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赵姨年迈的老母亲前往看望她,希望对她的病情能有所助益。一行人刚进门,赵姨便举着菜刀迎了上来。在这危急之际,没有人敢上去,惟独她那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佝偻着向前,哭喊着赵姨的乳名。赵姨无神的眼睛似乎闪亮了一下,便安静下来,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接着,我们看见这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一口一口地小心喂着那已近六十岁的赵姨:“真乖,再吃一口!”赵姨的母亲含泪声声地劝慰着,而赵姨幸福如小宝宝般依偎在她身旁,嬉皮笑脸的,那么放松自在……
在场的人先是惊讶,之后都泪流满面。赵姨,她什么都忘记了,惟一记得的,只有母亲。
来生的苹果树
文/佚名
山间有棵美丽而年轻的苹果树,她风华正好,顾盼生辉。有一天,山里来了个孩子,孩子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被她的美丽深深迷住了,他张开双手扑向她。
孩子天真而纯净的笑容也深深打动了这棵苹果树,她温柔地张开枝丫拥抱着他,她用自己柔嫩的树叶编成花冠戴在他的头上,把他抱到自己的枝干上荡秋千,然后轻轻招来馨香的风,拂在他满足后睡在她怀里的小脸上。
这样的无忧无虑,持续了许多年。
到了后来,孩子长大了,他不再喜爱戴着花冠扮国王,也不再乐于抓着树枝荡秋千,他开始忧虑,为了他的爱情、他的梦想,他一次一次地出发去远方。
每一次的疲惫归来都让苹果树心疼落泪。
来呀,孩子,把我的苹果拿去换钱,买你最想要的那件礼物;来呀,孩子,把我的枝丫砍下来做成房子,迎娶你的美丽的新娘;来呀,孩子,把我的树枝砍断,做成你远征的小船;……
多年以后,山间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苹果树桩,没有人再记得那绝代风华的美丽果树,那红艳欲滴的饱满果实,她的清香、她的美丽,一齐被岁月无情遗忘。但是,田地间的生命仍然可以听到,并且永远不能忘记她那温柔呢喃:来吧,孩子,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把我的一切,全部给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这一句,被当作爱情的深情誓言,曾被多少人如圣词般念给自己心爱的人听。
但是,在不可预知的困难与痛苦来临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做到。
看到这里,你明白了,也许稍稍失望。是的,这个故事里的苹果树,不是指你的爱人,而是指你的父母。
赐予你血和肉,给予你悲和欢,从不承诺,但是你时时拥有。
疯娘
文/树儿
23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
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已有35岁。他曾在石料场子干活被机器绞断了左手,又因家穷,一直没娶媳妇。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分姿色,就动了心思,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等她给我家“续上香火”后,再把她撵走。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未花,就当了新郎。
娘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靠近。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娘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嘴里凝滞了。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道:“你这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两年了,你还要怎么样?吃完饭就走,听到没有?”说完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锄,像佘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
在奶奶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奶奶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人家多着呢!”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
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那时我还没有“疯”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她,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来了。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的跑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
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那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小树……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了吧?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老娘滚远些……”
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
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50元。娘仍然在奶奶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的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厮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的飞跑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再闹就抓谁!
一帮人走后,爸看看满屋狼藉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
恩施州的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炒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例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
