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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伦人扎第格(短篇快看)
伏尔泰

巴比伦人扎第格(1)

伏尔泰

独眼人

巴比伦 [1] 国王莫阿博达在位期间,有一个名叫扎第格的年轻人,他本性纯真,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尽管他年轻富有,却能够节制自己的欲望。他处世灵活,毫不做作,不会过于遵循死板的理性规则,对人性的弱点总是给予适当的宽容和谅解。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尽管他才思敏捷,他却从未用讥诮的言辞去戳穿那些模糊、无章、嘈杂的话语,那些武断的指责、无知的决定、粗俗的嘲笑,而所有这些都被巴比伦人冠之以交谈的美名。在琐罗亚斯德教 [2] 教义的第一卷,他就已经学到,自负就像一个充气的皮球,一旦划破,就会产生可怕的风暴。

最重要的是,扎第格从未炫耀过他是如何征服女人的,也从不会对女性抱有丝毫轻蔑的想法。他十分慷慨,即使对那些不知感恩图报的人也愿意帮忙;他时刻谨记着琐罗亚斯德伟大的格言: “当你有饭食时,也别忘了身边的狗,即使你被它反咬一口。” 他睿智无双,因为他总是尽量和聪明人为伴。

在古迦勒底人 [3] 科学思想的指引下,他掌握了当时人们所了解的自然哲学原理,还学到了所有时代以来的形而上学,尽管那也没有多少。虽然在当时还算是新的思想,但他坚信一年有365天加6小时;太阳是世界的中心。但是当大祭司用傲慢和轻蔑的口吻告诉他,他的那些想法是很危险的,如果他坚持相信太阳绕自己的轴旋转,以及一年有12个月,他就会成为国家的敌人,他一言不发,只是谦逊而顺从地听着。

他非常富有,交友广阔,体质强壮,外表英俊;他公正谦逊,而且有一颗高贵真诚的心。他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幸福唾手可得。他将要与赛米拉成婚,而赛米拉无论在容貌、出身和家境上都与他匹配,在巴比伦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合适的人。他对赛米拉的爱是那么真挚,赛米拉也用最大的热情去爱他。

眼看幸福的时刻快到了,他们将结为夫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有一天,他们碰巧在点缀着棕榈树的幼发拉底河岸边漫步,向巴比伦城的一座城门走去时,看到一些佩带马刀和弓箭的人向他们走来。他们是首相的侄子奥尔詹的随从;奥尔詹一向受到他叔叔手下人的吹捧,于是便以为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受到惩罚。他没有扎第格所具有的优雅和品德,却认为自己比扎第格的才能要高得多;当他发现人们对扎第格的评价高过自己时,他被激怒了。虚荣心让他充满了嫉妒,这使得他想象自己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赛米拉,因此,他决心把她抢走。于是便有了下面的一幕:他的随从,那些抢夺者抓住了赛米拉,并在争斗中伤到了她,鲜血从她身上流下来,这一场景即使是伊玛俄斯山 [4] 的猛虎看了也会心软。她悲愤的呼叫划破天空。她大声呼喊: “亲爱的夫君啊!他们妄想把我从我心爱的人身边夺走。” 她不顾自己的危险,一心想着扎第格的安危,而此时,扎第格正用尽勇气和爱情赋予他的力量来自卫。在两个奴隶的协助下,他把抢夺者赶跑,把赛米拉抱回了家,尽管她此时已经全身是血,没有了知觉。

赛米拉睁开双眼,看到身边救了她的扎第格,失声大喊: “亲爱的扎第格,以前我爱你,因为你是我要嫁的人;如今我爱你,因为你拯救了我的名誉和生命。” 赛米拉从未这样用心爱过一个人,她也从未开启她那充满魅力的朱唇表达如此动人的情感,字句间流露着最真诚的爱意,传递着最温柔的感情。

赛米拉只是受了轻伤,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扎第格伤势严重,一支箭差点刺瞎他的一只眼,伤口很深。赛米拉祈求上天让她的爱人尽早康复。她满含泪水,一直注视着扎第格,期待着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个幸福时刻。然而,他那只受伤的眼睛越来越肿,这让人忧心忡忡。于是,赛米拉立刻派信使到孟斐斯 [5] 请来名医赫米斯。他带着一大批随从前来医治扎第格,并宣布病人将失去一只眼睛,他甚至预告了这一不幸时刻的具体时间。他说: “如果伤的是右眼,我能轻而易举地治好,但是左眼的伤口是没办法医治的。” 所有的巴比伦人都哀叹扎第格的命运,同时对赫米斯高深的医术钦佩万分。

两天后脓肿自行消退,扎第格的伤势痊愈了。赫米斯为此专门著书,辩说他的眼睛本来是不可能愈合的。扎第格根本就没有读他的书,他一能走动,就去看望赛米拉了,因为她才是他幸福的源泉,也正是因为她,他才期望自己的眼睛好起来。赛米拉过去这三天一直待在乡间。扎第格在前去探望她的路上得知,赛米拉已经公开表示她无比厌恶独眼人,并且在前一天晚上投到了奥尔詹的怀抱。听到这个消息,扎第格一言不发地倒在地上,痛苦差点让他走向死亡的边缘。他难过了很长时间,最终理性让他的痛苦有所减轻,命运的悲苦让他聊以自慰。

