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水。”南淆御风把羊皮袋子扔在戈渊脚边。
戈渊的两只手腕被捆在了一起,只能两只手一起把羊皮袋子捡起来打开,仰头大灌了一口,里边的水还有些温热,缓解了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她喝得急了一些,便呛到了喉咙。
“很冷?”
戈渊抬头看着他,然后老实地点点头。
“你杀我南淆数万士兵的时候,可没见你喊冷。”南淆御风笑了一下,把系在木桩子上的解开,拉了拉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戈渊的手腕上。
“去哪?”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抬头看着他。
“带你去我帐篷里。”他拉拽着戈渊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地说:“你没有内力,这单薄的身子是很难挨过去的。”
戈渊本来还有些抗拒,这下便没有再说话了,安静地跟在他后边。
走到一半,有人将他们拦住了,正是南淆御风的军师,他看着戈渊,眉毛都快拧了下来,“三皇子,她是敌国俘虏,您这样似乎与理不合……”
南淆御风不以为然,推开了他,“我可不会虐待一个女人。”
军师分寸不让,刻板死守,“这不是虐待的问题,她本就是俘虏,如果受此殊荣,岂不是叫那些士兵寒心?”
南淆御风顿了一下,“可是,她若出了事情,我如何向我堂兄交代……”
“孰轻孰重,还请三皇子三思!”军师叩首。
“这……”他回头看了一下戈渊,她依旧低垂着头,不吭不响,不怒不怨。
南淆御风最终还是把戈渊的绳子又系了回去,黑夜里巡逻的士兵换了好几拨,柴火添了又添,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手中拿着一袋子的酒,坐在突起的岩石上,坐在风口浪尖之处,总是有意无意地为戈渊挡去冷风。
戈渊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冷得睡不着,深夜的时候就咳嗽了起来,无论加多少火都没用,她干脆也不睡了,就睁着眼睛望着火堆,一直发神。
“来口酒不?”南淆御风举了举羊皮袋子。
戈渊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会。”
“哈哈……”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眼睛眯了起来,“看你在战场上的狠劲,可不像是个不会喝酒的人啊。”
面对南淆御风赤裸裸的挑衅,戈渊又不肯说话了。
“来,喝口暖暖身子,这夜还长着呢。”羊皮袋子从天而降砸在了戈渊身上,她反射性地用手臂挡了一下,并不是很疼,里边的酒晃晃悠悠着,似乎还有很多。
南淆的酒烈,比轩辕的宫廷酒辣上许多,戈渊强迫自己喝下了两口,辣得喘不过气来,喉咙犹如毛刺穿过,过了半晌才缓过来一些,却是不敢再喝第二下了。
“哈哈,南淆的烧刀子是不是很烈?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一口气灌下半坛,就像喝下了刀子一样,烧得喉咙发疼,第二天起床话都说不出来。”回忆起以前的事,他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你们轩辕国的酒大多都醇香,偶尔一口还不错,喝多了就没啥意思了,嘴里都淡出个鸟味。”
“你喝过轩辕的酒?”戈渊看着他。
“喝过,你是不知道啊,从轩辕过来的酒都要比这儿的酒贵上好几倍,喝过的人都说不怎么样,还是好多人抢着买,我喝的时候,还算是粘着皇室的光。”他的脸上呈现出向往的神色,望着夜空,“你是不知道啊,轩辕对南淆来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明明知道河的那一边,地大物博,良田美食,地杰人灵,但是无论如何都跨越不过去……”
“为什么没想过放弃?”
