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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楚天寥廓1

旋起旋落

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的秋天,辛弃疾由江西提点刑狱转任京西路转运判官,同时兼任提点刑狱及提举常平茶盐之职。

有宋一代,为防封疆大吏和权臣坐大,行政权力被划分得犬牙交错。每一路不设单独的地方长官,而是由四位监司官分享过去州牧或节度使的权力。这四位监司官就叫作帅、漕、宪、仓。所谓“帅”臣,指的是一路安抚使,主管辖区兵工民事,掌军旅禁令;而“漕”则是转运使,负责财赋储供;“宪”为提刑按察使,主管司法刑诉;“仓”则负责本路常平、义仓、免役、市易、坊场、河渡、水利、盐茶之事,也被称为“外台”。

辛弃疾此前担任江西提刑,算是宪臣。如今以转运使之职兼任当地提刑和仓臣。无怪乎好友罗愿在为辛弃疾送行时,特地作诗祝贺他“三节萃一握”——离飞黄腾达已经指日可待了。

“辛兄,京西路离汴京最近,如今又是与金人虎视相持的重地,圣上调你去那里为官,该不是要大举北伐、加以重用的信号吧?”罗愿如此分析道。

“哈哈,真若如此,我倒想披坚执锐,在战场上和金人一较高下呢!”辛弃疾也为罗愿的话所感染,豪气顿生。

“不过,晚生倒是有一句忠言相告……”罗愿欲言又止。

“喔?端良兄,有话不妨直言!你我知交,何必吞吞吐吐的。”辛弃疾很看好面前这位青年好友的才华,也曾多次上奏举荐他。罗愿若说有言相劝,那一定值得一听。

“辛兄气概过人,真性情令人倾倒。只不过,在官场之上反而容易为人所侧目,未必不会有嫉贤妒能之辈。我想圣上的意思也是准备好好栽培磨砺辛兄一番的,可若是时不时就有些闲言碎语传到朝廷那里,怕是会影响圣上的观感。三人成虎,辛兄不是不知道吧?”

“这……”辛弃疾有些发愣,他没想到罗愿是劝他遇事谨慎,收敛一下自己的豪气。

“端良,大丈夫处世,何畏人言?圣上英明,谁在认真做事,应该还是看得见吧……罢罢罢,我听你的劝便是,如何?”

老实说,辛弃疾并不以罗愿的忠告为意。他此时心中的郁闷孤寂都一扫而空,正想挽起袖子大干一番呢。辛弃疾握住罗愿的手:“端良兄,此去经年,但愿彼此珍重,努力为国效力!”

不过,辛弃疾并没有在新任上如愿以偿,就又被调走了。这离他前来京西路襄阳府上任刚好也就三个月。

当然,这次调动,依然是升迁,而不是贬斥。而且,这次升迁大有深意。

因为,辛弃疾的新职务乃是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抚使。也就是说,他成了独当一面、令人称羡的帅臣。

湖北安抚使,治所也在江陵府。湖北,历来都号称上游强藩,它一方面屏蔽下游江南,另一方面又虎视北方金国;在地理格局上进可攻、退可守,是天下的枢纽之地。不是重臣良将,是绝不会派驻此地的。在辛弃疾之前镇守此地的官员不是孝宗身边的近侍心腹,就是朝中的当国重臣。值得一提的是,与辛弃疾亦师亦友的叶衡也曾担任过湖北安抚使一职,而最终拜相。

由此可见,湖北帅乃是南宋官员们进入中枢的重要跳板。更重要的是,辛弃疾在被授予此职务之时,资历还比不上他的前任们。这是一个信号——孝宗皇帝很快就会委以大任,就好像罗愿为辛弃疾所分析的那样。届时,辛弃疾早年所提出的种种治国方略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辛弃疾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满腹雄图壮志,都要倾注到江陵这片土地之上。只不过,他面对的局面并不比过去知滁州,或者讨伐茶商军时来得简单。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因为江陵府的地势正当冲要,民风剽悍,易动难安。别的不说,单说困扰南宋朝廷多年的私茶武装问题,就足够这里的地方官喝一壶的了。再加上湖北路紧邻边境,各类走私活动层出不穷。若说是贩点盐茶之类的生活物资,那还只不过于国家财政有损。然而像用来制造盔甲的水牛皮、竹箭这一类物资,因为是北方极为稀缺之物,所以向来受到国家的严格管控,作为战略物资禁止贩卖,如今却也成了各路走私客商最为青睐的商货。面对这样的局面,辛弃疾不得不出重拳了。

