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有一双血玉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漫天的红色,铺天盖地。
“你竟是选择了他。”血色化开,无尽的怨气……
戈渊猛然惊醒过来,惊出满头大汗,她方才只是趴在床边小憩了一会儿,竟还是做噩梦了,抬头朝床上的人看过去,仍旧沉睡,安详入眠,守了他这么些天,丝毫不见他有清醒之时,
“定是个美梦,你才这么久都不愿醒过来。”戈渊抬手将被子往上边拉了拉,轻轻抚摸着他冰凉的脸,“你应该在怪我,怪我犹疑不决。”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双目紧闭,戈渊抓住他的手,紧紧扣住,“醒过来吧,你不是要带我去北故吗?你说那里四季如春,是个酿酒的好地方,你说要让我做国师夫人,尽享荣宠,你还说……”
戈渊的神色暗淡了几分,“你还说,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不会放手,可是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你却不愿醒过来了。”
有泪从眼角滑落,也是冰凉的,戈渊抬手狠狠擦了擦,眼眶擦得通红,“如果白刃还在的话,他一定知道怎么救你。”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杜若,她还带了一个人,是个面生的老头子,看起来性格有几分古怪,他连看都不看戈渊一眼,直接走到床跟前,给辛子穆把脉。
戈渊一头雾水,被杜若拉到一边去,悄悄道:“他叫卢一山,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神医,听说白刃的医术便是从他处学来的。”
“你说他……”戈渊转头朝他看过去,“……是白刃的师父?”
“不算是师父,倒是跟着学了几年。”
卢一山把了一会儿脉,时而蹙眉,时而展眉,让人捉摸不透,戈渊提心吊胆了半晌,突然被他指了指,“你,过来。”
“我?”戈渊有些诧异。
卢一山又皱了眉,显然是不高兴了,戈渊赶紧走过去,人刚一靠近,就被他抓住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刀“唰唰”两下,割破了她的五根手指头。
杜若一惊,赶紧阻止他,“你可别乱来!子穆要是知道了会跟我拼命的!”
“哼。”卢一山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屑一顾,他抓起戈渊另一只手,又是“唰唰”两下,割破了五根手指头。
戈渊忍着疼,“我没事。”
十根手指头流了很多血,卢一山也不管,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等到了什么,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一根银针刺在拇指之上,竟是逼出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刚一落在地上就被他一脚踩住。
“哼。”他不屑解释,只说了一句:“子蛊尚未离体,怎么可能有效?”
戈渊还在发愣,被拉着到床边,卢一山扣住辛子穆的下颚,直接将血喂进他口中。
杜若有些心急,“你是说子蛊没有除尽?”
“我有这么说过吗?哼。”卢一山半睁着眼,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撒在戈渊的手指上,冰凉的触感消除了伤口的火辣辣。
“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说得不清不楚,你要急死我啊……”
卢一山起身,根本不想回答她的话,背着药箱就走了。
“这死老头。”杜若咬牙切齿,狠狠地跺跺脚。
“他既然是白刃的师父,定是有办法的。”戈渊难得开口,“姐姐不要着急,我等会去问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杜若立马脸色一转,笑呵呵地走到她身边,“妹妹说得对,你去吧,子穆这里我来守着。”
卢一山的脾气,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顽固不化,也有几分本事,救过不少人,同样也得罪过不少人,迫不得已之下才进入西城境界,寻求庇护,可偏偏寄人篱下,也不改那臭脾气分毫,着实让杜若头疼了一阵子,不过好在知恩图报,能救的人绝不推迟。
他年轻时行医,曾吃过北故皇室的亏,辛子穆正好也是北故人,卢一山自是不愿救他,杜若也是软硬皆施,花了大价钱才让他松了口,可是除了救人,其他的不愿多说一句,实在让人心急如焚。
戈渊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反应,她便推门进去,卢一山正在屋子里写方子,抬头看了戈渊一眼,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人,便没有理会,埋头继续写。
“先生可否告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该醒之时自然会醒。”
“那……”她犹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先生说我子蛊之毒未尽是什么意思?还是说诊错了?”
