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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能值几个钱
邢群麟

代序:大话面子

《孟子》里面曾讲到这样一个故事:

齐国有一个人,娶了两个老婆。这个齐国人很爱面子,经常在妻子面前炫耀自己在外面跟大人物来往。他常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大老婆问他:“你跟什么人喝酒?”他洋洋得意地回答:“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大官人!”

大老婆便告诉小老婆,说:“丈夫外出,总是饭饱酒醉而后回来。问他同一些什么人吃喝,他说全都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显贵人物到我们家来,我准备偷偷地跟踪他,看他究竟到了些什么地方。”

第二天清早起来,大老婆便偷偷跟随在丈夫后面。走了很久,全城几乎走遍了,也没发现一个什么显贵的人物站住同她丈夫说话。最后,来到了东郊外的墓地,看见丈夫走向一些祭扫坟墓的人,讨些残菜剩饭;此处不够,又东张西望地跑到别处去乞讨。他吃饱喝醉的办法于是真相大白。

大老婆回到家里,便把情况告诉小老婆,悲痛地说:“丈夫是我们终身倚靠的人,现在他竟然这样欺骗我们,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呢!”两人便在家里一起哭起来,咒骂着自己的丈夫。但丈夫还不知道,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又向他的两个女人摆起威风来了。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这个齐国人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为了面子活受罪。

说到面子,我们常常听说某某结婚大摆宴席,花车用的是加长凯迪拉克,迎宾车是清一色大奔,新娘长得美若天仙,那新郎真有面子。还记得以前手机刚出来时叫大哥大,那时谁要有个这玩意,那面子可大了。每每还能见到手持大哥大站在路边打电话的人,那声音之洪亮让听的人都有点尴尬,可他们却似乎派头十足,很有面子。

有一位作家去欧洲旅行,回来说这样一件事,也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去看世界名画时,导游一再交代,这些画是价值连城,有的画值上亿美元,只能看不能摸,并且不能用闪光灯拍照。如果用手摸,不但要罚款,导游还要承当相关的责任。可旅行团里偏有个人不信这个,非得用手去摸一下。这可把导游给吓坏了,一些外国游客睁大眼睛看着他,很是诧异。可那位游客却沾沾自喜地说,这画怎么就看不出来那么值钱呢,摸起来和普通画也没什么区别嘛。如果蒙娜丽莎的那张画不是在玻璃罩里边,他大概也要用手摸一摸不可。作家说那时很多外国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他感觉丢脸极了,觉得中国人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可他却丝毫也没有觉得丢脸,似乎还挺有面子的,因为别人都没敢摸,而他却摸到了,说不定回去会向家人大吹特吹呢,这样多有面子啊。

中国人向来是很好面子的。“人活脸,树活皮”,“君子死,冠不免”,“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士可杀而不可辱”,到“打狗还看主人面”,“不看僧面看佛面”,等等,关乎面子的警句格言成百上千。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面子是中国人的精神纲领,只要抓住这个,就像二十四年前的拔住了辫子一样,全身都跟着走动了。”林语堂也有过精辟的论述:“中国民族的特征之一,就是重人情、重面子。”对此,德国汉学家马特斯教授的论述最为透辟:“中国人的面子,就是一种角色期待……中国人是作为角色而存在的,而不是作为人本身而存在的……”能够以某种方式满足自我的角色期待,就是有面子。美国人史密斯写的《中国人气质》一书的第一章就叫《面子》。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在中国,面子这个词,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集合名词,其中包含的意义,比我们所能描述或者可能领悟的含义还要多,面子问题正是打开中国人许多最重要特性这把暗锁的钥匙。”

鲁迅笔下的阿Q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人家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阿Q是讲得眉飞色舞,因为他说和赵太爷是本家,本家人进了秀才自己多有面子。可因阿Q说和赵太爷是本家,人家赵太爷可不干了,这对人家多没面子啊,哪有你这样的本家,因此把阿Q揍了一顿。阿Q起先愤愤,可忽想起赵太爷的威风,而却是自己的本家,竟渐渐得意起来,仿佛这挨了打还挺有面子。并且阿Q因为挨了赵太爷的打而出了名,周围的人对他反而更尊敬起来。不知是阿Q“不要脸”还是赵太爷太有“面子”,反正阿Q自己觉得挺有面子的。