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给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娘啊,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凉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都陪着我落泪……
2003年8月7日,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湖北大学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的家门。我把这份迟到的书信插在娘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亲情电波
文/杨建华
到邮局取稿费,见人很多,便默默地等在旁边。无聊之际,突然见一位女孩进来。女孩来到柜台前问工作人员:“打长途多少钱?”同时握着钱的手越过前面的人伸向柜台。也许是嫌她不太礼貌,工作人员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大家各顾各的,除了我,并没有人注意她。
女孩脸红了,她悄悄扫了大家一眼,尴尬地收回了伸出去的10元钱。又过了一会儿,看到工作人员停下来,才怯怯地,但口齿清晰地说:“我想打个长途。”交了50元押金后,她便来到一台电话机前。
我本无窃听他人隐私之意,只是邮局内的空间太小,女孩那毫无顾忌的一声“妈——”
不仅使我,连屋内的工作人员和其他人都为之一惊。此时的女孩少了刚才的忸怩与羞怯,一声方言把“妈”喊得热烈而又奔放,她那急切的、激动的、颤抖的、哽咽的声音拨动了我尘封已久的情感之弦。在电话那一头的母亲大概早已惊喜得难以自持了,因为接下来女孩只是反反复复一句话:“不要哭,妈。我挺好,不要惦着我。妈,不要哭。”她虽然在劝母亲,但她已经被离别之舟载离了海岸,任由奔腾的情感巨浪淹没、托起——时间、地点、人群统统失去了概念,天地之间只有她与母亲。
在场的人被姑娘感染着,都静静地,以便给姑娘,更是给亲情一个最佳通话环境,大家又都悄悄地、遮遮掩掩地,而又贪婪地分享和传递着人间挚爱。姑娘终于放下了电话,显然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喜悦里挣脱出来,更没有注意到大家对她的注目与赞赏。她结完账,默默地离开,脸上带着满足与如卸重负的轻松。回想起来,她并没有说出实质性的事情,打电话就是报个平安而已,母亲也无非是通报全家安好之类,但是,一个“妈”、一个“好”字却蕴含了千言万语。深深的情、浓浓的爱、沉沉的牵挂与悠悠的思念在电话线的两头肆意地弥漫、缭绕……
我想,女孩是在外打工?亦或是求学?她羡慕城市,努力适应城市,甚至想用美丽的青春装扮城市。但是她那单纯的心却根深蒂固地为家乡保留着一块净土,一旦被亲情、乡情撩拨,任何装饰都显得苍白无力——不是吗?我在外求学、工作、结婚、生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虽适应了这个城市,融入了这个城市,然而,一旦遇到挫折和艰难,我都会退缩到生我养我的家乡,用亲情、用乡情来舔拭伤口。母亲已经88岁,她给予我的除了母爱还能有什么呢?然而正是这伟大的母爱才使我战胜了无数风风雨雨。每每想起她,不年轻的心也会像年轻人一样激动不已。我不会像那女孩一样对着话筒号啕大哭,只是,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捂着被子悄悄地让眼泪流个酣畅淋漓。
我想得过于专注,猛一抬头,邮局内空荡荡就剩我一人。慌慌地取出稿费,犹豫半天,现在虽不是年节,也不是岁尾,但我还是把兜里的钱统统汇给了母亲。留言栏里只有一句话:“妈,我很好。”
守着孩子的女人
文/刘墉
看电视转播,在瑞典举行的世界职业乒乓球巡回赛,台湾小将庄智渊居然过五关斩六将,先打败了起初最被看好的祖国大陆名将孔令辉和王皓,又在决赛以四比三赢了希腊的柯林加,得到“年终总决赛”的冠军。
“太棒了!真没想到台湾的选手这么厉害。”一起看电视的朋友兴奋地说,“庄智渊赢这场球,最大的意义,是证明台湾训练出来的球员也能比祖国大陆的强。”
“你算了!”另一个朋友拍拍他,“你知不知道,庄智渊从十三岁,他妈妈就带着他到祖国大陆拜师,到处送红包,让他加入祖国大陆的训练营,一年到头跟着队伍,南征北讨。”
“他妈妈不上班,不管他爸爸吗?”
“那有什么办法!为了栽培儿子,做妈的什么都可以不管。”那朋友一笑,“庄智渊的妈妈算走运,她自己早就是乒乓球好手,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些妈妈能为了孩子学什么,自己也去学吗?”
他的话一点没错,不久前,在电视上才看到有关外籍新娘的报道,小小一个乡村,居然有上百位外籍新娘。
新娘多半不会说中文,所幸当地办了专教外籍新娘的识字班。
一个班上的外籍新娘接受访问,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以前中文不好没关系,跟丈夫比一比,就懂了;可是现在有了孩子,我不懂,怎么教孩子?”
接着播出别的外籍妈妈督促小孩念书的画面,那妈妈居然指着课本,一个字一个字,用她生硬的语调念给孩子听。
“女人有孩子跟没孩子就不一样。”
到贵州山村去看新建好的希望小学。村长对我说:“这块地原来很不平,都是妈妈们一锄头一锄头把它填平的,好多妈妈背着孩子参加工作。”
“那么小的娃娃就能上希望小学了吗?”
“当然不能!”村长笑笑,“那些年轻妈妈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而拼命啊!”
到北京,看祖国大陆的《生活日报》,斗大的标题“燕大百名学子被逐的警示”内容说从十月到十一月中,河北燕山大学有一百二十个学生,因为欠学分超过规定,被勒令退学。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沉溺上网或谈恋爱而荒废了学业。
报道又说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知濒临退学的学生家长.小心他们的宝贝孩子。接着便看见一批又一批像“天塌了”一般的家长赶到学校。
去的多半是母亲,燕山大学附近的“山东铺村”已经成了陪读妈妈的聚居地。
最感人的是其中写到一位邢台的母亲,因为急着赶去,不慎扭伤脚,每天在校园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孩子后面。学校宿舍的管理员说每次看见那可怜的妈妈,蹲在地上掏拾树叶好回住处生火取暖时,都觉得一阵心酸。
跟太太提到这事,“多可怜哪!那些中国的妈妈们。”我说。
“可怜的妈妈到处都是。”太太一笑,“我去纽约的一个音乐院,放眼望去有好多可怜的妈妈。”
看我不懂,她继续说:
“她们的孩子都是天才儿童,从世界各地跑到纽约学音乐。父母不放心,爸爸走不开,只好妈妈陪着来纽约。陪着陪着,丈夫在国内另外有了女人,离了婚,成为单亲妈妈。那些没良心的爸爸往往不再寄钱,做母亲的只好四处打工,甚至做保姆,继续供孩子。没几年,孩子大了,有些不到二十岁,已经跟经纪公司签了约,到世界各地演出。那些孩子会带他们的妈妈吗?就算妈妈要跟,孩子也不愿意啊!”叹口气,“所以在那儿,你可以见到一批孩子已经飞了,却还在学校游走的‘孤独的妈妈’。”
想起不久前,我在台北办公室见到的另一个可怜的妇人。
她不会生,于是年轻时和丈夫去抱了个孩子,而且想尽办法报成“亲生”。
就这么一个孩子,又不知孩子的背景,她惟恐孩子亲生父母不够优秀,所以从小严格地督促,把时间全放在了孩子身上。
“大概太少管我丈夫了,丈夫跑了,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那女人突然掉下眼泪,“为了保有孩子,我把财产都让他带走,可是现在孩子大了,总怨我为什么让爸爸把钱都拿走,怨我害她过得那么穷,可是,我能跟她说她的身世吗?”