他说: “既然我从一个受过宫廷教育却残酷无情、水性杨花的女人那里遭受了这么大的创伤,如今我必须考虑娶一个平民的女儿。” 于是,他选中了阿佐拉,她是一个非常谨慎的女子,她的家庭也是城里最好的。扎第格娶了她,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三个月最快乐甜蜜的婚姻生活。在这期间,他只注意到她有一点轻率,她总是认为那些外表帅气的年轻人同样拥有非凡的智慧和高尚的品质。

鼻子的故事

一天早上,阿佐拉散步回来后情绪激动,还不时地叫嚷。他就问: “怎么了?亲爱的,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什么让你如此不安?”

“哎,要是让你看到我所看到的,你肯定会和我一样愤怒。我近来一直在安慰那个年轻的寡妇科斯罗,她这两天为她英年早逝的丈夫建了一座坟墓,就建在她家草地边的那条小溪旁。她内心充满了悲愤,因此向上天发誓,只要溪水仍旧从旁流过,她就一直守在墓边不离开。”

扎第格说道: “的确,她是一个好女人,她对丈夫的爱是那样真挚。”

阿佐拉答道: “你知道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吗?”

“告诉我,她在做什么呢,美丽的阿佐拉?”

阿佐拉说: “想不到吧?这个女人正想方设法地要改变小溪的流向!” 阿佐拉开始了漫长的谩骂,对年轻的寡妇进行了严厉的斥责,她这样卖弄美德让扎第格很不舒服。

扎第格有一个叫卡多尔的朋友,因为样貌英俊,阿佐拉便在他这个朋友身上发现了比其他人更多的正直和美德。扎第格向他吐露了自己的计划,并送给他一份厚礼,以确保他的忠诚。阿佐拉这时与一个朋友在乡下待了两天,她第三天回到了家里。仆人痛哭流涕地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前一天晚上突然离世了,他们没敢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就已经把他的尸体埋葬在了花园尽头的祖坟里。她大哭一场,并扯着自己的头发发誓,她要随他而去。

晚上,卡多尔恳求留下来照顾她,又陪她哭了一场。第二天他们没怎么哭了,还一起用了午餐。卡多尔告诉她,他的朋友扎第格把财产的绝大部分都留给了他,如果能跟她共享,他将会感到非常高兴。阿佐拉哭了一会儿,开始的时候还是充满了悲伤,后来就渐渐平静下来了。他们一起吃晚餐的时间比用午餐的时间更长,也越来越无所不谈。阿佐拉赞扬逝去的扎第格,但也承认说他有很多缺点,而卡多尔则完全没有这些缺点。

晚饭餐间,卡多尔抱怨他肋部剧痛,阿佐拉关心不已,殷勤地服侍他,拿来各种各样的药膏给他涂在痛处,希望能够减轻他的痛苦。她很遗憾名医赫米斯已经离开了巴比伦,她甚至屈尊为卡多尔的痛处按摩。

“你这可怕的疼痛时常发作吗?” 她充满同情地问道。

卡多尔回答道: “有时疼得我都想立刻就死去;只有一个药方能减轻我的痛苦,那就是用一个刚死之人的鼻子敷在我的痛处。”

“这真是个古怪的药方!” 阿佐拉说。

卡多尔答道: “比起阿尔努治疗中风的小袋来 [6] ,这个方法也不是那么古怪。” 阿佐拉想到这个年轻人的美德,再加上这番话,她最终被说服了。

“毕竟” ,她说, “我的丈夫在过奈何桥进入另一个世界时,天使阿斯雷尔不会因为他的鼻子比活着的时候短了一截就拒绝他过桥。” 说完,她拿了刀片,走到她丈夫的坟前,流着泪要割下直挺挺躺在坟里的扎第格的鼻子。扎第格突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一只手挡住阿佐拉的刀片,并对她说: “夫人,别再对年轻的科斯罗恶言相向了,你试图割下我的鼻子这件事,和她想要改变小溪的流向一样狠毒。”

狗和马的故事

扎第格亲身体验了婚姻的两个阶段——正如《古经注解》 [7] 所记叙的那样,第一个月被称为 “蜜月” ,第二个月就是 “苦艾”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不得不休了阿佐拉,因为她实在太难取悦了。于是他开始在研究自然中寻找快乐。他说: “自然是上帝置于我们眼前的书,没有人会比阅读这本伟大的书的哲学家更快乐了。他在自然中发现的真理真正属于他自己;自然会滋养他的灵魂,提升他的境界,给他安详,让他一切都不再惧怕,而且他貌似温柔的妻子也再不会来割下他的鼻子。”

想到这些,他隐居到了幼发拉底河畔的一座乡间宅邸。在那里,他不再忙于计算桥拱下的河流每一秒钟流过多少水量,也不再关注鼠月比羊月的降雨量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他不再幻想着如何用蛛丝纺成丝绸,或者用碎瓶制成瓷器;相反,他用大把的时间去研究动物和植物的习性;他很快变得博学多才,在一般人认为相同的事物中,他能够发现上千种不同之处。

