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情郎,最美的诗
邑清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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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与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执子之手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
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
谁,唤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轹。
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
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
谁,可助我臂,纵横万载无双;
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谁,可葬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
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
伊,揽我之怀,除我前世轻浮。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
深吻子眸,伴你万世轮回。
执子之手,共你一世风霜;
吻子之眸,赠你一世深情。
我,牵尔玉手,收你此生所有;
我,抚尔秀颈,挡你此生风雨。
予,挽子青丝,挽子一世情思;
予,执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长;
曾,以父之名,免你一生哀愁;
曾,怜子之情,祝你一生平安!
一直喜欢这样一行行短短的文字。这样若隐若现的情感,有时候,并不需要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要读着读着就能找到感动。像一种浅浅的哼唱,那么纯粹,不带任何杂质。
这段优美精致的文字被后人著上了一个略带绕口而又不常见的作者名字:仓央嘉措。
其实,这几句诗文不是仓央嘉措所写,前者实际上名为《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班扎古鲁白玛,为音译,意思为莲花生大师),作者扎西拉姆多多,出自其2007年创作的《疑似风月》集的中集;而后者是玄幻小说《冷面楼主和尚妻》里的诗句,作者名叫一度君华。
那么,这几段文字跟仓央嘉措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有!这两段文字都是现代人所写,却由于词风相似,被人冠以仓央嘉措的名字。
仓央嘉措是何人也?
他是西藏的六世达赖,可他并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他喜欢别人叫他诗人,一个孤独的诗人……还是个“大逆不道”的,他是一个不在寺庙静修,跑出去谈恋爱的和尚。
西藏历史上有十数位达赖喇嘛,而我们能够真正叫上名来的屈指可数。但偏偏六世达赖,却是广为人知。作为一个喇嘛,他好像有点不称职,但是在诗歌方面的贡献,却让人咋舌不已。
有些人天生就不那么循规蹈矩,不谙俗流,或者按常人说的——不按套路出牌。
传说清朝顺治皇帝,放着好好的皇位不坐,年纪轻轻就遁入五台山,皈依佛门,那是在至爱董鄂妃去世后,顺治帝削发出家。正如元稹所写的那样:“维将竟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一个凌驾于千万人之上的皇帝,忽然间出家,世人怎么看都会有些异样的。
又如唐明皇,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里设立梨园教坊,每天载歌载舞,醉饮于沉香亭下,以一介皇帝之尊,身穿戏服,博得贵妃一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最后的结局不免有些悲惨凄凉。
再如明朝熹宗朱由校,不听先贤教诲——“祖法尧舜,宪章文武”,却去学鲁班,学喻皓,学李诫,整天与斧子、锯子、刨子打交道,醉心于建筑。朱由校无疑是一个很出色的木匠,他手造的漆器、床、梳匣等,均装饰五彩,精巧绝伦,出人意料。他还善用木材做小玩具,他做的小木人,男女老少,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可叹他是一名出色的匠工,却使大明王朝在他这双巧手中摇摇欲坠。
再看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意为“梵音海”,他是第六世达赖喇嘛,生于1683年,一个农奴的儿子。
多年以后,人们忘记了他的达赖身份,却因情诗使他在世人口中交相传诵。他的传奇,他的故事让无数人为之着迷,他的诗歌犹如青藏高原的一颗明珠,照亮有着美好梦想者的心房。
我翻遍了历史典籍,能够和他媲美的,恐怕只有纳兰性德。
他们有太多的共同点。
都是康熙年间的才子。
一位是武英殿大学士明珠长子,身居武官正三品、出身官宦世家的著名词人,精于骑射,但在书法、绘画、音乐方面的造诣更甚。