很快,新任安抚使大人便颁布了新的法规——凡客商以耕牛或战马运茶越过国界的,按照走私通敌的重罪,以军法论处。若有知情不报,以及帮助向导、转运、窝藏者,无论百姓还是官府公差,也一律同罪。另外,若有人能加以举报的,无官职者补进义校尉,有官职者加转两官。同时还有两千贯的赏钱可以领。

应该说,这个赏格十分慷慨,足以让许多人为之动心。至于顶风抗命的,辛弃疾更是拿出了雷厉风行的手段来加以打击。一时间,猖獗一时的走私现象竟大为敛迹,就连作奸犯科之辈也少了许多。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的成绩,这让辛弃疾也大感兴奋。

当然,他是绝不会仅仅靠严刑峻法来震慑人心的。在江陵治安初定之时,辛弃疾便开始大修水利,开垦荒地,加固堤防,招徕流离失所的百姓回乡归农。这本来也是在治理滁州时所取得的经验。没过多久,江陵和湖北地区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一提到新来的辛知府辛大人,老百姓们都赞不绝口。当地许多士绅本来对辛弃疾雷厉风行的手段还有所怀疑,这会儿也由衷信服了。

看来,这个辛大人将来必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啊。

辛弃疾对自己所取得的成绩倒也十分欣慰,不久前他还特地派人将娘子范氏和孩子们从京口家中接到江陵帅府团聚,以便共享难得的天伦之乐。处理公务之余,辛弃疾都要抽时间与范氏对饮几杯,顺便说说话,散散心。自京口一别,他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这样的相聚了。

“夫人你治家辛苦了,为夫我敬你一杯。”辛弃疾温情款款地替范氏斟满杯中酒,“日后只怕愈加忙碌,还要你多多担待才好……”

“相公何出此言?如今江陵一切都步上了正轨,也正好歇歇肩才是。”范氏接过酒杯,不解地问道。

“你有所不知,近来朝中朋友有书信来。看圣上的意思,怕是不出几年便会调我入朝为官。就如同当年叶梦锡兄一样。”

“喔……”范氏抬起头,看着颇有些兴奋的丈夫,了解他的意思是为自己有可能得到拜相的机会而高兴。

“若是那样,离京口老宅倒是近了许多。京官比地方官清闲些。”范氏显得有些平静。

“清闲不了,如今看上去虽然是太平盛世。可你也瞅见了,这盛世之下,潜藏着的问题也不少哇。再说了,圣上锐意北伐,倘若此事一旦实行,那个时候只怕比现在还要忙上百倍!夫人,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去看看山东的老家,拜会一下我在那里的父老乡亲。哈哈!”

范氏明白了,辛弃疾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夫妻俩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年,像今天这样闲适地共饮,以后怕是更少有了。

“相公志在天下,妾身自当为相公分忧才是。只是,我常听父亲教诲说:为人不可过刚,过刚易折。施政也不可过猛,过猛难以持久啊。”

“你的意思是?”辛弃疾又斟下一杯酒。他知道妻子不仅贤惠,对许多事情也往往有独到的主张。

“我听虎奴说,外面也有些人说相公您治理盗贼的法子太过严厉了一点,难免会有错杀枉死之人,这……”

辛弃疾闻言有些激动:“我知道这是谁的话!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昏官。更难听的我都听到过,什么草菅人命、什么凶暴不仁。其实,他们在其位不谋其政,要说草菅人命、不理老百姓的死活,只怕是他们。”

见辛弃疾动气,范氏赶忙温言相慰:“我当然是知道你的。只是人言可畏,要是你真有一天能大展拳脚,可不能由着性子来啊。”

辛弃疾冷静下来,道:“夫人说的也有道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过焉。还记得前几天,江陵县抓到了一个偷牛贼。因为没有发现有走私嫌疑,按律应当判处流放的。可谁知道当地官吏为了逢迎我,说什么不杀不足以儆效尤,竟然决定要把他给扔到江里淹死。多亏江陵县令前来向我禀报,他才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平心而论,这笔账是应该算到我的脑袋上。不过,乱世须用重典。等到日子太平一些了,就用不着这些严刑苛政了。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嘛。”

范氏看着丈夫嫣然一笑,正待还说什么,突然辛虎奴心急火燎地从外廊闯了进来:“少主人,可不得了了!”

“虎奴,看把你急的,到底为何事惊慌?”辛弃疾赶忙问道。

“有……有人聚众斗殴,在……在大街上!”辛虎奴连喘带咳地直拍胸。范氏连忙扶他坐下。她知道这位老家人跟了辛弃疾多年,虽名为仆从,可在辛弃疾心中,却对他十分尊重。

“寻常斗殴,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按律论处便是。”辛弃疾哑然失笑。

“嗐,少主人,您不知道,不是寻常斗殴,是江陵统制官衙门里的兵卒打了路边摆摊的老百姓。正好被咱们帅府的差人看见,前去劝阻,没想到也被打了。街上的百姓们群情激奋,拦着打人者不让走。谁知道,不知从什么地方又窜出来几十个拿刀弄棒的兵痞子,把百姓们打得头破血流的,硬是把人给抢走了!”

