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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伦人扎第格(2)

强盗的故事

塞托克不愿与睿智的扎第格分离,便带着他一起去了巴尔佐拉大集市,全天下最富有的商人都汇集在这里。看到各国各地人士齐聚一堂,扎第格异常兴奋。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聚集到巴尔佐拉来了。

塞托克高价卖出货物之后,就和他的朋友扎第格一起回到了部落。可是,扎第格一回来,就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受到了审判,而且被定了慢火炙烤的死刑。他依靠阿尔蒙娜的友谊才逃过一死。像许多漂亮女子一样,阿尔蒙娜能够对部落长老施加很大的影响力。经此一事,扎第格认为是时候离开阿拉伯了。

塞托克被阿尔蒙娜的聪慧与谈吐所倾倒,于是娶她为妻。扎第格告别时,拜倒在他这位公正的拯救者的脚下。两人都眼眶含泪,发誓永远珍惜这份友谊,并且保证,无论是谁日后发了大财,一定和对方分享。

扎第格沿着亚述 [14] 国境前行,一边想着不幸的阿斯塔蒂,一边思索命运的严酷;命运似乎执意要残酷地对待他,迫害他。他自言自语道: “这是什么世道啊!看到一只猎犬就要罚交四百盎司黄金!写了四行赞美国王的蹩脚诗句就要被砍头!因为王后的丝带和我的帽子颜色一样又要勒死我!救下一个遭到虐打的女人反而被卖做奴隶!如今,拯救了全阿拉伯所有年轻寡妇的性命,却要被施以火刑!”

到达阿拉比亚 [15] 和叙利亚的边境时,扎第格经过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从城堡中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阿拉伯人。他们随即把扎第格团团围住,对他喊道: “你的所有财物属于我们,你的人身属于我们的主人。” 扎第格拔出剑来作为回应,他的仆人也是个有胆量的人,跟着扎第格拔出了剑。他们杀死了头一波上来动手的阿拉伯人。尽管敌人的数量不断增加,他们两个毫不畏惧,决心誓死战斗。然而,以寡敌众注定无法长久支撑下去。

城堡的主人名叫阿博加德,他在窗口看到了扎第格的勇武表现,对这个英勇的陌生人肃然起敬。他立刻从城堡出来,亲自下令让手下住手,释放两位旅行者。

他说道: “经过我领地的任何东西都是属于我的,我在他人领地找到的任何东西也都是属于我的。但是你无畏的勇气令人钦佩,因此我准你无须遵从这条法律。” 他将扎第格领进自己的城堡,命令手下好好款待他;晚上,阿博加德与扎第格共进晚餐。

在阿拉伯人中,有一帮人被叫作 “强盗” ,这位堡主就是其中之一。他犯下无数恶行,可不时也会做上几件好事。他抢劫时穷凶极恶,赠予时又慷慨大方;他下手毫不容情,待友却亲切谦恭;他在筵席上淫逸无度,但是懂得纵情肆意;他还尤其有着坦率、豪爽的名声。阿博加德非常欣赏扎第格,因为扎第格言谈生动,让人久久不忍散席。

最后,阿博加德对扎第格说: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队伍。对你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这是门不错的行当,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能坐到我今天这个位置。”

“我冒昧问一句,” 扎第格道, “您从事这门高尚的行当有多长时间了?”

堡主答道: “从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开始了。我曾给一个阿拉伯人当过仆人,主人心肠不坏,但我不甘自己处境的艰辛。我抱怨命运不公,天下土地归天下人所有,为什么偏偏没有我的一份?我向一位阿拉伯长者倾吐我的困惑,他告诉我: ‘孩子,不要绝望。从前有一粒沙子,哀叹自己只是无穷沙海中没有人注意的一颗微粒。数年之后,它变成一颗钻石,现在已是印度国王的王冠上最璀璨的饰物。’ 这番话让我深受触动。我就是那粒沙子,并且决心要成为钻石。初开始,我偷了两匹马;接着很快就召集了一帮同伴;我专抢小型商队,借此积累财富,逐渐消除了自己与他人之间曾经的差距。这世上的好东西我已经拥有不少,过去吃的苦现在加倍得到报偿。大伙儿都非常尊重我,我成了强盗集团的首领,就连这座城堡都是我依靠武力夺下的。叙利亚总督曾想把我撵走,可我有的是钱,用不着怕他。我给总督送去一份厚礼,就这样保住了城堡,还增加了财富。他甚至任命我为贡品司库,专管阿拉比亚进贡给巴比伦国王的贡品。我接收贡品总是准时准点,是否上交就要视乎心情了。

“巴比伦的大审判庭以国王莫阿博达的名义遣来一个小喽罗总督,要对我处以绞刑。这位官员带着他的命令来了,而我早已获知一切。当着他的面,我让人绞死了与他同来的四个行刑人;之后我问他,处死我他能得到多少赏钱。他答说大约三百金币。我说服他留下来加入我的队伍,因为我会给他更丰厚的回报。现在他成了我帐下的一个强盗,是我最得力也最富有的头目之一。如果你接受我的邀请,就会同他一样飞黄腾达。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劫掠时机了,因为国王莫阿博达被人杀死,整个巴比伦王国陷入了混乱。”

“什么,莫阿博达被人杀了!” 扎第格惊呼道, “那王后阿斯塔蒂怎么样了?”

“这个我不清楚。” 阿博加德回答道, “我只听说莫阿博达发了疯,又被人杀死。巴比伦城一片混乱,血流成河。现在正是到那里去趁乱打劫的大好时机,我已经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可是王后呢?” 扎第格问道, “看在上天的分上,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有王后的消息吗?”

“我倒是听到一点儿,” 阿博加德答道, “是有关希尔卡尼亚亲王的。如果王后没有在暴乱中丧命,那她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亲王的姬妾。不过我喜欢的是金银财宝,而不是打探消息。我在打劫的途中倒是抢过几个女子,可我一个也没留在身边。如果她们相貌出众,那我何必问她们是谁呢,只管把她们卖出个好价钱。在这样的买卖中,身份贵贱没有分别,任凭哪个商人都不会花钱买一个母夜叉王后。也许阿斯塔蒂王后已经让我卖了,也许她死了,随便怎样都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我想跟你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又猛灌下一大口酒,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扎第格再也问不出任何消息。

