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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互动

问:我不是经济学专业的学生,我想问,上半年出现的抵制日货现象,对于中日经济的影响到底是怎样的?怎么用用心、用脑来讲这个问题?

答:我准备讲的时候,列了一个提纲,其中一个想举的例子,就是抵制日货,但是还是没有讲。我就不知道这个事情讲出来会怎样。我也收到过短信,说全中国都不买日货,日本多少公司会关门,动员大家一块抵制日货。抵制日货什么时候来的?差不多是上个世纪。日本一侵华,我们义愤填膺。当时的国力,也没有办法同日本打。所以,我们很多知识分子、民众出了这一招。今天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如果要用脑,我们先要分析今天的情况。第一,今天我们中国同日本的相对国力。现在我们是个完整的主权国家。日本的侵华,当然是历史罪行,但是这对于现代的日本人,是上一代上一代人做的事情。经济上分析,目前中国经济的开放度非常大。你首先告诉我什么是日货?很多日货是在中国做的,当你抵制日货的时候,很多中国工人的饭碗也没了。现在国际贸易,有一个新的词汇,叫“日日贸易”。国际贸易怎么会有日日贸易?就是日本在日本的公司和日本在华公司之间的贸易。因为中国有综合的成本优势,日本的租价太贵,人力太贵,很多工业移到中国来了。你现在从珠江三角洲到长江去看,制造业很多厂,日本人的。做出的部分零部件运回日本,跟他具有核心科技的部分组装,再出口。

倒过来再来看中国,我是访问过很多公司的。今天中国工业与全球工业搅到一起的情况,超出想象。就说笔。买个好的笔,2000元左右,国际上好的笔大概要4000到6000元。那个笔呀,我用过,你真考试,那个笔真管用,写得真的非常顺。参观那个制造笔的工厂,讲不清到底是中国货、日本货。一个零部件,德国进口;一个模具,日本开的;设计可能是韩国人。今天中国很多工业跟世界是搅在一起的,从南到北,去看那些made in China的东西,设备差不多都是德国的,而且是德国最新设备。你可以说,啊,德国设备占领中国。你可以去叫、可以去骂。但倒过来,这个德国设备生产出的商品,占领德国。你说,中国现在是这个环节用我的,那个环节用你的,搅和在一起的。

我在深圳参观过monitor生产厂。现在安全成了大问题,要用监控器,就是360度内可以转的。那个监控器生产好有意思,那个线,就是将监控到的信息传送出去的一条线,一定要用佛罗里达一家厂商的产品。一条线,看着好简单,30美元。不买这个,产品的质量就不行。其他部分,什么在深圳造,什么在长江流域的工厂造,什么东西用日本的,什么东西用韩国的,全部组合到一起。在这个情况下,可不是上个世纪20年代,日本货中国货清清楚楚,抵制日货就是抵制日货。现在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在算一笔账,中国人抵制日货,到底双方的损失怎么样?这本身就是很复杂的问题。先不要说工业,日本茶知道吧,日本的煎茶知道吧,就是泡出来绿得诱人的那个。它那个煎茶是中国技术过去改造的,日本的煎茶卖得很贵的。我现在去安徽看,很多我们的茶场是日本人承包的。他在那里用中国的茶林园子、中国的工人,种出的茶送到日本,叫日本煎茶。抵制日货,抵制吧。你抵制以后,我们安徽茶园子的生产就要停了。

所以,你问了个好问题,在对日这个问题上,用脑用心要分开,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上一代是上一代,政治是政治,军事是军事。如果在主权问题上,我们不能含糊,经济问题,要聪明地算。在这种情况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我们又是在技术上相对落后。如果再把门关起来呀,到底对谁有利,难讲。今天made in China横扫天下,但是中国人高兴之余、骄傲之余要非常当心的。你以为美国人不会造T—shirt呀?你以为美国人不会造鞋呀?他都会造,就是太贵,你造的便宜当然买你的。如果把门关上,美国都会造这些东西。但如果真把贸易壁垒重新树起来,我们很多东西还真不会造。所以,开放,长远来看对中国有利。当然开放是有原则地开放,你不能欺负人。历史问题、教科书问题、靖国神社,这些问题,作为政治、外交,寸步不能让。经济问题要当心的。我在上海看到,复旦紧张得不得了,学生就是要冲,要拿砖去砸日本领事馆。最危险的是砸日本商店、烧日本汽车。我就观察过中国民众怒火的程度。深圳还有很多日资工厂,里头很多雇员都是中国人。谢天谢地,没有闹到日资工厂里去。

