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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莲花的女子林徽因传
肖辰

第一章 谁爱那不熄的变幻

梦里何处是江南

他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每天清晨,我们都细心地翻过一页日历。秋去冬来,花开花落,沉淀的往事在春水中发酵。每一页,每一篇都撰写着岁月的痕迹。我们会妄叹,时光如流水,转眼恍如隔世。曾经的悲欢离合沉淀于清茶淡水中;曾经的喜怒哀乐禁锢在发黄的书页里。我们不曾淡忘,只是凡尘俗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终日忙碌,奔波,心性在不知不觉中少了笑看白云的雅致。蓦然回首,忽然好羡慕可以寂寞的人,避开车马喧嚣,只为心中修起翠绿的篱笆,种起宁和的秋菊。

可我们必然是可怜之人!风烛中,残菊片片,生命的轨迹忧愁多过喜悦,迷失大于清醒。我们妄想消除执念,却无法寂静安然。这一切不是时局带来的,是我们心性如此。

佛家说,渡世人于水火,先消尘心之贪念。我们之所以会痛,会迷失,那是因为我们有太多贪心!迷恋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风景,千帆过尽,满目荒凉。纵使行囊满满的人间故事也无法平复内心深处的空落。记忆无法典当荒寥,时光无法喂养情怀。我们才豁然发觉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你是金枝玉叶,还是胭脂俗粉,曾经贪念多深,俗气多浓,被浑浊的世态熏染多久,内心深处都残留一方洁净的角落,开着莲花点点,清水盈盈。

于是我们会褪去凡尘的俗装,变成最柔情的人。为燕儿的呢喃而微笑;为花儿的凋零而伤感;为云儿的漂浮而驻足。轻轻翻开角落里,那些因为忽视而布满灰尘的页张,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四月的天空里有着温暖的情怀,温情的港湾,无法忘记亦不舍忘记。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声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这是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亦成了我们所有人心中为之神往的四月天。烟雨蒙蒙的清晨,轻轻推开一扇窗,我们闻到诗意点点,看到绿意泱泱。柔情地泡起一杯茶,清新的淡香徘徊唇齿之间。原来宁静如此美妙醉人;原来我们在凡尘奔波疲命为的都只是心灵这片刻的停歇。

曾经有多少人视林徽因为梦中期待的白莲。她不同张爱玲以文立身,不同孟小冬以艺傲世,但是她的身世氛围却折射着一个时代的文化风尚。不管她一生爱过多少人,犯过多少错,又经历了怎样的潮起潮落,人情繁复。她永远傲立于碧波之间,素雅的清香缠绕身迹,温和如玉,生命的轨迹不曾有太多的放纵。

试想如若把张爱玲的凌厉、三毛的放逐、陆小曼的决绝和张幼仪的柔弱都跏趺在林徽因身上一点,她还会叫人那么难以割舍吗?一定不会的!林徽因的珍贵就在于她的温和与清脆。她的生命看似不招摇,却实入人心;看似平淡安宁,却诗意真实。淡淡的,轻轻的,相依相偎,不舍不弃。纷扰的红尘中,试问有几个人不想有这样的红颜知己,不想轻寻她的痕迹。岁月无情,时光流逝,都不能磨灭掉她的绝代风华,反而在流水年轮的辗碾下更加迷人,清晰。

故去的是梦境吗?如果是,为什么能如此鲜活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什么又扑朔迷离,梦里水乡。透过这历史的尘埃,看到的都是失声了的往事;想着未来,凡尘俗世里的故事是否早已写定结局?花开花谢,风起云落,万事万物都有必然的归属。点一方篝火,笑品残羹,红尘洪流里我们有我们停息的港口。人生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偶然背后有着它必然发生的原因。

林徽因出生于天上人间,那灵动秀美的杭州。在那里似乎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飘逸,每一个微尘都凝守着诗意。世人赞誉杭州为天堂的千年古城,曾经有多少文人墨客对那里情有独钟,梦牵魂索。这里有闻名天下的西湖,有烟雨蒙蒙,有花红柳绿,当月色洒落林间,我们不能不叹息,能降临如此美好地方的人是何等的幸运。