扎第格好长一段时间里说不出话,无法思考,也动弹不得。阿博加德继续喝着他的酒,讲着他的传奇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宣称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还不忘再三诱劝扎第格加入他的队伍。最后,在熏人的酒气之中,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扎第格心中千头万绪,整晚不能成眠。 “怎么会呢?” 他自言自语道, “国王发了疯?他被人杀死了?我不禁要为他的命运叹息。整个国家四分五裂,这个强盗倒是逍遥快活。哦,命运啊!天数啊!强盗逍遥快活,大自然最美丽的造物却可能已被野蛮地摧残毁灭,或是面临比死亡更糟的命运。哦,阿斯塔蒂!你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天刚破晓,他就把城堡里的人问了个遍;但是大家都心有旁骛,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原来昨天夜里他们又出去干了一票买卖,现在正忙着瓜分战利品呢。在这一片忙乱之中,他唯一能够得到的就是逃跑的机会。他立刻抓住这个时机,逃出了城堡。一路上,他的心情跌到了忧郁和悲痛的谷底。

扎第格继续自己的旅程;他的内心充满不安和焦虑,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不幸的阿斯塔蒂,想着巴比伦国王,想着他忠诚的朋友卡多尔,还想着快活的强盗阿博加德;总而言之,他脑海里想的全是他所遭受的不幸与挫折。

渔夫的故事

离开阿博加德的城堡之后,扎第格走了几里格 [16] 的路程,来到一条小河的岸边;他仍在哀叹自己的命运,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这时,他看到一个渔夫躺在河边,两眼望天,手里有气无力地抓着一张渔网,像是要放手的样子。

渔夫说道: “我肯定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我曾被公认为巴比伦最有名的乳酪商人,现在我却一无所有。在和我地位相当的人中,我的妻子样貌最为美丽,结果她却背叛了我。我原来还剩下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却眼睁睁看着它遭到强盗的洗劫,还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我只有这座小木屋挡风遮雨,捕鱼是我唯一的生计,可我一条鱼都没法逮到。哦,渔网啊,我何必还要把你撒到河里,我不如自己投河算了。” 说罢,他起身向河边走去,一副准备跳河自尽的样子。

“什么!” 扎第格对自己说道, “居然有人和我一样不幸?” 想到这里,他急忙上前要救下这个渔夫。扎第格跑上前去阻止了他,用亲切、关怀的语气问起他的不幸。人们通常认为,遇到同病相怜的人时,我们的痛苦便会有所减轻。按照琐罗亚斯德所言,这种情感并非源于恶意,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当我们遇到一个和自己同样不幸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因为在这种时候见到幸福之人的快乐,无疑是往伤口上撒盐。但是两个同遭苦难的人就像两棵柔弱的树,能够相互扶持,共同抵御风雨。

扎第格问渔夫道: “你为什么自寻短见呢?”

渔夫回答: “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我原先住在巴比伦城附近的代尔巴克村,是当地最显赫的人物。在妻子的协助下,我制作的乳酪是全巴比伦最美味的。阿斯塔蒂王后和鼎鼎大名的宰相扎第格都非常爱吃我的乳酪。”

扎第格听到王后的名字恍然失神,立刻追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任何关于王后的消息?”

“没有,大人。” 渔夫答道, “我只知道,王后和扎第格都还欠着我的乳酪钱。我的妻子跑了,我完全陷入了绝望。”

“我敢担保,” 扎第格说道, “你的钱不会全都丢光的。我听说过这位扎第格;他是个有诚信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如愿回到巴比伦,他定会偿还欠你的钱款,而且只多不少。相信我吧,到巴比伦去。我会比你先到一步,因为我骑马,你徒步。到了那里,去求见声名卓著的卡多尔,告诉他说,你见到了他的朋友,然后在他家里等着我来。去吧,也许你不会总是这么不幸。

“万能的光明神啊!” 扎第格继续说道, “您遣我来安慰这个渔夫,可您又会让谁来抚慰我的忧伤呢?” 说罢,他把从阿拉伯带来的钱财分了一半给渔夫。渔夫大吃一惊,喜不自禁,跪拜在地亲吻这位卡多尔之友的双脚;他说道: “您肯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扎第格又向渔夫探问巴比伦的消息,问话时不禁流下了眼泪。 “您怎么啦,大人!” 渔夫惊呼道, “像您这样乐善好施的人,难道会有什么不幸吗?”

“比你不幸一百倍。” 扎第格答道。

“这怎么可能呢,” 好心的渔夫问道, “赠予者比受赠者更加不幸?”

“这是因为,” 扎第格答道, “你的痛苦源于贫穷,我的痛苦则源于爱情。”

“是奥尔詹把你的妻子抢走了吗?” 渔夫问道。

这句话勾起了扎第格的回忆,他想起自己自奥尔詹以来一件件的遭遇。他向渔夫从头到尾讲述了自己的不幸,从王后的猎犬开始,结束于强盗阿博加德的城堡。 “唉!” 他对渔夫说, “奥尔詹理应受到惩罚,可这样的人却往往得到命运的垂青。不论如何,你还是去找卡多尔大人,在他家里等我前来吧。” 两人随即分别了。渔夫徒步上路,感谢上天对他的眷顾;扎第格翻身上马,抱怨命运对他的不公。

鸡蛇 [17] 的故事

扎第格来到一片美丽的草地,看到几个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寻找什么东西。他走到其中一位女子跟前,询问她们是否需要他的帮助。 “不劳你费心了,” 这位叙利亚女子回应道, “我们要找的东西只有女人才能触碰。”

“真奇怪啊!” 扎第格说道, “冒昧问一句,是什么东西只有女子才能触碰呢?”

“鸡蛇。” 她说。

“你说鸡蛇,女士!你为什么要寻找鸡蛇呢?”

“为了我们的领主和主人奥乌尔。你从这儿能够望见他的城堡,就在草地尽头的河岸边上。我们都是他卑微的奴隶。奥乌尔大人病了。他的医生开出药方,要他服下一条用玫瑰水炖煮的鸡蛇。鸡蛇是罕有的动物,而且只能由女人捕获,因此奥乌尔大人许下承诺,哪个女人为他带来鸡蛇,就迎娶她为自己的爱妻。别再阻着我继续寻找了,你现在已经知道,如果我的同伴捷足先登,我遭受的将是多大一份损失。”

扎第格于是走开了,留下她和那些亚述女子继续搜寻鸡蛇。他走过草地,来到了一条小溪的岸边。在那里,他看见一位女子躺在草地上,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也在找东西。她仪态尊贵,脸上却蒙着一块面纱。她面朝小溪,不停地深深叹息,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木棍,在草地和溪流之间的细沙上写着什么字。扎第格心生好奇,想要看看她到底在写些什么,于是他走近了去瞧。他先是看到一个 “扎” 字,心下暗自吃惊,接着又看到一个 “第” 字,不由吓了一大跳,但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完整地写了出来之后,他的惊讶之情简直难以描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良久。最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有点发颤地问道: “啊,宽宏大量的女士!请原谅我这个陌生人,也是一个不幸之人的冒昧。请问一句,究竟是出于何种机缘,才让您在这里写下了扎第格的名字呢?”