有一天,当他走过一片小树林时,看到王后的一位宦官向他跑来,后面跟着几个官员。他们跑前跑后看起来神色慌张,似乎是丢了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正忙着寻找。 “年轻人,” 总管宦官问道, “你看到王后陛下的狗了吗?” 扎第格回答道: “是只母狗,对吧?” “你说对了。” 宦官回答说。扎第格接着又说道: “它是只体型矮小的猎犬,最近刚产过崽;它的左前腿有点跛,而且它长着长耳朵。” “看来你见过这只狗了。” 宦官气喘吁吁地说道。扎第格答道: “不,我并没有见到,我甚至不知道王后养了一条狗。”

就在此时,说来真是巧,国王最好的一匹马从骑师的手上逃脱,逃到了巴比伦平原上。首席猎人和其他所有官员都跟在后面追,像寻狗的总管宦官一样焦急地寻找马的下落。那个首席猎人亲自上前,问扎第格是否看到国王的马跑过。扎第格答道: “它是国王马厩里所有马中跑得最快的;它有五英尺高,蹄小,尾长三英尺半。嚼子上镶的饰钉是用23克拉的黄金制成,马掌是用11本尼威特 [8] 的纯银打造。” “它往哪个方向去了?它在哪里?” 首席猎人焦急地问道。 “我没有看到它,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国王有这样的马。” 扎第格答道。

首席猎人和总管宦官这时毫不迟疑地认为,是扎第格偷了国王的马和王后的狗。于是,他们把他押送到大审判庭跟前。大审判庭判处扎第格鞭笞和流放西伯利亚之刑。但是,还没有等法官的判决宣读完毕,有人报告说狗和马都找到了。很难定扎第格的罪了,法官不得不撤免扎第格的刑罚,但是他们判扎第格必须缴纳四百盎司黄金的罚金,因为他明明看到了却说没看到。这个处罚被强制实施,之后他被允许在大审判庭的议事会面前申诉,于是他作了如下的陈述:

“正义的星辰、科学的渊薮、真理的明镜啊,你们如铅一般沉重,铁一般坚硬,钻石一般光彩,金子一般珍贵。既然我被允许在这庄严的大会上申辩,我以光明神 [9] 的名义发誓,我从未见过王后钟爱的猎犬,也从未见过国王尊贵的骏马。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我当时正向小树林走去,后来碰到了尊敬的宦官大人,又碰到了万人敬仰的首席猎人。我注意到沙地上有动物的足迹,很轻易地辨别出是一只小狗的脚印。在它脚印之间的沙面上有轻浅的长条沟纹,这就很明显可以看出是条母狗,因为沟纹是它的乳房垂下来留下的,并由此可以判断,它不久前刚产过崽。在它的前脚印旁,还总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划过沙地的痕迹,可见它有长长的耳朵。而且,如我所说,它有只脚的脚印总是比其他三只脚浅,因此,请允许我直言,我们尊贵的王后所养的狗是一只跛狗。

“说到国王陛下的马,我走在林间小径上的时候,注意到地面有马蹄的印记,而且蹄印之间的距离均匀一致。我对自己说,这马一定是匹健步如飞的骏骑。小径两边树木的枝叶上有些灰尘被掸落了,这些枝叶距离小径中央各有三英尺半,于是我想到,这匹马的马尾一定有三英尺半长,跑起来的时候甩到了左右两边的枝叶,掸落了尘土。我还注意到在两边树枝交叉形成的林荫下,有一些新近掉落的枝条,因此我推断这一定是那匹马碰掉的;这片林荫离地有五英尺高,所以马一定也有五英尺高。马嚼子一定是23克拉的黄金制成的,因为这匹马在一块石头上擦蹭过它的饰钉,而这块石头恰巧是一块试金石,我亲自试验过。最后,从马蹄在另一种燧石上留下的痕迹来看,我断定它的马掌是用11本尼维特的纯银打造的。”

所有的法官都非常佩服扎第格敏锐深刻的洞察力。这个消息甚至传到了国王和王后的耳朵里,殿前殿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尽管有很多祭司认为扎第格是个巫师,应该被烧死,国王却命令他的官员归还扎第格被迫缴纳的那四百盎司黄金。审查官、律师和司法官都恭恭敬敬地亲自上门来还他的黄金。不过,四百盎司中他们留下了三百九十八盎司,用来支付打官司的费用以及仆人的佣金。

扎第格意识到,有时候表现得无所不知是极其危险的,因此他下定决心,如果再碰到类似的事情发生,他绝不吐露自己知道的信息。

不久,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大牢里的一个犯人越狱,逃跑时正巧经过扎第格的窗下。官员盘问扎第格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事后有证人证明说,扎第格从窗口看到过犯人。因为犯包庇罪,他被处以五百盎司黄金的罚金,并且按照巴比伦的礼仪习俗,他还得感谢法官对他从宽发落。