我也总想起自己母亲生前说的话:
“告诉你个秘密,你老子死两年,就有人追我,条件挺不错,但是,我想来想去,怕那人欺负你,没答应。要是没你,妈早嫁了,现在也就不会这么孤孤单单了。”
这件事,母亲只提过一次,可是那一幕总在我眼前浮起。
玻璃匠和他的儿子
文/梁晓声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城市里总能见到这样一类游走匠人——他们背着一个简陋的木架街行巷现,架子上分格装着些尺寸不等、厚薄不同的玻璃。他们一边走一边招徕生意:“镶——窗户!镶——镜框!镶——相框!……”
他们被叫做“玻璃匠”。
有时,人们甚至直接这么叫他们:“哎,镶玻璃的!”
他们一旦被叫住,就有点儿钱可挣了,或一角,或几角。总之,除了成本,也就是一块玻璃的原价,他们一次所挣的钱,绝不会超过几角去。一次能挣五角钱的活,那就是“大活”了。他们一个月遇不上几次大活的。一年四季,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冒酷暑,顶严寒,为的是一家人的生活。他们大抵是些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被拒在“国营”体制以外的人。
按今天的说法,是些当年“自谋生路”的人。
有“玻璃匠”的年代,城市百姓的日子普遍都过得很拮据,也便特别仔细。不论窗玻璃裂碎了,还是相框玻璃或镜子裂碎了,那大块儿的,是舍不得扔的。专等玻璃匠来了,给切割一番,拼对一番。要知道,那是连破了一只瓷盆都舍不得扔,专等锔匠来了给锔上的穷困年代啊!
玻璃匠开始切割玻璃时,总吸引不少好奇的孩子围观。孩子们的好奇心,主要是由“玻璃匠”那一把玻璃刀引起的。玻璃刀本身当然不是玻璃的,玻璃刀看去都是样子差不了哪儿去的刀具,像临帖的毛笔。刀头一般长方而扁,其上固定着极小的一粒钻石。玻璃刀之所以能切割玻璃,完全靠那一粒钻石。没有了那一粒小之又小的钻石,一把玻璃刀便一钱不值了。玻璃匠也就只得改行,除非他再买一把玻璃刀。而从前一把玻璃刀一百几十元,相当于一辆新自行车的价格。对于靠镶玻璃养家糊口的人,谈何容易!并且,也极难买到。因为在从前,在中国,钻石本身太稀缺了。所以从前中国的玻璃匠们,用的几乎全是从前的也即解放前的玻璃刀,大抵是外国货。解放前的中国还造不出玻璃刀来。将一粒小之又小的钻石固定在铜的或钢的刀头上,是一种特殊的工艺。可想而知,玻璃匠们是多么爱惜他们的玻璃刀!与侠客对自己兵器的爱惜程度相比,也是不算夸张的。每一位玻璃匠都一定为他们的玻璃刀做了套子,像从前的中学女生每为自己心爱的钢笔织一个笔套。有的玻璃匠,甚至为他们的玻璃刀做了双层的套子。一层保护刀头,另一层连刀身都套进去;再用一条链子系在内衣兜里,像系着一块宝贵的怀表似的。当他们从套中抽出玻璃刀,好奇的孩子们就将一双双眼睛瞪大了。玻璃刀贴着尺在玻璃上轻轻一划,随之出现一道纹,再经玻璃匠的双手有把握地一掰,玻璃就沿纹齐整地分开了,在孩子们看来那是不可思议的……
我的一位中年朋友的父亲,便是从前年代的一名玻璃匠。他的父亲有一把德国造的玻璃刀,那把玻璃刀上的钻石,比许多玻璃刀上的钻石都大,约半个芝麻粒儿那么大。它对于他的父亲和他一家,意味着什么不必细说。
有次我这一位朋友在我家里望着我父亲的遗像,聊起了自己曾是玻璃匠的父亲,聊起了他父亲那一把视如宝物的玻璃刀。我听他娓娓道来,心中感慨万千。
他说他父亲一向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他十岁那一年,他母亲去世了,从此他父亲的脾气就更不好了。而他是长子,身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一发脾气,他就首先成了出气筒。年纪小小的他,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冷漠。他认为他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关爱他和弟弟妹妹。他暗想,自己因而也有理由不爱父亲。他承认,少年时的他,心里竟有点儿恨自己的父亲……
