底的纯真天性,又能改变自己以适应环境的能力,在今后和南非白人政府的长期斗争中也帮了他的大忙。

荣欣塔巴安排曼德拉在与王宫相邻的学校里上学,曼德拉在那里学习科萨语、英语、历史和地理。老师们都很喜欢这个来自乡野的小子——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勤奋。曼德拉的勤奋既有天生好学的原因,也有不甘心被富人家小孩比下去的自尊。如果说初入王宫的震撼开拓了曼德拉的眼界,那在穆克孜韦尼遭受的歧视则激发了曼德拉的上进心。

此时的曼德拉心里有了新的榜样和目标,那就是摄政王荣欣塔巴的儿子佳士提斯。佳士提斯比曼德拉大4岁,是一个运动健将,他擅长板球、足球和橄榄球,同时他的舞蹈和音乐天赋也十分突出,加上举止优雅得体,所以深受女孩们的喜欢。曼德拉在崇拜佳士提斯之余,也意识到了天赋和努力之间此消彼长的关系,出身尊贵、天赋异禀的佳士提斯什么都得来容易,而默默无闻的自己则必须通过10倍的努力,才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这份踏实的努力,谁说不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更珍贵的天赋呢?

从库努村到王宫,曼德拉收获的不仅仅是更加开阔的视野,还有独立自强、默默积累的奋斗精神。而这两种素质,我们在每个成就不凡的伟人那里都有所领略。

王权与民主:原始部落里的现代政治

能够将所有子民凝聚在一起是一位伟大领袖所应具备的必要素质之一。不管是传统派还是改革派,抑或是保守派和自由派,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将观点的交流变成了派系的冲突。然而,穆克孜韦尼的首领大会十分和谐,他们之所以能统率整个部族,就是因为所有观点都有机会在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

——曼德拉狱中日记

摄政王公务繁忙,无暇分出精力来亲自教育曼德拉,但在泰姆布权力之巅的人的身边耳濡目染,这本身就是一种更直接而有效的政治教育。在曼德拉尚未成熟的政治观念里,王权是至高无上的,这种与生俱来的荣耀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在现实生活中,王权也的确渗透在穆克孜韦尼的每个角落,影响着生活在王宫附近的每一个泰姆布人。

但与封建社会说一不二的君主专制的王权不同,穆克孜韦尼的王权政治里有现代民主的雏形。每当商讨国家大事或者英国政府有新法律要颁布的时候,摄政王都会召集各大酋长、部落首领以及军人、农民、店主、医生等各个阶层的代表到王宫来商议。

最开始,每当摄政王召集首领们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曼德拉都会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聆听,但是大家以“年幼无知”和“听不懂”为由将他赶了出去。后来,曼德拉灵机一动,便主动提出代替工作人员为他们端茶倒水,最后,大家也就对倒完茶水却赖着不肯走的小曼德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会议的议题多种多样,一些小的部落还会将无法解决的案子送到首领会议来。虽然此时原生部落的实权受到英国政府的严重打压,但当地的百姓还是更加尊敬和相信以摄政王为首脑的部落大会。这种类似于现代法庭的会议让曼德拉好奇不已:他们先是起诉,然后辩护,之后再反复查证,最后征求高级长老的意见做出最后的判决。曼德拉后来将这形容为“形式最纯粹的民主”,因为相比现代法庭,泰姆布的首领会议更加开放和自由,与会的所有人都可以发言,都可以自由地表达意见和不满——这种不满的对象甚至可以是摄政王。

曼德拉惊讶地发现,这种首领会议常常会变成对摄政王的批判大会,其中很多人并不是委婉地,而是直言不讳地批评拥有至高王权的摄政王。更令曼德拉惊讶的是,被批评的摄政王从来不会生气地打断这些发言,甚至不会怀恨在心,或者等到没人的时候再秋后算账。这种原始部落里产生的民主氛围是十分令人惊异的,摄政王的宽容和蔼恐怕会让从谏如流的唐太宗李世民⑤也自愧不如。

首领会议中间将安排一个盛大的宴会,大家可以边吃边聊,于是很多人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扯起跟会议主题无关的东西。有些人便会动情地讲述一些部落的传奇故事,其中就包括许多誓死抵抗白人入侵的非洲勇士的故事,后来曼德拉认为正是这些故事激发了他的想象力。

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沉默着被批评了许久的摄政王才有机会说话,他要为整个会议作一个总结。这种总结有时也是另一场会议的提前预备,因为如果这次会议的讨论结果并没有让所有人都满意,只要还有一个人对判决和仲裁感到疑惑,他们就将择期举行下一次会议。也就是说,“少数服从多数”这种观念在他们的政治生活里并非主流的指导思想,他们不会把多数人的意志强加在少数人的身上。这种原始的民主里有太多现代政治可以借鉴的优点,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曼德拉在研究南非的政治制度时,会屡次追忆起生活在穆克孜韦尼的时光。