1904年6月10日,杭州迎来了一个天使般纯净的生命。她的来到是偶然,更是一场宿命的安排。就像诗人说的,“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带着美好的幻想,我多希望她的到来是为了履行前世的一个约定。就像白娘子为了寻求她的牧童,而经历千年修行,化身为人;净去一身仙术,挽起衣袖,下堂煮羹。她快乐吗?为许仙付出太多太多,甚至被压于雷峰塔下永无见日之时。她来人间辛苦走这一遭为的是什么呢?

想来,人的来到都是带着使命的,有人为了爱人而来;有人为了被爱而来。就像元好问大师把感情写到了极致:“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碧水悠悠、依依远山、粉墙黛瓦,还有那独上高楼,斜倚栏杆的一次等待;烟锁西子、石桥轻舟、长堤杨柳,还有那素衣长发于斜阳巷口一次无心的回眸。想到江南,想到林徽因,总能让人滋生出许多美好的想象。

林徽因在烟雨的杭州度过了她的童年。如今她长大的陆官巷已经不在,只有在杭州市花港公园西里湖南岸,还矗立着她的纪念碑。纪念碑以青铜作诗笺,将林徽因的剪影和文字透雕于上。透过湖光水色,映衬着林徽因的空灵的倩影和美妙的文字。

光影怡怡可人中,和谐的轮廓,披着风露所赐予的层层生动的色彩。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着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

这些话,多像是数十年后,她说给她自己听的!花港公园西里湖南岸的这座纪念碑,莫不是也在对后人“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吗?

林徽因出身于书香门第、仕宦之家。祖父林孝恂是光绪十五年己丑科进士,曾留学日本。历任浙江省海宁、金华、孝丰、各州知县,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祖母游氏典雅高贵,是个端庄贤惠的美丽女子。

父亲林长民,擅长诗文、工于书法,二十一岁中了秀才,入杭州语文学校学习英文和日文,三十二岁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历任南京临时参议院秘书长、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等职。

说起书香门第里的小姐,总觉得那该有一个深宅大院,锁着人,锁着清冷的深秋。那里的空气会有诗情画意,繁星点点,但不会充斥着自由和自主。蝶飞莺舞的清晨,小姐们拿着一卷书,望着被篱笆爬满的高墙,长久沉思。那里有的是寂寞的灵魂,空灵的幻想。迎接她们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为天,子为命,终日生活在自己单一的世界里,像依附的青藤,看似平静,实则悲哀。

林徽因也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但那是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他的父亲、祖父皆是接受过新思想的开明之人,他们的身上既传承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具有新式的甚至是革命性的思维方式。这样的家庭,既让林徽因沿袭了他们身上儒雅优秀的血统,成就了她倾国倾城的绝代容颜,端庄、大方的优异气质;同时又为她以后接触新思想、学习新知识,成为一代才女佳人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佛说因果,这其中或许当真便有它的因缘际会,若少了其中的某个条件,她或许就不会是往后我们所熟识的林徽因了。可是,好像这样讲又不对,猜测过去必定是枉然。她这个生于江南仕宦之家的女子或许就注定了要成为林徽因,做林徽因应当便是这个女子一生的命运吧。

是否能把人看成是一粒种子?在土壤里埋下之后,扎根,发芽,开各样的花,结各式的果,缔各自的缘。种子,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冲破了包裹着自身的果核,又拱出坚硬的土壤,为了开花结果,为了能一直向着阳光。

若说人是种子,林徽因会是怎样一颗种子呢?说不好!她像地里的麦子一样真实、坚强;又像莲花一样生于乱世却又出淤泥而不染,风华绝代。始终高贵,始终清洁;又像梅花,临寒孑立,傲骨铮铮。