有一年夏季,他父亲回老家去办理他祖父的丧事。父亲临走,指着一个小木匣严厉地说:“谁也不许动那里边的东西!”——他知道父亲的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同时猜到,父亲的玻璃刀放在那个小木匣里了。但他也毕竟是个孩子啊!别的孩子感兴趣的东西,他也免不了会对之发生好奇心呀!何况那东西是自己家里的,就放在一个没有锁的,普普通通的小木匣里!于是父亲走后的第二天他打开了那小木匣,父亲的玻璃刀果然在内。但他只不过将玻璃刀从双层的绒布的套子里抽出来欣赏一番,比划几下而已。他以为他的好奇心会就此满足,却没有。第三天他又将玻璃刀拿在手中,好奇心更大了。找到块碎玻璃试着在上边划了一下,一掰,碎玻璃分为两半,他就觉得更好玩了。以后的几天里,他也成了一名小玻璃匠,用东捡西拾的碎玻璃,为同学们切割出了一些玻璃的直尺和三角尺,大受欢迎。然而最后一次,那把玻璃刀没能从玻璃上划出纹来,仔细一看,刀头上的钻石不见了!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毛了,手也被玻璃割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使用不得法,刀头上那粒小之又小的钻石,是会被弄掉的。他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掉的,可能掉在哪儿了。就算清楚,又哪里会找得到呢?就算找到了,凭他,又如何安到刀头上去呢?他对我说,那是他人生中所面临的第一次重大事件。甚至,是惟一的一次重大事件。以后他所面临过的某些烦恼之事的性质,都不及当年那一件事严峻。他当时可以说是吓傻了……由于恐惧,那一天夜里,他想出了一个卑劣的办法——第二天他向同学借了一把小镊子,将一小块碎玻璃在石块上仔仔细细捣得粉碎,夹起半个芝麻粒儿那么小的一个玻璃碴儿,用胶水粘在玻璃刀的刀头上了。那一年是1972年,他十四岁……
三十余年后,在我家里,想到他的父亲时,他一边回忆一边对我说:“当年,我并不觉得我的办法卑劣。甚至,还觉得挺高明。我希望父亲发现玻璃刀上的钻石粒儿掉了时,以为是他自己使用不慎弄掉的。那么小的东西,一旦掉了,满地哪儿去找呢?找不到,哪怕怀疑是我搞坏的,也没有什么根据,只能是怀疑啊!……”
他的父亲回到家里后,吃饭时见他手上缠着布条,问他手指怎么了?他搪塞地回答,生火时不小心被烫了一下。父亲没再多问他什么。
翌日,父亲一早背着玻璃箱出门挣钱去。才一个多小时后就回来了,脸上阴云密布。他和他的弟弟妹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然而父亲并没问玻璃刀的事,只不过仰躺在床,闷声不响地接连吸烟……
下午,父亲将他和弟弟妹妹叫到跟前,依然阴沉着脸但却语调平静地说:“镶玻璃这种营生是越来越不好干了。哪儿哪儿都停产,连玻璃厂都不生产玻璃了。玻璃匠买不到玻璃,给别人家镶什么呢?我要把那玻璃箱连同剩下的几块玻璃都卖了。我以后不做玻璃匠了,我得另找一种活儿挣钱养活你们……”
他的父亲说完,真的背起玻璃箱出门卖去了……
以后,他的父亲就不再是一个靠手艺挣钱的男人了,而是一个靠力气挣钱养活自己儿女的男人了。他说,以后他的父亲做过临时搬运工,做过临时仓库看守员,还做过公共浴堂的临时搓澡人,居然还放弃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尊,正正式式地拜师为徒,在公共浴堂里学过修脚……
而且,他父亲的暴脾气,不知为什么竟一天天变好了,不管在外边受了多大委屈和欺辱,再也没回到家里冲他和弟弟妹妹宣泄过。那当父亲的,对于自己的儿女们,也很懂得问饥问寒地关爱着了。这一点一直是他和弟弟妹妹们心中的一个谜,虽然都不免奇怪,却并没有哪一个当面问过他们的父亲。
到了我的朋友三十四岁那一年也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他的父亲因积劳成疾,才六十多岁就患了绝症。在医院,在曾做过玻璃匠的父亲的生命之烛快燃尽的日子里,我的朋友对他的父亲孝敬倍增。那时,他们父子的关系已变得非常深厚了。一天,趁父亲精神还可以,儿子终于向父亲承认,二十几年前,父亲那一把宝贵的玻璃刀是自己弄坏的,也坦白了自己当时那一种卑劣的想法……
不料他父亲说:“当年我就断定是你小子弄坏的!”
儿子惊讶了:“为什么,父亲?难道你从地上找到了……那么小那么小的东西啊,怎么可能呢?”
他的老父亲微微一笑,语调幽默地说:“你以为你那种法子高明啊?你以为你爸就那么容易骗呀?你又哪里会知道,我每次给人家割玻璃时,总是习惯用大拇指抹抹刀头。那天,我一抹,你粘在刀头上的玻璃碴子,扎进我大拇指肚里去了。我只得把揣进自己兜里的五角钱又掏出来退给人家了。我当时那种难堪的样子就别提了,那么些大人孩子围着我看呢!儿子你就不想想,你那么做,不是等于要成心当众出你爸的洋相吗?”
