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热闹是不属于戈渊的,她从来都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躲在黑暗之下,把自己隐藏起来,她有些怕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总觉得会有人要伤害她,就像很多年前在狼窝一样,一群陌生而残暴的人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通……
薛孟海注意到戈渊拿杯子的手有些抖,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回去。”
戈渊抽回自己的手,摇摇头,又补充道:“没事,只是有些冷。”
薛孟海立马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戈渊的肩头上,他手掌下的肩膀很窄,骨骼也瘦得惊人,他还来不及思索一些别的东西,就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局促地坐在她的身边,时不时侧头看她一眼。
戈渊生得并不是很漂亮,薛孟海却总觉得看不够一般,戈渊的美不属于那种白转柔情的美,而是一种如刀剑一般凌厉、让人不经意间瞧见了便移不开视线的美,一旦见过,便是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忘怀。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戈渊的场景,那样意气风发的身姿,驾着高头大马,宛如神一样的存在着,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光芒,却又宠辱不惊。
尽管加了披风戈渊还是觉得冷,从心底浸出来渗透进骨子里的冷意,让她止不住浑身发颤,伸出苍白的手指抓住身上的披风,力气大得指节处都在泛白,可是还是冷,那些人的笑声就像寒冰一样触碰着她的身心,怎么都避不开。
她止不住又在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她为他驰骋沙场,奉献一生,他却将她嫁给了别人,而兰儿什么都不用做,她就能让他甘心为她的病四出奔波,最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什么时候也能尝一下这种被别人疼爱的滋味?什么时候也能尝一下被别人捧若至宝的滋味?
“戈渊?”薛孟海轻轻晃了她一下,“你怎么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戈渊没有抬头看他,依旧摇头。
手边的热茶已经冷了,她伸手摸了一下,手指间一片冰凉,顿时缩回了手,有些茫然地看着茶杯,“有酒吗?我有点冷,想喝一下。”
薛孟海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将桌子上的酒壶端起来,为她满上了一小杯。
戈渊看了它很久,才缓缓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将它端起来,抿了一小口,顿时被那股子辣味呛到了,喉咙间火辣辣的一片,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难受地眯起了眼睛,却发现身边的薛孟海居然在笑。
薛孟海觉得这样的一幕特别温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好像发现了戈渊不为人知的一面,顿时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儿在轻轻地挠自己,痒酥酥的。
“这酒有些辣,不太适合你,你若是还想喝我差人去给你买梅子酒,喝起来甜甜的……”
戈渊愣愣地看着酒杯,好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
薛孟海侧头看着她,朦胧的光线洒在她的脸上,有些柔和,还有一种醉人的黄昏之意,让人叹息,“阿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戈渊一抬头,对上他有些涣散的视线,她刚想开口说话,他的手掌忽然覆在了她的手上,火热的掌心让她反射性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心跳如雷。薛孟海身体一斜,忽然就倒在了她的身上,将瘦小的戈渊整个儿都压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白刃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将他拉起来,“首领?醒醒……”然后又自言自语道:“究竟喝了有多少……”
戈渊整个过程都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刃,目光里带着一些复杂的东西。她很清楚薛孟海只喝了一丁点儿的酒,根本不可能醉得这样厉害,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白刃做了手脚。
“我送首领回去。”白刃一手将他抗在了肩上,大步流星,戈渊一言不发,跟在了他的身后。
戈渊的院子里除了小慧便没有别人,此时连她也不在,这院子里便是真的空荡荡的,寒风猎猎,轻轻吹起地上的雪沫,扑在沉默的戈渊身上,带着丝丝凉意,这样安静的夜有些诡异。
白刃的动作很急切,他一脚踹开了房门,急急冲到了屋子里,将薛孟海整个人扔在了床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放在薛孟海鼻子前晃了晃。戈渊尾随其后,迅速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黑暗的房间逐渐清晰起来了。
“怎么回事?”戈渊跟了进去,站在白刃的身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眼中藏着的怀疑之色让白刃突然就不舒服了起来。
“你以为呢?”他反问一声,带着一丝冷笑的意味,“我只是觉得你的院子相对而言谈话比较安全,才设计带他过来的,你别瞎想太多。”
床上的薛孟海幽幽转醒,敲了敲自己沉痛的脑袋,他疑惑地看看戈渊,又看看白刃,“怎么回事?”
戈渊没说话,转头看着白刃。
白刃的神情忽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放低了声音,“首领,此次去北故国一定要万分小心。”
薛孟海越发糊涂了,“为什么?”
“主上他已经对首领起了杀心,这一趟必是凶多吉少!”
薛孟海有些发愣,僵硬地笑了一下,“主上他为什么要杀我?”
白刃转头看了戈渊一眼,眼眸中藏着太深太深的东西,让戈渊看不懂。
“白刃,我还是相信主上的,大概是你想太多了吧。”薛孟海拍了拍他的肩膀,情绪稍稍放松了一些,有些飘渺地淡淡一笑,“这么多年,我还是知道主上的为人,他只要还需要我,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会杀我的。”
戈渊听了他的话,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原来薛孟海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看得透彻,他甚至比她还要了解王爷!
白刃也有些犹豫,“确实是这样……可是主上让首领明日清晨便走,太过于急切了,我仍然心有担忧,还望首领千万要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薛孟海点点头,“你先出去吧,免得走得太久让人怀疑。”
白刃点头退下,经过戈渊身边的时候,好像顿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房门被关上的瞬间,薛孟海叹息了一声,里边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他微微起身从床上坐起来,昔日里高大挺拔的身躯,今日竟是微微有些佝偻,他起身有些尴尬地看着戈渊,“今夜……我不方便回自己的房间,只好委屈你一下了,我只要一床被子就行……”
这般冷的天气怎好让他睡地上?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犹豫了一下,“你在我房间里睡吧,我……可以和小慧挤一晚。”
薛孟海抓了抓自己的手,有些局促不安,“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在地上随便打个地铺就行了,无碍的。”
听到他这样说,戈渊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从来没有和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过,但是忍耐一下也是无妨的,况且薛孟海对她一向都是极好的,于是她又道:“你明日还要赶路,就好好睡一觉吧。”
薛孟海闭嘴了,他总觉得在戈渊的闺房睡觉这事很是尴尬,脸上火辣辣的,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戈渊。
“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的相处实在是有些不像夫妻,薛孟海脸皮子薄,三句话都说不上,就闹了一个大红脸,戈渊又属于打死都不吭声的那种人,这样的两人凑在了一起,相处起来实在是太累了。戈渊没说什么,只是吹灭了桌子上的油灯,利落地转身往外边走,留下薛孟海一人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她,望眼欲穿地叹气。
小慧不知道去哪了,戈渊自作主张推门进去,房间里有些阴冷,不如先前的屋子暖和,戈渊点燃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子,却显得更加落寞了。呼吸之间,她发现这房间里的味道跟她的房间是不一样的,似乎在清楚地提醒着她这间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这种微妙的感觉化在了心里,竟是不怎么觉得冷了。
仔细地打量起了屋子里的构造,简朴的摆设和戈渊的屋子相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一股人气,很奇怪的感觉。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不用猜都知道是小慧,她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突然“咦”了一声,高声道:“谁在我房间里?”然后勇猛地一脚踢开房门,看到坐在桌子边上的戈渊时愣住了。
戈渊看着她,镇定道:“一个人睡太冷了。”
小慧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得有些勉强加尴尬,“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今晚和你睡。”
小慧顿时心里欲哭无泪,表面上却还是要强颜欢笑,“这……真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