南淆御风就像是听到了某个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南淆人血液里就流动着永不言败。”
永不言败,确实是南淆人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戈渊不自觉地又喝了一口,呛人的味道依旧没有减少几分,反而变得更加凛冽,这种酒便是让她喝上几年,也是没有办法习惯的。
“南淆为了轩辕,每年损兵折将,却依旧没有一个人会喊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攻破了南淆,才能有衣服食物带回去,才会熬过这寒冬,这是一个所有南淆人都在做的美梦。”南淆御风拿过她手里的羊皮袋子,大喝了一口,豪爽的动作无一不透露出南淆人的风范,“所以南淆以勇猛为王,谁的力气大,谁就是王者,谁能攻下轩辕,谁就是英雄。”
戈渊默默无声,她不直觉地又想起了那个冬天,即将破开城门的赤龙,却因为一念之差,从英雄变成了见不得光的人。
“荒景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是神。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崇拜着他,他从来没有输过,一次都没有,甚至于,也曾将你打败。你是轩辕不败的神话,而荒景是南淆不败的神话,他打败了你,便代表着南淆强于轩辕,他明明可以赢得风风光光,回南淆拜官封爵,只需一战便受万人爱戴,却因为隐恻之心,不忍眼睁睁看着你丧命。”
戈渊的手指在抖,御风的话将她的思绪又拉回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她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冷得浑身抽搐,她冷得动不了,冷得害怕,她唯一能仰仗的王爷远在千里之外,而赤龙只是一个陌生人,确切来说是一个敌人,他却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同时也毁了他的一生。
心里的那根刺又冒了出来,而这一次是扎得她浑身是血,无论怎么样都阻止不了它。她输给过他,是他的手下败将,他曾救过她,却什么都没有讨回来,所以她欠他的,一辈子都无法还清。
“荒景受伤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他是我心目中的神,从来没有输过,我不信他会败给你,我当夜策马赶到军营,看到的是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太医说,他大腿的经脉被冰棱刺穿,又失血过多,导致血液不畅,已经废了……”
“一个靠武力发扬的国家,一个靠武力征服一切的人,他本该死在战场上,却因为救敌国之人,兵败如山倒。”南淆御风的声音孤寂而落寞,“父皇只说了一句,说他咎由自取,而万侯爷却在他还未回去的时候,就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荒景得知消息的时候,和我大醉了一夜,第二天便消失在了回去的路上,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戈渊蠕动了一下嘴唇,“你恨我吗?”
南淆御风抬头,睁大了眼睛,“我为什么要恨你?这一切都是他的决定,后果也应该由他自己来承担,而我只是对他感到不甘心,有些迁怒你罢了。”
南淆人的宽容之心,似乎比戈渊想象中的还要宽厚。她毁了一个英雄,南淆御风虽痛心,却没有怪罪于她,她是阻挡南淆攻破轩辕的罪魁祸首,曾杀南淆数万士兵,而南淆的军师只是觉得她得到优待会影响军心,并没有刻意去针对她这个人。
夜已经很深了,南淆御风却并没有睡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袋中的酒,往火堆里添些柴火。
“你抓我却不杀我,是因为想要引赤龙现身吧。”戈渊的目光灼灼,直视人心。
“确实是这样,我心中还有疑惑,荒景走之前并没有给我解答,所以,我想再见他一面,也算是了却了我心中的遗憾。”
“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来?”
南淆御风的表情很驽定,“他知我抓你是因为他,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弃你于不顾,他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残酷的南淆似乎并不适合他。”
南淆残酷,轩辕国又何尝不是呢?戈渊默默地叹了口气。
酒喝完了,南淆御风就拿着羊皮袋子去了帐篷,多半是酒瘾犯了,一喝就停不下来,还想再来一袋子。他一走,戈渊周遭就空旷了许多,巡逻的士兵是不会理会她的,从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去,一转角就看不到人了,整个夜空之下,仿佛就剩下了戈渊一人。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强有力的手臂往上一提,就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一转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戈渊惶恐不安,看着营地越来越远,更加拼命地挣扎,耳边却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臭小子,你再动我就把你丢回去。”
是赤龙!戈渊顿时僵住了,一动不动。
暗处藏了一匹马,赤龙提着她翻身上去,马蹄上裹了厚厚的布,跑起来只有轻微的“扑扑”声,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你……”
戈渊刚说一个字,就被赤龙打断了:“你不是哑巴?”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哑巴?”
“轩辕国的人都这样说啊,而且我从来没有听到你说过话。”
“……我只是不爱说话。”
“哦。”赤龙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不然你以为,南淆御风一直都是在自言自语?”
赤龙老实地点点头,发觉她看不到,便说:“我还真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光是听到了御风的大嗓子。”
戈渊扶额,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