“什么?简直是岂有此理,快带我去!”在自己的治下竟然发生这种事,辛弃疾震怒了。

一到事发现场,辛弃疾立刻被百姓们围住了。

“青天大老爷,可要替我们做主呀!”

他们当中,有的人被打破了头,还流着血;有的鼻青脸肿,门牙也掉了好几颗。地上一个老者痛苦地蜷曲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他直哭鼻子。

“这是炊饼王,平时树叶掉下来都怕打破头的老实人……”一个帅府衙门里的官差向辛弃疾禀告,“那几个兵痞寻他买饼吃,拿了饼就想走人。炊饼王不合问了一句,没想到就被打成这个样子。”他偷偷瞄了一眼辛弃疾,又道:“兄弟们正巧路过,看不过眼,就上去帮了几句腔,没想到也被打了。”

“他们打了人,还把领头闹事的抢走了。临走撂下话来,他们是率统制率老虎的兵,有本事,去统制衙门里找他们……”另一个官差不服气地说。

辛弃疾皱皱眉,蹲下来查看了一番老者的伤情。发现确实伤得不轻,赶忙吩咐虎奴为老者延医诊治。这一头,围观的百姓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辛大人,率老虎的兵在这里欺行霸市、胡作非为已经好多年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只有您能帮咱们说句公道话了!”

辛弃疾赶紧将大家一一搀扶起来:“大家请放心,我辛弃疾不但要治盗,还要治一治这兵老虎。来呀,备轿,去统制衙门!”

对这个率统制、率老虎,辛弃疾其实早有耳闻。他叫率逢原,不过是个粗鲁残暴的武夫而已,过去因为镇压傜人举义有功而颇受朝中一些大佬的赏识。别看这个率逢原为人粗鲁,却十分懂得结交权贵的一套手法。因为这个原因,此前的几任湖北帅对率逢原都是投鼠忌器。可今天,辛弃疾却偏要捋一捋他的虎须。

不过,这个率逢原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主。前两次上门问罪,都被他找借口避而不见,给辛弃疾碰了个大钉子。第三次实在躲不过去了,率逢原这才大模大样地露了面。

“辛大人,俺的兵士和百姓偶然有点言语误会,这也是难免的事,俺已经责罚他们了。再说了,兄弟们出生入死,靠的就是这股子彪悍之气。要是把人交给你治罪,挫了他们的锐气,日后还如何为朝廷效力呀?”

辛弃疾差点没被这番歪理给气得背过气去。话不投机半句多,要依着过去的脾气,辛弃疾差点就想重演当年万军中擒贼的老戏了。不过想到夫人范氏的劝告,他还是压抑下了怒火。

“既然如此,辛某就不多搅扰了!”

要人不成,辛弃疾另生一计。他派遣那天挨打的官差和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好手,每日里埋伏在统制衙门附近守株待兔。别说,十几天后还真等到了机会。领头打人的几个兵痞以为风声已过,得意洋洋地走了出来。没想到才一露头,就被扭送到了安抚使衙门。

在公堂之上,当着围观百姓们的面,辛弃疾义正词严地历数这几个兵痞的罪行——不光前些日子强殴百姓,连过去坑蒙拐骗、打架生事的罪行都给挖了出来。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兵痞们面如死灰,只好老老实实地认罪受刑。公堂之下,“青天大老爷”的呼喊声不绝于耳。百姓们都奔走相告——这个辛大人,还真是个不信邪的硬骨头!

消息传到率逢原的耳朵里,他肺都要气炸了,点起兵马就想强冲安抚使衙门抢人。没想到,辛弃疾早就防到了这一着。在戒备森严的部署之下,率逢原无机可乘,只好悻悻而去。

不仅如此,辛弃疾还要趁热打铁。他连夜起草了一份奏章,详细说明了此次争端的来龙去脉,希望朝廷对率逢原加以惩处。奏章送到宋孝宗的案头,就连皇帝也震怒了。

“这个率逢原,竟然如此不尊法度,是该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辛弃疾和率逢原之争早就传遍了整个朝廷,许多朝臣都站在辛弃疾一边,认为太祖皇帝定下重文抑武的国策,区区一个统制官如此嚣张,这还让地方官员们怎么治理?非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不过,他们都低估了率逢原的能量。至少,宋孝宗的心腹近侍们是向着率逢原的。每逢年节,这些内侍们可没少从率统制那里得到好处。每日里与孝宗朝夕相伴的刘信就是其中之一。就在辛弃疾奏章呈上的当天夜里,率逢原的求救信和数十根金锭就送到了刘信的府上。

刘信见孝宗生气,倒也不紧张,只是自顾自地发呆傻笑。这让孝宗有些莫名其妙,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傻了不成?”

