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风也算得上是左璞玉半个师父了,当年被请到太傅府里教授左璞玉武功的时候,他还没有封为将军,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副将,得左然赏识,才有机会传授左璞玉武学,所以他一直都是认认真真地教,即使那时候的左璞玉顽劣如泼猴,都不曾退缩过一分一毫。
左璞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左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那个嫁出去的姐姐,或许对左然而言,他们这两个亲生的子女,都是及不上皇宫里那个太子的一丁点儿的,太过于明显的偏爱便是左璞玉那般年岁也感觉到了,刚开始还会奇怪地问娘亲为什么,再大一点的时候就什么也不问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左然的。或许是在娘亲重病,他却仍然在宫里教授太子的时候,或许是在姐姐哭得肝肠寸断,他却执意为了巩固太子的权利而将姐姐下嫁给一个老头子的时候,或许是他在沙场上险些丧命,他却责骂他“如此软弱,如何为太子效力”的时候。
左璞玉幡然醒悟,原来娘亲、姐姐,还有他,加在一起也是不及轩辕拓一根毫毛的,唯一的价值不过是成为轩辕拓成功路上的垫脚石。他没有被人疼爱过,便是娘亲对他的疼爱也甚少,不是郁郁寡欢,就是以泪洗面,倒是他那不同母的姐姐对他极好,就像母亲一样照顾着他,原以为能和姐姐一起开开心心地长大也就足够了,不需要父母的关爱,可是左然一句“就是死也要嫁”的话,寒透了他所有的心。
不仅恨,而且恨得滴血。
左璞玉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将一个人毁灭,他会在左然毁灭之前,让他亲眼看着轩辕拓走向灭亡,他要向左然证明自己的实力,要让左然后悔他的轻视,以此来宣泄自己这么多年的痛。纪行风教,他就学,武艺一日千里,直到统领军队的时候,他自请驻守边疆,至此再也没有回过太傅府。
他回去之日,必是血洗京城之时。
左璞玉的目光凶狠如虎,却巧妙地藏在眼睑之下,他身着铠甲,腰侧配着宝剑,怀里抱了一坛子酒,一步一步地穿过重重士兵,朝着最中心的营帐走去,大喊了一声:“纪老贼!你还不快滚出来!”
营帐里钻出了一个人,威武的身材,走路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大将之风,他一见左璞玉,立马爽朗地笑了起来,嘴角的胡子也跟着一动一动的,“原来是璞玉啊!我就说,这大半夜的谁敢乱嚷嚷,也只有你这臭小子这么没大没小。”
左璞玉一挑眉,得意一笑,“纪老贼,我亲自来给你送美酒,你出来迎接也是应该的。”
“是是是……”纪行风连连点头,笑得憨厚,看那表情也知道他是真高兴,“在这苦寒之地,也就只有你还念着我这把老骨头。”
“说这些做什么,你好歹也算我半个师父。”
纪行风一听这话就乐了,“感情你还当我是你师父?想当年在太傅府教你的时候,你不是逃就是跑,整天把纪老贼挂在嘴边上,没一刻消停过。”
左璞玉笑着摇摇头,“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纪行风也赞同他这话,拉拽着他进营帐里,“来来来,有话坐着说,我也许久没有同你饮酒了。”
“那必然是要一醉方休了!”
“哈哈。”
随从要跟着进去,被左璞玉一个眼神定住了,“我跟我师父叙叙旧,你们跟着瞎掺和啥?”
纪行风知道左璞玉性子,便大手一挥,“你们在外边待着。”
要说纪行风的酒量也不算差,跟左璞玉说起以前的事情,越说越高兴,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坛子,又命人拿了两坛子过来,一通豪饮,纪行风是越喝越晕,左璞玉却越喝越精神,一双眼睛跟贼似的通亮。
“……那年你爬到树上,说什么不肯下来,我怕你受伤太傅责怪我,便一直守在树下……”
左璞玉眼神幽深地看着他,“纪老贼,你喝醉了。”
纪行风喝得脸红脖子粗,“谁说我醉了?我还记得,你腿蹲麻了,从树上摔下来,是我接住了你!”
