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第一个朋友
尽管世界上有那般广阔的空间,而容纳你的空间,虽然只需一点点,却无处可寻。
村上春树
谁会在意一只狗的寂寞呢?
我勉强地从背包里钻出来,四周空无一人,寒风让我打颤,我想我必须要吃点东西,上一顿饭好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温暖的南方小镇,吃着可口的排骨。
是醋溜的还是红烧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也不去多想,只是想找点吃的,可以暂时先填饱肚子,让我把眼下这寒冷度过去。
我栖身的位置好像是一片居民区,现在应该是上午,我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为了弥补我过大消耗掉的体力,我只是小范围地搜寻能吃的食物,可惜,除了塑料垃圾以外,只有一些发霉的菜叶和米饭散落在垃圾箱旁边。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口,以此来充饥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奇特的声音:“嘿,你在找什么?”
我回过头去,一只浑身雪白,头顶上扎着两个蝴蝶结的母猫站在围墙上,闪烁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的嘲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丢丢。
她轻盈地跳到我的面前,将太阳光挡去了一些,阳光穿过她的身影,熠熠生辉。
二月的天气,爽朗而湿润,天空像是丢丢的眼睛一样蓝得看不到底,而那味道,则是有着无法形容的馨香。
很久以后,丢丢告诉我,那次我简直就像一个色迷心窍的家伙,两眼直勾勾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如果你不是女的,当时早就趴地上了。”丢丢后来告诉我。
我完全相信丢丢的话,因为她不凡的身手,几分钟后就在我眼前展露无遗。
听完我的遭遇后,丢丢带着我去找吃的,我蹒跚着跟在这只趾高气昂的母猫后面,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就在我快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丢丢突然停下来,“就是这里了。”
我抬头看到一幢高楼,完全和我在小镇上见到的砖瓦房不同,方方正正的露出一股冷漠的味道,这让我有种距离感,但我那因为过分饥饿而愈发灵敏的鼻子,却告诉我这里有我需要的食物。
“上来吧。”丢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跃上了围墙,居高临下地叫我。
我看着面前高不可攀的墙壁,羞愧地埋下了脑袋,我不知道丢丢是如何上去的,但我知道自己肯定跳不上去。
“笨狗。”丢丢敏捷地从一户人家的窗户中钻了进去,很快她叼着一块鱼肉扔给了我。我迅速把鱼肉捡进背包里,这时,丢丢又扔给了我一块猪排。我们反复几次,原本瘪瘪的背包又鼓了起来。
就在我要告诉丢丢食物已经足够多的时候,我听到她尖叫着从窗户上窜了出来,“死猫,偷到我家来了。”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将脑袋探出窗外大骂,并且还不断地随手拿起一些蒜头向丢丢砸去。
惊愕的我看着丢丢躲闪着,敏捷异常,如果她刚才对我高踢腿,我一定是没办法躲闪的。“快跑,笨狗。”丢丢回头冲晃神的我大叫,我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一个帮凶,如果这个女人对我发飙,我没把握会像丢丢一样顺利逃脱,于是我憋足劲尾随在丢丢身后逃离现场。
我们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后停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向这位新伙伴表示感谢,就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所有的食物,我实在是太饿了。
“胖狗,你叫什么名字?”