白人政府一直以“野蛮”和“未开化”为理由心安理得地歧视和迫害黑人,但在这里,在泰姆布部落的权力中心,曼德拉见证了最纯粹的民主,这种民主氛围和萦绕其间的传奇故事,都在他的思想里留下了一块光明的烙印。这块烙印将指引他穿越层层风雨,为这片土地上的赤诚之子们最终赢回失落已久的自由和民主。

当然,这块民主的烙印为曼德拉带来的并不只有精神激励,它还有更为具体的实践指导作用。泰姆布的首领会议让曼德拉明白:一个成熟的领导者应该遵循泰姆布王宫中摄政王所演示的原则:耐心地倾听参加讨论的每个成员的意见,最后再发表自己的总结看法。这样,领导者得出的结论就不再是自己臆断的结果,而是最大限度上体现大家意见的共识。用摄政王教育曼德拉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领袖就像一个牧羊人。他不会跑到羊群的前面,而是默默站在羊群最后面,让敏捷和聪明的羊走在前面,让其他羊紧随其后就行了。你不需要在羊群的后面发号施令。”这是在今后的政治生活里曼德拉始终遵循的原则,这条原则为他赢得了全南非人民的支持和信任。

首领会议结束后还有一个传统活动,那就是由参加会议的人们为古老的国王和现在的首领们唱赞歌。有趣的是,即使到了这种欢庆的时刻,还是有些人会对现在的摄政王和首领既赞颂又嘲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摄政王也不例外。

曼德拉就在这样的欢歌笑语里彻底融入了穆克孜韦尼的生活,虽然库努村的美丽乡野并未从他的心里淡去,但他的思想和手脚,已经挣脱了小山小村的束缚,开始在更宏大的背景下得到锻炼并施展开来。

失落的荣耀:历史虽被篡改,伤痛却被记住

那时,我们的人民在各自首领的民主治理下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我们在土地上自由行走和迁徙,畅通无阻。那时,这个国家是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地以我们冠名,一切由我们自理。

——1962年曼德拉入狱前的一次演讲

在父母亲和乡野晚间篝火旁的老人的影响下,曼德拉对科萨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在穆克孜韦尼,曼德拉则渐渐迷上了更广阔天空下的风起云涌。由于身在王宫,曼德拉得以经常看见来自各地的酋长和部落首领,而这些比乡野老人更英武的酋长们在言谈间常常提起非洲的历史和部落传奇,这让曼德拉对科萨历史的认识更加深刻,同时也激发了对整个非洲文明的浓厚兴趣。

来穆克孜韦尼之前,曼德拉只听说过科萨族英豪的故事。但在王宫里,他知道了巴索托国国王摩舒、巴培迪国国王塞库库尼、祖鲁国国王丁岗等其他非洲英雄。而且,故事讲述者们使用的多是曼德拉从未听过的科萨方言,带着特殊的韵味和表现力,演讲过程往往庄重严谨,演讲姿态则总是从容而淡定,这一切都对曼德拉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由于这些故事多是酋长和长老们在首领会议的中途宴会里讲述的,所以孩子气的曼德拉常常一边吃得肚子疼一边坚持听完这些动人的故事。

在这些酋长中,有一位年龄最大故事也最多的老人,他的名字叫兹韦利班纪利·乔伊。乔伊酋长身世不凡,他是恩古奔库卡国王大王后所生的儿子,曼德拉并不知道他年轻时的辉煌往事,但从他“如同罩在身上的一件宽容的衣服”的长满褶子的皮肤上,曼德拉见识了岁月的力量,也见证了历史的沉淀。乔伊酋长就是一本科萨历史的活字典,作为科萨历史的权威,他在这历史中生活了足够漫长的年月,但说到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传奇时,乔伊酋长依旧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即使是偶然的几次激烈的咳嗽也无法阻止那些光辉岁月经由他的目光和语言倾泻而出。从老乔伊如荷马史诗般动人的描述中,曼德拉渐渐在脑海中绘出了波澜壮阔、洒满血泪和荣耀的科萨历史。

那些讲着科萨语的部族虽然遭受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战败和被奴役耻辱,却顽强地守住了本族的文化和骄傲。18世纪末,很多白人殖民者初遇科萨人时,都会惊异于他们未被同化的身形相貌特征和保留完整的民主辩论机制。英国传教士威廉·霍顿就曾回忆道:“在谈及与他们自己的法律习俗相关的问题时,他们(科萨人)表现得一点不输给任何一个英国律师。”

然而,经过漫长岁月里的几次大型战争洗礼,英国军队逐步东移,科萨人的领土和自由最终被英国人以惨痛的代价所征服。直至1848年,英国政府才有能力强迫科萨首领们服从自己的英式制度。这之后,科萨人又经受过几次惨重的失败和内部消耗——部族里的年轻女预言家让科萨人杀掉所有牲畜以唤起复兴的力量,结果,半数西斯凯人饿死。