听到这个声音,听了这番话语,女子用颤抖的手撩起面纱,望向扎第格;她不由发出一声轻呼,呼喊声中交织柔情、惊讶和喜悦;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头扑进了扎第格的怀里。原来这位女子正是阿斯塔蒂本人,巴比伦的王后,扎第格爱慕的人儿。为了对她的爱慕,扎第格深深自责;为了她不幸的遭遇,扎第格悲叹不已;为了她的命运,扎第格牵肠挂肚。

有那么一会儿,扎第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和阿斯塔蒂两两相望。过了一阵,阿斯塔蒂回过神来,眼里既有柔情蜜意,也有困惑不解。扎第格感慨道: “不朽的神啊!掌控我们这些脆弱凡人的命运的神啊!您真的将阿斯塔蒂带到我身边了吗?我们的再次相见是在怎样一个时刻,怎样一个地方,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啊!” 扎第格跪在阿斯塔蒂面前,将脸伏在她脚边的尘土里;巴比伦王后伸手把他扶起,让他在小溪旁自己的身边坐下。阿斯塔蒂频频拭泪,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一再流出。她开始诉说,可她的话语不断地被自己的叹息打断。她问扎第格,是什么样的奇遇让两人再次相会,可还没等到扎第格回答,又迫不及待地问起其他的问题。她不愿提及自己的不幸遭遇,只求获悉扎第格的坎坷经历。

最后,两人终于平静了一些,扎第格简单向她讲述了自己来到这片草地的原委。 “可是,受到命运捉弄的尊贵王后啊,为什么您独自一人待在这里?您身上穿着奴隶的衣裳,和寻找鸡蛇的女奴为伴。听说一位医生开出了药方,要用玫瑰水来炖煮这鸡蛇?”

“趁着她们还在寻找鸡蛇,” 美丽的阿斯塔蒂说道, “我就把我的不幸遭遇都讲给你听吧。上天现在把你送到了我的眼前,我受的苦也就算值得了。你知道的,我的丈夫,巴比伦的国王,见你是全天下最和蔼可亲的人便心生嫉妒,因此他一天晚上决意要用弓弦将你勒死,用毒药把我毒死。幸好上天让我的小哑奴给我通风报信,让我知悉了陛下的命令。忠实的卡多尔遵从我的嘱咐将你送走之后,随即在午夜通过暗道冒险来到我的寝宫。他把我带出宫殿,送到了光明神的神庙;原来,他的哥哥是这儿的一位祭司。神庙里有一座巨大的雕像,高高矗立,直达穹顶。祭司就把我藏在这座雕像里面。我就像是被埋在棺材里一样,好在祭司给我送来了水和食物。破晓时分,国王的药剂师带着一剂毒药进了我的寝宫,这剂药由莨菪、鸦片、芹叶钩吻、黑藜芦根和乌头调制而成。与此同时,一个官员带着蓝色丝绳制成的弓弦去了你的住处。当然了,他们已经找不到我们两个了。卡多尔为了更好地骗过国王,便装出到御前指控我们的样子。他告诉国王,你已逃往印度,我则往孟斐斯去了。国王立刻派遣亲兵捉拿我们。

“追赶我的侍卫并不认得我。我一直都用面纱遮脸,只是在你的面前,在我丈夫的命令之下,我才摘下过面纱。如今他们一路追来,靠的都是旁人对我容貌的描述。到了埃及边境的时候,他们遇见一位体态与我相仿的女子,样貌或许比我还要美上几分。她正哭哭啼啼地徘徊游荡。那些侍卫认定她就是巴比伦王后,于是便捉了她回去见莫阿博达。初开始看到侍卫抓错了人,国王大发雷霆;可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之后,国王发觉她艳丽无双,不由打消了怒气。这个女子名叫米索芙。我听说这名字在埃及语里指的是水性杨花的美丽女子,而她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还不仅如此:她不但轻浮,而且狡猾。她哄得莫阿博达言听计从,娶她做了妻子。这时她开始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了,肆意妄为,荒淫无度。她硬要年老体衰、患有痛风的祭司长在她面前跳舞;遭到祭司长的拒绝后,她便用最惨无人道的方式来迫害他。她命令掌马官给她烘烤一个果仁馅饼,掌马官百般申辩自己不是点心师傅也无济于事。结果掌马官被迫烤出了馅饼,也丢掉了官职,只因为他烤的馅饼硬了那么点儿。她把掌马官的职位赏给了自己的侏儒,又将司法官的职位赐给了自己的侍从。她就以这样的方式统治着巴比伦王国。举国上下都因为失去了我这个王后而感到痛惜。直到决意处死我们两个之前,国王尚可称得上是个明君,如今他只顾得上宠溺这个水性杨花的妖女,所有德行毁于一旦。圣火大典当日,他来到神庙参拜。我见到他为了米索芙向神灵祈祷,就跪拜在我藏身的雕像脚下。我提高嗓子大声喊道: ‘神灵拒绝听取国王的祈祷,因为他已成了一个暴君。他试图谋杀自己贤惠的妻子,只为了娶一个除了愚蠢和挥霍一无是处的女人。’ 听到这番话,莫阿博达不知所措,心智迷乱起来。我传达的神谕和米索芙的暴虐让他失去了判断力;几天之后,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莫阿博达的疯癫似乎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这也成了起义的信号。人民拿起武器,起来反抗,长期惫懒、纤靡的巴比伦变为血腥内战的战场。我被人从雕像里拖了出来,又被推举为内战一方的傀儡首领。卡多尔赶往孟斐斯,打算把你带回巴比伦。希尔卡尼亚亲王听到巴比伦动乱的消息,于是率领军队再次发难,在迦勒底自立为第三派。他向国王的队伍发动了进攻,国王在乱军中带着那个水性杨花的埃及女人逃亡,结果被刀剑刺中身亡。我也不幸被一队希尔卡尼亚人捉住,他们把我带到了亲王的帐篷,刚好米索芙也在这时被带到他的面前。如果我告诉你,亲王认为我美貌无双,你一定会感到高兴吧;但是如果我再告诉你,他打算把我纳入后宫,你恐怕就要开始焦急了。他粗暴强硬地告诉我说,一等到他这次出征回来,他就要占有我。你可以想象,当时的我有多么悲伤。我与莫阿博达的婚姻关系已经解除,我原以为可以嫁给扎第格你为妻子,结果却落到了一个野蛮人的手里。我试图借助自己的显赫地位和高贵出身打压他的气焰,于是用最高傲的语气拒绝了他。因为我常听人说,上天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打上了高贵的印记;我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令到放肆无礼的莽汉谦卑恭敬。结果,我端出王后的架子,却受到侍女一般的对待。希尔卡尼亚甚至不屑同我讲话,只是对他的黑肤宦官说我不识抬举,脸蛋儿倒是长得不错。他命令这个宦官好生照看我,饮食起居都要按照他的宠姬的样子。这样的话,兴许我的皮肤会变得更好,他有闲暇来宠幸我的时候,也才会更加满意。我告诉他,我宁愿了结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屈从于他的淫威。他对我的话一笑置之;他对我说,他相信女人天生厌恶暴力流血,而且他已经听惯了这类言语的威吓。他说完就离开了,那副样子就像是把又一只鹦鹉放进了他的鸟笼里。这样的处境对于天下至尊的王后来说是如何不堪?对于深爱着扎第格的女子来说,更是如何痛苦啊!”

