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渊一步步地走过去,想把窗户关上,又发现外边蹲了一个人,是兰儿。她手里的正是一盆西域雏菊,她蹲在地上细心地给它修剪,窗台上还空了一半的位置,大约她是想修剪好了一并放在她的窗前。
戈渊冷冷地看着,无动于衷。
修剪好了枝叶,兰儿吃力地将它抱起来,猝不及防看到了戈渊,有些吃惊,“姐姐回来了?”
兰儿依然虚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了,连手臂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柔柔一笑,眉间永远都有一抹淡淡的哀愁,及腰的长发搭在她窄小的肩头上,白色的衣衫不染纤尘,连狐裘也是雪一样的颜色。
戈渊知道兰儿体虚,受不得累,怕出了什么差错,连忙伸手过去,示意帮她抱过来。
面对戈渊难得的亲近,兰儿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把花盆递过去,嘴角咧开一抹怯怯的笑意,“这盆花落在地上只是花盆碎了,我让花匠重新种了一下,还是长得这么好,果然是生命力很顽强的花呢……”
一个对花草尚且如此的人,该是心存怎样的善良。戈渊忍不住默默叹了一口气,兰儿心里的纯净,是她此生都望尘莫及的。
王爷将这人间净土留给了兰儿,却将这世间最血腥、最黑暗的一面留给了自己,叫她如何坦然面对?本来就是不公平……
“我虽喜欢这花,却觉得它更适合姐姐。”兰儿嘴角的笑意很淡然,泛着秋水光泽的眼眸诚恳地看着戈渊,“兰儿很羡慕姐姐呢,能轻易做到别人不能做到的,呵呵,姐姐好像生来就是要让别人仰望的。”
错了,是生来就是有罪的。戈渊沉默着把花盆放到窗台上,就转身回了屋子。
“姐姐?”兰儿声音怯怯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转了一个圈绕到门口,却是不敢进去,几番欲言又止。
戈渊怕她受了风,病又复发了,就招招手让她进来。
兰儿眼睛变得亮亮的,坐在她对面,一直看着她,“姐姐今天好像不太讨厌我了,以前都不让兰儿靠近的。”
讨厌一个心思如此纯净之人,更显得她内心肮脏,这样的话一说出来确实让戈渊觉得难堪。她翻过来一个杯子,提起茶壶倒水,发现里边的水不但是热的,还泡了茶,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郎中说冬天喝茶水比较好,我就让丫鬟给姐姐备着了,没想到还真赶上了。”兰儿柔柔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碰了一下茶壶,“还是热的,这紫砂壶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保温,果然是好东西。”
紫砂壶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像这样的好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戈渊屋子里的,戈渊真的有些疑惑,她犹豫了一下,把手里满上的茶水递到了兰儿手边。
兰儿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说:“姐姐莫要怪兰儿自作主张,我知道姐姐不喜欢别人乱动你的东西,我只是心疼姐姐总是一个人呆在黑屋子里,喝冷掉的水,所以让王爷腾出了这间屋子给姐姐,我问过郎中了,南北朝向的屋子最适合休养……”
“砰”,戈渊没能控制住心里的气闷,捏碎了茶杯,吓得兰儿脸色瞬间苍白,喏喏道:“姐姐别生气,我只是想和姐姐说会儿话,若是惹了姐姐不高兴……”
出去。戈渊垂着头,把情绪掩埋在阴影里,伸出食指冷漠地指着门口。
“姐姐,你不要生气了……”她怯怯地起身,看到戈渊冰冷无情的眼神,讪讪地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戈渊一眼,眼眶都红了,没留神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还滚下了台阶。
别人摔倒不是什么大事,体弱多病的兰儿摔倒却是要命的事。
兰儿无论到哪,身边总是跟着两个丫鬟,她们吓得尖叫了起来,“啊!兰主子!”