“臭臭。”我打着饱嗝回答。
“丢丢,丢弃的丢。”她微笑着和我蹲到一起,她的身上散发出温暖的温度,好像刚从烤箱里拿出的面包一样松软。
这就是我和丢丢的第一次见面,她说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因为她妈妈将她生在垃圾堆上之后,就遗弃了她。
“为什么?”我想不通丢丢的母亲为什么会丢掉丢丢,我总以为所有的父母都会像我爸爸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
“什么为什么?”丢丢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我妈妈一时意乱情迷和一只陌生的公猫生下了我,你要知道,抚养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她为了继续单身逍遥的日子,就把我丢掉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追问。
“我就知道,胖狗。”丢丢不再和我继续这个话题,我也从此有了胖狗这个绰号,我喜欢这个名字,比Diana更让我觉得亲切。
丢丢是我来到北京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为要好的朋友。我相信,她会是我这辈子最为重要的缘分。
就好像我行走于沙漠之中,数月之久,突然碰到的一汪清泉,丢丢可以给我足够的清爽和养分。
据说丢丢还有一位伙伴,是一只名叫巴巴的老鼠,我很奇怪,猫和老鼠不是一向都是死对头吗?“拜托,”丢丢有气无力地向我解释:“他是一只仓鼠,并不是真正的老鼠。”
“什么是仓鼠?”我追问,和丢丢在一起,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就是拿来当宠物养的,那只老鼠也有个主人,他最近回去和他主人小聚几天,过几天就回来了。”
哦,我的天,宠物还可以来去自由,丢丢的世界简直太令我吃惊了,在我的印象中,宠物总是被关在笼子里,每天等吃等喝,无聊度日,不过经丢丢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快点见到她那位老鼠朋友。
眼下的日子,我便和丢丢在一起,我们偶尔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寄宿,但更多的时候是游荡于草丛和街道之间,矮小的窝棚是我最多光顾的地方,因为爸爸很喜欢躲在窝棚下睡觉,如果他也在北京,我一定会在某一个窝棚下找到他的。
“你这完全是徒劳。”丢丢对我的寻找不置可否。
“我一定会找到爸爸的。”
“如果愿望都能实现,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再去许愿了。”
我不解地望着她,但她没有给我解释,丢丢实在是一只奇怪的猫,有时候她讲话的逻辑很怪异,让我无法理解。
有一次,我看到丢丢珍藏的鱼骨头,就随便翻开来尝尝,正巧丢丢觅食回来,她问道:“喂,你对这个也感兴趣?”
“我只是好奇,所以尝尝味道。”
“好奇会害死你的。”丢丢把鱼骨头拉到自己嘴边,递给我几根肉骨头,接着说,“很多狗就是因为好奇才被人杀死的。”
“为什么啊?”
“你想啊,很多狗在看家护院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对每一个种陌生的因素都感到好奇,进而发动进攻,从而被杀害,丢掉性命的吗?”
“这跟鱼骨头有关吗?”我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依然觉得与之前的话题毫无关联,一头雾水。
“恩,说明你也是一只好奇心很重的狗,不然这里这么多吃的,你为什么单单对猫的食物感兴趣?”
“我只是想尝一尝。”
“哎,”丢丢放弃吃她的鱼骨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狗之所以被人类看做是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他的好奇心,任何陌生的东西,他们都不放过。所以,看家护院是狗的强项,但是,这也正是他们的弱点。有时候,钻牛角尖是没有好处的。”
我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丢丢把鱼骨头叼走,独自跳上屋顶去享受属于猫特有的美食了。
受欢迎的猫
凡是交情经过考验的朋友们,就该把他们紧紧地拉在身边,可是不要对每一个半生不熟的相识,过分地去周旋。
——莎士比亚
丢丢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她从不吃垃圾桶里捡来的食物,每天的造型也都会保持整洁,最为重要的是,她对朋友的挑选也是极为严格,一定要干净、聪明、伶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我,但丢丢说,她只是在我找到爸爸之前,替爸爸照顾我。或许吧,我没有想那么多。
我们老在一起,或者说,是我老跟着丢丢,无论是外出觅食,还是晚上睡觉,我都和她在一起。
丢丢很受欢迎,不论猫狗,大家都喜欢她,我想这应该归功于她的自信和风趣。我常看到她说话时,眼神专注,闪烁发亮的样子,十分迷人。周围的猫猫狗狗总是坐在她周围,而我则会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躺着,他们的安宁让我觉得踏实。
后来我知道了我成日和丢丢厮混的这片地方叫做“金色花园”,是一个生活社区,里面生活了各色各样的人,还有多种多样的动物,相当大一部分就包括我和丢丢这样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猫狗。
丢丢参加了两个活动,辩论会和弹跳团。我对这两个活动都不感兴趣,但是丢丢生拉硬拽,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加入,要知道我的口头表达和运动天赋都是相当的缺乏。
“丢丢,”我对辩论还在以死抗争,“我们只不过是猫猫狗狗而已,何必搞什么从电视上学来的辩论呢?”我认为这完全是在向人类靠拢,丢弃了我们作为动物的本性。
丢丢不以为然,她梳理着自身光滑的皮毛,“你懂什么,我们常常因为对事物的不同看法展开争论,这是我们自身的习惯,不是跟人类学的,而且,你认为动物就不应该有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吗?”