左璞玉沉默了。
“你压断了我一根肋骨,乖乖个亲,真疼啊!”纪行风傻笑了几声,又仰头喝了几口,“我怕太傅责罚你,就、就说是自己摔的,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
“纪老贼,你醉了。”左璞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起身将他扶起来,“我扶你上床休息。”
“酒、酒都还没喝完,休息什么?”纪行风站起来,东倒西歪,被左璞玉一把扛在肩上,扛到了床上放下,又掀了被子给他盖上。纪行风醉得什么都看不清了,虚着一双眼睛也要看着左璞玉,嘿嘿傻笑,“我、我这大老粗,竟然也教出了你这样玉似的徒弟……”
左璞玉静静地看着他,“你教我武功,也不过是想从左然手里讨得一官半职,何来真心?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站错了边,非要帮衬着轩辕拓。”
“嗯?”纪行风听不清楚他的话,想要听清楚他的话,忽然脖子一痛,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感袭击了他的整个脑袋,痛到极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睁着一双突兀的眼睛,突然就没了生息。
“要怪,就怪左然,不要怪我。”左璞玉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就一把掀起被子将他头盖住,掩住了所有狰狞,转身出去。
“纪将军呢?”
“喝醉了,别吵醒他。”
士兵掀开帘布看一眼,就放了下来。
纪行风死的消息还没被发现,一直都安分守己的大皇子轩辕绝缺突然叛变,带领着几万士兵杀得血流成河、片甲不留,与他一同叛变的还有太傅之子左璞玉,两人并肩作战,在军中无将领的情况下,突出重围,逃出了边疆之地,直奔京城。
轩辕绝本就是将帅之才,再加上左璞玉,一路上势如破竹,连破五城,日以继夜整整一个月,才到达了京城,在郊外迎接他们的人,正是轩辕昱川,他正坐在马车里,听到了马蹄声便掀开车帘,淡淡一笑,“时间很准。”
轩辕绝一言不发地下马,行个一个礼,左璞玉却吊儿郎当地坐在马背上,笑道:“还是你最清闲,坐等皇位双手奉上。”
轩辕昱川也不介意他的无礼,笑着摇了摇头,“我布了二十年的局,你领了一个月的兵,我可比你辛劳多了。”
左璞玉哈哈大笑。
轩辕昱川笑得很淡然,即使是成功就在眼前,他依旧是从容不迫地应对,“陀螺山的兵马已经在等候大皇子的驾到,西城主借了我一批死士,将潜入皇宫暗杀禁卫军,我安插在皇宫的内奸也将在攻城那天与我们里应外合,我很期待两位攻破皇宫,占领这片王土。”
轩辕绝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一切定当如昱王所料。”
“砰”,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宁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轩辕拓扶起来,“皇上!”
“我没事。”轩辕拓摇摇头,却依旧头晕得厉害,浑身也没什么力气,鼻血一滴滴地落在石板上,晕开了一片深红。
“皇上,让太医瞧瞧吧!”
“有什么好瞧的?将死之人,还能瞧出别的不成。”轩辕拓摆摆手,草草擦去鼻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宁德大气都不敢出,脸色惨白惨白,“皇上!您,怎么说这样的话?”
“罢了罢了。”轩辕拓摆摆手,“你扶朕出去走走,朕想看一下戈渊在干什么。”
宁德心里有些犯怵,试探着道:“许是在跟小顺子下棋……”
轩辕拓竟是难得的没有发火,“嗯。”
一进院子,戈渊果然是在跟辛子穆下棋,轩辕拓也没有生气,静静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直到宫女们惊呼了一声“皇上”,他才走过去了几步,对戈渊道:“不是说要多陪陪我吗?怎么尽跟别人下棋了。”
戈渊一愣,赶紧把手里的棋子放下,站起来,“我陪皇上走走吧。”
轩辕拓“嗯”了一声,表示受用,又道:“你们都不许跟过来。”
天子发话,莫敢不从,除了辛子穆表情臭臭的。
说是散步,也就只是散步,戈渊不言不语地跟在他身后,就跟尘土一样没有存在感,倒是轩辕拓忍不住停了下来,折了一朵正鲜艳的玫瑰花放到戈渊手里,“这好像是我第一次送你花。”
戈渊顺从地接过,“第二次了,第一次皇上送的也是玫瑰,只不过是我去折的。”
轩辕拓想到那件事忍不住笑了,“那样不伦不类的行为,也难为你还记着了。”
戈渊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巧看到他宽大的袍子划过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上边带着斑斑血迹,于是一愣,“皇上又流鼻血了?”
“嗯。”他也没打算隐瞒,“今天的第二次了。”
戈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轩辕拓还没意识到她没跟上来,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自顾自地说:“探子来报,大皇兄已经连破五城直逼皇宫,陀螺山那边也已经整顿完毕,大将军手里有十万兵马,或许还能抵挡个一时半刻,不过我估摸着明天就该攻破皇宫了。”
身后没有脚步声,轩辕拓停下步子一回头,笑着问道:“我说这些是不是很没有意思?”
戈渊没有注意他在说些什么,一双眼睛都盯着他鼻子里滴落的血,落在皇袍上竟然是一种妖娆的颜色。
“你快跟过来,离得太远了我心里空空落落的没安全感……”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皇上!”
目光只触及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