听到这些话,扎第格又俯身亲吻阿斯塔蒂的双脚,泪水都滴落到她的脚上。阿斯塔蒂温柔地扶起扎第格,继续讲述她的遭遇: “我落到了这个野蛮人的手里,和我关在一起的是米索芙那个愚蠢的女人。她向我讲了她在埃及被一个男子解救的经历。从她对你样貌的描述,从她说到的时间和你骑的单峰驼,还有其他一些细节,我断定你就是那个为她出手的男子。我这下确信了你人就在孟斐斯,因此下决心去那儿找你。 ‘美丽的米索芙啊,’ 我说道, ‘你比我漂亮多了,肯定更能讨希尔卡尼亚亲王的欢心。如果你帮助我逃跑,便没有人再来跟你争宠;我可以如愿以偿,你也摆脱了一个竞争对手。’ 米索芙于是同我一起策划了我的出逃,我带着一个埃及女奴偷偷地溜走了。

“在我就要到达阿拉伯边境的时候,一个名叫阿博加德的臭名昭著的强盗抓住了我,又将我卖给了几个商人。他们把我带到了奥乌尔的城堡。他买下我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奥乌尔是个耽溺酒色之徒,一味追求享乐,认为上天派他来到世上,除了吃喝就没有别的目的。他胖得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他肠胃好的时候,医生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一旦进食无度出现不适,便对医生偏听偏信起来。医生哄劝他说,用玫瑰水炖煮鸡蛇,吃了之后便会痊愈。奥乌尔于是许诺,哪个女奴为他带来鸡蛇,他就娶她为妻。你也看到了,我离开了她们,任由她们去争抢这份荣耀。现在上天将你送到了我的眼前,我便更没有什么兴趣去寻找鸡蛇了。”

阿斯塔蒂讲完之后,她和扎第格开始互诉衷肠;他们长久以来埋藏在心中的感情,他们遭受的巨大痛苦,他们相互之间深刻的爱情,实非言语所能吐尽。爱的精灵将这番情人的对话传送到爱神的殿堂。

女奴们都没能找到鸡蛇,只好空手而归。扎第格被引见到这位大人面前,对他说出了下面一番话: “愿您健康永驻,大人!我是一名医生,听到您身体不适的消息,便立刻带着一条玫瑰水炖煮的鸡蛇赶来了您的城堡。我无意与您成婚,只求您能赐予一位巴比伦女奴自由,她是最近才来到您的城堡的。如果我未能如约治愈您,尊贵的奥乌尔大人阁下,我愿代替她成为您的奴隶。”

奥乌尔接受了他的请求。阿斯塔蒂于是和扎第格的仆人一同启程前往巴比伦。临行前她答应扎第格,一到巴比伦城,她就会派遣一位侍臣来告知他们这一趟旅程的情况。他们分别的时刻和见面时一样充满柔情。正如《古经注解》所言,相见与分离是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时刻。扎第格对王后的爱像他坦言的一样炽烈;王后对扎第格的爱比她所吐露的还要深得多。

此时,扎第格对奥乌尔说道: “大人,我的鸡蛇不是用来吃的,它的精髓一定要通过毛孔才能吸收。我已将它密封在了一个小球里,这个小球充了气,外面蒙着一层皮。您必须用力击打这个球,我再把球打回来,就这样反复来回一段时间。如果您坚持这个疗程,几天后您就能看到我的药方是多么有效了。” 第一天,奥乌尔气喘吁吁,以为自己要累死了。第二天,他感到没那么累了,睡得也比以前要好。到了第八天,他精力充沛,没病没痛,身轻体健,心情开朗,就像回到了他身体最健康的时光。

“您一直在击球锻炼,饮食也有了节制,” 扎第格说道, “现在我要告诉您,世上根本就没有鸡蛇。适度饮食与锻炼身体才是健康的两大秘诀。生活没有节制,又想保持身体康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奥乌尔的首席医生觉察到了扎第格对他们这些江湖术士来说是多大的威胁,他便与药剂师密谋,要把扎第格送上西天去寻找他的鸡蛇。扎第格因为做好事遭逢了一连串的磨难,如今他又很可能因为治愈了一个贪食的领主而要丢掉性命。他受邀参加一场丰盛的晚宴,但他的第二道菜里已被人下了毒药。庆幸的是,就在扎第格吃第一道菜的当儿,美丽的阿斯塔蒂派遣的使臣便到了,扎第格欢天喜地地迎接了他。伟大的琐罗亚斯德说过: “当一个男子拥有一位美丽女子的真爱时,他总能鸿运当头,逃脱各种困境与危险。”

竞技

阿斯塔蒂回到巴比伦时,举国欢腾,他们热烈庆祝历尽磨难的美丽王后终于回来了。现在的巴比伦局势平静。希尔卡尼亚亲王已在战场上被杀。胜利的巴比伦人宣称,王后要嫁给一位由他们挑选出来的国君。他们认为,谁能坐上这天下至尊的位置,成为阿斯塔蒂的丈夫和巴比伦王国的国王,不能依靠密谋和诡计产生。他们发誓,只有通过考验,被认为是最英勇和最睿智的人,才有资格来做他们的国王。于是他们在离城几里格的地方辟出了一块宽敞的空地,专作比武场之用;比武场周围是高高的看台。每位竞技者在看台后都有一个单独的帐篷,他们必须全身穿着盔甲在那里休整,不让任何人见到或认出。每位选手都会遭遇四位骑士,只有四战皆胜者才能有幸进入下一轮,相互之间再捉对较量。如此这般,场上最后的胜者便是比武大赛的冠军。