1878年,在第九次科萨战争时,科萨两大宗族惨遭英国殖民者驱逐,其首领则被遣送到了罗本岛——此时这个爱听故事的少年并不知道,老乔伊偶然提到的这个名字,将会和自己的人生产生多么切身而持久的关系。

乔伊酋长一边讲着胜利的荣耀和失败的苦楚,一边挥动着手里的长矛做战斗状。这一刻,在曼德拉眼中,乔伊酋长不再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垂暮老人,而是那些曾为这片土地献出过青春甚至生命的战士的英魂。这些英魂永远不会消散,而是会亘古流淌在每个科萨人的血液里。

除了追忆,乔伊酋长的另一个演讲主题往往是:控诉。他激烈地控诉着白人,认为是他们故意分裂科萨部落,使原本充满“乌班图精神”的部落兄弟们四分五裂。白人还通过篡改历史、洗脑教育、政治强压等方式告诉科萨人:那个素未谋面的英国女王才是他们真正的领袖,所有科萨人都是她的臣民,他们应该为此感到荣耀。“但是,”乔伊悲愤地质问道,“英国女王除了给我们带来杀戮和歧视之外,她还做过什么?如果她也算一个领袖,那她只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领袖!”

乔伊酋长的描述和曼德拉所接触的英国政府制定的教科书有着天壤之别,英国教科书声称南非历史是从1652年荷属东印度公司员工里贝克从好望角登陆开始的,而乔伊酋长告诉他们,南非的历史远没有这么短暂。他们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很久很久,久到早已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虽然科萨部落随着英国的入侵而逐渐迁徙,但不可否认的是,相比英国人,他们更有资格来为南非历史做记录者和讲解员。

面对这些古老的故事与现实的冲突,曼德拉开始愈发珍视南非黑人之间的乌班图精神,也愈发坚定了黑人自治,或至少争取和白人权利平等的决心。他要让那个所有部族都亲如兄弟、所有土地都共属于人民的时代,以崭新的形式再次降临。当然,他的身份和责任不是救世主,而是不屈的斗士!

曼德拉从乔伊酋长的故事里接过沾满祖先血泪的长矛,用一腔尚且无处挥洒的热血,为自己的青少年时光抹上了一层浸着古老荣光的、别样的光芒。

传统成人礼:痛苦会让人瞬间长大

我知道,那天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而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还需要很多年。

——曼德拉狱中日记

曼德拉在穆克孜韦尼的生活被两股主流势力所左右,一是给予他民主启迪和领导才能锻炼的王权政治生活,二是基督教教规和礼俗。虽然南非黑人和英国白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但宗教常常是跨越种族的,基督教在这块土壤上的适应性很好,曼德拉的母亲就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卫理公会信徒。

而基督教的影响力在小农村和大城镇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在库努村,曼德拉只有参加洗礼的那天去过教堂,而且若不是曼德拉母亲的虔诚信仰,曼德拉自身和基督教的交集则会更少。可是,在穆克孜韦尼,宗教则是众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里是一个大型的传教站,宗教和王权一样,渗透进了众人生活里的每个角落。摄政王自己也对宗教信仰十分虔诚,所以曼德拉每个礼拜天都要跟随摄政王和王后去教堂礼拜。

因此,为了让曼德拉早点成为有所担当的男子汉,摄政王决定在曼德拉16的时候让他和佳士提斯一起举行教会的传统成人礼:割礼⑥。割礼在非洲比较盛行,对青春期的男孩进行割礼被看作是男孩向男人蜕变的重要仪式。在南非,一名男性若是没有进行过割礼,那么他将被众人视为懦夫,并被剥夺其继承财产的权利,甚至不能结婚。

割礼正式开始之前,曼德拉和其他准备进行割礼的男孩还要进行一次割礼训练——去做一件能够证明自己胆量的事。其实,这种对胆量的证明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恶作剧”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因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找到明确的敌人。而为了完成任务,曼德拉和其他几个孩子打算在夜里去一户农家偷猪。这次“偷猎”比较成功,他们还将偷来的猪烤着吃了,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时,曼德拉仍觉得十分滑稽而欢乐。

正式的割礼仪式在泰姆布王室的启蒙场进行。清晨,他们先要用河水将身体洗净,这叫作“净身仪式”。之后他们会在身上涂抹白黏土——曼德拉对此并不陌生,小时候他就常常这样模仿父亲头上英武的白发。依照传统,男人身上的白黏土应该由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的身体来擦掉。但是,曼德拉当时还没有妻子,所以最后只能用植物油混合着猪油凑合着抹掉了。然后他们要穿上天然纤维制成的特殊衣裳。等到中午,割礼最关键的部分就要开始了。

割礼本身就让人感到有点恐惧,而科萨族的割礼又是没有麻醉的,这更是吓坏了这些少不经事的孩子。但从小对父辈英勇故事的耳濡目染让他们觉得:要是在众人面前露怯,那也太丢脸了!所以,尽管曼德拉看到从帐篷里走出来的人有的痛苦得跪在地上时忍不住也打了一个寒战,但他还是昂起头走了进去。

整个过程并没有曼德拉预想的那么烦琐,走进帐篷后,施术者揪住曼德拉的包皮,用特制标枪干脆利落地为他完成了成人礼。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曼德拉几秒钟后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但很快他便强打精神,像其他孩子一样大声喊出了:“我是男子汉了!”