我连连摇头,弃械投降,只得追随丢丢而动,谁让她一身凛然,震住了我呢?
每周一、三、五的晚上,社区里的猫就会聚集在一个固定的屋顶上展开辩论,我第一次参加的时候,辩论的主题是应不应该为爱情彻底地改变自己。
丢丢和我,代表反方。正方是两只正在热恋中,穷腻歪的条纹猫。那只小母猫长得很可爱,头顶上扎了两个比丢丢头上还要大的蝴蝶结。
正方的观点一直强调爱情是可以让人们心甘情愿做出改变的。“就拿我们来说,我情愿为了他放弃美味的鱼骨头,因为他爱吃素,而他也愿意为了我放弃四处流浪的习惯,因为我想要安定。我们这样改变就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爱情。”
这个扎着蝴蝶结的小母猫抑扬顿挫地发表着她的看法,还不时地冲着我大声说着。为了迎战,我也鼓足气力,对她进行反驳。
“你为他不吃骨头,他为你安家落户,这只是说明你们愿意为对方改变,而不关系到应不应该。举个例子,猪吃得很多,而我也吃得很多,难道这就能说明我应该是猪吗?难道所有吃得多的动物就都应该是猪?你们并不能因为你们互相为对方做出了改变,就认为这是爱情必须要做的,这只和愿不愿意有关,不能认为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
众猫都在我慷慨激昂、语无伦次的论调下目瞪口呆了,我没有蝴蝶结,不过又不甘示弱,便揪着自己的耳朵,挺胸傲立。
冷场持续了一分钟后,丢丢站起身来做最后的陈述,“老天给我们爱情,是让我们用来相互折磨对方。”
“爱情是一个驯兽师,会快速地把你驯服在他的皮鞭之下。”
“就算我能告诉你,你为爱情改变了多少,你又能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吗?”丢丢的语调很平常,但是赢得了持久的掌声。在辩论结束的时候,大家一致认为丢丢是最棒的辩手,作为她的伙伴,我受到了冷遇。
我陪丢丢去过这一次辩论会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了,倒不是因为我不忿自己没受到重视,而是因为丢丢后来安慰我的时候说,“其实你的表现很不错,仅次于我,只是你揪耳朵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像一只笨狗。”
这个社区里有着数不清的狗和猫,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猫总是对狗充满了不屑和鄙夷,我知道自己和那群猫在一起格格不入,所以干脆就不和他们厮混在一起。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朋友,他叫圆子,一只黑色的沙皮狗。
“嘿,我今天来晚了。”我跳上窗台,和圆子隔着防盗窗并肩卧在一起,他被铁链拴在屋子里,窗台是他最大的活动范围,狗本来应该肩负着看家护院的职责,但却被人类当做金丝雀一样养在家里,真不懂圆子的主人是怎么想的,他本来可以成为一只威风凛凛的看家狗的,人类的想法真是奇怪。
“你没有看到刚才的好戏,那个男人刚走。”圆子眨巴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我说。
“是吗,”我向那扇已经黑下来的窗户望去,“下礼拜再看好了。”
圆子家正对着的一扇窗户里住着一个单身姑娘,总喜欢穿着大红色的睡袍,光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每个礼拜的今天,都会有一个男人来屋里找她,我和圆子猜测他们是情侣关系。