四天之后,这位冠军将穿着同样的盔甲回答祭司所出的谜语。如果他答不出来,便不能成为国王。长枪比武大赛 [18] 将会重新上演,直到找到一位在比武场和猜谜会上同样胜出的男子;因为巴比伦人一心一意要选出一位智勇双全的国王。在这期间,王后会被重兵保护:她只被允许在比武大赛时戴着面纱到现场观看,但不能与任何一位竞技者交谈。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没有竞技者受到偏帮,或是遭遇不公。

这些详情细节阿斯塔蒂都让报信的使臣告知了她心爱的人,她希望扎第格能够在比赛中表现得最为英勇和睿智,击败所有其他竞技者,成为她的丈夫。扎第格启程前往巴比伦,一路上乞求爱神赐予他勇气和智慧。他在比武大赛的前一天抵达了幼发拉底河岸边。按照大赛的规定,他像其他参赛者一样,遮起面容,隐瞒姓名,用自己的纹章登记报了名。接着,他就到抽签安排给自己的帐篷休息。他的朋友卡多尔在埃及没有找到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巴比伦。他给扎第格的帐篷送来了两件礼物。一身全副武装的盔甲,是王后送的;一匹产自波斯的宝马,是卡多尔自己送的。扎第格马上明白过来盔甲是阿斯塔蒂的礼物;爱情的力量让他勇气倍增,充满希望。

到了第二天,王后坐在珠宝华盖下,比武场的看台上挤满了巴比伦的男男女女、贫富贵贱。所有的竞技者都走进场中,将纹章放在大祭司的脚旁。他们通过抽签决定出场先后;扎第格抽到的是最后一个。第一个出场的是某个领主,名叫伊托巴德;他富有而又虚荣,可惜既缺胆量,更欠风度,判断力更是几近于无。他的奴仆哄劝他说,像他这样尊贵的人就应成为国王;他便答道: “没错,像我这样尊贵的人就该统治巴比伦。” 他的奴仆从头到脚把他装备起来。他身穿一件金绿色铠甲,头盔上插着绿色羽毛,长枪上饰着绿色丝带。只可惜,从伊托巴德御马的方式,大家一眼就看出了上天不会把巴比伦的节杖交到他的手里。第一位和他对阵的骑士将他打下马来。第二位骑士打得他仰面倒在马屁股上,两脚朝天,双臂抓空。伊托巴德好不容易重新在马背上坐好,可他那副狼狈的样子让整个看台的观众都哄笑起来。第三位骑士甚至都不屑使用长枪,而是在跑马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伸手抓住他的右腿,扯着他在空中转了半圈,又放手把他扔到沙地上,让他摔了个嘴啃泥。赛会的护卫大笑着朝他跑了过来,再次将他扶上马鞍。第四位骑士伸手抓住他的左腿,把他摔到另一边的沙土里。在观众的一片嘘声中,他被扶回了自己的帐篷。根据规则,他必须要在帐篷里过夜。他一边一瘸一拐费力地走回帐篷,一边嘴里还要说道: “对像我这样尊贵的人来说,这真是一次历险啊!”

其他骑士的表现都比他要强。有些人胜了两场,少数人胜了三场;不过唯有奥塔马斯亲王连胜四场。最后轮到扎第格上场了。他以最优雅的技艺一连将四名竞技者挑落马下。接下来就要看看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了,是奥塔马斯,还是扎第格。前者一身金蓝色铠甲,头盔上插着金蓝色羽毛;扎第格则一身白色铠甲。全场观众都不知道支持哪个才好,只有王后一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默默地祈祷上天让白衣骑士胜出。

两位勇士身手矫捷地用长枪刺击对手,双方各有命中,又都稳坐在马鞍之上。除了王后,所有人都希望巴比伦能有两位国王。最后,他们的马都已精疲力竭,他们的长枪也已经折断。这时,扎第格想到了一个计策:他策马绕到蓝衣亲王的身后,一个跃身跳坐到亲王的马屁股上,死死抱住他的腰,将他摔到地上。扎第格接着坐到亲王的马鞍上,绕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奥塔马斯兜起了圈子。看台上的观众一片欢呼: “胜利属于白衣骑士!”

奥塔马斯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拔出了剑。扎第格手握马刀跳下了马。两个人站在地上展开了新一轮的格斗,力量与敏捷各擅胜场。他们头盔上的羽毛、手链上的饰钉和铠甲上的环扣都被激烈的砍杀削得七零八落。两人或用剑尖刺击,或用刀锋削砍;一会儿攻向左边,一会儿攻向右边;一时袭击头部,一时又袭击胸部;你退我进,刀剑相拼;有时他们又贴身上前,扭打到一起;他们的身子像毒蛇一般柔韧,攻击像雄狮一般猛烈;每一次刀剑碰撞都火花四溅。

最后,扎第格定了定神,稍息了片刻;接着,他虚晃一招,扑向奥塔马斯,将他打倒在地,解除了他的武器。奥塔马斯大喊道: “你赢了,白衣骑士!理应由你来统治巴比伦!” 王后欣喜若狂。根据规则,蓝衣骑士、白衣骑士和所有其他的竞技者都被领到各自的帐篷。哑奴前来服侍他们,为他们端上食物。不用说,服侍扎第格的正是王后的小哑奴。参赛者将会独自留在帐篷里好生休息;第二天早上,冠军要把他的纹章带到大祭司面前,与他早前留在那里的纹章进行核对,并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公诸天下。

扎第格虽然处在热恋之中,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疲惫,因此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伊托巴德的帐篷就在扎第格的旁边,他一直都没有闭眼。他半夜起身,偷偷溜进了扎第格的帐篷,拿走了他的白色盔甲和纹章,又将自己的绿色盔甲摆在那里。天一亮,他就大胆地跑到大祭司面前,声称自己就是冠军。这真让人意想不到;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扎第格还在睡梦之中。阿斯塔蒂见到这番情形大吃一惊,充满了绝望;可她无可奈何,只得返回巴比伦城。等扎第格醒来时,比武场的看台早已冷冷清清;他寻找自己的盔甲,却只找到一身绿色盔甲。可他身边再没有其他衣物,只得穿上这身盔甲遮体。他又惊又怒,怒发冲冠地急忙披挂好之后,就走出了帐篷。

还未离开看台和比武场的人们看到了他,都向他发出阵阵嘘声。他们围住他,当面羞辱他。从来没有人受过这样的凌辱。他忍无可忍,抽出马刀,把那些胆敢冒犯他的人都赶跑了。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没法见到王后,也没法在不暴露王后的情况下证明那副白色盔甲是王后送他扎第格的。王后伤心欲绝,扎第格则满腔怒火,心烦意乱。他走在幼发拉底河岸边,心里想到自己经历的一件件磨难,从那个厌恶独眼人的女人,到自己被偷走的盔甲;他深信自己这辈子注定会是不幸的命运。他自言自语道: “都怪我睡过了头。如果我早点醒来,我现在就是巴比伦的国王,能和阿斯塔蒂在一起了。智慧、美德和勇气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他开始低声诅咒上天,并且不由得要相信主宰世界的是一位残忍的命运之神,他欺压好人,反倒让绿衣骑士这样的人飞黄腾达。对扎第格来说,最大的屈辱就是不得不穿着这身绿色盔甲,所到之处受尽冷嘲热讽。正巧有一个商人路过,他没要几个钱就把盔甲卖给了商人,又买了件袍子和一顶长帽。他换了衣服,绝望地沿着幼发拉底河岸继续前行,心里暗暗控诉不断将磨难降临到他头上的上天。