卢一山看了她一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道:“子蛊虽元气大伤,却并未命绝,仍可产生剧毒,我方才用银针将它逼出体外,才算真正解了毒。”
戈渊心头猛然一震,大声反驳:“可是白刃说过,只要母蛊一死,子蛊必死无疑!”
“正是如此,所以子蛊未死,自然是因为母蛊未死。”
“母蛊未死?”戈渊踉跄后退了半步,脸色苍白,“那,身带母蛊之人呢?”
卢一山显然是不愿回答这种浅显易懂的问题,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子母蛊究竟是什么东西。”
“望先生指点一二。”
她的态度倒是让卢一山心生好感,娓娓道来:“子母蛊是世上最难解的一种毒,子母为双蛊,一雌一雄,子蛊为雌,母蛊为雄,因雌蛊诞于雄蛊,故曰子母蛊。子蛊取于母体至毒之部,能分泌剧毒,同时也能让中毒者百毒不侵,但仅三月为期限,需以母蛊之血削弱毒性,方可存活,同时子蛊之毒,是唯一能杀死母蛊的东西,母蛊一死,子蛊亦必死无疑。”
“子蛊赖母蛊而活,母蛊却因子蛊而亡,错综复杂的关系导致此毒难解,这世上仅有两种解法。”卢一山停下了笔,“一是将雌蛊出生之时脱掉的壳制成解药,服下可解,二是用子蛊之毒,攻母蛊之身,母蛊因子蛊之毒而死,子蛊因母蛊之死而亡,相生相克。你用的法子,应当是第二种,可惜下手不够利落,只将母蛊重伤,尚未除尽。”
戈渊脸色有些苍白,定定地看着他,“倘若子蛊未死,母蛊亦是未亡。”
“哼,白跟你说了这么多。”卢一山又不高兴了起来,直接下了逐客令,“走吧走吧。”
戈渊被撵到了门口,正打算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你不打算去看看白刃吗?”
“哼。”卢一山冷哼一声,“白眼狼一只,不看也罢!走走走!”
他硬是开门把戈渊推了出去,“砰”得关上房门,戈渊站在门口,并不愿离去,不厌其烦地拍门,“卢老伯,你教过他东西,理应算是他的师父,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的事情。”
“有什么好说的!”隔着房门也能感觉到卢一山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白刃拖出来鞭尸,“那小王八蛋死得好!不死,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戈渊的手定在了半空,缓缓落下了,冷风模糊了她的眼睛,周身都透着落寞,“世人皆污垢于他、不屑于他,却不知他有一颗大仁大义之心,得以明见世间,可惜能懂他的人太少太少……”
屋子里沉默了良久,终于打开了门,顽固如卢一山,竟也有服软的时候,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声音也透着嘶哑:“丫头,他在哪。”
那地方不是快好地,却好在静雅,白刃就埋在这荒无人烟之处,无人问津,任由大雪掩埋,就连祭拜都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来,又要赶在白日来临之前偷偷摸摸地走。想他白刃活了一世,也算是轰轰烈烈,如今却尽显凄凉,此情此景实在令人难受。
卢一山叹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说别的话,他伸手抚上冰冷的石碑,不知是在回忆什么,沉溺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我就知道,你迟早是要出事的……”
一向硬朗的身子骨显得有些佝偻,他干脆坐在了石碑旁边,轻拍着石碑,仿佛当年轻拍着这个最小的徒儿一样。
“白刃这小子,自小就心性高。”卢一山长吁短叹,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我看中他的心智,一心想要收他做我关门弟子,继承我的衣钵,可他倒好,桀骜不驯,拼死不从。哼,医术要学我的,却不肯叫我一声师父,把我这身本领全学了去,就说要去学更高超的医术。”
“论医术,这世上谁人比得过我?他始终不肯相信这一点,说我既然已无东西可教,就应放他离开。哼,简直是不孝之徒,他说他心中奉承的是大仁大义,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小仁小义,坚持离去,我早就跟他说过,他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上面,他非不信。”
卢一山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个人有才华是好事,可是算计别人的同时,又怎知没将自己算计进去?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晚有一天要自己害死自己。”
戈渊默默地听着,一直听到了最后才开口:“可是他坚持了他心中的道义,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这样不就够了吗?”
卢一山突然抬头,怔住了。
大风刮起雪花,雪中的墓地显得凄凄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