随后,曼德拉得到了一个象征着新生和成年的名字——达利蓬加,意思是“议会的创始人”。名字确实有某种预言的魔力,虽然当时曼德拉对政治的兴趣还不算太大,但后来他的确成了南非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政治领袖。而且,由他开始的不仅是一个议会,还有一种准则,一种精神,一种截然不同的、关于未来的可能。

这之后,由梅里格力酋长发表演讲。酋长用慷慨激昂又明显带着悲愤的语气提醒这些还沉浸在成人兴奋中的“小孩子”:

“今天你们虽然接受了割礼,成为世人眼中的成年人。可是,我要给你们泼盆冷水,因为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你们永远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名男子汉,因为和所有南非黑人一样,我们科萨人是被征服了的民族。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我们不是主人,而是英国白人的奴隶。我们在祖先世代居住的土地上没有自由和基本权利,甚至无法完全支配自己的命运。我们除了服从就是服从,像只听话的牲畜一样!你们有的人很幸运,会成为酋长或首领,虽然这也是没有实权的虚名。而另一些人,你们则更为屈辱,你们要给白人修剪草坪、开采矿产,直到每一丝力气都被他们榨干。你们会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钱,整天忙碌却不知为何……虽然我相信上帝会看到这些苦难,而且上帝也从来都不会睡觉,但此时此地,或许他正在打盹……”

最后,在大家的惊诧和震撼里,梅里格力酋长用一句充满感情的话语作为他们成人礼最诚挚而深刻的提醒:

“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性命去呼唤上帝,好告诉他,科萨人民的花朵们正在枯萎……”

最初听到这些话语时,曼德拉和其他男孩一样,疑虑多过于认同。虽然曼德拉在生活中也能听见一些对白人的抱怨,但他并没有机会亲身感受这种明显的屈辱和不公,甚至心里还有一些对于白人带来的先进事物的感激。换句话说,他并未将那些传奇故事里暴戾的外来入侵者和现实生活里的白人牧师、居民和行政官员当作一类人。此时,年轻的曼德拉还未亲身感受到:“如果一个文明在给我们先进的同时只能让我们卑躬屈膝,那我们宁愿野蛮地昂起头活着!”

不过,随着涉世渐深,曼德拉看清了白人的真实面目,那时他才意识到,“那天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同时对梅里格力酋长也愈发感到认同和尊崇。

其实,谁不是在饱经现实的磨难后才收获成熟和睿智的呢?虽然此时的曼德拉还未在智慧和阅历上达到成人应有的成熟,但就在当天夜里,当曼德拉将割下来的包皮埋进土里时,他已经坚定地埋葬了自己的童年时代。从此,从法律上说他可以结婚,可以拥有土地和财富;而从精神上说,他则可以去做任何成年人、自由人能做的事。这种截然不同的内在感受,将会为他的人生迅速开启一片更自由的天空。

第三章 做个不安分的学生有什么不好

打折的王族身份,狭隘的英式教育

我们这代人受英国的影响颇深,因为南非的教育基本是由英国自由主义者和传教士所创办的,宗教早已从更深方面深入我们的血液。所以,若是低估了传教士在民众中的影响力,那将是十分危险的。因此我也一直强调,和他们打交道要慎之又慎!

——曼德拉在牛津大学的演讲

成人礼之后不久,16岁的曼德拉便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他离开王宫,开始在寄宿制学校克拉克雷柏进行初中学习。这所学校在泰姆布人中颇有声誉,1830年,在泰姆布首领恩古奔库卡捐赠的土地上,卫理公会派的教徒创办了克拉克雷柏传教所。在这一基础上,他们又于1875年建立克拉克雷柏寄宿制学校。这所学校出过两个著名的泰姆布裔政治人物,一个是后来享誉世界的曼德拉,另一个则是在曼德拉入学30年前在这里学习的阿尔弗雷德·比蒂尼·祖玛,他们后来都曾担任非国大的领导人。摄政王把曼德拉送到这里学习,是希望把他培养成泰姆布未来君王的谋臣,因为包括摄政王和他的儿子佳士提斯都曾在这里求学。