隐士的故事

正当扎第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时,他遇到一位隐士。这位隐士的白胡子一直垂到腰际,一望而知是德高望重之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读得专心致志。扎第格停下脚步,向隐士深鞠一躬。隐士也回了个礼;他高贵不凡的气度激起了扎第格的好奇,于是便和隐士闲聊起来。他问隐士看的是什么书,隐士答道: “是《命运之书》。你要不要看一看?” 他将书递给扎第格,扎第格深谙数种语言,可书上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这下子,他的好奇心更盛了。

这位慈善的长者说道: “你看起来非常悲伤。”

“唉,” 扎第格答道, “真是一言难尽啊。”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同行。” 老人接着说道, “也许我能帮上你的忙。我经常给不幸的人带来安慰。”

隐士的气度,他的胡子和他手中的书,都让扎第格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经过一番交谈,他发现这位长者学识渊博。隐士谈到了命运、公正、道德、至善和人性的弱点,还谈到了美德与罪恶。他的言谈热烈生动,启发人心,对扎第格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于是,扎第格热切地接受了隐士的提议,恳求隐士在回巴比伦城的途中与他做伴。

“我也有一个要求。” 老人说道, “请以光明神之名向我发誓,在路途中,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先行离开。” 扎第格发了誓,他们两人就结伴上路了。

晚上,两位旅者来到一座宏伟的城堡,隐士请求城堡里的人能好心留宿他和他年轻的同伴。开门的小厮穿着举止倒像一位高贵的领主,他带着倨傲的客气把两人领进了城堡。他把他们带到管家面前,管家又带着他们参观了主人富丽堂皇的房间。最后,他们被安排在末席陪坐,堡主没有对他们表示出半点敬意。不过,他们倒是和其他人一样,得以享用美味佳肴;仆人还端来一个镶着翡翠和宝石的金盆供他们洗手。用餐过后,他们被领到一间漂亮的卧室休息。次日早晨,一个家仆给了他俩一人一枚金币,两人便告辞离开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扎第格说道: “城堡的主人看样子乐善好施,尽管为人有些傲慢。他尽到了主人之仪。”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隐士一直随身带着的一个大口袋现在鼓鼓囊囊的。再仔细一瞧,原来里面装着那个镶嵌宝石的金盆。隐士居然将它偷走了。扎第格假装没看见,但是心里震惊不已。

将近中午时分,隐士又来到一座小屋门前,里面住的是一个富有的守财奴。隐士请求能在此处逗留几个小时。一个衣衫褴褛、态度无礼的老仆人接待了他们。他把他们领到马厩里,给了他们一些发臭的橄榄、发霉的面包和发酸的啤酒。隐士吃喝的样子就跟他前一晚在筵席上一样满意。老仆人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生怕他们偷走什么东西,又催促他们赶快离开。隐士这时转向那个仆人,将早上收到的两枚金币给了他,并感谢他的殷勤招待。

隐士又说道: “可否让我跟你家主人说几句话?” 仆人吃惊极了,把他们带到了主人面前。 “尊贵的大人,” 隐士说道, “万分感谢您对我们的热情款待。我现在把这个金盆送给您,聊表我们的谢意。” 守财奴惊诧地差一点仰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隐士已经与他年轻的旅伴离开了。

“老人家,” 扎第格说道,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您的行事似乎和普通人正好相反。那位领主慷慨大方地招待您,您却将他镶有宝石的金盆偷走;那个守财奴轻蔑地打发您,您却将金盆送给他。”

“孩子,” 老人答道, “那位慷慨的堡主招待陌生人只是出于虚荣和炫耀,通过这件事,可以让他学聪明一些。那个守财奴也能从中学到待客之道。不要讶异,只管跟我走吧。”

扎第格搞不清楚他的旅伴究竟是个愚不可及的傻瓜,还是位深谋远虑的智者;不过,隐士说话的口气不容辩驳,扎第格又发下过誓言,因此他只好跟随隐士继续前行。

晚上,他们又来到一处宅邸,典雅之中透着简约,没有半点铺张、贪婪的气息。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哲学家,他远离俗世,宁静致远,一心追求美德与智慧。与此同时,在他的身上丝毫找不到哲学家常有的僵化刻板和郁郁寡欢。他选择把房子建在乡间,因为他毫无炫耀之心,只想真心地款待陌生的旅者。他亲自前来迎接这两位客人,又把他们领到一个宽敞的房间,以便他们可以休息片刻。过不多久,哲学家来邀请他们共进晚餐,饭菜简单可口。席间他谈到了巴比伦刚刚发生的动乱,话语中无不透露出见解高卓。他似乎非常敬重王后,并且希望扎第格能够出现在比武场上争夺王冠。他又说道: “但是巴比伦人还不配拥有像扎第格这样的好国王。”

扎第格脸都红了,悲伤再度袭上心头。谈话中,三人都同意世间之事并非总与智者的意愿相符。隐士一再强调,神的旨意无法揣测;世人仅凭一鳞半爪便以为见到了事物的全貌,因此总是犯下错误。

他们又谈到了情感。扎第格叹道: “情感是多么危险和致命啊!”

隐士答道: “情感就像是扬帆的风。有时风过于猛烈,会把船打翻;可没有了风,船将无法航行。胆汁过剩会让我们寡欢暴躁 [19] ,但没有了胆汁,我们无法生存。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存在危险,又都必不可少。”

他们的谈话又转向 “欢愉” 这个话题。隐士言道,欢愉是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因为 “人类并不能自己产生感觉或想法;这些都是他接收得来;和人的存在一样,他的痛苦和欢愉也都源于外因。”

扎第格惊讶不已,他不明白,这样一位见识高明、推断合情合理的老者,为什么能够做出之前那样荒唐的行为。最后,他们这场愉快而又极富启发的谈话终于到了尾声,主人把两位客人带回到先前的那个房间,并感谢上天安排了两位具有如此智慧和美德的人物来到他的屋舍。他提议给两位旅者一些钱,不过他的态度大方磊落,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有冒犯之意。但隐士拒绝了,而且向哲学家辞行,因为他们要在天亮前启程前往巴比伦。他们的分別真情流露,特别是扎第格对和蔼可亲的哲学家又敬又爱。

主人离开后,剩下扎第格和隐士两人独自留在房间里,他俩又对主人称赞许久。破晓时分,隐士叫醒了他的同伴。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了。” 他说, “趁房子里的人还在睡觉,我要给这位主人留点纪念,以表示我对他的尊重和喜爱。” 说着,他拿起蜡烛在房子里放起火来。

扎第格大惊失色;他呼喊起来,竭力试图阻止隐士如此疯狂残暴的举动。但是隐士力气大得惊人,强行把他带离了屋子;房子很快陷入一片火海。两人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隐士神情平静地回头观望着火的房子。

“感谢神,” 隐士说道, “我们亲爱的主人的房子完全被大火烧毁了!多么幸福的人啊!”