“嗨,真是奇怪。”圆子忽然抬起了脑袋,“他又回来了。”
我看到对面窗户里的灯又亮了起来,男人好像很暴躁似的,把红衣姑娘拉到了客厅里,两个人似乎在争吵,并且越来越大声。我和圆子调整着视角,像观赏电视剧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十几分钟之后,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很厚的钞票,摔在了姑娘的脸上,然后摔门离开。总算是走了,这个丑得离谱的男人令我厌烦,红衣姑娘背对着窗户,似乎是在哭泣,肩膀在轻微地抽搐。不一会儿,她开始拨电话,执著的动作仿佛要把号码键给按穿似的,最后她终于死心,起身离开了客厅。
那扇窗户后面再次暗沉了下来,夜色寂静得就好像人们熟睡的梦境一样,如果不是我和圆子,刚才的那一幕,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我想回头和圆子讨论,却发现他早已经在刚才的精彩剧中昏然大睡了起来,夜晚在他的呼噜声中更加寂静,我只能去找丢丢,只有猫,才会在深夜依然清醒,他们就如同变脸一样,白天有着天使的微笑,夜间却拥有魔鬼的冷静。
我向圆子道了晚安,转身离开。
那只叫做巴巴的宠物
当心跟别人吵架,不过吵了,就要让对手下次不敢碰你。
——莎士比亚
我感到很累了,但我还是决定去找丢丢问个清楚,我对这个我一直关注的剧情的转变,感到无法理解。“你说他们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呢?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我对着在屋檐上练习弹跳的丢丢发问。
“他们完了,或者说是他们从来就没开始过,男人用钱买到女人,现在男人想结束这场交易,女人却不愿意,就是这么简单。”
“我之前看到他们一直很好啊,卿卿我我……”
“那都是表象,”丢丢打断我,“男人不想再继续下去,但是女人想要继续,男人想要分手,女人不想,于是他们就大吵一架。但这有什么用呢?该分开的最终还是要分开。”丢丢的话让我云里雾里,我的确是一只笨狗。
“我不明白。”我坦白承认自己智商的不高明。
“别想了,人类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而你只是一只狗,我只是一只猫,我们还是赶紧准备练习,参加下礼拜的弹跳比赛吧。”丢丢继续活跃在屋檐上。
比赛在社区里举行,丢丢他们后腿一蹬便异常矫健地跃上高高的楼层,看着他们飞檐走壁,我只能望而生畏。
但因为丢丢说如果我不参与的话,就不会再替我找吃的,我权衡利弊,决定跟上。在高不可攀的墙壁前,我奋力攀爬,就好像一只慢吞吞的蜗牛一样,只不过蜗牛对付这面墙都比我有办法。
我再次赢来了那次辩论会之后的目光,为了训练我,令别的猫狗对我刮目相看,丢丢开始不分昼夜地提点我,“胖狗,后腿要使劲,身体要弯弓,向上蹦。”
丢丢声嘶力竭地充当我的弹跳教练,而我进步缓慢,总是在我气喘吁吁地结束训练之后,看到丢丢也胸口急速起伏,仿佛刚才剧烈运动的那个是她。
“知道为什么要你训练弹跳吗?”我们吃过晚饭之后,坐在露台上,丢丢忽然这样问我。她沉思了一下接着说:“记不记得那次,你帮我进池塘里抓鱼。”
我当然记得,那次丢丢发现了池塘里有几尾金鱼,我便自告奋勇地跳下去抓,结果因为水塘壁太滑太高,一直上不来,要不是丢丢叫了一大群猫来拉我,最后是我吃鱼还是鱼吃我,还不一定呢。
“胖狗,”丢丢叹了一口气,“你要学着强大起来,我不是每次都能救你的。”