“伟大的神啊,怎么这么不幸,在林中散步的时候,王后的猎犬或国王的骏马会正好经过!往窗外看看也能招来危险!想过快乐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 扎第格感叹道。

心存嫉妒的人

扎第格决定通过学习哲学和建立友谊来安慰自己那颗遭受厄运折磨的心。他在巴比伦城郊有一幢漂亮的房子,他于此处广罗艺术珍品,追求雅士之乐。早晨,他的藏书室为学者敞开大门;晚上,他的餐桌旁高朋满座。可是不久他便发现,这些文人学士是多么危险的宾客。有一次,就一条琐罗亚斯德戒律爆发了激烈的争论,这条戒律禁止食用狮鹫。其中一个客人发问道: “既然狮鹫这种动物实际并不存在,为什么还要禁止食用呢?” 其他人反驳道: “那肯定是有这种生物了,所以琐罗亚斯德才会禁止我们食用。” 扎第格在中间调解说: “如果没有狮鹫,我们也吃不到它们,因此无论怎样,我们都该遵守琐罗亚斯德的戒律。”

宾客中有个学者曾撰写了十三卷有关狮鹫的著作,而且他还是首席术士;他急忙跑到一个叫耶博的大祭司那里告发扎第格。耶博是迦勒底人中的头号傻瓜,因此也最为狂热。他恨不得把扎第格钉死在木桩上,以此作为对太阳神的献祭,只有这样,他诵读起琐罗亚斯德的祈祷书来才会感到满意。然而,扎第格那个叫卡多尔的朋友(一个朋友要胜过百个教士)去找耶博,并对他说: “太阳神和狮鹫万岁!处罚扎第格必须小心谨慎,他是一个圣人。他的内院里就养着狮鹫,他从来就没吃过它们。他的告发者是个异教徒,曾经胆大妄为地宣称兔子是偶蹄动物,而且是洁净的。”

“既然这样,” 耶博晃着他那光秃秃的脑袋说, “我们必须钉死扎第格,因为他曾对狮鹫有不敬的想法,也必须钉死那个告发者,因为他的言辞对兔子无礼。” 卡多尔通过王后的一位侍女才摆平了这件事,他与这位侍女有过一段私情,而她对祭司团有很大的影响力。结果终于没有人被钉死。

对这件事的宽大处理在一些士师间引起议论纷纷,他们就此预言巴比伦的毁灭。扎第格感叹道: “幸福究竟来自何处?世上的一切都让我烦扰,甚至是一种并不存在的生物。” 他诅咒这些学者,并痛下决心以后只与良友交往。

于是,在他的家中聚集了巴比伦最值得敬重的男士和最貌美如花的女士。他用可口的晚餐来招待宾客,餐前还往往奉上美妙的音乐。席间众人的谈吐都温文尔雅,扎第格由此学到了怎样避免矫揉造作的逗趣;矫揉造作不但会让谐趣荡然无存,还会破坏惬意聚会的愉悦气氛。无论是精心选择朋友,还是提供精美菜肴,都不是因为他出于虚荣;对于任何事情,他总是喜爱实质而非虚幻的假象;因而到最后,尽管并非要刻意迎合,他赢得了人们真正的敬意。

他家对面住着一个叫阿里马兹斯的人,此人内心的肮脏远胜过其外表的丑陋。他总是心存恶意,骄傲自大并且满怀嫉妒。由于事业上没有丝毫成就,他怨恨身边所有的人,对他们进行最恶意的诽谤。尽管他很富有,他却发现没有任何人愿意说他的好话。扎第格家晚上庭院里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让他感到怨愤,而更让他嫉恨的是人们对扎第格的赞美。有时,他不请自来地跑到扎第格家,径直在席间坐下;他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感到扫兴,就像一经哈耳庇厄 [10] 触碰,珍馐美味都会腐烂变质。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个念头,想要招待一位女士,结果这位女士非但没有接受邀请,反而去与扎第格共进晚餐。还有一次,他与扎第格在宫里交谈,一位大臣走上前来,只邀请了扎第格赴晚宴而没邀请他。嫉恨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这个在巴比伦人人称之为 “嫉妒者” 的人决定要毁掉被称之为 “幸福者” 的扎第格。此事正印证了睿智的琐罗亚斯德的话: “做坏事的机会一天之内可以出现百次,做好事的机会一年之内才出现一次。”

那个心存嫉妒的人来到扎第格家拜访,扎第格恰巧正与两个朋友和一位女士在花园里散步。扎第格对这位女士言辞殷切,完全出自真心。当时国王陛下刚刚赢得了一场战争的胜利,击败了他的一个封臣希尔卡尼亚亲王。话题不免转移到这场战事上来。在这场短暂的战役中表现英勇的扎第格言辞间竭力赞扬国王的英武,但他把更多的赞美给了身边的女士。他取出笔记本,即兴写了四行诗,请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品评。他的朋友再三恳求也想要看,但扎第格出于谦逊,或者不如说是出于自知之明,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他认为即兴写的诗只有赠诗的对象才会认可。因此,他把写着诗的纸撕成两半,扔进了玫瑰花丛中,他的朋友没能找到。不久,下起了小阵雨,他们不得不回到屋里。那个心存嫉妒的人留在花园里继续寻找,终于找到了一片纸。说来也巧,这撕下的一半每一句不但语词有义,而且自成韵律。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几句短诗极尽诽谤国王之能事。诗文如下:

罪恶滔天

我王施布

太平时代

最大敌人

读到这几句诗,这个嫉妒的人生平第一次感到欢欣雀跃。他终于有能力毁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了。怀着这种邪恶的愉悦,他找到机会将扎第格写的这首讽刺诗呈给了国王。结果扎第格、那位女士和他的两个朋友都被投入了监狱。

不久,不容扎第格为自己辩护,对他的审讯就结束了。在他即将被判刑时,那个嫉妒的人跳出来,很大声地讥讽他说,他的诗一文不值。扎第格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诗人,但当他发现自己是因叛国罪被抓、那位女士和他的两个朋友仍然无辜被囚在监牢时,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不安。他不能够作自我辩护,因为他的诗已经证明了一切。这就是巴比伦的法律。于是,他被押送到了刑场。现场人山人海的看客,没有一人敢表达对他的同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处死。他的亲人极为伤心,因为他们不能继承他的遗产。四分之三的财产将被国库没收,剩下的四分之一归那个嫉妒的人。

就在他即将赴死的时刻,国王的鹦鹉从笼子里飞出来,落在了扎第格花园的玫瑰丛中。一阵风刮来,吹落了旁边树上的一只桃子,这只桃子正巧落到花丛中,落在了写着诗的那另外半张纸上。鹦鹉啄起桃子,连带着那张纸,一同放到了国王的膝头。国王迫不及待地拿起纸来,读起纸上的字句,但是这些文字根本没有意义,看起来好像是几句半截诗文。国王喜爱诗歌,这样的君主心里总是存着几分仁爱。鹦鹉衔来的这首诗让他不禁思索起来。

恰巧,王后还记得扎第格写在笔记本上的那半页诗,于是她让人把这先前的一半拿来。他们把两个半张拼到一起,发现完全吻合,然后他们一起读了扎第格写的那首完整的诗:

多有暴君罪恶滔天

仁心德政我王施布

在和谐与太平时代

爱是唯一最大敌人

国王立即下令把扎第格带到他面前,并马上释放他的两个朋友和那位女士。扎第格跪拜在国王和王后跟前,卑谦地乞求他们原谅,因为他做了一首如此糟糕的诗;他的话既识大体,又很风趣,这让国王和王后都渴望能再见到他。他于是常常进宫,进一步博得了国王和王后的荣宠。两位陛下把那个嫉妒的人的全部财产赠给了扎第格,但扎第格又一文不留地归还给了他。对于扎第格的大度,那个嫉妒的人并无多大感激,他更高兴的是自己保留了所有的财产。

国王对扎第格的尊重与日俱增。他的任何宴请都少不了扎第格,大小国事也都咨询扎第格的意见。从那时起,王后开始对扎第格怀上了一番别样的柔情。有一天,王后的这番柔情将会给她自己、给她尊贵的丈夫国王陛下、给扎第格,甚至给整个国家都带来危险。可是眼下,扎第格却开始认为,幸福其实并不像他原先想象的那样遥不可及。

慷慨之人

又到了欢度五年一次的盛大节日的时候了。巴比伦有一个风俗,每过五年,都会庄严地宣告一次,哪个公民在这五年间做过最慷慨的善举。高官和祭司为这一盛事担当评判官。先由管理巴比伦城的大总督公布发生在他任期内的一系列最高尚的行为,再投票决定输赢,最后由国王宣布结果。人们从天南海北前来参加这个庄严的活动。胜利者会得到国王亲手颁发的金杯,金杯上镶嵌灼灼宝石。同时,国王陛下还会亲自致辞赞扬:

“因为你的慷慨,请接受奖赏,愿诸神赐予我更多像你这样的臣民。”

这个值得纪念的节日来到了;国王端坐在他的宝座上,身边围着高官、祭司和特地赶来参加这一赛事的各地行政长官。在这场赛事中,荣誉的取得不是依靠迅捷的骏马,也不是依靠身体的蛮力,而是归于高尚的品德。大总督用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讲各位慷慨义士的善举,他们都有希望获得这无价的奖赏。然而,他并未提到扎第格归还那个嫉妒的人的财产这件事,这个只有具有伟大灵魂的人才能做到的行为,只因为评判官们认为它不配角逐这一殊荣。

大总督宣讲的第一项事迹如下:一位法官因为他人的过失而误判,致使一个公民遭受了巨大损失,于是法官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赠给了那个公民,其价值正相当于此人的损失。

接着,他宣讲的第二个事迹如下:一个陷入热恋的年轻人打算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但他最后却把意中人让给了自己的朋友,因为这个朋友也爱上了这位小姐,甚至差点儿为此郁郁而终。同时他还把姑娘的嫁妆也送给了那个朋友。

