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浮山所回来,张守仁也是给所有的部下放了大假。
先是一个多月的集训,练的是速成的枪法,并没有加强体力。张守仁供应吃食,因为手头并没有太多的积蓄也不敢敞开了叫部下吃,所以每天都是杂粮和精良掺半吃,就的菜也很普遍,没有什么大鱼大肉。
张家堡虽然靠海,但现在是深冬时节,海鱼难捕,就算偶然有收获,军户们也是到集市上卖了换点零钱,不大可能自己舍得吃的。
至于牡蛎等一些高蛋白的东西春夏时节不少,现在也是难寻,所以想补充营养,也是没有办法措手进行。
营养没跟上,训练却很辛苦,没有体能训练,简单的练了练队列,后世军队中的绝大多数有用的东西,还都没有开始进行。
因为那些训练,不比速成的枪术,是要靠时间的积累才能显示出效果来的。没有事前打好的身体底子,也真的不容易进行。
训练加上真枪实刀的与海盗的战事,再加上夸功游街闹的很紧张,当街行军法时,对人的精神也是一重考验,等回到张家堡时,不少军户从精神到体力都很疲惫了。
更要紧的,就是春节没有几天了!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过多的娱乐手段,而且从春到秋,一直忙碌不休,只有在深冬时,土地沉睡,天气太冷,一切生产活动都多半停止,甚至连敌军犯境和农民起义军的流动都停止了的时候,整个中国,都会进入到一种慵懒和无所事事的情形之中。
在这种时候,部下也十分疲惫了,正好算是放个春节长假,给所有人,包括张守仁自己,都过上几天轻松的好日子。
……
……
前次的雪还没有化开,在年前没几天的功夫,又是一场大雪落了下来。
张世福一大清早就顶风冒雪,赶到了浮山所的东北方向,即墨县的西南方向的一处集镇,也就是浮山盐场所在的方家集。
这里是民户聚集的地方,也是大道通衢所在,人烟稠密,非浮山所那样的军户地界可比。
一大早晨赶到方家集,张世福也是赶着来置办年货的。
原本家中的女人孩子也要跟了来,但相隔二十来里地,一路上有山峦坡地,还有密林,道路也不算好,天又大雪,所以家里再闹腾,张世福也没有答应。
他好歹识得几个字,就在一家老小的围拢簇拥下,拿了一张红纸,把要备办的年货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然后也不约人,自己戴好毡帽,围好蓑衣,路途遥远,不便换上木屐,只能叫脚受一点罪了。
若是往常,哪有这个闲心跑几十里路去办年货!
身为总旗,日子比普通军户好过一点,但也欠下不少债在身上,过年时,也就是跟过来堡里的货郎买点炒豆子,捏糖人,哄孩子玩儿就是,再量一升精面,过年时吃几天好的,除此之外,也就是放放炮仗,贴个喜字春联,图个热闹响动罢了。
一年二年的,不过就是这样,穷军户还能过出花来?
民户好歹能凑点银子,舞个龙灯什么的,穷军户连龙灯也舞不起,要是天好,就全家到方家集来看,一来二去的,过年的心思慢慢都淡下来。
但今年是和往年不同了!
打完了海盗,百户大人……不,是现在的副千户大人直接发了十两银子给张世福,后来升了试百户,全家大小,高兴的几夜没有睡好。
张世福是有军籍的,为总旗时就有五十亩赐田,加了试百户,以后转成百户官,赐田最少在百亩以上。
到时候,不敢说大富大贵,最少将来的子孙都可以得温饱,衣食无忧了。
有了这个依仗,所以今年的年货置办起来张世福也格外大方,除了预备还债的三两多银子,再去掉买布买棉花的三两,积存一些不敢动用,预备来年打只好犁……牛是不敢想了,太贵!这样一来,还有足足二两银子,预备到方家集去,好好的挥霍一把。
“客官,这两条大鲤鱼整十斤就要你四钱银子,够便宜的了。”
“是浮山来的军户大人吧?”有人眼尖,认出了张世福腰上别的铜腰牌,脸上敬意十足,不过杀过来的刀也更锋利几分:“这一板熟羊肉,收大人你一两二钱银子,足足八斤重呢!”