不过,虽然克拉克雷柏颇受泰姆布人欢迎,但它在性质上仍然属于英式学校。英语是唯一的教课语言,所教授的内容也都是英国历史和关于基督教的东西,非洲历史被完全忽视,在课本和课堂上基本不被提及。这种教育方式不是把他们教成有文化的黑人,而是把他们教成“黑皮肤的英国人”。曼德拉也认为他在这里受到的是完完全全的英式教育,不过他有所取舍:莎士比亚等人的著作和有关自由民主、公平公正和骑士精神的东西最受曼德拉的喜欢。后来众多学者在评述曼德拉一生的功过时,多以“对英国人态度暧昧”质疑他,显然,这种武断并忽略历史背景的评判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在非洲土地已经被英国殖民百年的历史基础上,曼德拉若是因为身份的对立而完全忽视英国教育中的精华,那他肯定会因无法积累足够的知识和素质而无力带领人民取得这场实力悬殊的长期斗争的胜利。

其实,这种与政治立场相关的“暧昧”在学校方面也有所体现。首先,克拉克雷柏是由卫理公会的教徒创建的,作为传教士中最具有冒险精神的一群,他们几乎与英国军队同时到达东开普省,之后他们与英国政府的关系一直令人生疑。科萨爱国人士指责他们是英国政府的代言人,说他们利用自己在南非黑人中的巨大影响力,为英国政府挑拨众部族首领之间的关系,以便英政府更好地控制非洲南部。另一方面,学校里的教会老师却总是站在白人政府的对立面,在整个南非黑人的抗争运动中扮演着相对独立的角色。

曼德拉对待教会和学校的态度也和对待英式教育的态度一样,既保持足够的尊重,也在心底有所选择和保留。一方面,即使后来身陷囹圄,他也不忘给曾经的教会老师写信追忆往昔并表示感谢;另一方面,他也对传教士在南非黑人中的巨大影响力表示慎重。这种与各阶级白人“若即若离”的相处方式几乎贯穿了曼德拉的整个抗争时期。单从结果来看,这种并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暧昧”为曼德拉的整体素质和个人魅力带来的更多是裨益。

克拉克雷柏颇具精英学校色彩,但这对在里面学习的黑人而言,实际的益处并不是很大,因为无论如何,这里的黑人小孩将来依然是没有政治和公民权利的,就连基础教育设施也与白人小孩相差甚大。然而,由于长期的殖民统治,这种与白人之间的差距在许多黑人小孩看来似乎是理所应当的,连曼德拉也在生活中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相对而言,他当时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泰姆布部落上,入校前他还一直认为泰姆布族是世界上最值得自豪的民族。然而,由于学校官方根本不在乎黑人文化,所以他的王室身份一点都没有受到重视,即使摄政王经常开着那辆豪车来接送曼德拉。相反,一些同学还因为他的一口乡音和在课堂上的迟钝反应而嘲笑他。他这才发现,这所学校更看重的是智力和成绩,而不是身世和血统。于是,曼德拉发挥了自己的“不服输”精神,苦学2年后,就完成了常人3年才能完成的课程——这期间他还交了一位女朋友和几位终生挚友,其中就包括几位后来的斗争战友。

在完成了克拉克雷柏的初级学习后,曼德拉便继续追随佳士提斯的脚步,去了更大的教会学校希尔德顿学习。不过,他对克拉克雷柏的生活是十分怀念的,虽然这里死板而自负的英式教育让他颇为不满,但正是从这里开始,他发现了科学知识的力量和文学作品的美好,同时,他也对更大土地上的历史和地理产生了兴趣,当他读到威廉·华莱士⑦和罗伯特·布鲁斯等人的故事时,他感到振奋不已。另外,曼德拉还接触到了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们,打开眼界的同时也收获了不少真挚的友谊。

不过,克拉克雷柏在曼德拉转走后毁于一次抗议推行种族隔离的班图斯坦政府的学生运动中,今天的克拉克雷柏只剩下一片断井颓垣。是曼德拉的成功最终让这里又焕发了生机,当地政府决定重建这所学校,因为他们发现:即使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也有可能产生伟大的领袖。这倒和美国的教育观念颇为相似——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任总统会产生自哪所学校,会坐上哪辆校车,所以他们只有把每所学校的教育设施都建造完备,把每辆校车的安全都保障到位。这也是一向重视教育的曼德拉所赞赏的。

两次跳级,在动荡中稳稳地进步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时间总会带我们找到出路。而在这之前,我们要继续向前。

——曼德拉狱中日记

曼德拉的第一次跳级是从克拉克雷柏来到希尔德顿,希尔德顿的成立比克拉克雷柏晚了近30年,但它的历史更为跌宕起伏。其校区坐落在当初哈利·史密斯爵士打败周边科萨部落的战场中央,也是一个标准的卫理公会学校,实行更为彻底的英式教育。

希尔德顿的校长是阿瑟·威灵顿,一个精力充沛的野心家,他宣称要将这里建设成撒哈拉以南最大的教育机构。但骨子里身为白人的骄傲让他时常表现出令人厌恶的一面,在开学典礼上,他这么说道:“我是伟大的威灵顿将军的后代,正是他在滑铁卢战役中打败了拿破仑,拯救了整个欧洲文明,也拯救了你们这些非洲人!”其实,英国殖民者给南非人民带来的与其说“拯救”,不如说“掠夺”更合适,只是在英式洗脑教育和南非表面的发展下,许多黑人慢慢地忘记了自己遭受的屈辱和不公。所以,当威灵顿校长大言不惭地宣讲完,居然有很多黑人学生激动地鼓起掌来。这和当初梅里格力酋长在成人礼上为他们做出诚恳训诫后收到的反响形成鲜明对比。