“啊,老奴不敢,老奴只是突然想起了前几日陪嘉王殿下攻书时,听老师讲的一个笑话。”

“哦?说来听听。”宋孝宗大感好奇。嘉王赵扩是太子赵惇之子,从小生性懦弱。孝宗不放心儿子将来把皇位传给这样一位孙子,故而平时对他也是多有关注。

“听说,古时候有个人,十分喜欢吃鸡子。可他拿筷子去碗里夹,却怎么也夹不起来。一来二去这人急了,干脆用手把鸡子抓出来扔到地上,拿脚去踩。这鸡子圆溜溜的会滚嘛,连踩了几脚也踩不到。这下子他更火了,干脆又用手捡起来,塞进嘴里,恶狠狠地把鸡子咬得稀烂,才吐了出来……”

“哈哈……”孝宗乐了,“这是《世说新语》里的,讲王蓝田吃鸡子的故事。真是一个莽汉啊!”

“喔?老奴倒是觉得,这个叫王蓝田的,倒是当大将军的材料。”

“何出此言啊?”孝宗大为好奇。

“如此暴烈的脾气,要是拿到战场上,一定勇不可当!”

“你这老东西又胡言乱语了。”宋孝宗又好气又好笑,“这不叫勇猛,跟一枚鸡子较劲到这个份上,这叫举轻若重,不是担当大任的料啊!”

“那,辛弃疾为了区区一个统制官,就把御状告到了陛下这里,怕也叫作举轻若重吧?”刘信试探着问道。

“唔。你倒很会举一反三。”宋孝宗点点头,沉思起来,“率逢原粗鲁无礼是该责罚。可朕派辛弃疾坐镇江陵,也是为了好好锻炼于他。他却因为军民斗殴的一点小事,就跟当地驻军将领闹得不可开交,真是让人不省心啊!这……”

刘信连忙低头躬腰道:“老奴无知,老奴一时兴起妄说。该死该死!”

孝宗摆摆手:“不干你事,我心中自有分寸!”

刘信偷偷抬眼,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坏笑。

很快,朝廷的处理决定就到达了江陵——率逢原由统制降为副将,并削夺两官。

然而,另一个任免决定却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了。辛弃疾也同时被平级调走,担任江西安抚使,兼知隆兴府。

这虽然只是平级调动,然而江西安抚使的地位自然无法和湖北安抚使相提并论。而率逢原仍旧大模大样地留在江陵不动,更不要提他后来很快又担任鄂州副都统,算是升了官。

表面看来,宋孝宗不偏不倚,各打了五十大板。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辛弃疾吃了一个天大的暗亏。朝中为他打抱不平者大有人在,比如曾跟辛弃疾共事过的刑部侍郎程大昌就挺身而出为之叫屈。

然而,也有不少守旧庸碌的朝臣乘机落井下石,说什么辛弃疾在治理江陵的过程中好大喜功,原本就是惹是生非的人。这更进一步加深了宋孝宗对辛弃疾的不良印象。此前罗愿和范氏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

这对辛弃疾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在隆兴任上才三个月,他就又接到了新的诏命——征召入朝,为大理少卿。

相知好友们设宴为辛弃疾送行,宴席上辛弃疾明显意兴萧索,不复往日豪气。见他这个样子,江西转运副使王希吕好意劝道:“何苦烦闷?这次能得以入朝,伴随圣上身边,就还有得到圣上赏识的机会呀。”

好友司马倬也劝道:“辛兄,你为人太耿直了,平素里还是该活动一下。圣上是个念旧情的人,过去的潜邸旧人如曾觌、龙大渊等人现在都炙手可热,你不如走走他们的门路?”

辛弃疾正色道:“我兄此言差矣,辛某并非汲汲于功名之人。曾觌他们平素里搬弄是非,党同伐异,我情愿一辈子沉沦下僚,也不愿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言毕,他题词一首以明志向:

我饮不须劝,正怕酒尊空。别离亦复何恨,此别恨匆匆。间上貂蝉贵客,花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余发种种如是,此事付渠侬。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毫发皆帝力,更乞鉴湖东。

词中所言“孙刘辈”,引用了魏晋时期魏文帝身边近臣孙资、刘放等人扰乱朝政的典故,意在表示自己绝不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司马倬面露尴尬之色,但忍不住还是叹道:“若如此,辛兄,怕是此去天子脚下,也安生不了多久呀!”