儿子愣了愣,低声又问:“那你,当年怎么没暴打我一顿?”
他那老父亲注视着他,目光一时变得极为温柔,语调缓慢地说:“当年,我是那么想来着。恨不得几步就走回家里,见着你,掀翻就打。可走着走着,似乎有谁在我耳边对我说,我这个当爸的男人啊,你怪谁呢?你的儿子弄坏了你的东西不敢对你说,还不是因为你平日对他太凶吗?你如果平日使他感到你对于他是最可亲近的一个人,他至于那么做吗?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那么做是容易的吗?换成大人也不容易啊!不信你回家试试,看你自己把玻璃捣得那么碎,再把那么小那么小的玻璃碴粘在金属上容易不容易?你儿子的做法,是怕你怕的呀!……我走着走着,就流泪了。那一天,是我当父亲以来,第一次知道心疼孩子。以前呢,我的心都被穷日子累糙了,顾不上关怀自己的孩子们了……”
“那,爸你也不是因为镶玻璃的活儿不好干了才……”
“唉,儿子你这话问的!这还用问吗?”
我的朋友,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儿子,伏在他老父亲身上,无声地哭了。
几天后,那父亲在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守护之下,安详而逝……
我的朋友对我讲述完了,我和他不约而同地吸起烟来,长久无话。
那时,夕照洒进屋里,洒了一地,洒了一墙。我老父亲的遗像,沐浴着夕照,他在对我微笑。他也曾是一位脾气很大的父亲,也曾使我们当儿女的都很惧怕。可是从某年开始,他忽然似的判若两人,变成了一位性情温良的父亲。
我望着父亲的遗像,陷入默默的回忆——在我们几个儿女和我的老父亲之间,想必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吧?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事呢?可我却没有我的朋友那么幸运,至今也不知道。而且,也不可能知道了,将永远是一个谜了……
青虫之爱
文/毕淑敏
我有一位闺中好友,从小怕虫子,不论什么品种的虫子都怕。
大家不止一次地想法治她这个毛病,那么大的人了,看到一个小小毛虫,哭天喊地的,多丢人啊!早春天,男生把飘落的杨花坠,偷偷地夹在她的书页里。待她走进教室,我们都屏气等着那心惊肉跳的一喊,不料什么声响也未曾听到。她翻开书,眼皮一翻,身子一软,就悄无声息地瘫到桌子底下了。
从此再不敢锻炼她。
许多年过去,各自都成了家,有了孩子。一天,她到我家中做客,我下厨,她在一旁帮忙。我择青椒的时候,突然从蒂旁钻出一条青虫,胖如蚕豆,背上还长着簇簇黑刺,好一条险恶的虫子。我下意识地将半个柿子椒像着了火的手榴弹扔出老远。
待柿子椒停止了滚动,我用杀虫剂将那虫子扑死,才想起酷怕虫的女友,心想刚才她一直目不转睛地和我聊着天,这虫子一定是入了她的眼,未曾听到她惊呼,该不是吓得晕厥过去了吧?
回头寻她,只见她神态自若地看着我,淡淡说,一条小虫,何必如此慌张。我比刚才看到虫子还愕然地说:啊,你居然不怕虫子了?吃了什么抗过敏药?
女友苦笑说,怕还是怕啊。只是我已经练得能面不改色,一般人绝看不出破绽。你知道我为什么怕虫子吗?我撇撇嘴说,我又不是你妈,我怎么会知道啊!
女友说,你可算说到点子上了,怕虫就是和我妈有关。我小的时候,是不怕虫子的。有一次妈妈听到我在外面哭,急忙跑出去一看,我的手背又红又肿,旁边一条大花虫正在缓缓爬过。我妈知道我叫虫蛰了,赶紧往我手上抹牙膏,那是老百姓止痒解毒的土法。以后,她只要看到我的身旁有虫子,就大喊大叫地吓唬我……一来二去的,我就成了条件反射,看到虫子,真魂出窍。
后来如何好的呢?我追问。
女友说,后来有人要给我治,说是用“逐步脱敏”的办法,比如先让我看虫子的画片,然后再隔着玻璃观察虫子,最后直接注视虫子……原来你是这样被治好的啊!我恍然大悟道。
嘿!我根本就没用这个法子。女友说。我狐疑地看着她,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是怎样重塑了金身?