像这些问题我认为是要很好考虑的。我们对今天中国的相对地位,是不是真的有信心。真的有信心,这些问题不是一定必要的。这是我的用脑的看法。至于说对日本人的意见,我父母都是浙江人。我妈妈到现在,说日本哪个产品好,她不要听的。她们那代人对日本人那个仇恨呀,仇恨到日本的车省油都不承认,讲不通的。所以,心是心,脑是脑,要分开来,有时非常难处理。日本的政治家对历史没有责任感,跟德国完全不同嘛,德国人道歉、下跪,日本人到今天对东南亚的态度,没有变化。要是他们再蠢一点,我也没办法。谁要你那么蠢呀,激怒整个亚洲。所以很多人说,亚洲能不能像欧盟那样搞联盟?几乎不可能,原因就是日本,大家不能接受。什么共同货币、共同市场,所有专家算来算去,不可能的。你看欧洲,还是费了好大劲才搞起来的,经济上成功不成功我们不说。亚洲搞不成。所以至少,很多麻烦不要从我们这里出来。我看过张五常写的一篇文章,在抗日游行最厉害的时候,说中国青年要冷静,我蛮同意的。因为在重大问题上,一时冲动没有用的。你要让中国真正强大起来,不是单一的变量强大,经济、文化、国民心理都强大,那你才会有一席之地。

像这种转型的情况要处理不好,有的时候会变成巨大的挑战。像这类问题还不单单是经济问题,政治上也很麻烦。政治家用什么态度讲话,那是高难度的挑战。民众的情绪呀,我在北京,参加过多次这样的事件。把贝尔格莱德大使馆打了的那次,你们那时还没来。我们的学生,那个激昂呀。你把中国大使馆打了,那块地方是中国领土,等于侵犯中国领土呀。我们的学生游行、抗议,然后要去烧麦当劳。麦当劳是连锁店,它不是美国的资本,同意按这个标准去卖,就冠名,然后把销售额的10%到15%交给他。资本是你的,中国人的。他们军队打了我们的大使馆,我们再把自己的店烧了,爱国不是这样爱的吧?这么爱国受不了吧。要分清,有的时候需要知识,有的时候需要冷静。另外要看到今天中国相对的国际地位。我们历史上有过屈辱,容易敏感。我的总结是说,你看我们中国历史中,清朝的时候,开放没有主权;毛泽东是有主权不完全开放;现在是有主权开放。三个阶段对我们的要求是不同的。当然,有没有危险?还是有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单纯,那么容易让中国人崛起。但是,要妥当处理,用心、用脑分开。谢谢你这个问题可以让我把这番话讲出来。

问:周老师,您好。前一段时间网上关于国有企业股份制转让的争论非常多,您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国有企业产权问题和MBO?

答:这个问题我简单给你讲讲。MBO是个财务工具,是收购公司的方法。通常我们熟悉的兼并,是由外部的公司来买你这个公司,出一笔钱,有时候钱不够他借钱来收购。这个叫杠杆收购。这个概念清楚后,再加一个概念。MBO,是由这个公司的管理团队收购这个公司,借助金融公司的帮助收购公司。我本来是替这个公司打工的,是管理层,那么这个公司是有股东的。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战略决策上的差异,管理层要往这个方面发展,出钱的股东认为不行,这时候,可能有一个潜在的公司价值没有被挖掘。所以西方的市场上就有人做这个生意。如果管理层的判断是对的,他又没有话语权,因为股东不同意。好,我出钱给这个有眼光的管理层,把公司买走。买走后你就是股东了,就可以按照你这个战略去发展。那个借钱的人跟这个公司是什么关系呢?就跟我们借钱买房的关系是一样的。我这是买股,股份押在出资人手里,我每年用我管理公司这个股的分红还债,还完后再把这个股份transfer到管理层名下。这是个财务公具。在成熟的市场经济中很普遍,很多的。