希尔德顿里的黑人与白人泾渭分明,这里的白人教师压根不与黑人教师接触,即使吃饭也是分开的。曾经还有一位和黑人教师走得很近的白人教师因为其他白人教师的抗议而不得不辞职离开。这种明显的种族歧视给曼德拉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不过,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里给黑人提供的伙食实在太差了,而烦琐的欧式就餐礼仪加重了这种恶劣感。因此,这里的学生常常以罢课的形式来抗议学校的伙食待遇。与之形成呼应的是整个社会对白人政府的不满。自从1910年南非联邦成立以来,白人政府逐渐加快了对黑人的压迫统治。1936年,也就是曼德拉来到希尔德顿的这一年,《赫佐格法案》的出台正式宣告黑人参与投票的权利被剥夺,许多黑人手中的地契也变成了一张无效的废纸。这些政治迫害虽然还未以显著的方式渗透进校园,但整个社会环境已经对黑人愈发不利了。正是在这一年,曼德拉第一次听说了1912年成立的非国大,虽然此时这对他来说还只是一个略显模糊的陌生名词,但在今后的岁月里,他将和它紧紧缠绕在一起。

希尔德顿的教员们并不十分关心社会上的政治风云,他们认为自己是在教育一小批和普通黑人截然不同的精英分子,用一位白人政府官员的话说就是:“他们是在耕耘黑人集体最顶上的那层松软的沃土,而政府则是在对付下面那块坚固的磐石。”

在希尔德顿生活的2年里,曼德拉依然埋头于学习和交友,1938年,他还获得了科萨最佳散文奖。他一直反对酗酒和说脏话的自律精神也是在这个时期学校的英式严格管理下养成的,寄宿制还锻炼了他的独立生活能力和独立思考精神。

1938年,曼德拉以优异的成绩从希尔德顿毕业,并于次年顺利来到南非的唯一一所黑人大学福特海尔继续进修。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曼德拉少年时期一直追随的偶像佳士提斯此时却因为成绩不佳,而继续留在希尔德顿学习。

福特海尔的学生不多,只有150人左右,但由于它在南非黑人教育中的特殊地位,所以这150人都是精英,同时也是将来南非黑人革命的中坚力量。当然,白人政府在当时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们当初创立这所学校的初衷只是对黑人的一种安抚。即使是在社会矛盾激化,政府与黑人关系紧张的时候,政府高层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对这所人数不多的黑人大学的思想控制力。这些都为将来的革命之火,保留了最珍贵的一批火种。

福特海尔能成为南非黑人革命力量的来源之一,和当时只专注于学校发展和学术进步的校长亚历山大·科尔是分不开的。他是极少数完全没有种族偏见的白人之一,有教授曾评价道:“他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从来不以肤色去判断事情。”这种难能可贵的公正为福特海尔带来了自由而充满活力的空气。

这里的学生多来自王室或教会家庭,因此本身就具备贵族气质,加上长期浸淫在英式现代教育里,所以很多人慢慢地培养出了卓越的见识和领导才能。对于从小就广泛接触黑人领袖及其政治生活的曼德拉来说尤其如此,他的堂弟这么回忆道:“当时我们都觉得,在福特海尔没有人比曼德拉更聪明。”

尽管曼德拉并不是这群学生中的核心人物,但这段朝夕相处的时光依然为他们培养了坚实的友谊,这张背后联结着诸多黑人贵族家庭的巨大关系网为将来曼德拉在政坛的从容进退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相对于还不具备多少智慧的同学,曼德拉当时更加崇拜一位在福特海尔教书的亲戚:马修教授。马修教授的政治态度较为温和,这种姿态遭受了激进派的谴责,但马修教授凭借着自己的才学与个人魅力,通过说理和讨论的方式来对他们施加有益的影响——这正是曼德拉在今后的斗争中面对内部矛盾时经常采用的策略。

在福特海尔,曼德拉对女性十分尊重和重视。因为这里的女学生通常比男学生更加聪明好学,加上回忆起本族历史中女强人的故事,曼德拉逐渐转变了自己从小耳濡目染而养成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开始更加尊重女性的意见和能力。

从克拉克雷柏跳到希尔德顿,再从希尔德顿跳到福特海尔,曼德拉即使在外界最为动荡的时候,都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迷惘和不安中,而是在动荡中汲取着生活和学习赋予他的种种养分,稳稳地进步。如果说成人礼之前的曼德拉只是具备成为一名合格领导的可能,那么,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和修炼,他已经初步具备了担任一个出色领袖的几项基本条件。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机遇来展露自己。

初露峥嵘:让学校头疼也是一种本事

如果当年我没有反抗福特海尔的科尔校长,也许我这一生就会太平地度过,也可以避免过去几十年的血雨腥风和四处奔波。但现在,我能由此亲眼见证自己族人的历史和文化,这是整个人类历史与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曼德拉狱中日记

校长亚历山大·科尔和马修教授那严谨而宽厚的学者风范为福特海尔的学生提供了很好的学习榜样。1938年,当年轻学者拉尔夫·邦齐,也就是后来的诺贝尔奖得主兼联合国副秘书长访问福特海尔时,曾惊讶地宣称:“这里的优秀学生不输于任何人!”