当她零落凡尘时,这一切都还难以言定。对于她的父母、家人,她原只是一张未经书画的白纸。但是,他们一定为她的到来而满心欢喜。她那稚嫩的容颜,富有灵性的欢笑一定都曾深深地感动着这个家庭。他们因此才会对年幼的林徽因寄予了最美好的愿望。

她的祖父林孝恂从诗经《大雅·思齐》取“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的句意,给这个漂亮的婴孩取了徽音这样一个动人的名字。后来,为了避免与当时一位男诗人林微音相混,从1934年起才改为大家所熟知的“林徽因”这个名字。

林徽因的这一个名字既像后来林徽因自己的诗作一样浪漫、诗意,又像她的一生婉约而动人。我们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人如其名!

除非,有人能从她清澈的眼神中,看到她从前世走来带在身上的情与债,否则便无法从一个婴孩稚嫩的脸庞上,读到她任何的故事。她的父母怎可能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最后会被那么多优秀的男子所眷恋,乃至终身不忘;她的父母怎可能会想到她的女儿将以一代才女、杰出建筑师的身份被世人所铭记。

我们应当相信,每个人来到人间都有他必须履行的使命。不管他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总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存在,总有一盏灯为他燃亮,诉说。有些人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简单平凡地活着。不沾染文人墨客的素笔,不过问世人的言论,不惊不扰地过了一生;有些人在繁复尘世中绚丽出场,极致地演绎着悲欢离合,尽情地舒展才华功绩,雁过留声,雨过留痕,他们的名字载入千年古册,流芳传史。

林徽因会后悔自己来到尘世沾染了这许多的烟火吗?会不会后悔自己始终如赤子般真实地生活着,却又枉遭那许多不必要的曲解?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世上,走时也“有带走一片云彩”,留下这许多记忆,却是该由谁凭吊?尘归尘,土归土,过往的恩宠皆已化作浮云,淡游天际。使命已尽,枷锁除落,真正换得洁净自由之魂,空手而去,不带俗世半点尘埃。

忘了是哪位大师说过“人,生死是最干净的头等大事”,他来的时候,仅仅带着一声啼哭,预示着人生哭多过笑,苦多过甜;百年之后,他却带着微笑离开,没有遗憾,没有牵挂,祈求参透来世,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可以早点寻到梦里那抹幽莲。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清茶犹在,人去楼空,谁也不必为谁的到来揣测,更不必为谁的离开叹息。

老宅印象

关于林徽因的童年,此时已无处查证,都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五岁之前林徽因和祖父母一起住在杭州的陆官巷。现在我们仍可以看到她三岁时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徽因还只是一个面貌圆润的三岁稚童。一身白色衣裳衣物,看起来简洁而干净。她斜靠着一张藤椅站在老宅的庭院里,小手藏到了身后,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前方。

如果说凡尘是块染色板,那么孩童的眼神就是洁净的白色。一笔一画都勾述着简单的情感,会为一架纸飞机微笑;亦会为它的残落哭泣。然而每个生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被七彩斑斓的色彩染指;远离纯净,开始漫步凡尘的烟火中。

三岁的林徽因已出落得非常清秀,应该是个一看就会喜欢上的女孩。花为姿,月为容。谁说容貌不重要,那是妄言妒语,人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如若林黛玉不是倾国倾城的貌,贾宝玉也难付真情实意的心;武则天没有过人的容颜,也难成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人和人相识第一是相貌,其次才是才情。

林徽因有容更有才。儿时就深得祖父、父亲及其他亲人的喜爱。她是在祖父身边长大的。平时,她的祖父经常给她讲这样那样的故事。每逢春节时,就带着她和一大群表姐妹扎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门厅上。

每个人的童年应当都是无忧无虑的,是一段不掺和任何杂质的岁月。就像那张照片中她那个平静如水的表情,惊不起一丝涟漪。有的只是那探出去又缩回来的触角,那无法满足的好奇心。