这个财务工具在国有企业改革的时候就引进了中国,引进中国后引起了一系列麻烦。因为西方的股东是清清楚楚的,管理层也是清清楚楚的。中国的国有公司的股东是谁呢?全国人民。全国人民很难有实际的行为能力。在座你们各位很难同意我这个判断。我这是个用脑的判断。什么是全国人民?我们都是全国人民嘛。全国到底有哪些国有资产,在哪里?你我知道吗?很难知道。不是应该不应该知道。你要知道有巨大的信息成本。你知道吗?不知道怎么判断?我们只能委托政府去管这个国有资产。所以你看,这个国有资产全名叫什么?叫全民资产。全民资产一晚上就变成了国有资产。为什么会换过去呀?抽象的全国人民是很难当股东的。你怎么当呀?怎么开会呀?怎么讨论呀?你说中国电力往哪儿发展?你说一个意见,我说一个意见,他说一个意见。听谁的?怎么表决?做不到的。所以就委托、再委托、再委托。几次委托以后,因为你最初的委托方都不清楚,所以它是悬在空中的,跟西方公司差别很大。人家的股东是清清楚楚的自然人,我们没有。结果呢?我们国有公司在市场化改革中已经放进了市场。你要在市场上打仗就要有明快的决策权,生产什么、经营什么、工人怎么用、合同怎么签、上下怎么建立联系?这个全权落到管理班子里去了。

现在MBO进入了中国,很多国有公司的管理层,想通过向它们借钱把这个公司买走。这里面出现了第一个挑战性的问题:向谁买呀?用英文讲,西方的MBO是two parties,两方呀,是坐在对面谈判的。我们这里经常就是一方,他同意他买公司。剩下问题是定什么价呀?公司资产的定价是很复杂的行为。我们今天流行的许多看法用脑来说都是错的。历史上投了多少钱,历史上花了100万形成的资产,今天99万就是国有资产流失。很多人就是这么看问题的。资产不是这么定价的。资产是面向未来定价的,与历史上投多少无关。如果是有主的资产,历史上投错了是有人埋单的。我们这个全民的资产,国家的,投错了,谁来埋单?这两个问题合并到一起就使MBO在中国变成了很大的麻烦。

但是也有另外一种情况,比如说联想、TCL、海尔。这种公司跟西方也不同的。这种公司名义上是国家的,实际上是企业家和员工打出来的,国家没有投多少钱的。你去看看联想的故事,1983年成立的,科学院计算机所用小金库、计算机所的大型机出租得来的钱。这个钱通常是用来给所内人员发福利的,过年买点东西,过中秋节发点月饼。当年就拿20万交给柳传志,加一间传达室。几个人,在里头,然后就做生意,做市场。柳投资差不多十年,就是投资汉卡,计算机当中的汉化部分,把它市场化,然后就做大了,从二十万变成二十亿呀。这类公司很特别,法定上是国家的。因为没有当年这二十万,现在什么也没有呀。可是倒过来你去问问科学院当年发出去多少个二十万呀?好多二十万都没了呀,这个二十万长大了。领着这二十万长大的人,有没有贡献?应该不应该有资产份额呀?这就是道义的问题。用脑就很难。你等资产出来再算份额怎么算呀?所以有人借用MBO,实现历史上对资产形成的贡献。因为过去没有这个条件,过去只有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改革开放以后出现了新的情况,出现新型国企。现在这些情况都搅到一起。

也有一些地方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贡献的人,一纸政令就过去接管。然后地方的官员集合起来,在资产上动动手脚,转到个人名下。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所以,我对国有企业改革与我自己理解的理论是一致的,所有权和经营权要分开的。不要认为法律上属于国家所有,就都一样。我批评郎咸平,主要批评复杂的状况没有分开处理。不要认为有人利用MBO偷,所有公司的MBO都在偷,不是的。

仔细研究一下联想,联想像柳传志这样的人,在整个资产的比例中,非常小。他最后改制方案是三个六五嘛,三分之一,里头是带着十五个创业人嘛。倒过去算,计算到柳传志个人名义下的资产份额,同水平比,比TCL小很多。TCL是南方公司,1997年就与政府签过合同的,每年利润,超出定额部分给你买股。每年买每年买,直到去年2004年上市,披露出来。15亿总资产,李东生个人大概是一亿四千八百万。你说不合法,是做出来的,根据协定做出来的,面向未来签出来的。联想当年没签。倒过去找,天大的难题。所以我的看法,中国改革当中,里头有可歌可泣的东西。用心来讲,用情感来讲,全世界没有这样的企业家。张瑞敏,现在资产改制还没有完成,名下一分股也没有。干部吧,没有个人努力,工人劳动很重要,管理也是非常重要的。你定战略定错了,产品卖不出去,所有努力全白搭。所以我们看到国有企业改革是非常复杂的一个问题。将来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应该记下一笔,创造出这样的公司,有这样的公司体制,这样来解决产权问题。也有胡闹的,一晚上就把资产分掉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贡献,今天一张任命书,进去就撒手改革。有的,我都见过。