我听到一阵风吹过来,跟着雪花伴随着雨点就落了下来,悉悉率率地打在地面上,很快就潮湿了一片。雨雪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落在我的周围,义无反顾地浇灌着这片干涸的土地。我想它们一定是来自遥远的云层上,因为下落经历了太过漫长的过程,所以才会微笑着相拥融合在一起。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胖狗?”看到我不吭声,丢丢恨铁不成钢地问道。说完她跳下露台,留我独自在那里欣赏夜景。
我当然不明白。
我只知道每天晚上睡着之后,我依然噩梦不断,都会听到丢丢对我怪叫:“高一点,再跳高一点。”每次练习完弹跳之后,我都像是跑完一万米一样疲惫不堪。
不过我今天忽然发现,我和丢丢竟然是如此相互依赖,仿佛两生花一样,深情地相互凝视着深埋心底的感情,但一见面,却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
“这只猫还是这么怪。”我脚底下忽然传来的声响让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毛茸茸的,酷似老鼠的东西正看着我。
“你好,我叫巴巴。”原来他就是丢丢口中的那只回主人家小住几日的仓鼠,据说他是个颓废女青年的宠物,不过看他皮毛光滑,倒是一点也没有打上主人的烙印。
“我叫臭臭。”我不好意思地介绍自己。
“我知道。”巴巴跳到我的背上,“丢丢都告诉我了,走吧,胖狗,我们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巴巴跟丢丢很不一样,他是一只雄性仓鼠,来自一个宠物商店,后来被他现在的主人买下后,住到了这个社区,认识了丢丢。说起来,他比我和丢丢都幸运,因为他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带着他来到了我和丢丢栖身的角落,巴巴跳下来,对丢丢大喊,“嗨,我回来了。”然后将自己扔在丢丢柔软的肚皮上,“请给我来一碗玉米豆,记住,是大碗的。”
丢丢把巴巴扔给了我,自顾自地消失在夜色中。我看着这只牙尖嘴利的家伙,他和我在小镇上见过的老鼠不一样,应该说他只不过是一只和老鼠类似的奇怪的动物。
“怎么样,刚才你们在争论什么?”
“丢丢在教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我如实回答。
“如果不小心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死。”巴巴大大咧咧地说。
“装死?”我大为惊讶。
“对啊,装死真的很好用,”巴巴示范给我看,双目紧闭,两腿蹬直。“是不是很像死了?”
的确很像,我正要夸奖巴巴精湛的演技时,丢丢从外面回来了,“不要再给别人表演你这套装死的伎俩了。”一包玉米豆丢在了巴巴脚下。
“嘿嘿……”嘴里瞬间塞满了玉米豆的巴巴顾不上反驳,只得傻笑。
巴巴的出现除了让我知道老鼠也可以如此袖珍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让我明白了许多我之前想都不会去想的问题。
参加宠物选秀
“现在”
是刚过去的时间上的一个
“点”。
——罗素
一天,我正背着巴巴在社区里散步,忽然巴巴被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红纸吸引住,“胖狗,过去看看,那写的什么?”