司马倬的话果然没有错,没过多久,辛弃疾便又接到调令,匆匆离开国门,再次来到湖北任转运副使。这离他前来临安担任京官,只不过四个多月!

辗转湘楚

就在辛弃疾前往湖北上任的次年正月,湖南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举事。义军在短时间内连破官兵,声势浩大。惊慌失措的宋孝宗这才又想起了辛弃疾的才干,连忙调任他为湖南转运副使,协助湖南安抚使王佐前去扑灭这场民变。

辛弃疾的坎坷宦途无一不被好友司马倬说中。其实,就在他入朝之初,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加以拉拢。毕竟,辛弃疾的才干和声望是朝野内外都看在眼里的。只是,自负气节的辛弃疾对这些诱惑都一一加以婉拒。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种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权谋生活。即便是为了实现自己理想的权宜之计,辛弃疾也不屑于为之。前往湖北任上时,他就留下了这样沉痛的词句: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

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回首往昔,烽火峥嵘。自己当时匹马率众南归、收复山东的誓言言犹在耳;而今两鬓竟已悄悄爬上华发,却只还是江南的一个逆旅过客而已。如此蹉跎,怎能不悲。

在接到调令匆匆赶赴湖南时,辛弃疾又留下了这样一首《摸鱼儿》以答送行官员: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宴席上,众友人尽皆沉默不语。因为词里不但满是愁绪,而且还颇给人以口实——词中提到玉环飞燕,若有搬弄是非之徒说这乃是以杨玉环、赵飞燕的典故来讽刺当今天子,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吗?

其实,这首词后来还真流传到了宋孝宗的耳朵里。看到“烟柳斜阳”数句,孝宗大为不悦,但最终还是没有怪罪辛弃疾。这倒不是宋孝宗有多么宽宏大度,只是他知道,真正能干事的,还是辛弃疾这样不讨自己喜欢的人才。

在湖南任上,辛弃疾和新同僚王佐的合作也并不愉快。说起这个王佐来,虽为书生,但手段却颇为狠辣。他曾上奏称,对举事乡民需要一举剿除,绝不可留下任何后患。而此后的进剿行动也正是在这一计划下进行的。在王佐的分进合击之下,义军除少数被俘之外,皆被官兵屠杀一光。

对王佐纵兵屠戮的做法,辛弃疾大不以为然。他向来认为处理民变虽然要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但也需要恩威并施,网开一面。对此前茶商军的处置,辛弃疾基本上就是这个思路。然而王佐却一味以屠戮立威,这只能是更加激起民变而已。

然而,辛弃疾身为转运副使,主要担负军饷供应之责,对王佐的所作所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从旁加以规劝而已。为此还得罪了小肚鸡肠的王佐,认为辛弃疾这是故意在与自己为难,耿耿于怀了好久。

辛弃疾自然没有将王佐的不满放在心上,他忧虑的是大宋江山看上去歌舞升平,实际上却危机四伏。就在湖南起义后不到一个月,又在两广交界爆发了以李接、陈志明为首的武装起义,差不多持续了快半年之久才被扑灭。而在此之前,两湖地区也多次发生大规模的农民举事,使得官兵应接不暇。这也是辛弃疾反对王佐的理由之一——靠一味诛杀,真能将造反者斩尽杀绝吗?

战乱刚刚平息下来,辛弃疾便利用公余时间四处巡查探访民间疾苦。他不要鼓吹伞轿,也不要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地跟随,只是带着老家人辛虎奴一起,两人乔装打扮成客商的模样。这一日,他又来到了治下桂阳军地面上一个叫作陈家沟的小村子。

“少主人,不如就在这里歇歇脚吧!”虎奴牵过马来,征询辛弃疾的意见。

村落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竹林掩映,微风习习;再举目往远处瞧,阡陌成片,田有蛙鸣。好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辛弃疾点点头道:“走得也渴了,正好去前面人家讨口水喝,顺便也好体察一下民情。”

“好嘞!”虎奴高兴地牵着马就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皱眉道,“不对呀!”

“怎么了?”