作为福特海尔的一分子,曼德拉起初是十分自豪的。这里的教师也会反复告诉学生:“你们将来会成为民族的领袖!”这种精英教育的氛围既给曼德拉带来了奋斗的激情,也带来了因出身不够显赫、学识不够渊博而产生的自惭形秽感。不过,曼德拉是一个擅长把负面情绪转化为勤奋动力的人,他很快将这种羞怯抛在脑后,开始向新的偶像学习。

这个新的偶像就是恺撒·马坦兹玛,从血缘上看他是曼德拉的侄子,但他是泰姆布王室的正统王子,将来会继承王室权柄。同时,他的学识也很好,是曼德拉的“小导师”。恺撒鼓励曼德拉好好学习,将来为君王做一个好的谋臣——有趣的是,将来他们并没有成为君臣,而是成了政治对手。那段时间里,恺撒和曼德拉基本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去教堂、一起踢球、一起跳舞,他们以割礼时被赐予的名字称呼彼此——一个叫达利蓬加,一个叫达利旺加,听上去好像一对双胞胎。他们俩都曾深刻地影响过彼此的命运,曼德拉对恺撒的影响是为他介绍了一位在之后让他抛弃了一夫多妻制传统的姑娘,而恺撒对曼德拉的影响则是一生的,我们稍后再说。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高贵的血统买账,很多人觉得泰姆布王室贵族的架子太大,好像走路时都要把别人踢到一边似的。曼德拉当然没有这样的恶习,他待人亲切友好,从不端架子,这为他赢得了众人的尊重。当然,这并不表示他就没有年轻人应有的血性和倔强。作为新生,曼德拉经常受到来自高年级学长的欺负,这在各大学都是比较普遍的事,但曼德拉对这种“潜规则”一点也不买账。他召集新生组成新的宿舍管委会,以对抗之前被高年级学长一手掌控的宿舍管委会。这引起了高年级学长的反击和校方的重视,但在曼德拉的坚持下,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不过,福特海尔的每个学生从此都知道了:平日里和气礼貌的曼德拉,其实一点都不好惹。

此时,曼德拉虽然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名政治领袖的基本素质,但他自身对政治并没有太大兴趣。由于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和社会风气的影响,他当时的主要愿望是成为一名体面的法庭译员,他还因此修习了法律、口译和地方行政等课程。

然而,通往公务员的道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畅,曼德拉平静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被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福特海尔虽然在风气上比较自由,但它的伙食供应十分恶劣,尤其当这里的黑人学生去其他大学参加运动会发现白人学生的伙食比自己好太多时,他们就更加不满了。学生们的不满最后以抗议的形式爆发了,这种抗议体现在各个方面,其中一项就是罢选学校的学生大会——而此时,大二的曼德拉刚刚入选学生大会。

于是,在恺撒和其他学生的怂恿下,曼德拉和其他5名当选的学生代表集体辞职了。校方很生气,却不便发作,就在晚餐时发起了新一轮的选举投票。这次依然只有很少的人进行了投票,得票最高的依然是之前的6个人。在校方的压力下,除了曼德拉之外的那5名学生最终同意留在学生大会里任职,而曼德拉无法置恺撒和大部分学生的意见于不顾,选择了再次辞职。

这次,校长亲自来做他的思想工作,并告诫他,若是他再这么固执,学校就将开除他,以儆效尤。当夜,曼德拉辗转反侧,最终,对恺撒和其他学生的承诺使得他做出了继续坚持辞职的决定。于是,他被福特海尔开除了,回到了摄政王的王宫。摄政王对此颇为生气,责令他返回学校并向校长道歉,但此时曼德拉的反叛精神占据了上风,他倔强地拒绝了摄政王的要求,这也使得他和摄政王的关系濒临破裂。

后来在回忆这段往昔的时候,曼德拉笑着总结道:“生活总有办法迫使那些正在犹豫的人们做出决定。”他的这次倔强断送了唾手可得的锦绣未来,却为他带来了更令人意思想不到的远大前程。曼德拉离开平顺的小河,跳进了危险的激流中,但是,当时谁也不知道,这样他才更有机会接近宽阔的大海!