随后,他宣讲的第三个事迹如下:一位士兵在希尔卡尼亚战争中有一件比上面两件事还要高尚的慷慨之举。一队敌人抓走了他的情人,他英勇无畏地前去拯救她,捍卫她的荣誉。但就在这时,他得知不远处自己的母亲被另一队敌人带走了。他于是含泪丢下情人,跑去营救母亲。等到他终于返回心爱的人身边时,女孩已经奄奄一息。他拔出剑想要刺向自己的胸口,但是他的母亲制止了他这一鲁莽的举动,并告诉他说,他是她生命的唯一支柱。他这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评判官们都倾向于把奖赏颁发给那个士兵。但是国王说: “这位士兵,以及其他两人的行为无疑高尚伟大,但是他们这样做并不令人感到惊讶。昨天,扎第格所做的一件事让我惊奇不已。几天之前,我贬黜了我的宰相和宠臣科里博;我用最激烈、最尖刻的言辞斥责他;所有的朝臣都表示,我对他太过宽厚了,并且竞相编派科里博的不是。我问扎第格他是怎样看科里博的,他却有勇气把科里博夸赞了一番。交出财产来纠正错误的人,放弃意中人来保存友情的人,或者珍视母亲甚过情人的人,我在史书中都读到过不少。但我从未听过,一个臣子甘冒国君的盛怒夸赞一个失宠的宰相。刚才宣讲的三位有着慷慨义举的公民,我奖赏他们每人两万金币,但是我要把奖杯颁发给扎第格。”

扎第格答道: “国王陛下,只有您有资格拥有这个奖杯,因为您刚才的行为才最不同寻常、最值得称颂。尽管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对一个忤逆的臣子,您却如此宽容。” 国王和扎第格都受到了臣民的景仰。那个交出财产的法官,那个把意中人让给朋友的年轻人,那个舍弃情人营救母亲的士兵,他们都得到了国王的礼物,而且他们的名字记在了慷慨簿上。扎第格获得了奖杯,国王赢得了贤明君主的名声,可惜这一名声他不久就失去了。那一天的宴席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超出了法律的规定,亚细亚的人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日子。扎第格说: “现在,我终于称得上是个幸福的人了。”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

宰相的故事

国王失去了宰相,于是任命扎第格填补这个职位。巴比伦所有的女士都为这个决定欢呼,因为自从王国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年轻有为的宰相。但是,所有的朝臣都很嫉妒和恼怒。那个嫉妒的人更是气得吐了血,鼻子上还起了大包。扎第格谢过国王和王后,又去谢那只鹦鹉。 “美丽的鸟儿,” 他说, “是你救了我的命,让我做了宰相。王后的猎犬和国王的骏马害我不浅,你却给我带来好运连连。凡人的命运往往就取决于这些纤细的丝线!但是,” 他接着说, “眼前的幸福可能很快就会消逝。”

“很快。” 鹦鹉回答道。

听到这话,扎第格吃了一惊。但是,作为一个自然哲学家,他不相信鹦鹉能够未卜先知。于是,他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决定尽心尽职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让每个人都感受到法律的神圣权威,但又绝不以自己的威严压人。他从不查看法庭的审议卷宗;每位大臣都可以直抒己见,而不必担心会招致宰相的不满。当他作出裁决的时候,真正裁决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法律。法律太过严厉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减轻刑罚;法律有所欠缺时,他公正的裁决为后人树立典范,简直和琐罗亚斯德的律法别无二致。所有国家都受惠于他以下这条崇高的原则:宁可放过十个有罪之人,也不让一个无辜的人获罪。他认为,法律既要制止公民犯下罪行,又应保障他们免遭侵害。他的最大才能在于发现人们试图掩盖的真相。

从他获任这个职位开始,他就发挥自己的这项才能,竭尽全力做好每一件事。巴比伦有一个著名的商人死在了印度,他的遗嘱中把财产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儿子,自己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得到分毫。他还留下三万金币作为礼物,要馈赠给最爱自己的那个儿子。大儿子修了一座坟墓来纪念父亲,小儿子拿出自己继承的部分遗产分给了妹妹。每个人都说,大儿子最爱自己的父亲,小儿子最爱自己的妹妹,那三万金币应归大儿子所得。

扎第格派人把两兄弟分别叫到跟前。他对大儿子说: “你父亲并没有死。他大病初愈,正在返回巴比伦的途中。” “感谢上天。” 大儿子回应道, “但是修建他的坟墓花了我一大笔钱。” 随后,扎第格又把同样的话对小儿子说了一遍。 “感谢上天。” 小儿子回答道, “我会把我所有的钱都归还给父亲,但是我希望他能留下我给妹妹的那一份。” “你不用归还任何东西,” 扎第格回答道, “而且那三万金币也理应归你,因为你才是最爱父亲的那个儿子。”