所以,我的批评是说,要把复杂的问题分开处理。你不分开,一棒子打过去,很过瘾呀,但是里头一定会有误差的。郎咸平有一个论点很受欢迎,保姆嘛,我们是主人,你们是请来的保姆。保姆怎么能拥有我们家的财产呢?你干得好给你发薪水就行了。这是一个理论,检验一下行不行?管理在企业当中非常重要。历史上我们山西的票号,怎么管理的,管理到最后,那个掌柜的,就是经理,要受权的,要增股的,中外一致。所以这种问题,光用心不够的,要用脑的,要进行很深入的讨论。当然有的时候那个局面难以控制,因为同时有三千万人下岗呀,国有企业的工人。可是你冷静地想,海尔、联想、TCL,跟那三千万人下岗有关系吗?有责任吗?是因为你搞好他下岗的吗?你要是搞不好,下岗工人还要增加,连海尔的工人都可能下岗。现在就所有的东西搅到一起,社会矛盾也很尖锐,就没有办法处理。我的看法是分开处理。问题是什么问题,里面有什么不同的类型,要做调查、做研究,要用脑去工作。要冷静地分析。

问:那是不是说国企销售成为了一个趋势,大势所趋了呢?

答:现在的情况是,国资委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对策,也没有应对的经验。因为像资产作价这种事情很难办,操作起来是很麻烦的。所以它采取的办法是缓兵之计,三亿以下的小企业可以做实验,三亿以上绝不做。在这个政策下,柳传志见了我说,张瑞敏就倒霉了,因为海尔显然是三亿以上的销售额,它差不多有几百亿的销售额了。那就要叫停了,它不能改呀。最近听说又在争吵,就是要在一个完善的法规下,要在双方明确的情况下操作。你要转换产权要有个谈判的对象,不能说左手和右手做生意。这个是肯定没有合法性的。你说你自己同意把公司卖给自己,那价格怎么讲,社会上也是不能接受的。这是一个问题。所以,本质的合理性是一个问题,程序的合理性也是重要的问题。没有程序合理性,不能被社会接受呀。所以这是一个探索的东西,如果你有兴趣,我们那门课(周其仁老师为北大同学开设“新制度主义经济学”这门通选课)慢慢地讨论这个东西,欢迎你将来来修。

问:何处用脑的脑很好理解,就是我们看待经济问题要遵循一般的经济规律。但是心就很难讲。这涉及一个经济学家的基本的价值判断问题,他的价值判断可能是错的,而且这个判断当中还可能存在自身的既得利益,会影响他的判断。

答:我的看法正好和你相反。价值观很稳定,用脑的部分经常变化。有一位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说,母亲从小教孩子的那些行为准则,就是价值,没有太复杂的东西。这个东西要不要紧?要紧。我刚才举了Sen的例子,再举近代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都说亚当·斯密是讲理性人的,每个人自私对社会最有利。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歪曲。现在很多人开始讨论亚当·斯密的另一部著作《道德情操论》。人在市场当中的行为,不是那么简单的。经济学,这两天我也跟我的同学在讲,确实有被误解的地方。经济学理性人,理性就是自利,自利就是自私,甚至就是坑了别人来自利,变成经济学是相信这套、教导这套、教唆这套。这绝对是很大的误解。所以,有时不要听第二手、第三手的东西,你看经济学家怎么讲。还有一个经济学家很有名,叫边沁,说过“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这句话有吧?讨论享乐指数,那个东西比收入还重要。收入最后是买享受的,一个社会真正生产的是享受、是快乐。经济学家在讨论这个东西。当然这里头流派是很多,也有人在道德上是采取其他立场。我是这样看,每个人都有道德水准,这个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是很要紧的。

问:您的意思是说,道德不像脑那样纯粹,是不断变化的,不是很客观的。它有一个准则吗?