安逸就是陷阱!冲破人生的第一座壁垒

那时,在我还没正式反对白人政治制度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反对自己人民的社会制度的准备。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是摄政王自己间接造成的结果,因为正是他让我和佳士提斯接受的现代教育使得我们有了背叛那种由父辈决定子女婚姻的传统社会制度的想法。

——曼德拉自传《漫漫自由路》

回家几周后,当曼德拉已经渐渐忘记了和摄政王之间关于学校问题的冲突,摄政王却突然把佳士提斯和曼德拉叫到了他面前。此时他已卧病在床,他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我的孩子们,我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在我去世前,我希望看着我的两个儿子结婚生子。自然,我已经为你们两人安排好了婚事,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摄政王的这个建议,或者说决定让他俩感到十分突然,他们怀着同样疑惑和无助的眼神看了彼此一眼。摄政王继续介绍那两位女孩的家世,而他俩却完全听不进去了。摄政王还说彩礼已经置办好了,他俩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便垂头丧气地走了。

虽然摄政王的动机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两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强硬的命运安排时,还是抱有本能的排斥和反感的。虽然按照当时的社会制度,父辈,尤其是手握权柄的摄政王是有权为儿子指派婚姻的,而且,对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来说,殷切盼望看到子女及早成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对曼德拉和佳士提斯来说,婚姻是决定一生幸福的重要事件,他们打心眼里不希望为了满足摄政王的期望而放弃自由恋爱的权利。那种没有选择的安逸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旦身陷其中,就再也无法脱身。

这种抵触曼德拉表现得更为明显,因为他的这桩婚姻不仅不符合自己的意愿,也不符合女方的想法。据他所知,他将要迎娶的这位牧师的女儿,可能早已爱上了风流倜傥的佳士提斯,这更坚定了曼德拉“逃婚”的想法。

其实,曼德拉之后那场略显冲动的逃离并非蓄谋已久的,他最初也想过折中的方案,他说服了摄政王的夫人在她的亲戚里为他物色一位合适的新娘,而在这之前,他回学校去继续完成学业。曼德拉打算通过这种缓兵之计暂时摆脱这桩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但摄政王知道之后没有同意,他坚持让曼德拉和他指派的那位牧师的女儿完婚。到此,曼德拉似乎就只剩下答应和逃离两条路了。

佳士提斯也和曼德拉一样苦恼,他生性自由散漫,崇尚自由恋爱,所以对于婚事颇为不满。两个年轻人最后决定还是一起溜之大吉为妙,而最适合去的地方,就是充满机遇的大城市:约翰内斯堡。

后来曼德拉回忆这段逃跑经历时说道:“我们当时并非没有更佳选择,比如通过其他中间人来做摄政王的思想工作,比如摄政王的堂兄。这样这件事就可以在家庭内部得到解决,不至于演变成完全不可收拾的结局。可惜,那时我们太年轻和急躁了,还没有体会到耐心的益处,认为逃跑是唯一的出路。”

然而,逃跑并非那么容易,摄政王在王宫的时候,他俩都没有逃走的胆色。而摄政王外出时,又常常带上佳士提斯,因为他不想让这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儿子长期待在一起,而且他也需要相对稳重的曼德拉留下来照料王宫的事务。不过这次,他们的机会来了。摄政王和王后要去参加特兰斯凯地区的立法大会,要出去一个礼拜,这次他们不打算带上佳士提斯。曼德拉和佳士提斯打算等摄政王一出发就动身去约翰内斯堡。

没想到,摄政王刚出门就折返了回来拿东西,他俩吓得赶紧躲进了花园里的玉米地。看到他俩不在,摄政王便向仆人打听,仆人说他们就在附近,摄政王便将信将疑地离开了。看到摄政王的车消失在了群山之中,曼德拉和佳士提斯便立即拎着箱子跑了。

由于身无分文,他俩便从王宫里偷了两头牛,打算卖给当地一个熟识的商人。那个商人以为是摄政王委托他俩卖的,便二话不说给了他们一个好价钱。他俩于是乐呵呵地用这钱租车去了火车站。

正当他们庆幸逃跑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的时候,他们却被火车站告知,火车站早已提前收到摄政王的命令:禁止售票给两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他俩惊讶于摄政王的心思缜密,便连忙回到租来的车上,向下一个相距50英里左右的车站驶去……

这场注定充满曲折的逃亡就在这样的惶恐和兴奋中开始了,未来等待曼德拉的是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些从科萨部落里收获的乌班图精神和自由意志,以及从学校里学到的种种知识与才能,都暂时处于沉睡的状态。他现在只是一个为了逃离传统束缚而离家出走的毛头小子,他拥有的只有一个亲切的兄弟和一个听起来很美好的名字:约翰内斯堡。不过,冲动虽然大部分时候会带来魔鬼,但有时它也会带来幸运女神。也许每一个传奇故事,都有一个略显冲动的开始。 ogHkVte8sd4CoMqpZZkSB4kzPHxetasEWfFLSGO/AR5N/THdOfWvB0rIUWhsf5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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