有时想想,在古代,那些哲人还在探讨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一个稚童的心里哪里又有什么善恶呢?有的只是那好奇的本能吧。就像之前所说的种子,带着好奇破土而出,伸出触角,采撷几缕阳光,收集几滴雨露;再经由霜雪锤炼,最终绽放在这片土地之上。历经风吹雨打,阳光普照;数十年后,又摒弃繁华,香消玉殒,留一座花塚在山野寂林。

五岁的时候,林徽因随父母迁居至蔡官巷的一座老宅院,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光阴。也就在这一年,她的大姑妈林泽民成了她的启蒙老师,教她认书识字、背诵诗词。林泽民是清朝末年的大家闺秀,自幼接受私塾教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算样样精通。正是这位知书达理又极富才情的大姑妈为林徽因上了人生最初的那些课程。

林徽因的骨子里透露着传统知性女子的美好气质,体现着我国诗与艺术的美好韵味。这跟她小时候接受的传统教育是脱不了关系的。传统的教育应该也可以算得上是诗歌和艺术的教育,她大姑妈的启蒙教育不仅加深了她的文学修养,应当也让她在性情上受到了艺术的良好熏陶。这一切无疑为她以后喜欢上诗歌艺术、建筑艺术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在清晨;在黄昏;在月色蒙蒙的夜晚,幼小的林徽因手捧着一册册纸装书,读着书卷上带着淡淡墨香的词句,时而沉思,时而凝望。或许她还读不懂字里行间的冷暖事故,体会不到那份诗意和美好,但是她却无法将视线转移,把书中的典雅填斥到骨子里,把那淡淡的诗意和哀愁安放在心间魂处。那时的林徽因就已经知道,书卷将伴随她的一生。

或许上苍是公平的,给了林徽因一个十分优秀的父亲,又为她安排了一个平凡的母亲。有人说,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的头脑像她那双裹得紧紧的小脚,守旧还有点畸形。

何雪媛是林长民的继室。原配是同籍门当户对的叶氏,系指腹为婚,缺少感情。叶氏也早早病逝,没有留下儿女。何雪媛进林府做继室无异原配,本值得庆幸。可是不幸出在她自身。何氏来自浙江小城嘉兴,其父开了个小作坊,她属典型的小家碧玉。既不会女红,脾气也不可人,有着此类女孩常有的任性。在家父母尚可容忍,嫁到林府就需讲究传统妇德。何雪媛缺乏文化熏陶,出嫁以后与做姑娘时无大改观。婆母游氏倒一派闺秀风范,岂止女红在行,亦喜好读书,且工于书法。婆媳间素养悬殊不言而喻,何氏讨不到婆婆欢心则是必定的了。她为林长民生下长女林徽因以后,还生过一男一女,但接连夭折。公爹难免有断后之忧,由此引起的那份不满同样不言而喻。

或许是林长民长年在外的缘故,林家看来相当克制,许久没有考虑添妾。直到第十年,林长民才娶了上海女子程桂林,林徽因叫她二娘。二娘也没有什么文化,但性情乖巧,又接连生下四子一女,林长民便沉湎于“桂林一枝室”而冷落了何氏。何氏长期被遗忘在小而阴暗的后院,实际过着分居的孤单生活,脾气难免也越来越坏。幼小的林徽因随母亲住在冷清后院,常常感到悲伤和困惑。

梁从诫这么评述过林徽因的人生心态:“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梁从诫《倏忽人间四月天》)

很多年后,林徽因成为极负名气的女作家。她写过一篇题名《绣绣》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位乖巧的女孩绣绣,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母亲懦弱无能,父亲将其冷落,另娶了新姨娘并生了孩子。绣绣终日夹杂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彷徨于没有温情,没有怜爱的生活里,最终因病死去。读者不难从小说中绣绣的形象看到林徽因对她母亲的复杂情感。