答:小时候的教育为什么很重要?小时候那些准则有了以后不大容易变。很少有母亲教育孩子说:你撒谎吧!很少的。多少代人积累下来的,受社会承认的准则。至于将来能不能坚持下来,很难说。但是这个准则是简单而固定的。我不教道德学,我不懂。我对道德的理解就是这样的。至于刚才讲到的既得利益,是个好麻烦的事情。经济学家有没有既得利益,这个既得利益与你的价值判断是个什么关系?永远也搞不清楚。我刚才举的那个房产的例子,你买了房所以说房价要涨,买了股票所以说股票要涨。这个是讲不清楚的。有一个准则很重要,判断一个人的言论,就根据他的言论判断。逻辑错在什么地方?你推出他被什么利益支配,各种假说都可以提出来。有经济利益也罢,没经济利益也罢,你那个判断错在什么地方,话错在什么地方?以言对付言。中国有句老话,“不要因人废言”。这个人很坏,但是话是对的。分开处理,否则我们这个心,这个脑的发展很困难。不能说这个人是好人,这个人是坏人,这个人是可疑的人。好,我们先审查人。历史告诉我们不一定的。有很多对人类做出贡献的人,个人的私德不那么好的。大发明家爱迪生知道吧?听说过他的故事吧?他跟所有的人都搞得鸡飞狗跳,别人很难跟他合作,一辈子最后破产。他争取那么多专利,那些钱最后打官司打掉了。但我们今天照样用电灯,用他发明过的东西,他照样给人类造福。要分开处理。道德,很大程度上跟他周围的人有关。要跟他去生活,当然要考虑他的道德。这也是我想对同学讲的一句话,我们很多同学选老师,说这个老师人好不好。人好不好是第二位的,学问好不好才是第一位的。当然遇到人好学问又好的就更好了。但有时不是那么好遇到的。所以,要很清楚我是干嘛的,学习。你不跟他过日子呀。

问:医疗体制改革闹得沸沸扬扬。从出发点上来讲,政府要对医疗体制进行改革是好的,但有些经济学家却说,医疗体制改革基本是不成功的。请问如何用“用心,用脑”来分析这个事情?

答:我对谁说了什么从来不感兴趣,但如果说医疗到底是什么状况?我有兴趣也做了一些调查。医疗挑战真是很大。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当然现在有人说市场化、什么化,这个都是词语。实际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去看。医疗不仅对中国,对所有发达国家也都是很大的挑战。

你看我渴了,我要买水喝,我还知道我要买水喝。生病很麻烦的,我只知道难受。为什么难受是你告诉我的。我要买,我告诉你,我付多少钱要你告诉我。再加上一个保险,钱是他付。医疗最坏的是,我生病难受,我只知道自己难受,除此一无所知。然后你说,为什么难受,要吃什么药,要查什么仪器。谁付钱?还不是我付,是由什么医疗保险付钱、政府付钱、商业保险付钱。所以,这个领域,挑战是非常大的。

医疗领域轻而易举改成功的很少。英国,我1989年去的,英国的体制,全部政府买单。好不好?好的呀。世界银行那个高级经济学家到了英国,生病,进医院,花很多钱,签一个字就走人,连“谢谢你”都不一定要说的。这是英国纳税人的钱呀,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人到了英国,都由英国政府买单。后来不行,要改。可是一改,到现在也很难。最近我们的舆论还说,英国不错,政府负担了好大一部分。好,就讨论政府负担。你准备负担多少?财力拿出多少来负担?这是一个例子。你看看香港。香港对医疗的负担仅仅管一部分,叫政府医院,government hospital。你真正低收入,到那里去看病。排长队,但是免费。这个政府医院的预算,像香港这么富裕的特区政府也难以承受。而且里头大量的误差,有歪曲的。你说政府付多少钱?准备怎么付?每个人看病要不要自己付一点钱?这都是要研究的,要用脑的。

你说所有的费用全部由政府付,听起来最理想了吧。行为会大量歪曲。我们回到没改之前,我们很多人家的药可以拿出来卖的。动不动开这个药,动不动开那个药。结果我们中国国民当中,有机会享受政府的医疗福利的,完全是一个待遇。还有一些,比如说农民,完全在这个圈之外,最必要的医疗得不到。