女友说别急,听我慢慢说。有一天,我抱着女儿上公园,那时她刚刚会讲话。我们在林阴路上走着,突然她说,妈妈……头上……她说着,把一缕东西从我的发上摘下,托在手里,邀功般地给我看。
我定睛一看,魂飞天外——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在女儿的小手内,显得狰狞万分。
我第一个反应是像以往一样昏倒,但是我倒不下去,因为我抱着我的孩子。如果我倒了,就会摔坏她。我不但不曾昏过去,神志也是从没有过地清醒。第二个反应是想撕肝裂胆地叫一声。但我立即想到,万万叫不得。我一喊,就会吓坏了我的孩子。于是我硬是把喷到舌尖的叫,咽了下去。
我的脑海迅速地搅动着。如果我害怕,把虫子丢在地上,女儿一定从此种下了虫可怕的印象。在她的眼中,妈妈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如果有什么东西把妈妈吓成了这个样子,那这东西一定是极其可怕的。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长大以后第一次把一只活的虫子,捏在手心,翻过来掉过去地观赏着那虫子,还假装很开心地咧着嘴,因为女儿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呢。
虫子的体温,比我的手指要高得多,它的皮肤有鳞片,鳞片中有湿润的滑液一丝丝渗出,头顶的茸毛在向不同的方向摆动着,比针尖还小的眼睛机警怯懦……
女友说着,我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只有一个对虫子高度敏感的人,才能有如此令人震惊的描述。
女友继续说,那一刻,真比百年还难熬。女儿清澈无瑕的目光笼罩着我,在她面前,我是一个神。我不能有丝毫的退缩,我不能把我病态的恐惧传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我把虫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我对女儿说,这是虫子,虫子没什么可怕的。有的虫子有毒,你别用手去摸。不过,大多数虫子是可以摸的……
那只虫子,就在地上慢慢地爬远了。女儿还对它扬扬小手,说“拜……”我抱起女儿,半天一步都没有走动,衣服早已被黏黏的汗浸湿。
女友说完,好久好久,厨房里寂静无声。我说,原来你的药,就是你的女儿给你的啊。
女友纠正道,我的药,是我给我自己的,那就是对女儿的爱。
母爱的较量
文/萧潇
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刚满九岁,同母亲住在川南那座叫茶子山的山脚下。那时我经常怀疑自己没有父亲,因为,父亲远在省外一家兵工厂上班,一年最多回家两次,住的时间也极短。他留给我的印象,平淡得像那个隔十天半月便来我们村子吆喝一阵的补锅匠,他的模样在我脑海里如荡漾在水中的山峰一样模糊不清。
母亲长着一副高大结实的身板,和一双像男人一样结着厚茧的手,这双手只有在托着我的脑袋瓜子送我上学或搔着我的后背抚我入睡的时候,才能让我感觉到母性的温柔与细腻,除此之外,连我也很难认同母亲是个纯粹的女人。特别是她挥刀砍柴的动作,犹如一个左冲右突威猛无比的勇将,闪着灼人寒光的砍刀在她的手中呼呼作响,手臂粗的树枝溃军般在刀光下哗哗倒地。那时的我虽然幼小,却也极不欣赏母亲这种毫无女人味的挥刀动作。
然而在那个有雪的冬夜,在那个与狼对峙的冬夜,我对母亲的所有看法,都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后全部改写。
学校在离我家六里外的一个山坳里,我上学必须经过一个叫乌托岭的地方,乌托岭方圆两里没有人烟,岭上生长着并不高大的树木和一簇簇常青的灌木丛。每天上学,母亲总是把我送过乌托岭,放学时母亲再来这里接我。接送我的时候,母亲身上总带着那把砍柴用的砍刀,这并非是怕遇到劫匪,而是因为乌托岭上有狼。
1980年冬的那个周末,下午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在学校玩耍忘掉了时间,母亲找到学校来。当我随母亲走到乌托岭的时候,月亮已经在我们的头顶升起。
这是冬季里少有的一个月夜,银色的月光倾泻在丛林和乱石间,四周积雪般一片明晃晃的白。树木昏暗斑驳的影子静静地投射在山岭上,不知名的鸟儿在林子深处呜叫,叫声凄厉绵长,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里,给原本应该美好的月夜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
我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生怕在这个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鬼地方遇到人们常说的狼。
然而,狼却在这时候真的出现了。
在乌托岭上的那片开阔地,在如水的月光下,四簇莹莹的绿光,突然从一块大石头后跃了出来。我和母亲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那四簇令人恐惧的绿光——那是狼!母亲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怕我叫出声来。
我们站在原地,紧盯着两匹狼一前一后慢慢地向我们靠近,确切地说是一匹母狼和一只尚幼的狼崽。在月光的照射下,能明显地看出那是两匹饥饿的狼,母狼像一只硕大的狗,狼崽紧紧地跟随在母狼的身后。
母亲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我们都屏住了呼吸,眼看着一大一小两匹狼,大摇大摆地在离我们六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仿佛冒着绿火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母狼竖起了身上的毛,摆出腾跃的姿势,准备随时扑向我们,用那锋利的牙齿一口咬断我们的喉咙。狼崽慢慢地从母狼身后走了上来,和母狼站成一排,做出与它母亲相同的姿势,毫无疑问,它们是要把我们当成训练捕食的目标!