“偌大一个村子,连鸡鸣狗叫声都听不见。这可不像话。”

辛弃疾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此地还算得上是水土富饶之地,田间庄稼长势颇旺。可看这村里的房舍却破破烂烂,贫苦不堪。他皱眉想了想,敲起了旁边一扇歪歪扭扭的柴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

敲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后探头探脑地闪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他警惕地打量了辛弃疾和虎奴几眼。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哦,我们是跑单帮的生意人。不小心绕了远路,走得口渴,想找老丈讨口水喝。”辛弃疾和善地笑道。

“既如此,干脆进来歇歇脚吧。庄户人家,一口清水还是有的。”老人将辛弃疾和虎奴让进屋内,端茶摆凳请他们坐下。

辛弃疾抬头四望,这户人家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堂屋中只剩下了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和几根破椅子。窗户也破了一个大洞,看上去许久没有修补过了。老者身穿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已经脏污得看不清本来颜色了。

“这里可曾遭过兵灾?”辛弃疾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入口又苦又咸,也不知是用什么树叶子权充的茶叶。虎奴皱皱眉连忙放回到桌上,辛弃疾倒是不以为意,目光炯炯只盯着老人。

“兵灾?兵灾可没闹到咱们这里来。要真闹到这里,嘿嘿,也没什么,反正俺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老者眯眼说道。

“这几年年头不坏啊,老丈家里何至于一贫如洗?难道是膝下……”辛弃疾估摸着这是个孤老头子,故而境况十分窘迫。

“嘿嘿,这你就说错了。老朽我有五个儿子呢,只不过,儿子再多也是一条穷命呀!”

他搬起指头向这位路过的“客商”数落起来:当地的父母官——知军大人贪虐不法,横征暴敛。原本缴纳租赋只需实物,可如今非得折算成银两。这交多交少,还不是知军大人说了算。此外还有各种催罚征纳的名目,比如才二三月,便强行要征收夏季的赋税钱。到了正该纳税的日子,又非找出各种理由说你违限迟交,不罚个倾家荡产才怪。

“此外,还有什么卖醋捐、状子捐、户帖捐……嘿嘿,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好些名目真是闻所未闻。总之啊,咱们穷人再怎么不要命地干活,还不够填那几个狗官的喉咙呢!”

“老先生……”辛弃疾气愤地问,“你口中的这个狗官,可是桂阳知军赵善珏吗?”

老汉还没来得及答话,“嘎吱”一声,里屋的门开了。从屋里颤巍巍跑出一个老太太来,只见她满脸惊恐之色,一把将老汉拉进了里屋。然后“啪”,又将门关上了。

辛弃疾大感好奇,不由得凑上前去细听。只听见薄薄的板门后面,老太太正低声抱怨呢:“老不死的,就知道一天到晚吊着下巴胡说。万一这两个人是官府的探子,可不要了命吗?”

老汉不甘示弱,声音高了八度:“官府就官府,俺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还怕啥?要不是这刮地皮的狗官,俺那宝贝孙儿去年得病,也不至于连大夫都请不起……咳咳,要是老夫我还年轻个二三十岁,一早就跟着那些造反的好汉干了,也不至于受这个鸟气……”

门里叫骂声、哭泣声响成一片。辛弃疾有心上去劝解,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犹豫半晌,只好将身上和虎奴口袋里的碎银子全部摸了出来,放到桌上,然后悄悄离开了。

都说是太平盛世,百姓们却民不聊生。这“太平”二字,底下其实藏着大大的不太平!年景好时尚且如此,一旦天旱水涝,庄稼歉收,无路可走的百姓们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呢!

回到府邸的辛弃疾饭也顾不得吃,觉也顾不得睡,挑灯奋笔写下了这样一篇奏章——《论盗贼札子》,准备进呈给宋孝宗。文章里对百姓困苦之源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

州以趣办财赋为急,县有残民害物之政而州不敢问;县以并缘科敛为急,吏有残民害物之状而县不敢问;吏以取乞货赂为急,豪民大姓有残民害物之罪而吏不敢问。故田野之民,郡以聚敛害之,县以科率害之,吏以取乞害之,豪民大姓以兼并害之,而又盗贼以剽杀攘夺害之,臣以谓“不去为盗,将安之乎”,正谓是耳。

且近年以来,年谷屡丰,粒米狼戾,而盗贼不禁乃如此,一有水旱乘之,臣知其弊有不可胜言者。

……

写到这里,辛弃疾早已是情难自已。想到这十多年来自己尽忠报国,却屡屡受到排挤贬斥,反倒是那些贪赃枉法的不良官吏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横行乡里,不由得又愤然提笔道:

臣孤危一身久矣,荷陛下保全,事有可为,杀身不顾。况陛下付臣以按察之权,责臣以澄清之任,封部之内,吏有贪浊,职所当问,其敢废旷,以负恩遇!自今贪浊之吏,臣当不畏强御,次第按奏,以俟明宪。庶几荒遐远徼,民得更生,盗贼衰息,以助成朝廷胜残去杀之治。但臣生平则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使他日任陛下远方耳目之寄者,指臣为戒,不敢按吏,以养成盗贼之祸,为可虑耳!