看来巴巴跟他的主人学到了不少东西,竟然识字,“胖狗,”看过红纸的巴巴兴奋异常,“我要参加这个比赛,我要参加这个比赛。”
“什么比赛?”我一头雾水。
“宠物选秀,优胜者可以得到一台爆米花机。”巴巴向往的语调令我深深体会到这世界上的人们果然是有着各种不同的希望、不同的人生目标。
“可是你怎么才能参加比赛呢?”我难以想象一只没有主人带领的仓鼠跑去参加宠物选秀的场景。
“这个我自有办法。”神闲气定的巴巴撕下那张单子。果然,两天以后,巴巴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参赛资格,在那次赛事过去很久,我才知道巴巴将那页通知放在了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尤其突出了奖励一个爆米花机的地方。
人心都有难填的贪欲,巴巴的主人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只要巴巴出力,她就可以拿到一个质量上乘的爆米花机,何乐而不为呢?我不得不承认,和人类厮混久了,巴巴的心理学,进步很快。
比赛那天,我和丢丢早早地就来到会场后台,在那群五光十色的宠物里寻找巴巴渺小的身影,最终我们在化妆台上的一个笼子里发现了他,他被套上了一件彩色的毛衣,圆滚滚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糖果一样滑稽。
我还没来及笑出来,巴巴的一句话就让我想落荒而逃,“你们两个谁能等下陪我上台,我需要一个伴舞。”
丢丢自然是绝不上去丢人,为了维护我和巴巴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我只得舍生取义,忍痛点头答应了。在聆听了巴巴的一番安排之后,我尾随在巴巴的主人身后,悄悄地上了舞台。
音乐响起,在巴巴的召唤下,我不顾巴巴主人异样的眼光,勇敢地跃到台前,跟在巴巴身后跳起了舞。根据巴巴的指示,我必须十分娇媚地踏着舞步,以衬托他的阳刚。所以,我不停地扭动臀部,以至于后来音乐停止后,我依然觉得我的屁股在颤抖。
舞蹈之后是技能表演,这个比较简单,巴巴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棍子,他将棍子挥动到哪儿,我就跳到哪儿,还必须时不时地面向观众露出笑脸。
或许是看到台下的反响热烈,巴巴的主人才一直忍着,没有飞脚把我踹到观众席。比赛结束后,我一瘸一拐地走下台,在此起彼伏的人声中歇息。不一会儿,巴巴来到我身边,他已经脱掉了那身衣服,看起来比较正常。
“没得奖?”我看着两手空空的巴巴,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一等奖。”
“那太好了,”我不顾屁股火辣辣的疼痛站起来四处张望,“那台爆米花机呢?”
“被我主人拿走了。”
“哦。”我继续低下头揉我肿胀的小腿。
“但是,胖狗,”巴巴跳到我面前,“我很高兴,因为我证实了自己的实力,这已经不关乎一台爆米花机的问题了,而是关于我人生价值的问题。我可以在那么多的宠物中脱颖而出,我是最棒的。所以,请给我来一碗玉米豆,记住,大碗。”
话虽然有一些道理,可是结论听起来有些奇怪。
直到后来,跟巴巴相处久了,我才终于知道,要一碗玉米豆,这是巴巴的口头禅。
虽然没有得到那台爆米花机,但巴巴的情绪一直很亢奋,从吃饭,到晒月光,最后再到睡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我,“胖狗……”
“什么?”我揉揉刚闭上的眼睛。
“你说我是不是一只天才仓鼠,天生的那种?”
“这你应该去问丢丢,这么难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话一出口,我才想起来,丢丢夜游去了,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我以前就问过她,可是她说我只是一只好吃懒做的死老鼠而已。”
“她说的也没有错啊,如果没有我在一旁陪衬,今天你怎么会得冠军?”
“好像是这样,不过……”巴巴话没出口,他叹了一口气,背对着我,不再说话了。
“巴巴。”我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叫他。
“干什么?”