“上好活肥鸡,一只一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了啊。”
张世福几乎就是在市场中落荒而逃的。
哪一样看着都好!
用草绳串了嘴,离水很久还在活蹦乱跳的河鲤鱼。
煮的雪花也似肥嫩的牛羊膏肉,看着就松软可口,叫人食指大动,靠近一些,就是馋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叫人口水都忍不住向下流。
堆成小山似的猪肉,一只只活鸡,活鸭,嘎嘎叫着,扑腾着。
还有各种菜农囤积在菜窖里的鲜疏菜,已经吃了两个月腌白菜的张世福,嘴巴里都快伸出一只小手来了。
可惜手头一共才二两银子,还预备给小孩买点零食玩艺回去,再买几挂鞭炮,请福神喜字,这些开销最少就一两多银子下去了,剩下来的一两不到,可买哪些是好?
这时候,他也是庆幸了,还好副千户大人已经发了精白面在家里,要是凭自己买,能吃上白面就不错了,还想买肉菜,真是穷的失心疯了才是!
一时决断不下来,张世福索性就是先慢悠悠逛到了杂货街,给家里的小孩子买了一些玩具吃食,用纸包一一仔细包好了,放在扁担挑子的一头。
再又买了爆竹,门神对子喜字,也是包着放好。人太多了,这么一挤一买的,眼看就快到午时,正在踌躇的时候,远远看到张世禄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张世福和这个堂房兄弟向来相处的好,两人都是本份厚道,能吃苦也能做事的本份人,但也都聪明,毕竟一个是总旗,一个是小旗,见过些世面,不比那些两眼一抹黑的普通军户。
当下就是大步迎过来,靠近了之后,两人都是相视大笑,原来两人是一人一个扁担挑子,买的东西,也是大同小异,相差不多。
张世禄先开口抱怨:“银钱到手觉得发了财,等到了集上,才知道银钱真不够用。”
这话张世福听了当然有同感,点头道:“现在的物价,大约是万历四十年时的两倍左右,不论是米面,还是牛羊肉,鸡鸭鱼,都是如此。”
张世禄苦笑一声,手点了点不远处的骡马市场,苦笑道:“之前我还想,拼着过年再苦一些,买一条牛放在田里,来年要省不少力气,省下的力气打柴熬盐,也多赚几个。不过,一头三岁口的牛都得十一二两,就算把我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也是不够。”
“牛价是早就起来了,不过万历年间还是八两左右,现在的价格,真是说不得了。”
张世福年纪大一些,万历年间的物价还记的很清楚,在他的记忆当中,现在的物价比之当年都是涨了一倍到两三倍,说来也怪,一样的银子,登莱这边的人口还减少了,为什么这些民生上用的物价,却比当年贵这么多?
这个道理,普通的百姓闹不明白,就算他们这样有点见识的小军官也不会懂,两个人感叹了一会儿,就又抢着要请客,到街上的小食摊弄点吃的垫垫肚子。
“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街上东拉西扯的了,一点官威体面也不讲了。”
两人正客气,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转头一看,却是孙良栋和钱文路两个,正笑嘻嘻的看向这边。
“你们俩也来办年货?”
“屁的年货,俺们是来吃酒耍子的。”
孙良栋这阵子其实是和林文远相处的最好,两个人都是因为杀韩六的事起来,现在都授给了小旗官。眼看张守仁这里要大干起来,跟着这么一个有前程的上司,两个人务农经商的心都淡了,一心想着练好武艺,跟着张守仁升官发财。
不过这年前几天的功夫,林文远可是有妻室家小的人,当然没有办法跟着孙良栋这厮到处鬼混,所以这厮找了钱文路这个脾气一样直爽的光棍,两人并做一处,来这方家集一起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