如果说此前已经因为自己鹤立鸡群的作风得罪了不少庸官的话,那今天这封奏章就是在捅一个更大的马蜂窝了。从京城到地方,官吏们结党营私,官官相护。要想用疾风迅雷一般的手腕将他们一扫而空,不知又会结下什么样的仇家。不过此时的辛弃疾已经顾不得这些,所以在奏章中才有“事有可为,杀生不顾”的豪言壮语。他也清楚虽然宋孝宗并不喜欢自己,但是又赏识自己的才干,因此才多次将自己在小人们的攻讧中保全下来。那么,自己更不能畏首畏尾,坐视百姓的疾苦而不顾!

奏章呈上后,宋孝宗先是震惊,后是不悦。最后慨然道:“好一个辛弃疾!好一片耿耿忠心!”

枢密使王淮见状奏道:“辛弃疾所奏不为无理,然而地方是否清明无事,重在朝廷是否得人。这湖南残破之余,民穷财竭,要想好好收拾,只有……”

“敢言者必有余勇可贾。”宋孝宗沉吟道,“辛弃疾既然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这汰除污吏、安抚百姓的事自然也只有他来担当。再说了,湖南帅王佐已经立下赫赫功绩,朕正准备调他回朝予以重任。这空缺出来的湖南安抚使一职嘛,就由辛卿来接手吧!”

他用御笔在奏章上批示辛弃疾除帅湖南,凡当地贪官污吏一经查实,均可飞章上奏,加以诛罚。又吩咐下诸路帅臣监司一体遵守奉行,对辖下害民官员务必严惩不贷。

就这样,辛弃疾在朝臣侧目中再一次接手帅任。这已经是淳熙六年的秋天了。新官上任,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桂阳军。

桂阳知军赵善珏曾经见过辛弃疾一次,知道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主,没想到新任安抚使大人首先要来视察的就是自己治下,心里就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他硬着头皮亲自带着当地有头有脸的士绅们赶往城外迎接,又在官厅备下了丰盛的酒菜准备为安抚使大人接风。

也不知等了好久,腿都站软了的赵善珏终于等来了安抚使大人一行。他赶紧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卑职已经备下薄酒,还望辛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辛弃疾的脸色倒颇为和善:“赵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不过,这官厅里颇为憋闷。辛某倒知道这桂阳城外,有一处山水俱佳的好地方,不如将宴席移往那里如何?”

“这这这……”赵善珏眼珠一转,这安抚使大人提的要求虽说古里古怪,可看上去心情却是不错,自己千万不要拂了上司的意思才是。想到这里,赶紧一口答应,“对对对,乡间自有好风光。久闻安抚使大人文才武略,尤其是写得一首好词,说不定还能觅得佳句,也好让卑职拜读拜读。”

赵善珏吩咐衙役将宴席撤下来带上,自己则跟几个特意找来作陪的士绅屁颠屁颠地跟在了辛弃疾后面,谄笑道:“大人还请上轿,卑职随在后面。”

“哈哈,赵大人,今日云淡风轻,正好舒活一下筋骨。辛某准备走着去,赵大人若是不惯劳顿,请自便,自便!”

“这哪行啊?辛大人,卑职其实也早有此意,平素里也常下乡体察民情。今天能和辛大人共赏山水之乐,传出去也是佳话一段呐。”赵善珏干笑几声,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其实,赵善珏又何尝下乡体察过民情,还没走出一个时辰,两腿小肚子就抽起筋来,后面跟着的乡绅们也累得东倒西歪。赵善珏擦了一把汗水,看看前面健步如飞的辛弃疾,忍不住问道:“辛大人,敢问这绝佳的山水究竟在何处?咱们还有多远啊?”

“快了,前边就是!”辛弃疾头也不回,一指前方山林中掩映的间间草屋,那里正是此前来过的陈家沟。

此时,陈家沟男女老少均已聚集在庄前。见辛弃疾等一行人联翩而来,大家赶紧迎了上去:“青天大老爷!”

辛弃疾摆摆手,吩咐他们免礼:“本官和赵大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些繁文缛节,免了也罢。是不是啊,赵大人?”

“是是是……是啊!”赵善珏一脸尴尬。他平素里锦衣玉食,何尝踏上过这乡下地方半步?赵善珏举目四望,发现这里虽说山清水秀,可也谈不上有多奇妙的景致。难道安抚使大人是有意拿自己取笑?想到这里,赵善珏心中又不安起来。

“来来来,赵大人。”辛弃疾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赵善珏就往庄子里的晒谷场上走,“难得赵大人一派盛情,备下好酒好菜招待我。辛某这里也备下了些微薄酒以作回敬,还望赵大人切莫嫌弃呀!”