惨淡的月光,没有风,连那不知名的小鸟也停止了呜叫,一切仿佛都在这个时候静止下来,连空气也凝固了,让人窒息得难受。
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母亲用左手紧紧揽着我的肩,我侧着头,用畏惧的双眼盯着那两匹将要向我们进攻的狼。隔着厚厚的棉袄,我仍能感觉到母亲手心的汗渍正在浸入我的肩膀。我的右耳紧贴着母亲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她胸口不断擂动着的狂烈而急速的“鼓点”声。
而此时母亲的表情却是出奇的稳重与镇定,她轻轻地将我的头朝外挪了挪,伸出右手慢慢地从腋窝下抽出那把尺余长的砍刀。砍刀因常年的磨砺而闪烁着慑人的青光。
寒冷的月光随着刀的移动而不停地在树林里跳跃,杀气顿时充满了整个乌托岭。两匹狼迅速地朝后面退了几步,然后前腿趴下,身体弯成一个弓状。我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听母亲说过,那是狼在进攻前的最后一个姿势。
母亲将刀高举在空中,一旦狼扑上来,她会像砍柴一样毫不犹豫地横空劈下!
那是怎样的时刻啊!双方都在静默中进行着战前较量。我仿佛听见刀砍入狼身体的那声闷响;仿佛看见母亲手起刀落时,狼血四处喷散;仿佛已经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乌托岭弥漫开来。
母亲高举的右手在微微地颤抖着,颤抖的手使得刀不停地摇晃,刺目的寒光一道道飞射而出,这一道道刺目的寒光居然成了一种对狼的挑衅,一种战斗的召唤。
母狼终于长嗥一声,蓦地腾空而起,身子在空中划着一道长长的弧线向我们直扑过来。在这紧急关头,母亲本能地将我朝后一推,同时一刀斜砍下去。没想到狡猾的母狼却是虚晃一招,它安全地落在离母亲两米远的地方,刀没能砍中它。它在落地的一瞬间快速地朝后退了几米,又做出再次进攻的姿势。
就在母亲重新举起刀准备抵御母狼再次进攻的间隙,狼崽突然飞腾而出扑向母亲,母亲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狼崽正好扑倒在母亲的身上。就在狼崽张嘴咬向母亲脖子的一刹那,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慌乱中母亲的左手掐住了狼崽的脖子——死死地掐住了狼崽的脖子。
狼崽动弹不得,两只后爪不停地狂抓乱舞,母亲棉袄里的棉花被一团团地抓了出来。
母亲一边同狼崽搏斗着,一边在旁边的地上摸索她的砍刀。就在母亲的右手再次抓住砍刀的时候,母狼朝躲在一旁的我猛扑过来,我害怕得大叫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母狼有力的前爪已按在了我的胸口和肩上,母狼嘴里喷出的热热的腥味已经钻进了我的颈窝。
也就在这一刻,母亲忽然悲怆地大吼一声,一刀砍在狼崽的后颈上,刀割进皮肉的刺痛让狼崽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我突然感到母狼喷着腥味的嘴猛地离开了我的颈窝。我睁开双眼,看到仍压着我双肩的母狼正侧着头用喷着绿火的眼睛紧盯着母亲和小狼崽;母亲和狼崽也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和母狼。母亲手中的砍刀仍紧贴着狼崽的后颈,她没有再用力割入,一条像墨线一样细细的东西从刀柄上缓缓地滴下来——那是狼崽的血!
母亲用愤怒而又近乎绝望的眼神直逼着母狼,那种神情似乎在警告母狼:你一旦出口伤害我的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割下你孩子的头!
两个母亲的较量在无助的旷野中开始久久地持续起来。无论谁先动口或动手,迎来的都将是失去爱子的惨痛代价。
起风了,凛冽的寒风将四周的树木吹得沙沙地响,月亮也躲进云层里,空气凝重得使人害怕!
对峙到底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后,母狼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放开我,先前还高耸着的狼毛也慢慢地软了下去,那闪着绿光的眼眸居然闪过一丝我只有从母亲眼中才能读到的情感!