听了这话,扎第格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想要放声大笑,想要谴责这位他敬重的长者,想要痛揍他一顿,还想要立刻逃开,离老人越远越好。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因为隐士不容辩驳的威仪犹在。因此,尽管他很不情愿,还是跟着隐士继续往前赶路。

他们又来到一栋房子前,房主是个乐善好施的贞洁寡妇;这位寡妇有个14岁的侄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也是女主人唯一的希望。女主人竭尽所能地招待了这两位客人。第二天,她让自己的侄子陪同两位陌生人过一座桥,这座桥最近桥身出现了损坏,过桥也就变得特别危险。年轻人身形敏捷地走在他们前面。走到一半的时候,隐士对他说: “过来,我要对你的婶娘表示感谢。” 说完,他一把抓住年轻人的头发,把他推到了河里。男孩沉入水下,过了一会儿又在河面上浮起,接着就被滔滔河水卷走了。

扎第格不禁喊道: “你这个恶魔!你这个人类之中最恶毒的人!”

“你向我发誓会有耐心的。” 隐士打断扎第格说道, “告诉你吧,在上天烧毁的那栋房子底下,房主会发现一大笔财宝。而上天令其早亡的这个年轻人,本来会在一年后杀死他的婶娘,在两年后还会害了你的性命。”

“谁告诉你这些的,野蛮人?” 扎第格喊道, “即使你在《命运之书》中读到了这些事情,你就有权淹死一个从未伤害过你的年轻人吗?”

扎第格还在大声斥责的时候,他发现老人的胡子不见了,他的面容也变成了年轻人的模样。隐士的衣服消失了,笼罩在一片耀眼光芒之中的高大身形长出了四只美丽的翅膀。

“哦,天国的使者!神圣的天使!” 扎第格一边喊道,一边谦卑地匍匐在地, “您从天堂降临世间,是要教诲一个卑微的凡人,让他服从上天永恒的教义吗?”

天使耶斯拉德说道: “人类一无所知,却要肆意论断所有的事情。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最有资格获得神启。”

扎第格请求天使允许自己说话。 “我不相信我自己,” 扎第格说道, “但可否请您帮我消除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就说刚才那个年轻人,难道劝他改邪归正不是比淹死他更好的方法吗?”

“如果他改邪归正,” 耶斯拉德答道, “他将会享有更长的寿命,但是到头来被人害死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而且还有他到时会有的妻儿。”

“可为什么呢?” 扎第格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有罪恶和不幸?为什么不幸要落到好人的身上?”

耶斯拉德答道: “邪恶之人总是不得快活。这些人的意义是要证明世上少数正义之士的存在,并且考验他们。善总是由恶而生。”

“但是,” 扎第格问道, “如果世上只有善,没有恶,那会怎样呢?”

“那么,” 耶斯拉德答道, “世界便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事件的因果之链将会是另外一种秩序,这种秩序会在智慧的引领之下。但是,这种完美的秩序只会存在于至高无上的神的永恒居所,邪恶永远无法接近。神创造了无数个世界,没有一个世界与另一个是相同的。这无限的多样性正来源于神无限的力量。地球上的树叶没有两片完全一样,宇宙中的星球也没有两个如出一辙;在这个你所出生的微小粒子上所发生的一切,必定要按照全知的神的旨意,发生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地点。凡人以为这个刚刚丧命的年轻人掉进河里纯粹出于偶然,房子着火也是出于偶然;但是世上根本没有偶然,只有考验、惩罚、奖赏或预见。还记得那个渔夫吗?他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光明神派你来改变了他的命运。脆弱的凡人啊,停止与应该膜拜的真神争论吧。”

“但是——” 扎第格刚说出 “但是” ,天使就飞向第十层苍穹。扎第格跪地向上天祈祷,并且听从神的旨意。天使在天上向扎第格呼喊: “前往巴比伦吧!”

谜语

扎第格恍然失神,就好像脑袋遭到了雷击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最后,他终于回到了巴比伦城;这天正是比武大赛的竞技者聚集在王宫大殿,回答大祭司的谜语的日子。除了绿衣骑士没来之外,其他所有的骑士都到了。扎第格一出现在城里,人们就把他团团围住;每双眼睛都在注视他;每张嘴都在祝福他;每颗心都期望他能成为国王。那个嫉妒的人看到扎第格经过,皱起眉头,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见。人们将扎第格领到了集会的大殿。王后得知他的到来,心中满怀希望与恐惧,焦虑和忐忑。她不明白扎第格为什么没穿盔甲,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色盔甲会穿在伊托巴德身上。一看到扎第格,所有人都迷惑不解地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见到他又吃惊又高兴。但是,按照规则,只有参加过比武大赛的骑士才有资格答题。

“我和其他骑士一样,也参加了比武大赛。” 扎第格说道, “但是这里的另一个骑士却穿了我的盔甲。在有机会证明我的陈词之前,我请求让我参加解答谜语。” 请求以投票的方式进行表决。扎第格正直的名声仍旧深入人心,因此他的请求没有遇到什么反对就获得了通过。

大祭司的第一个问题是: “世上万物之中,什么最长也最短,最快也最慢,可减也可增,最易被人忽略,也最易让人后悔,没有它什么也做不了;它吞噬一切渺小的事物,又赋予一切伟大的事物生命?”

该伊托巴德答题了。他回答说,像他这样伟大的人物不懂什么谜语,还说他凭力量和勇气成为了冠军,已经足以成为国王。其他骑士有的猜是命运,有的猜是地球,还有的说是光明。扎第格回答说,是时间。他接着说道: “没有什么比时间更长,因为它可以衡量永恒;没有什么比时间更短,因为我们要完成任务时,它总是不够用;焦急盼望时,没有什么比它更慢;尽情欢乐时,没有什么比它更快;增的时候,它可以无限伸展;减的时候,它可以无限分割;所有人都忽略它,失去的时候又都感到后悔;没有时间,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值得流传后世的,时间将它消弭于无形;真正伟大的行为,时间赋予它不朽。” 答案揭晓,扎第格答对了。

第二个问题是: “什么东西我们收到的时候不说感谢;享用的时候,不知自己已在享用;给予别人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失去的时候,不知自己已经失去?”