对于医疗,我们要关心它实际是什么情况。至于说改革成功不成功,那是个判断。还有什么市场化改革,我们是市场化改革吗?你先问这个问题。中国的医疗,从1978年到现在,是不是已经叫市场化改革了?我们先来讨论什么叫市场化改革。第一,准入怎么样?你看看,现在多少人,包括外资、境外的机构、民间的资本,要开医院,是不是自由进入的?你去讨论这个问题。市场有这个条件吗?还是有许多这样那样的障碍的。我们现在改来改去,变来变去,变成了一个非常怪的模式。我最近在佛山看了大概七家医院。严格地说,中国没有一家政府医院。政府就盖了一幢楼,所有的费用全部由患者出。很怪的。我去佛山看了一个镇,那个医院修得那叫漂亮。这个镇政府,现在新的政策是“以人为本”呀。那个医院修的好,北大的医院真是没法比呀。院长却是面有苦相。我问怎么回事呀?他说一天电费一万块。政府不管了。政府就把楼盖好,剩下你收钱。你一天电费一万块,全部要由检查费什么的当中来。所以,这个领域是有高度挑战的。

目前,我甚至不认为医疗有过什么系统的改革。我们的医疗、医院在中国体制变化当中,因为我过去在农业口工作,在中央农科所,以部门和部门的工作标准比,(和农业部分的改革)差远了。没有人做过认真的调查研究,没有认真针对问题找出解决方案。就是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然后一帽子盖住,说市场化改革错误。什么叫市场化改革,你告诉我。你定义一下市场化改革,什么时候改的?价格是政府管制的,准入是政府管制的,怎么能叫市场化改革?只有一条,对老百姓来说,看病要自己掏钱!平均门诊费,看审计署的报告,门诊费好像很便宜,你一进去就出不来。你怕不怕,他说你不查那个谁知道你什么问题呀?所有都是最先进的仪器、设备。中国卖仪器、设备的公司都发了财。一个县级、镇上的医院,都有超高级的设备。我们比赛就比成了这个样子。这个东西叫市场化改革吗?我们的主管部门,讲到底,我都是批评的。你去查卫生部历年发的文件,做过的调查,对医院的现状、问题、解决方案,在什么地方?我把它同农村改革相比,差很远的。农业部门五个一号文件摆在这里,每年遇到问题,大量地调查研究,精心制定政策,组织实施。

所以我不同意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面对问题,如果说中国要提升生活水平,医疗、教育非解决好不可。难度非常大。要组织整个社会的力量来调查研究、来比较借鉴,针对实际问题解决。现在这个风气,喊口号,一会这么叫,一会那么叫。说要政府主导的模式,我不反对。看病政府出钱,就像当年在英国一样。签一个字,走人。政府那些楼卖掉,漂亮的车卖掉。我赞成,举双手赞成!你做得到吗?你做不到,又说市场化改革不行,要政府主导。政府主导又不出钱。你怎么主导?什么叫政府医院?永远在空的口号里摆来摆去,实际情况越来越糟糕。这是我对医疗的看法。但是如果你们在座有人对医疗感兴趣,因为北大这里,自己也有合并,底下管了六家医院。所以,也有“医疗经济研究中心”,里头也有很多有挑战性的研究项目。我自己还没有正式开始做,感兴趣,积累资料。你们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来做调研。很大的挑战项目。

问:现在有个提法,叫“改中国制造为中国创造”,我看我们的有些高级领导也非常支持这个说法。您认为,这件事情上,我们的脑和心是不是可以放在一起?

答:先谈谈这个问题怎么来的吧。中国大量在低端加工,赔钱。薄熙来讲的辛辛苦苦五亿双鞋,买一架飞机;八亿件衬衫,买一架飞机。五亿双鞋得多少人从早到晚辛辛苦苦地干呀?然后消耗能源,污染水、环境。这样一来,我们的很多专家在呼吁这个问题,要提升等级。那很多人很急,就有这个口号“中国制造变成中国创造。”

谈谈我的看法。没有那么容易。喊口号没有用的,真是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一步一步来的。自主知识产权,别的不谈,先看教育环节。知识产权那么容易呀?知识产权不是喊一个口号、发一个文件就可以创造的。这涉及很多问题。我们过去研究现代化,把现代化很多变量分成两类,一类快变量,一类慢变量。中国改革现在是快变量都很好,问题是慢变量。教育就是慢变量。创造精神,你比如说以考试为中心,喊了多少年,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什么自主性、创造性怎么来呀?当然中央政府领导人重视、舆论呼吁、业界响应,慢慢是有些变化的,但是普遍要起作用。

另外在概念上也不清楚呀。制造、创造,就是一个对立的概念吗?很多人看不起来料加工,我做过调研,我知道竞争当中其他的升级会升上来的。你不来料加工,不知道产品的标准,不知道零部件、供应商在什么地方,你没有跟他们订合同的能力,也没有执行合同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个做铺垫,你马上要自己来,等于在思路上回到那个所谓的“自力更生”去了。所以,这个事情,要用脑为主的。心脑要分开。