“你是一只很棒的仓鼠。”我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你今后还会做得更好。”
“谢谢你,胖狗。”
到底谁让谁孤单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你时,才会孤单。
因为寂寞所以抽烟,因为抽烟所以寂寞,抽到现在,不知道抽的是寂寞还是烟。
——蔡智恒
那段日子,我和丢丢还有巴巴度过了一般美好的时光,由于巴巴时常会回到他主人那里,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就只有我和丢丢在一起。巴巴偶尔回来,丢丢就会四处去为他找玉米豆。总的来说,对于我们三个,那时的日子十分快乐,也正因为快乐,时光变得特别匆忙。
那夜的月亮很圆,丢丢忽然心事重重地叫我和她去一个地方,我尾随着一声不吭的丢丢行走在月色中,我们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在一处住宅楼前,丢丢忽然停下脚步,我被她撞了个趔趄。“你在这等着。”丢丢纵身跃上围墙,我顺着她的路线,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巴巴被倒挂在一户阳台的晾衣杆上,他鼓鼓的身体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随风摇摆。
丢丢轻车熟路地跳上去将绳子咬断,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将巴巴衔在嘴里跳到我身边,我们一路无语地往回走。巴巴始终没有动一下指头,他像死了一样被丢丢叼在嘴里。
我把巴巴轻轻塞进我的绿色背包里,这时巴巴睁开眼睛,对我们说,“来,亲爱的朋友们,我们去吃玉米豆,大碗的。”
我愣住了。
“还发什么呆?快点,我很饿。”
“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着巴巴虚弱的样子。
丢丢暼了巴巴一眼,默默地转身出去了。“这只猫还算有良心。”巴巴再次闭上眼睛,我蹲在他小小的身体旁边,默默地守着他。
后来丢丢找回了玉米豆,他没有力气吃,只是把脑袋埋在大颗大颗的玉米豆中,再次昏睡起来。
第二天醒来后的巴巴活蹦乱跳,恢复体力了,对于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我们都闭口不谈。就好像关于巴巴是如何让他的主人带他去参加宠物比赛一样,这只老鼠不说,我们也不过问,似乎它从未发生过。
巴巴和我们待了几天后又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可怕的地方情有独钟。看着巴巴消失的身影,丢丢第一次叹息。我不知道什么事情竟然会让一只猫变得如此消沉。
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巴巴的主人有着严重的虐待倾向,这种病的由来我不得而知,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对于巴巴的主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人们只是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恐惧通过变态的方式发泄出来,他们折磨自己,或者折磨别人,看到比自己内心更为凄惶的形象,他们便会觉得生活再次燃起了希望。巴巴的主人想必也是如此。
每次她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时候,她就将巴巴吊在晾衣杆上,听巴巴发出害怕的尖叫声,才肯罢休。但也有很多次,她将巴巴挂起来,却忘记将他取下来。这时的巴巴就只能等着丢丢将他救下来。
他们的友谊便是在这样的搭救过程中建立起来的,每隔一段时间,丢丢便要带着沉重的心情去当一回救生员。
我很难想象那天见到的那个女青年竟然会这样对待一只可怜的动物。或许,她从宠物店将巴巴买回来的时候,便是抱着这样的打算。
“巴巴明知道会受罪,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去呢?”我不明白巴巴到底是怎么想的。
丢丢沉思地看着远方,“或许,他就是舍不得,那里,毕竟有他最熟悉的主人。”看来,一向聪明的丢丢也对巴巴的固执不甚明了。我们在那一刻,都无法看懂巴巴的心,这只弱小的仓鼠,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油滑。
由此,我忽然想到了爸爸,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卖到宠物商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一个暴力的主人。我突然很想见到他,但却不知道该从何找起。我站在光亮如白昼的夜色里茫然四顾,眩晕的感觉好像让我掉入了时光逆转的隧道里。我渐渐温习到了往日的光景,看到了爸爸脏兮兮的脸,还有他眼神里干净如水的慈爱。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丢丢,她白色的皮毛在夜色里格外圣洁,我伫立许久,不知道是不是算作和她无声地告别。
我来到圆子那里,依然在窗台上蹲下,“我要继续去找我爸爸了。”我蹲在窗台上对圆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去吧,自由是美好的。”圆子更加的肥胖了,连翻身都显得困难。但他是理解我的,他虽然被束缚在不足两平方米的空间,但却最能明白自由的妙处。
这时,对面窗户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那个穿着红衣裙的姑娘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离开了那间屋子,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厚厚的人民币,还有一个白色的信封。
房门关闭的声响清脆决绝,我和圆子相视无语,白色的纱窗在晚风中轻舞漫动,以梦幻般的姿态结束了我和圆子长久以来观看的这场电影,也结束了红裙子姑娘的这场戏码。
是的,该离开的时候必须离开,虽然我不知道作为一只流浪狗该走怎样的道路,我唯一知道的只是我必须要离开这里,继续上路,找到爸爸。于是,我没有和丢丢他们告别,就背起那个绿色的背包离开了金色花园,我想我会找到我要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