争论与接见

就这样,扎第格每天都向世人展现出他的聪颖天资和仁善之心。人民对他又敬又爱。他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的大名享誉全国。所有的女士都对他眉目传情,所有的男士都夸赞他的公正,学者视他为圣哲,甚至教士都承认说,他比大祭司耶博懂的都多。人们如今早已忘记了因为狮鹫控告他的事,转而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一千五百年来,在巴比伦一直存在一场激烈的争论,它将这个国家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派别。一派声称,进入密特拉 [11] 神庙时,应该先迈左脚,另一派则厌恶这个习俗,坚持总是先迈右脚。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圣火大典那一天的到来,要看看扎第格究竟倾向于哪一个派别。到了那天,全天下都将目光聚集在扎第格的双脚上,整座城市的人们都紧张地悬着一颗心。然而,扎第格双脚并拢,跳进了神庙。之后,他还雄辩滔滔向众人宣讲,万能的神并不在意人的肉身,不会在人们的右脚和左脚之间作出分别。那个心怀嫉妒的人和他的妻子声称,扎第格的论辩不够形象生动,也没能令到山石跟随他的言辞翩翩起舞。

他们说: “他的言语枯燥乏味,且才思已尽。他不能让海洋高飞,让星辰陨落,也不能让太阳像蜡一样熔化。他没有真正的东方气质。” 扎第格并不在意这些话,他满足于自己对理性的追求。全天下人都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也不是因为他追随着理性的指引,甚至不是因为他真正品德高尚,而只是因为他是宰相。

扎第格又以这同一篇愉快的演讲结束了黑白两派祭司之间的巨大分歧。白派祭司坚持认为,冬天时面向东方祷告是对神的大不敬,而黑派祭司则声称,神厌恶那些夏天时面向西方的祈祷者。于是,扎第格颁布法令,每个人都可以面向自己喜欢的方向祷告。

扎第格发现了一个幸福的秘诀,就是要在上午把无论公私的所有事情都完成。一天之中剩余的时间,他用来指挥和督促人们把巴比伦装扮得更加美丽。他组织上演悲剧,让观众哭得稀里哗啦,又组织表演喜剧,让观众笑得前俯后仰。戏剧是巴比伦早已废弃的传统,现在又因为扎第格良好的品味复兴了起来。他从不假装比艺术家更懂得高雅艺术;他用奖品和荣誉鼓励那些艺术家,也从不嫉妒他们的才能。到了晚上,国王非常喜欢与他畅谈,王后更是如此。 “伟大的宰相!” 国王称赞说。 “和蔼可亲的宰相!” 王后接着赞叹道。随后两人一起说道: “如果一个国家绞死了这样的人物,那可真是巨大的损失。”

从来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接见过如此众多的女士。她们向他咨询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这样,她们才有机会见他一面。但没有一个女士引起他的注意。

与此同时,扎第格感觉到自己总是心神不属,无论是在他接见的时候,还是在他判决的时候。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引得自己心不在焉,这成了他唯一的苦恼。

一次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堆带刺的干草之上,这让他辗转难安。随后他又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玫瑰花床上,但是突然出现一条蛇,用它那尖利带毒的舌头咬伤了他的心。 “啊!” 他喊道, “我过去一直躺在带刺的草垛上,现在可以说躺在了玫瑰花床上。可毒蛇又是怎么回事呢?”

国王的妒恨

扎第格的灾祸来源于他的幸福,更来源于他的美德。他每日都与国王交谈,与尊贵的王后阿斯塔蒂交谈。他一心想要取悦两位陛下,这就让他迷人的谈吐更添魅力,在听话人来说,就如同美人配上了霓裳。他的年轻活力和俊朗外貌不知不觉中给王后阿斯塔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王后一开始并没意识到。她的这种感情因为纯真无邪而益发滋长起来。她的丈夫对这个男子十分看重,全国上下也都对他敬仰万分,因此王后毫无畏惧和顾虑,一心只想着见见他的面,听听他说话。她不断地在国王面前赞扬他,又在侍女跟前谈论他。这些侍女免不了又会大大夸赞扎第格。她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促成爱情之箭射中了她的心。她送了几份礼物给扎第格,这让收礼人误会了她的情意。她对扎第格说话时,认为自己的态度只是对待一个尽忠职守的臣子,但她流露出的表情有时却像一个坠入爱河的女子。

王后的美貌远远胜过那个厌恶独眼人的赛米拉,还有那个决定割下丈夫鼻子的女人。她毫不掩饰的亲密举动,她染上红晕的温柔表情,还有她有意避开、却总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所有这一切都激起了扎第格的热恋,这让他自己都惊诧不已。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希望借助哲学箴言来约束自己,这些箴言过去一再帮到他的大忙。然而这次却不管用。尽管他能从中获得知识,却不能找到医治相思之苦的良药。他不断想到自己的职责、国王的恩德,和触犯君主可能招来的盛怒,这些念头就像复仇之神折磨他的内心。他与自己斗争,又战胜自己;然而,每次的胜利都不能持久,而且还总要换来无数的叹息和眼泪。他不敢再温柔、亲切地与王后交谈,尽管他们两人都非常喜欢那份惬意。他的脸上终日愁云惨雾,他的言辞拘谨,前言不搭后语。他的眼睛总是盯着地面;可是尽管他竭力克制,当他抬起头时,却又免不了要对上王后的双眼,看到那双眼里满含泪水,目光如火,似乎是在诉说: “我们彼此爱慕,却又不敢相爱。我们极力克制激情,激情却熊熊燃烧。”