母亲性格短处带给林徽因的烦恼,到父亲去世多年仍然存在。何氏对丈夫和姨太太的怨愤,像中国许多女性一样,迁怒到姨太太的子女身上。异母弟林恒从福建到北平投考清华大学,寄住姐姐家。林徽因待他亲如同胞,何氏却不肯释怀,常常与林恒起着无谓的鸡毛蒜皮纠纷。林徽因致好友费慰梅信中抱怨:“最近三天我自己的妈妈把我赶进了人间地狱。我并没有夸大其词。头一天我就发现我的妈妈有些没气力。家里弥漫着不祥的气氛,我不得不跟我的同父异母弟弟讲述过去的事,试图维持现有的亲密接触。晚上就寝的时候已精疲力竭,差不多希望我自己死掉或者根本没有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那早年的争斗对我的伤害是如此持久,它的任何部分只要重现,我就只能沉溺在过去的不幸之中。”

成年以后的林徽因尚且如此,真不知当她年幼时,该如何面对复杂的家庭纷争。在祖父母、父亲面前,她是个乖巧伶俐的好女孩;在母亲面前,她又要学着体谅母亲因为受冷落而生出的许多抱怨。她同情自己的母亲,但也尊重和爱戴自己的父亲;对母亲和二娘之间吵不完的架感到厌烦、不满,却又喜爱同父异母的弟妹。

难怪总有那么多人喜欢把林徽因比作莲花。从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应该多少能够看到家庭给她带来的影响。但我们看不到,她把这些事藏得很深。我们只看到她的绝代风华与日后在建筑业取得的卓越成绩。林徽因笔下清新脱俗的文字像午夜里闪亮的星辰,一点一点,叫人温暖神往。然而风华过后,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不会责怪自己的肤浅,只看到她的美却没有注意到她其实也是脱身于泥沼。

内心的寥落在午夜风回里徘徊。风儿知道她的无助;雨儿明白她的恐慌。庭院深深,封锁着她飞扬的心与躁动的灵魂,让人不能不将林徽因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联想在一起。一样的孤寂,一样的清高;翠竹纷纷里寻找灵魂的归属;蝶飞舞,梦相依,所以有了贾宝玉和徐志摩。但是他们都给不起,看似外表孤傲实则内心孤寂女子所要的那份平和、平静、安和。她们要的家是个避风的港屿而不是烟火弥漫的战场。风轻云淡中笑看尘世繁复,似乎每一片落叶都带着萧逸;每一柄油纸伞下都蕴藏着诉说,轻轻携手只找风的洒脱,雨的宁静。贾宝玉给不起,所以林黛玉烟消雨碎;徐志摩也给不起,林徽因才转投别人的怀抱。我们都不能妄自断言究竟谁负了谁,但内心的渴望是谁都挣脱不了的负累!

尘世间,人有千般万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必然的归属,你挣扎也好;愤慨也好;要狂歌,想呐喊;都可以!但时光流逝,我们只会发掘这一切都只是情绪上徒然的宣泄,谁都无法改变岁月的命轮。

童年改变着林徽因的心境,而关于她童年的文字材料几近于零。林徽因自己对童年不会没有记忆,她是在有意闪躲还是刻意回避,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误入凡尘,经历着人世最真实的俗礼。雾气迷蒙,她幻隐其中是否真的感觉到一丝安全。还是林徽因早已经看透自己今生的宿命,她的降临只是展露美好、洁净与坚强。一株白莲,生于拙泥,立于碧波,荡呈风里,只为坚然傲骨。

浏览林徽因众多资料,只看到一篇散文透露她六岁得过水痘,那年代的儿童几乎都要经历一回的一种疾病,她家乡叫“水珠”。她竟然不像许多儿童那样把这视为难忍的病痛,而是微笑地说:“当时我很喜欢那美丽的名字,忘却它是一种病,因此也觉到一种神秘的骄傲。只要人过我窗口问出,出‘水珠’么?我就感到一种荣耀。”这异乎寻常的感受是她最早显露的艺术气质。若让你碰到这样的一个女孩,你是不是也会对她既怜又爱?而当燕儿飞过檐寓,月色洒落池塘,女孩轻轻触摸下,水珠点点,那份难舍的诗意是不是更衬托着童年光耀下那份艰涩的寂寞。