一位是西藏第六世达赖喇嘛,他风流倜傥,被称为“西藏情圣”,他的文字就像一股清泉,涌进人的心里,触碰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同样英年早逝。
纳兰性德死于寒疾,年仅31岁。
仓央嘉措25岁,足迹消失在青海湖畔,死因成谜。
都是天上转瞬即逝的流星,划过的那一道耀眼的弧线却照亮了后世,留给人们无尽的思索。
纳兰性德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仓央嘉措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纳兰性德出身官宦,一生注定富贵荣华。他却厌倦官场庸俗和侍从生活,无心功名利禄,“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仓央嘉措是活佛,是雪域之王,却生性喜好游乐,放荡不羁。他“仪容玮奇,神采秀发”,而且“赋性通脱”,“虽履僧王之位不事戒持,雅好狎邪,钟情少艾,后宫秘苑,时具幽欢,又易服微行,猎艳于拉萨城内”。
都能拥有世间一切的男子,却都偏偏拥有一切惆怅;又都用最美丽的文字给世间书写了最真挚的感情。
纳兰性德写道: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
仓央嘉措写道: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误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纳兰性德以词闻,哀感顽艳,有南唐后主遗风,悼亡词情真意切,痛彻肺腑,令人不忍卒读。他的诗词不但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的声誉,而且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也以“纳兰词”而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之地。王国维曾经有评:“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他们都是感情上的失败者,是爱情路上的踟蹰游子。
纳兰性德一生有三段爱情,表妹佩芙因被选入皇宫以致生离,妻子卢玉婵18岁即亡,这是死别。后来又遇到了江南才女沈婉,两人一见倾心,沈婉也怀有容若的骨肉,然而容若的父亲明珠不喜欢这个女子,所以两人不得不又一次生生离别。
仓央嘉措与仁增汪姆青梅竹马,后来仓央嘉措在布达拉宫坐床成为活佛,导致两人分离。后在一次游历中爱上一个民间女子玛吉阿米,并难以自拔,甚至溜出寺院与其相会。但不久后,迫于各种压力,玛吉阿米终被家人带走,远离拉萨。
几百年来,仓央嘉措的诗歌一直在西藏广为传颂,他的诗中表现出来的种种欢悦、羞怯、惋惜、哀怨,都让人深深难忘。求不得,爱别离,原本渴求的东西,却远远的只可观,而不能走近,甚至观而不得,只可放在心底。欲罢不能,欲求不得,情绪里不免忧伤、焦灼和懊悔。
命运让仓央嘉措有了一个特定的身份,让他不能够参与人间情爱,只能远观。可偏偏他又是个多情少年,他只能选择叛逆和逃避。虽然他的爱情最终指向的是幻灭,但他一直在无奈中苦苦挣扎,在世俗的偏见中煎熬、反抗。多少年后,那种饱含着诗人无限深情的歌吟才传遍了四野。
让人不由得想起了纳兰性德,那个翩翩公子,拖着满身酒气和满脸病容,却掩藏不住一身的英气和诗情。年少时心爱的伴侣离他而去,他面对的是永远的绝望和孤寂,在余生里,他把这份本只属于他的无尽相思和哀婉凄楚发挥到了极致。
隔着岁月的河流,岸边站着两位至情至性、才华横溢的男子。他们在这个世间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当31岁的纳兰和25岁的仓央如昙花般凋谢的时候,我们唯一能感怀的只有那些美丽的词句。
谈到对于佛法的贡献,仓央嘉措就显得太过寒酸。他没有向西天取经的玄奘那样著书立传,彪炳史册,也没有像达摩祖师那样发扬禅宗精华,他留给我们的身影,只是一个叛逆者,一个饱含争议的年轻诗人。而他所写的情歌,已经慢慢蜕变,在流传中越传越多,好多并非仓央嘉措所作,却被人们善意地曲解和诠释了。
至于怎么看待这个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触动了我们无限的渴望和追求,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和执著。
如果生命可以选择,纳兰性德不会选择在高墙森严的宫廷里了此一生,如果时光可以轮转,仓央嘉措也不会在戒律森严的布达拉宫成天盯着发黄的经卷。他可能去烟雨江南邂逅散发着水乡气息的婉约女子,他可能去拉萨街头和相恋的伴侣浪迹天涯。如果那样的话,世上便缺少了一声叹息,一声清丽如斯,绚烂如斯的叹息。
小时候学过一篇文章,是描写张继在写《枫桥夜泊》前后的心情。其中有这么几句话:“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落第的张继,诗的历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诗,我们的某一种心情,就没有人来为我们一语道破。”
今天,我想说:感谢上苍,如果没有寂寞寒夜里孤苦无伴的仓央嘉措,诗歌的历史上便少了一朵引人注目的奇花异葩。而当我们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也许有人会去查询,结果只能是,他曾是西藏历史上一个寸功未立的达赖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