赵善珏一面说着“哪里哪里”,心里一面猜疑个不停。天下哪有如此回请的道理?这姓辛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正寻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晒谷场上。偌大的空地上摆着两大张八仙桌,一桌空无一物,另一桌倒是摆满了酒菜。

赵善珏不解地看看辛弃疾,只见辛弃疾也不管他,回头吩咐衙役们把带来的山珍海味摆在空桌子上,高声对乡亲们说:“乡亲们备酒招待我辛某人和赵大人,咱们也不能无礼。这一桌酒菜,权当回敬众位乡亲的,大家千万别客气。”

说罢,辛弃疾一拉赵善珏的手:“至于咱们嘛,就坐这桌,也好尝尝老乡们的好东西。”

“是是是……”赵善珏诺诺连声,在八仙桌旁坐下。他打量了一下桌上的饭菜:杂粮酿制的劣酒泛着一股子酸味儿,南瓜饼、炖菜羹、烂糊糊的野菜汤、略微有些发霉的糙米饭……赵善珏不由得皱起眉来,差点就想发火——这些刁民,竟然就备下这样的食物款待贵客。可一想到辛弃疾就坐在自己身边,骂人的话又好不容易咽了下去。

辛弃疾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赵善珏阴晴不定的神色,自顾自地夹起一筷子野菜就往嘴里送,边吃还边说:“赵大人,请!”

“请,请……”赵善珏不好推辞,也有样学样,挑了几根野菜放进嘴里。不吃还好,这一细嚼才发现野菜的滋味又苦又涩。赵善珏的眉头都皱成了倒八字。他想吐出来,可又顾忌坐在一边的辛弃疾;想赶紧咽下去,可野菜就好像是卡在喉咙管上似的,上不来,下不去,哽得赵善珏猛烈地咳嗽起来。

“赵大人这是怎么了?快、快喝上一盏乡民自酿的米酒。”辛虎奴假装好意,递过一大杯酒来。赵善珏情急之下接过来一口饮尽,没想到这米酒的滋味也是酸苦不已。他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呕吐起来,差点连苦胆都给呕了出来,直过了半晌方才止住。

看看正有滋有味吃着野菜的辛弃疾,又看看另一边开怀畅饮的乡民们,赵善珏恍然大悟,这位辛大人感情是故意拿自己开涮呀!他从先前一路走到现在,是又累、又渴、又饿,满肚子的邪火再也忍不住,干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辛大人,咱们同朝为官,你何苦要戏耍在下?”

“问得好,赵善珏!”辛弃疾也站了起来,指了指周围的乡亲,“何止你我,他们都是圣上的子民,一双手从土里刨食,供给我们锦衣玉食,又何尝半点亏待了你我?你既然做的是圣上的官,为何又苦苦盘剥苛虐他们!”

说得火气上来,辛弃疾从怀中摸出一沓状纸:“这,都是十里八乡百姓们控诉你的状纸,你自个儿好好读一读!”

“你……你……”赵善珏的气焰顿时弱了半分。

晒谷场上围着的父老乡亲们纷纷跪了下来:“辛大人,这个赵善珏鱼肉乡里,胡作非为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求辛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此前招待过辛弃疾的老夫妻俩激动得两眼泛出了泪光,今天这一幕,还有那一桌酒菜,也都是辛虎奴吩咐他们提前备下的。看着不可一世的知军大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家别提有多解气了。

“赵善珏,本官已经奏明圣上,你贪赃枉法,苛虐百姓,实在不配做官,更不配做人。圣上已经免去你的本兼各职,依律听候查处!”

“这……”赵善珏听罢,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下去,跟着他来的乡绅们也两腿打起了摆子。要说到赵大人平常干的那些好事,也少不了他们一份。而一旁的百姓们却欢声雷动,就好像过节一样。

“辛大人,辛青天,早就听说您锄强扶弱,不畏权贵,没想到,我们竟然能把您给盼来,真是祖上积了八辈子德呀!”老汉也顾不得此时面前站的是安抚使大人,紧紧地攥住辛弃疾的手泣不成声。

不过,辛弃疾此时心中却有些愧意。并不是什么样的害民贼自己都能对付得了的,此前在率逢原事件中不就碰了个大钉子吗?难道铲除一个贪墨不法的小小知军就能成为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人?那这青天也太好做了。辛弃疾看着对自己充满期待的村民们,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只有竭尽所能,在任上多为百姓们谋利了。处理完赵善珏的事情,辛弃疾重新回到帅府衙门,大会僚佐,想要听一听大家的意见,也好开始筹划起接下来的工作。 St8ADDfJO4IcIncgqGaZj2JIeiq1bl19aOgs3USMmOUtnKAsxtuApDCh4gHlao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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