“咳咳……”兰儿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哇”的一声就吐了一口鲜血。戈渊猛地起身冲出去,扶起兰儿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
若是让王爷知道了……
戈渊不敢多想,一把将她抱起来,一边给她输送真气,一边往她的屋子里奔去。太医很快就闻声过来,他本来就是为兰儿看病的专用太医,对她的病早已是了若指掌,三两下开了药方,着人去抓,却是少了千年人参。
兰儿的贴身丫鬟说:“人参早就用完了,奴婢想着若伺候得好,不发病倒也罢了,谁知……”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众说纷纭,太医一直叹气摇头,丫鬟们时不时向戈渊投来的眼神,也是带着一丝复杂和埋怨,她们大概是在委婉的说:戈渊嫉妒兰儿得宠,所以暗下毒手。
戈渊独自一人倚在门口,半垂着眼睑,睫毛掩去了她的所有情绪,她没有戴面具,面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纸一样,对那些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充耳不闻。她停顿了一会儿,在众人不善的目光中,冷漠离开。
“兰主子对她那么好……”
“冷血怪物……”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她,却也没精力再去理会了。也没有精力去想,为什么体弱多病的兰儿,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替她搬花……
戈渊回到屋子,修书一封,着人带去太子府,然后就呆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一直发呆,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想。
院子里有些吵闹声,大概是王爷回来了,戈渊忍不住打开了门,正好看到轩辕昱川大步流星走进来,从来没看到过他那般焦急的眼神,所有的从容优雅通通丢掉,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病重的人。
他的余光瞥见了她,又毫不犹豫地改换方向,朝她急促走来,却是扬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以后不准再靠近兰儿!”
戈渊僵硬着身子,没有动,脸被打在了一边,凌乱的发丝遮住她的半边脸,那双眼睛是空洞的。
兰儿的房间好像传来了王爷暴怒的声音,还有砸东西的声音,那样温润儒雅的人发起火来,连戈渊都害怕。兰儿是要死了嘛?她光是想想都觉得遍体生寒……
轩辕昱川又冲出了房间,一把抓住戈渊的手臂,在下人惊恐的目光下,蛮横地将她拉进房间里,然后用力地关上门。轩辕昱川的神色让戈渊觉得害怕,她甚至觉得王爷已经疯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自己犯的错,也应该自己承担!”轩辕昱川拉着她到桌边,翻开一个茶杯,然后撕碎她的衣袖,露出她骨瘦如柴的手臂。
承担什么?以命还命?用她的血肉去救兰儿?
轩辕昱川毫不犹豫地抽出她的弯月刀,手起刀落间,活生生割下她一块肉……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戈渊疼得想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浑身都在颤抖,看着杯子里溢出的鲜血,害怕地挣扎。
轩辕昱川一松开手,她就摔在地上不断后退,一地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双眸,她仿佛又看到了张元死不瞑目的眼睛,布满着血丝。
耳边也似乎还回响着他凄厉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忠心耿耿……
是啊,忠心耿耿。
戈渊仿佛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绝不会比张元好多少。
轩辕昱川清醒了些许,看到这般血淋淋的场景,扔下了弯月刀,半跪在她面前,抱住了她的头按在胸口,企图缓解她的害怕,他撕开布条,用力把她的伤口包扎起来,“阿渊……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就抽身离开,连一个回头都吝啬的不肯给。
戈渊眼眶有血,就那般直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倒在血地上,苟延残喘着……
太子的人参姗姗来迟,与此同时回来的还有太子附带的一封信,送信的人把信给了戈渊,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间鲜血满地的屋子,戈渊把信拆开,里边只有短短几个字:望卿如约而至。戈渊把信揉成了一团,扔在了角落里。
听说兰儿的病情得到好转了,却不知是因为她的血肉,还是千年人参。
小臂上的血已经浸湿了包扎的白布,不断地往外边渗血,滴在地上,戈渊坐在原地,跟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再这样流血一定会死的,可还是没办法动弹一下自己的身体。
房门被轻轻推开,小丫头刚露了一个脸,看到戈渊的惨状就吓得尖叫了一声,在门口哆嗦了半天,才害怕的端着一个碗走进来,不敢看戈渊,蹲着把装狼血的碗放在戈渊面前。
小丫头不敢抬头看她,却也觉得她这样下去是会死的,就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要、要不要请郎中?”
戈渊一抬手就将碗摔得四分五裂,从凌乱的发丝中抬头,一双嗜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泛着狼一样凶狠的腥光。
“啊!”小丫头吓得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
讽刺一笑,她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关心,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人关心她,也不需要这种多余的关心。她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步一个血印,戈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间破庙里,只是这一次再也等不到那个人了,她靠着布满尘土的佛像,坐在冰冷的破庙子里,再也没有人为她生火,再也没人有人为她烤番薯……
连你也走了吗?辛子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