红尘陌上花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这是另一个才女张爱玲笔下上海的月亮。说也很巧,张爱玲的这篇《金锁记》写于1943年。回溯三十年,那时林徽因恰恰就置身于张爱玲所描述的上海的月色之下。想着百年前上海的月亮,总觉得那时的月光应该是冷清、孤寂的。有一堵灰黑色的砖墙,低低的月亮就挂在墙头上,把疏离的树枝影子斑驳地镶刻在青石路上,渗着一丝丝凉。

想起张爱玲,总会觉得她是一朵名副其实的海上花,给人一种孤傲、清高、疏远的感觉;而林徽因则相对温婉,却也明耀得不可逼视。若说她们有共同之处,我最先想到的是她们的一生都很独立。她们一直坚强地走着,各自跋涉在红尘路上。

在林徽因八岁的时候,她父亲居住在北京,全家则由烟雨杭州搬到了繁华的上海,住在虹口区金益里。林徽因和表姐妹们就读于附近的爱国小学,并侍奉祖父。天资聪颖的她对家中的藏书以及书画十分感兴趣,她的聪明也深得家人、老师以及同学的喜爱。

看着那些关于林徽因少女时代的记载文字,就像是在看一部家族的迁移史。由于时局动荡,林长民任职地点频频调动等原因。林徽因一家先是在她八岁那年举家搬往上海。在她十岁时,林长民任北京政府国务院参事,全家又迁居北京;在她十二岁时,也就是1916年的4月,袁世凯称帝后,全家迁往天津英租界红道路暂避,此时林长民仍留北京;是年秋,举家又由津返京;1917年张勋复辟时,全家再次迁往天津,唯徽因留京;后徽因同叔叔林天民至津寓自来水路,诸姑携诸姐妹相继到津;同年7月17日,因支持段祺瑞讨伐张勋复辟,林长民被任命为司法总长,8月,举家又由津返京。

看这一程,来来往往,这便是乱世里林徽因的一家。他们不能像普通家庭一样,在这片土地的某个角落偏安一隅,林徽因自然也无法像一般的少女一样无忧无虑地成长。作为长女,她同样有她自己的担当。

林徽因对知友费慰梅谈论过自己的那段生活,费慰梅这句话或许是那时林徽因情状最恰切的记录:“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费慰梅《梁思成与林徽因》)“早熟”二字点中了林徽因那段生活的特征。1914年林孝恂胆结石病故以后,林长民常在北京忙于政事,全家人住在天津,林徽因几乎成了天津家里的主心骨,伺候两位母亲,照应几个弟妹,乃至搬家打点行李,几乎都由这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承担起来了。

她成年后,在保存的一封父亲给她的信上这么批注:“二娘病不居医院,爹爹在京不放心,嘱吾日以快信报病情。时天苦热,桓病新愈,燕玉及恒则啼哭无常。尝至夜阑,犹不得睡。一夜月明,桓哭久,吾不忍听,起抱之,徘徊廊外一时许,桓始熟睡。乳媪粗心,任病孩久哭,思之可恨。”

林徽因所以早熟,除了由于聪慧,主要应该归于是遭冷落的母亲给她心理蒙上的阴影。纵然她自己深得父亲以及其他长辈的宠爱。但是,当受宠之后回到冷落的后院,面对母亲阴沉怨愤的神情,她也不得不过早地体会世态的阴暗。

1916年林长民全家开始定居北京,林徽因进了有名的培华女子中学读书。培华女中是所教会办的贵族学校,教风严谨。原本聪明的林徽因再次受到了良好的培育,日后出色的英语水平即起步于此。由大户旧宅跨入这一方充溢着朝气、讲究文明的新天地。置身这样的教育环境,林徽因早早萌生了文化意识,乘父亲远游日本的时候,她翻出家藏数量可观的字画,一件件过目分类,编成收藏目录。编得幼稚是一定的,她在父亲家信上注道:“徽自信能担任编字画目录,及爹爹归取阅,以为不适用,颇暗惭。”