每个人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只有扎第格答对了,答案是生命。他同样机敏过人地猜中了所有的谜语。伊托巴德总是说,这些谜语都太简单了,他要是想猜的话,一样都能马上猜中。接下来又问到了正义、君主之德和治国之术。扎第格的回答被判定为最充分和最严谨。大家都说: “太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不是一位优秀的骑士!”

“各位尊贵的大人,” 扎第格说道, “我有幸在比武大赛上获得了冠军。我是白色盔甲的真正主人。伊托巴德阁下趁我睡着的时候把它偷走了。他可能以为白色盔甲比绿色盔甲更加合身。现在,我愿在各位大人面前,就凭身上这件长袍和手里这把剑,与偷走白色盔甲的骑士一决高下,以此证明我才是战胜了英勇的奥塔马斯的比武大赛冠军。”

伊托巴德骄傲自大地接受了挑战。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披挂上阵——头盔、胸甲,还有臂甲——一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一个穿着长袍、戴着便帽的挑战者。扎第格拔出剑来向王后致敬,王后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地望着他。伊托巴德也抽出自己的剑,但没有向任何人致敬。他冲向扎第格,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他这一剑下去,想要将扎第格劈成两半。扎第格知道如何抵挡他的攻击;他用自己的剑最坚硬的地方去碰对手的剑最脆弱的地方。伊托巴德的剑折断了。这个时候,扎第格上前抱住敌人的腰,将他摔倒在地。扎第格将剑尖抵在对方的胸铠上说道: “要么除下你身上的盔甲,要么就受死吧。”

伊托巴德不知道像自己这样伟大的人物,为什么总是会遭到这样的屈辱;他不得不向扎第格投降。扎第格镇定自若地从伊托巴德手中接过威武的头盔、华丽的胸甲、精致的臂甲和闪亮的护腿甲,把它们一一穿在了自己身上。穿着这身盔甲,扎第格跑到阿斯塔蒂面前,伏在地上亲吻王后的双脚。卡多尔很快便证明了这身盔甲是属于扎第格的。于是举国一致同意,推举扎第格为巴比伦国王。这一决定更是深得阿斯塔蒂的赞同。她心中喜不自胜,因为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全天下的人现在终于都认同了自己的爱人扎第格配得上当自己的丈夫。伊托巴德只能回到家中,灰溜溜地当起自家的大人。扎第格幸福地成为了国王。王后与扎第格都感谢上天。扎第格派人找到强盗阿博加德,授予他军中一个体面的职位,并且告诉他说,如果他在战场上表现英勇,就封他为贵族;如果他继续从事强盗的行当,就吊死他。

塞托克与美丽的阿尔蒙娜从遥远的阿拉伯被召唤到巴比伦。扎第格任命塞托克为贸易总管。卡多尔因为他的功绩受到国王的提拔和封赏。他是国王的朋友,而这位国王是世界上唯一有朋友的国王。曾经拯救了王后与国王性命的哑奴也没被忘记,得到了相应的奖赏。

美丽的赛米拉无法得到安慰,后悔当初以为扎第格一只眼睛会失明就离开了他;阿佐拉也无法停止伤心,后悔当初想要割掉扎第格的鼻子。然而,扎第格送去了礼物,减轻了她们的悲伤。那个嫉妒的人最终因狂怒和羞愧而死。整个巴比伦王国享受着和平、荣耀与富足。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代,因为它由爱与正义主宰。举国人民祝福扎第格,而扎第格感谢真神。

注释

[1] 应指新巴比伦王国(公元前626年—前539年),但本篇故事为虚构的哲学讽喻,与史实无关。

[2] 琐罗亚斯德(Zoroaster,约公元前628年—前551年),古代波斯宗教导师、琐罗亚斯德教创始人。琐罗亚斯德教也称为拜火教,是现存最古老的宗教之一。

[3] 迦勒底人,与巴比伦人血缘相近的闪米特人,新巴比伦王国的建立者。

[4] 传说中对今喜马拉雅山的称呼。

[5] 孟斐斯为古代下埃及的一个城市,位于开罗西南约25公里处,相传约公元前3100年前由法老美尼斯所建。

[6] 传说当时有个叫阿尔努的巴比伦人,声称只要在脖子上挂一个他的小袋,就能治愈和预防一切中风。

[7] Zend系琐罗亚斯德教经典《阿维斯陀》的注解集。

[8] 本尼威特(pennyweight)为英美金衡单位,合公制1.555克。

[9] Oramades即Ormazd,琐罗亚斯德教中善的化身,光明神阿胡拉·玛兹达的希腊名。

[10] 希腊神话中的鸟身女妖,性格残忍、凶恶,专门窃取和污损食物。

[11] 密特拉是一个古老的印度-伊朗神祇,原始功能应为契约之神。

[12] 古代欧洲东南部以黑海北岸为中心的一地区。

[13] 印度种姓等级中的最高等级,为僧侣贵族之一员。

[14] 亚述,兴起于美索不达米亚的东方古国,公元前900年前后一度达到鼎盛,成为亚述帝国,然后于公元前605年最终灭亡。

[15] 阿拉比亚又称佩特拉阿拉伯,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边界行省,创建于2世纪,其范围约是今中东的约旦全境、叙利亚南部、西奈半岛和沙特阿拉伯西北部,首都为佩特拉。

[16] 旧时长度单位,约为3英里,即5公里。

[17] 古代和中世纪传说中的怪物,由蛇从公鸡蛋中孵出,鸡身蛇尾,状如蜥蜴,人触其目光或气息即死。

[18] 长枪比武大赛是两名骑士之间的武术竞技,在14至16世纪间的中世纪最为兴盛。参赛的骑士一般都备有三种武器:长枪、单手剑和匕首。比赛中把对方打下马的骑士为该局的胜者。若两名参赛者同时下马,则视为和局,由比剑来决定胜负。马上比武通常采用三局两胜制。

[19] 西方从古典时代到中世纪的医学理论一直盛行体液学说,认为人体由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构成,四种体液在人体内失去平衡就会造成疾病。据此学说,黄胆汁过剩会引起暴怒,黑胆汁过剩会引起抑郁。 aSIwbwfqi0sAWRbWRti1702pVvPV8Cx05QA6W3zbRTX0jNMC+khg5voTr94EIS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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