我看到的最大的鞋厂,一年制造一亿七千五百万双鞋,十五万工人,大部分是农民工。农民工是用他生命当中最好的一段来工作,手灵,眼睛看得清,这一段就给工厂了。一双鞋平均的附加价值好低的,大量的利润是在设计公司。像Nike这种公司根本就不生产了,就是品牌管理,然后发到中国的公司。你做那个低端,加工。看着是有想法的,心是要动的。现在美国最好的一双鞋,最近在市场上热销的,你知道多少钱一双?这个鞋底号称有多少芯片,千分之一秒可以对地面的不平有反应。235美元一双鞋呀,我们这种鞋门都摸不着的。确实你想,我们如果有自主技术,我卖235美元一双鞋。谈何容易呀!

这方面,从国家之间看,要非常注意韩国。韩国早年跟我们一样的,是挣辛苦钱。挣辛苦钱是必经阶段。但是你看最近的韩国,在创造性的变量上开始变得有看头了。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的公司,漂亮的工业设计,很多来自韩国。过去最有名的设计,就是意大利。意大利别的不行,人吊儿郎当,艺术天赋非常好。很多名牌的包就是他们设计的。现在你看,韩国开始有苗头了。就要去研究,他怎么从制造,大批量、辛苦钱慢慢地往上升。

你看我们的教育,把很多创造性都扼杀了。我在美国留学,差不多美国顶级的学校公认,中国学生就是考试行。做项目的时候,很多考试成绩很好的学生也发愁,他的老师也替他发愁。找不到好题目,没有想法。所以,最近很多top level的学校在减少中国学生的招生,因为他们是以创造力最后争高低的。这些问题一点点来,非一日之功。教育,和刚才那个同学问的卫生,都是蛮麻烦的。

所以,简单地讲,分开处理。愿望是愿望,一步步走。我最喜欢毛主席在解放前的一句话,“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你走到那个山上,唱那个歌。唱早了,有问题的。有那个心,没关系的,心一定要大,但是,真正在做的时候要一步步地走,仔细研究其他制造业企业的发展、成长。另外,政府一鼓励什么东西呀,我也怕。马上很多自主产权全出来了,这也自主,那也自主。真的假的?靠得住靠不住?经不经得起摔打?然后再用人为的力量去保护他。好了,那后面的麻烦很大,要当心的。政府的力量、自发的力量,要有一个恰当的界限。

汽车工业很有意思,闹来闹去,不让奇瑞,不让吉利挂牌。最后,还是我们北大的一位教授写的报告引起中央的重视。说放眼看汽车工业,中国只有浙江吉利和安徽的奇瑞是自主品牌,其他都是发达国家的品牌。这下中央领导就急了,怎么搞了那么多年,全是人家的?然后给一汽,给上汽,给二汽,差不多下了硬指标,五年内拿出自主品牌的车。现在我们来看,自上而下的压力,也可能是经济发展的一个动力。但是根据多年的教训,要非常非常当心。因为最后你要在世界市场上经受检验,不是说说就行的。

我们动不动说中国人发明了什么,最后在市场上看不到这个东西呀。发明不能转化为产业,这个是柳传志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为什么创办联想集团呀?就是那个想法、论文、创意,要变成批量的产品。中国要有一代一代这样的人,有这种实干精神,一步步地升,一步步走高。当然这个题目现在很热,我也收到过很多这种邀请,讨论这个题目。我从来不敢去。因为不知道中国制造怎么变成中国创造。中国制造目前这个状态要延持下去,都有很大的挑战。这个成本今年你去看看,很多制造业公司,压力非常大。劳动力、土地、资源、能源、进口材料价格都在涨。所以,中国制造这个优势到底可以持续多久,而且现在印度也在崛起,越南也在迅速发展,国际的格局也在变化。所以中国制造的优势可以维持多久我都持一种观望的态度。至于能不能升级,要非常当心。因为产业升级这个口号早就提出来了,还不是中国大陆提出的。当年日本人就提,台湾地区也提过,要仔细研究。

(2005年9月17日) jgglg//w8xB3lKTb6RY3l5E0EmLi5QQHug36aA7bIWDMkE8uRLQz8h0EOSh+Iv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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