那时的林徽因正处于青春期,心里蕴藏着太多幻想,太多的梦。但时局的动荡、新潮旧历的更替,以及家里的琐事,叫她忘却了风扫过林叶的轻盈,忘却了淡漠蝉声响彻雨林的宁静。雨儿轻淋,池塘里残荷点点,她的心像寂寞的沙曼,一点一点被腐蚀。浪一动,支离破碎。现实叫她过早地成长,过早地迎风触雨。但是孤傲如她,林徽因怎会把这份伤楚表现出来,就像荷儿不会带着泥泞出来一样,它们高洁而神圣,不许展露一丝落弱。

培华女中的林徽因已走出了她的童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现今还保留着她十四岁时在北京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一条长长的辫子斜斜搭在肩膀上,微微侧身立着。身旁庭院里稀疏的绿叶衬着她的侧影像一朵素洁的鲜花。少女时期的林徽因穿着一直非常朴素,看起来简洁、大方,像她那样的年纪,纯洁而美好。

一个人的青春正是从那样的年纪开始书写的,懵懂又充满对未来的憧憬,红绸帐里做着各式的幻梦。青春最终将落脚何处,林徽因她并不清楚。那时的她或许就像一扇大门,等待着一个有缘人来把它叩响。

人生初逢

我时常想,人在刚出生时是精光光、赤条条的;死时又带不走任何东西,何苦执著地置身尘世?风尚能感受追逐星月的洒脱,石亦可安于埋葬尘土中的那份宁静的宁静,我们呢?奔波、忙碌、失去的比得到的多;迷失的比清醒的长,是我们过于贪心还是现实太过残忍?回首往日,纵有短暂的快乐,也是长夜里偶尔闪亮的星光,转眼幻灭,痛楚却形影相随,不离不弃。而当有一天在街头闲逛,看到一个痴呆的年轻人在树下潺潺低语,含糊不清,我的心被怜惜包裹起来。忽然觉得原来就算痛,就算无奈,也要把尘世的脚印留得深刻清楚。人生有了这些才饱满公平,你从尘世里得来的终究是要归还给它;我们得不到什么,只留下故事与足迹。

如果非要给自己活着找一个理由,我想那应当就是担负生命里所有的故事,应当是爱与被爱。每一天我们都在徘徊;每一天我们都在邂逅。枝叶尚有清风的倾慕;雨露追逐于晨曦的宁静;初次相逢都有美好的遐想。

记得一个哲学家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因为那条河一直在变,当你再次踏入那条河时,它已经不是你曾经踏入的那条河了”。经过岁月的簇拥、尘世的洗礼,每个人都悄然发生着变化,不管这变化是否如你所要的。在巨大的年轮面前,我们的愿望化成奢望,如此微不足道。

梁思成初见林徽因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那时的林徽因还是懵懂的小女孩。迎着日落辰星,随着岁月成长,每个不同年龄段都绽放着不同的色彩。日后与梁思成朝夕相处的已不是他十七岁时遇到的那个林徽因了。或许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邂逅,他日再见则又是另一次的初逢。

“父亲大约十七岁时,有一天,祖父要父亲到他的老朋友林长民家里去见见他的女儿林徽因(当时名林徽音)。父亲明白祖父的用意,虽然他还很年轻,并不急于谈恋爱,但他仍从南长街的梁家来到景山附近的林家。在‘林叔’的书房里,父亲暗自猜想,按照当时的时尚,这位林小姐的打扮大概是:绸缎衫裤,梳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不自在。门开了,年仅十四岁的林徽因走进房来。父亲看到的是一个亭亭玉立却仍带稚气的小姑娘,梳两条小辫,双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颊有笑靥;浅色半袖短衫罩在长仅及膝下的黑色绸裙上;她翩然转身告辞时,飘逸如一个小仙子,给父亲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梁再冰《回忆我的父亲》。