母亲的刀也慢慢地从狼崽脖子上滑了下来,她将狼崽使劲往远处一抛,母狼马上撒腿奔了过去,对着狼崽又闻又舔。母亲也急忙向我跑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她仍将砍刀紧紧地握在手里。
母狼没有再次进攻,它和狼崽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我们,然后朝天发出一声长嗥,带着狼崽很快消失在幽暗的丛林中。
母亲将我背在背上,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一只手提着砍刀飞快地朝家跑去。刚迈进门槛,她便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手中的砍刀“咣当”一声摔出去好远,而她那像男人般布满老茧的大手仍死死地搂着还趴在她背上的我。
有一种欺骗叫真爱
文/胥子伍
有个男人下岗后,每天靠蹬三轮车养家糊口,在热闹的路旁等客,他总是用鹰一样的眼神搜寻着顾客。起初,同行们还以为他在积极地抢生意,后来才知,他只是因为怕遇到乡下的熟人而难为情。
逢到过年过节,这个男人整天不出车,而是溜达大小集贸市场,跟摊贩讨价还价,最终用三轮车驮回米油呀,粉丝、花生米……第一次男人买这些农产品回家,他的妻子很不解地训斥他“家中乡下老人刚送来这些,你又买回,放着不怕坏呀!”男人没有理睬妻的唠叨,只是用以前单位发福利的大米袋装米,尔后缝口,油也用10斤的油壶装满,花生米也是6斤称秤,粉丝也不例外。他的妻子见他这样傻举,更是气急败坏,脱口而出“你有时间在家闲着发神经,还不如出去拉几个客!”面对妻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语,他欲怒无言,眼中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妻一时感到自己有点过分,心生怜爱,想想男人本来有不错的单位,突然下岗了,还能吃这样的苦,没日没夜蹬车挣钱,鼻子一酸,泪下来了,从后背抱住男人,请他原谅刚才过激的话语。男人转身,拥着妻,吞吞吐吐说出他“傻举”的目的。
原来,男人曾经有工作时,每年过节,单位总发放大米、油、粉丝和花生米,他总跟妻子商量送一半给乡下父母。尽管父母在乡下不稀罕这些,但老人因儿子在城里工作有东西发,自然乐意接收,原因是为儿子有个好单位自豪。如今,男人下岗了,他不想告诉父母,只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才……
男人的妻子被他的细腻感动了。以后再过节,她总帮着男人做着同样“傻举”欺骗乡下的两位老人。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大哥。
有个女人和丈夫外出打工,日子过得很清苦。她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去农贸市场买一些蔬菜,尔后到天亮后躲着城管人员在小巷里卖。丈夫则在一家建筑工地做苦力。然而逢到过年过节,他们总是穿戴一新,拎着大小礼品回家看望父母,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外工作清闲,钱比种田好挣多了……可父母从她清瘦的面容上早已洞察一切,因而,一次次拒绝了她的礼品和钱。
偶然一次,她的母亲要去城里走一家亲戚,母亲连续去了几个邻居家,才借回一双皮鞋。女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临去打工的路上,她跟丈夫说:“再回家,一定得给妈买双新皮鞋!她这辈子,没穿过皮鞋!”丈夫欣然同意。
临到再回家,皮鞋买到手,她犯难了——一双新皮鞋,母亲肯定拒收,因为她的脸上依然清瘦憔悴,若是母亲真拒收新皮鞋,这鞋怎么处理呢?突然,她眼前恍惚想起城里有人拾垃圾的场景,顿时,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连忙吩咐丈夫,把新皮鞋折折皱皱,自己又捧着尘土往新皮鞋上撒。丈夫一时满脸狐疑。
当他们再去看望父母时,她除了那双满是灰尘的皮鞋,两手空空。
一见父母,她满脸难色,怯生生地说:“妈,这次看你们,我依着你们的意思,真没带什么礼品!不过,我在城里的垃圾堆里捡到一双还不算太旧的皮鞋,正合您脚,就给你带回来了!”
当母亲接过皮鞋,吹吹了皮鞋上的尘土,一边试穿皮鞋,一边惋惜道:“这城里人真够浪费的,好端端的一双鞋就扔了。这下可好了,以后再走城里的亲戚不用借皮鞋了!”正当她和丈夫会意地对笑时,母亲又来了一句:“以后再进城,留意给你爸也捡一双,他长这么大也没穿过皮鞋呢!”
以后,她又如法炮制带给父亲一双“旧皮鞋”。
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姐姐。
有一个小青年,他高中一毕业,就被亲戚介绍到上海的一家船厂打工,船厂开给他的工资有一千多。然而他仍省吃俭用,每月定时给父母汇钱,原因是想早日帮父母盖上三间瓦房,让他们脱离低矮阴湿的茅草房。
谁知,工作不足半年,他被上海光怪陆离的生活一时熏昏了头,变得财迷心窍。一日他偷拿了几个同事的工资卡,取不出来,被人当场擒拿。
一下子,他懵了。接着他被拘留,亲戚一脸失望去看他。他低着头,一脸悔恨的泪水,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亲戚面前,哭着请求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亲戚看他还是个孩子,产生怜悯之心。临别,他又请求亲戚,给家人捎口信,就说他被船厂安排到国外学习技术,3年后才能回家。因为此时,他已得知自己被判3年有期徒刑。亲戚答应了他,且还说帮他汇钱回家修建瓦房,了却他的孝心,只是望他积极改造,争取早日重新做人。
望着亲戚远去的背影,他哭喊一声:“我将来定会加倍偿还你的汇款!”
入狱后,他果真积极改造,提前一年释放。当然,他那年犯事已被船厂解雇了。那一年,他没日没夜在搬运站工作,搬运东西简直拼命。
他的汗水为自己赢得了一笔钱,可当他还亲戚钱时,亲戚拒绝了,说是早点回家看看父母吧。都整整三年了,他何尝不想父母双亲。
当他回到家,往日的茅草屋早被眼前的青砖瓦房代替了,他的心中顿时涌动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楚。父母见他满脸憔悴的面容,止不住关切地问:“在国外是不是太苦?”他哽咽一句:“只是水土不服!”而后避着父母,任凭泪水外溢。
这个青年,是我的堂弟。
当我写完这三则故事,我心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欺骗,曾是人们最最憎恶的,不论欺骗的大与小,人们都难以容忍。然而,当欺骗夹藏着善心的亲情,又怎能不让人泪流满面呢?
因为这一种欺骗,叫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