失去了对尊严的捍卫,面子可以说是一种伪善的面具。虚伪是一种人性,而为什么这种人性在中国人身上体现特别深刻呢?这和我们生长的环境以及历史文化有着必然的关系。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许多被认为是励志的东西,在本质上是进一步培养人的虚荣心,如“十年寒窗苦,方为人上人”,“待到衣锦还乡时”,“不干出个人样,无脸见江东父老”,等等。除去具体的生理意义,面子不仅仅是一种荣辱观念的具体反映,还是暗含了某种社会行为的潜规则。台湾黄光国教授认为,人情、关系、面子在中国文化中的关系,建立了一种与权力与利益互动的关系模式。他说:“个人的面子是其社会地位或声望的函数。”面子往往代表着财富、权威或社会关系等。在重视人情的中国社会里,人们看重面子是关注别人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声望的评价。所以,人们常常把放弃自由、人格等最基本的立身元素作为换取面子的代价。

当然,客观说来面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定义并不是一维单向的,相反在中国世俗社会中表现出相当的多义性和复杂性。面子还是一种社会网络中人格尊严的外化。面子,可以连接虚伪的外在的尊严,但同时更多地连接着草民人格的尊严。如“志士不食嗟来之食”,如大是大非的国格、人格任何时候都不能丢等,弘扬的都是面子哲学中较为良性的一面。一般说来,本来爱面子、讲面子都是人的一种“本能”,属于正常的心理需求,也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任何事物都必须遵循一定的度,如果过分地“爱面子”甚至达到了“活受罪”的程度,面子本身所承载的正面意义,就会产生异化,走向生活与人性的负面。而那些虚荣心特别强的人,那些成就感特别强烈的人,那些自尊心过于强烈的人,那些权力欲强烈的人,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将面子硬撑到底,其结果大多得不偿失。

过去,西晋款爷石崇与王恺斗富,王恺用麦芽糖掺和米饭擦锅,石崇就用蜡烛煮饭;王恺用紫丝布做“步障”40里,石崇就做“锦步障”50里;王恺用赤石脂涂墙,石崇就用花椒和泥,最后弄得连晋武帝都来帮忙,赐给王恺一枝二尺高的珊瑚树,“枝叶扶疏世罕其比”,石崇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拿起铁如意敲过去,珊瑚树应手而碎,回头叫家奴取出家中珊瑚树任王恺挑选,有三尺高的,有四尺高的,弄得王恺顿觉“惘然自失”,垂头丧气。

如今,许多人不太会客观考虑实际的需求,而想的是面子,就是要做给他人看。他们辛辛苦苦活着,是为了还房子、车子的贷款,为房子、车子活着,不知他们一味地为了炫耀给人看,其生命还有什么意义?而有些学生的父母辛辛苦苦积攒一点钱供子女上学,但他们的子女却在学校挥霍浪费,请客送礼,大摆阔气,有人为了虚荣还拒绝当着同学的面认农村来的妈妈。另外,据报载在某些农村,婚事大办,丧事大办,结婚如发昏,仿佛人就是为了面子而活,凡事都要在面子上打主意。还有甚者,为了莫须有的面子大打出手,最终空留遗恨。大到某些地区的政府,因心理作怪,一拍脑门就大搞面子工程,到头来不过是几座空荡荡的大楼,几片冷清清的广场,几个灰蒙蒙的中心。就像一个人,明明饿得肚皮贴着后脊梁,硬要穿一套皮尔·卡丹装阔一样……诸如此类的现象,实在发人深思!

看来,面子讲得过了头,就会伤了里子,让形象变成丑相。古时候的一则笑话无疑做出了最好的嘲讽:一位穷秀才,家里败落得三天两头揭不开锅,可每次出门都忘不了用猪皮擦擦嘴,以示自己顿顿美味佳肴。形象倒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美食家,肚子里却时时奏响着咕噜噜的打击乐。在老百姓最日常的语言里,我们也不难找到对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尖锐批评:“屎壳郎趴铁轨——愣装硬骨头”,“兔子拉磨——硬充大耳朵驴”,“驴粪蛋子表面光”,“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一句话,爱面子的人看似很光鲜,但在那光鲜下边却是一层浅薄,因为他们的性格和心灵上,没有那种需要长期品格修养积累以及智慧沉淀下来的那种真正的高贵和品位。 hYvDrNDPASLCRt/eQfZJDztQLsKwqfu39yfiWtLNoBk7j0PwFlNHjrGs5OsxQjt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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