这是林徽因女儿梁再冰笔下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初识。读之神往,一个是风度翩翩的貌美少年,温文尔雅,但又带着几分羞怯。此次见面,林徽因应该低着头很少说话。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自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之间,像一缕暗香低低徘徊,隐约间还隐藏着略微不安的心跳声。

林徽因与梁思成自此便认识了,彼此应当都在对方心里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这无疑为以后两人的相知、相爱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

林长民和梁启超是相知、相交多年的老朋友。1917年又一起在段祺瑞政府中任部长(林长民是司法部长、梁启超是财政部长)。林长民有心要日后将林徽因许配给梁思成,而梁启超也有跟他结为儿女亲家之意。之前在梁再冰的回忆文章里就提到“父亲知道祖父的用意”,结亲之意可谓昭然若揭。

对于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关系,梁启超和林长民也只能说是为他们的交往创造了一些条件,毕竟没有过多的干涉。梁启超日后也认为这是一个让人满意的联姻方式,也就是先由父母牵线搭桥让两人互相认识,而后则由两人自己发展,自由恋爱。

这与当时盛行的包办婚姻相比,已经是非常自由的恋爱方式了。然而在儿女眼里,父母之命终归是不好违拗的,梁启超与林长民虽然提倡自由恋爱,但他们的‘用意’应该也算是林徽因与梁思成个人情感上一个不小的枷锁吧。

梁启超很中意林徽因,但是梁思成的母亲李氏一直对她不喜欢,甚至说过至死都不接受林徽因的话语。或许很多人都不明白,美丽清纯,才华出众的林徽因为什么讨不到老太太的欢心?想来正是林徽因的风华绝代让李氏忐忑吧。而且1932年5月7日,梁思成骑摩托车和弟弟梁思永上街参加“二十一条”国耻日示威游行,摩托行到长安街被军阀金永炎的汽车撞倒,梁思成伤了筋骨落下终生残疾。那段时间林徽因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从不避讳,而出身于封建大家庭的李氏固然是接受不了林徽因的开放,再加上与徐志摩之间暧昧的关系,作为一个母亲,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媳妇可以像白纸一样洁净。虽然生活在一个新式家庭里,但毕竟被封建思想荼毒百年的女子不看好林徽因也是情有可原的。

人和人相识是一种缘分,相知是缘分的升华,而相守则是缘分的极致。我们不能责怪他们的不理解,只能怪缘分太浅薄,叫我们无力走进对方的心里。风永远不会知道水的宁和,蝴蝶永远追逐不了鹰的天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心生活,才是必然。

有人曾经这样生动地描述过林徽因与梁思成当年的关系:“林徽因与梁思成注定要经过一个漫长的历程才能并肩走到一起。原本是两个一同行走的人,其间一个人在路途中探看了别的风景,而另一个人一直在原地等待”。林徽因就是那个采撷风景的人,而梁思成则一直立于原地守望。

这是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林徽因在路途中探看的风景不是别人,正是让大家津津乐道的徐志摩。康桥之恋成了众人心里的百合,神秘而悠扬。虽然好多人一直对徐志摩与林徽因在康桥那段扑朔迷离的恋情莫衷一是,但更多的人都坚信林徽因的第一次心动就是徐志摩。浪漫的雾都洒溢点点星光;风儿的宁静与柳叶的忐忑会叫两个孤寂的心交融在一起。

那时林徽因十四岁,仍是一个懵懂的年纪。只能说梁思成在那时曾走进林徽因的青春,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记。这个印记仍还是模糊的,日后她将更加丰满,更加完整,但不会是在林徽因十四岁那个时候。

若把梁思成比作一把“高粱”,把林徽因比作一瓢“清泉”。我相信只有时间才能让这两个人的生命互相渗透,并最终酿成一坛芬芳的美酒,历久弥香,经得起岁月的品尝。 S9oQKkL5xXzwG9CAUNfsAQcHtR9Z14YxAQE9E/0mn+L6Gu3XXHXHd0HJeTN1Km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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