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吃过药之后沉沉地睡了过去,白刃和百里愁生已经各自退下了,只有轩辕昱川一直守在她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她的手,哄她入睡,摇晃的烛光在墙壁上晕成琉璃白,牵引着他的思绪越来越远。
犹记得那年年少,他钻进御膳房偷东西吃,是陆馨蓉给了他一块馒头,代他受罚,他却把她当成一个没有头脑的傻瓜,可是这个傻瓜还笑着对他说没关系。
还有那年,陆馨荣为替他包扎伤口,错过了祈福时间,他却误以为她是为求荣华富贵,心底无限地将她嘲讽了一番,可是下一秒她却说出了让他终生不能释怀的话。
“家里来信说生了一个妹妹,但是体弱多病,我还想为她祈福呢……”她失落地拿出祈福灯,眉头间是一抹愁色。
每每想起她低头的那一抹忧虑,他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打散他龌龊肮脏的想法。
手指止不住紧了几分,他垂头抵住额头,伤口浸血染红了绷带,却仍然不肯放开她的手,声音低哑道:“你姐姐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她?难道像我这样的坏人,才能够长命百岁?”
兰儿没有办法回答他的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像纸一样惨白。
他痛心地闭上了眼睛,几乎要哭出来,“倘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敢面对你姐姐?”
陆馨荣死去的场景,又像诅咒一样爬满他的心,一幕又一幕地回放着,越来越清晰,提醒着他曾经所犯下的罪孽,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也让他清楚地明白了,陆馨蓉从来没有从他心底抹去,只不过是兰儿的存在缓解了他的愧疚,暂得喘息罢了。
僵硬着起身,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屋子,寒冷的风扑面而来,冷意浸入了骨髓。
“哒哒哒”,黑夜里一人驾马而来,马儿还没站稳,后面一人就急切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三两步冲到轩辕昱川面前,“主上!属下回去途中遇到乐天,他说与宁德失去了联系!”
轩辕昱川的脸色猛然一变,“怎么回事?”
楚乐天也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主上,属下与他本来联系得好好的,正准备将他们一举抓获,突然就发现那些消息十有八九都是假的,等属下反应过来之时,皇后等人已经失去了联系,宁德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断然没有胆量背叛,定是已经遭遇不测。”
“我那侄儿也不是等闲之辈,想必早就察觉到了什么。”轩辕昱川顿了一下,“愁生,你传我命令,让大皇子去追查,他与太后有不共戴天之仇,定能尽心尽力。”
“是。”百里愁生赶紧转身骑了来时的马儿走了。
“主上,白刃以前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是不是该问问他……”
轩辕昱川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微微抬起眼睑露出他幽深的瞳孔,“白刃的话也不可全信,我一直都隐隐觉得他瞒着我什么事情,就像是……算漏了一个很关键的人物。”
楚乐天心里一惊,忙道:“白刃或许有时候会有一些顾虑,但他绝不会做对主上不利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这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坐上这皇位。”
烛火烧到了手指,疼痛感让白刃回了神,丢掉手里的纸条,火苗吞噬了最后一抹笔迹,化作了一片飞灰。
白刃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了些许墨汁,缓缓写了起来,寥寥数语,写完便折起来塞进锦囊之中,细细扎好。
有推门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都要以为是错觉,戈渊站在门口看着白刃,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白刃起身迎了过去,扶住她的手臂,轻声道:“进来再说,外边风寒。”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书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下摆放着文房四宝,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这似乎是白刃的习惯,就算不给别人看病,他也喜欢摆弄一些草药,就算手筋受损,他也喜欢强忍着写他想写的东西。
想到这些,戈渊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当初他们两人争锋相对、互不顺眼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为她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先坐下吧,我再跟你慢慢说。”白刃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刚泡不久还冒着热气,似乎是特意为她的到来而准备的,“那小子机灵着呢,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他……”话到一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戈渊喝了一口茶,明明心里很想知道他的情况,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白刃自然是看透了她这心思,忍不住微微一笑,“你这小女儿般的情怀,还真是难得,我也不为难你,那小子确实很好,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戈渊捧着热茶,闷闷地垂着头,“就不能多说几句?”
白刃大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心里竟是苦的,定定地看着她,“他比你机灵着呢,与其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你自己。”
说到自己身上,戈渊眉毛微微一皱,显然是不愿提及。
“和主上也见过面了,说说你怎么想的吧。”白刃只是看着她,却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是否还会因他而影响你的决定,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你比谁都长情,我最担心的人不是辛子穆,一直都是你。”
戈渊微微启唇,却还是沉默不语。
白刃的目光犀利了几分,“你要解毒,必然会伤害到他,你决定了?”
戈渊垂下头,长长的头发遮挡了她的神情,“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我爱得起的人,与其痴痴为他奉献一切,还不如珍惜眼前人,我早就该醒悟了,否则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不会失去这么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
白刃顿了一下,“看来孩子的事情对你影响不小,你连提都不愿意提,定是被伤得很深。”
戈渊猛地捏紧了手指,眉目间尽是刚毅,许久之后才渐渐松开了手,“他怎么对我都无所谓,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明知我怀了孩子,仍然义无反顾地舍弃我,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不配我为他付出所有。”
白刃淡淡一笑,“我明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到她面前。
“你有办法?”戈渊伸手去拿,却被他用力握住了。
“锦囊先放在你那里,等辛子穆回来了你再拆开。”他说完松开了手。
戈渊拿到锦囊,心里一紧,“他还会回来?”
白刃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他肯定还会回来。”
“我知道了,定不会提前拆开。”戈渊把锦囊仔细塞进衣袖里,起身行了一个礼,“谢过相助,以后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白刃的笑意更深了,“不忘就好,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戈渊退下,她走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白刃,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计前嫌地帮我。”
这个问题让白刃不假思索,道:“这是一个秘密,我打算带进棺材里也不告诉任何人,你只需要无条件地相信我,大步往前走。”
戈渊没有多问,踏出房门再也没有回头。
天际渐渐泛白,第一缕阳光破晓,笼罩着山川,度上一层朦胧的金黄,湛青的草坪上还挂在露珠,也在阳光下折射出闪烁的光芒,清晨的空气是带着甜味的,深深呼吸一口,便消除了所有的烦恼。
“可惜啊可惜。”辛子穆侧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眉目间尽是叹息。
皇后舒雅踏过青草,缓缓走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内侍卫,威严正气,手持大刀护在她身侧,神情一丝不苟。
辛子穆听见了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道了一声:“皇后娘娘找在下何事?”
舒雅停在他身后,面露忧愁之色,“听闻先生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出境了?”
辛子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下,没有回头。
舒雅微微蹙眉,即使是粗布衣裳也掩不了她的满身风华,“先生留在皇城太危险了,何不随我们一同……”
辛子穆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意已决,娘娘不必再劝,等接应的人一到,娘娘和太后安稳出境,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舒雅不再多言,默默地垂着头。
辛子穆坐起来,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说道:“人皮面具人前戴着,人后一定要取下来,否则毒素浸入骨髓,便是神医也救不回来了。”
“知道了,先生。”
辛子穆满意地点点头,负手往前走着,“我就不一一告别了,各自珍重。”
舒雅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跪在了地上,发自内心地磕了一个头,“先生大恩大德,舒雅没齿难忘,来日若能富贵,定当……”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辛子穆已经听不到了,不过他这一条烂命还有没有来日,谁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