扎第格带着茫然和绝望的心情离开了王宫,他的心像是压上了千斤重担,再也承受不起。尽管他一直压抑相思的折磨,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他的烦恼,就像一个恶疾频频发作的病人在痛苦难当时禁不住要发出一声呻吟,冒出一头冷汗。他极度心烦意乱的表现让他的朋友卡多尔猜到了其中的秘密。

卡多尔说: “扎第格,我早已发现你竭力试图掩藏的感情。种种迹象,确凿无疑。亲爱的扎第格,请你老实告诉我,既然我能发现你的心思,国王有没有察觉此大不敬之事?他别无缺点,却是全天下最善妒的人。你比王后更能坚强地抵制这份感情,因为你是位哲人,还因为你是扎第格。阿斯塔蒂是一个女人,而且她现在还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因此她的眼神在旁人看来过于轻率。她自认无罪,因而遗憾地导致她对自己的外在表现不加克制,其实在这种时候,谨言慎行是必需的。只要王后仍无自责之心,我都会替她担心。如果你们心意相通,这事本来别人是不易察觉的。极力压抑感情反而会使它提前暴露,只有相互承认的爱情才容易瞒过他人耳目。”

一想到要背叛国王,而且还是他的恩人,扎第格就感到不寒而栗;他在无意中冒犯了国王,这反而使他对国王更加忠心。

与此同时,王后总是不断提起扎第格的名字,而且提到的时候面染红晕,目光低垂。她当着国王的面与扎第格说话的时候,时而雀跃,时而茫然,而当扎第格离开的时候又表现得魂不守舍,这让国王开始起了疑心。他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那些,又想象出自己没看见的那些。他特别留意到,自己的妻子和扎第格同样穿着蓝色的鞋子,妻子的丝带和扎第格的帽子同样是黄色的;这些表状看在疑心深重的国王眼里,无疑成了铁证。妒恨让他的怀疑变成了确信。

服侍国王和王后的奴隶都对他们的心思洞察入微。不久,他们就发现了阿斯塔蒂的柔情以及莫阿博达的妒恨。那个嫉妒的人在国王面前编派谎言,这使得国王一心只想着怎样实施他的报复计划。一天晚上,他决定在第二天早晨毒死王后,并用弓弦勒死扎第格。于是,他向一个辣手的宦官下达了命令,这个宦官专门执行国王的报复计划。当国王在寝宫里下令的时候,正巧被一个不能说话但耳朵不聋的侏儒撞见了;由于别人从不把他当人看,他可以像家畜一样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因此听闻了许多王家隐秘。这个哑巴非常喜爱王后和扎第格,听到这个残酷的命令,他又惊又骇。但是怎样在命令执行前阻止这致命的宣判呢?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他虽不会写字,却能画画,尤其擅长肖像。于是他趁着晚上把想要传达给王后的消息用铅笔勾画了出来:怒发冲冠的国王站在角落里,正给一个宦官下令;桌子上有一根弓弦和一只碗;王后在画的中间,倒在侍女怀里奄奄一息,扎第格被勒死在她的脚下;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表示这令人震惊的处决将在早上执行。他一完成这幅画,就跑到王后一个侍女的屋内,把她叫醒,并且让她立刻将画交给王后。

午夜时分,一个信使敲响了扎第格的家门,给他带来了王后的字条。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只手颤抖着打开信件。他读到信上字句的时候是如何大吃一惊啊,又是如何惊愕和绝望啊: “立刻逃走,否则必死无疑。快逃吧,扎第格,我恳求您,看在我们彼此爱慕和我的黄丝带的分上。我知道自己无罪,但我肯定会被戴罪处死。”

扎第格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派人叫来卡多尔,一言未发,径直把字条递给他看。卡多尔催促他赶紧按照字条上说的行动,逃到孟斐斯去。卡多尔说: “如果你胆敢去找王后,那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如果你胆敢去跟国王求情,那只会彻底毁了她。我会想办法救她的,你走吧。我会散布消息说你去印度了,然后我会追上你,告诉你巴比伦发生的一切。” 卡多尔随即让人牵来两匹最快的单峰驼到宫殿的侧门。他把扎第格硬拽到门口,强行让他骑上其中的一匹,因为当时扎第格出于悲伤,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卡多尔又让一个家仆跟随扎第格;就这样,两人越走越远,不久就消失在视线里,只剩下卡多尔还沉浸在悲伤和惊愕之中。

曾经是那么荣耀,如今却沦为逃犯,扎第格来到一座小山的山腰,将巴比伦城尽收眼底。他的目光转向王后的寝宫,只看了一眼就晕倒了。醒转过来后,他失声痛哭,只愿一死。他久久地哀叹王后不幸的命运,这个全天下最可爱、最了不起的女人。最后,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大哭道: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哦,美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两个女人卑劣地欺骗了我,现在这第三个女人,她本是无辜的,美貌也远胜那前两个,却眼看着将因我而死!我的善举带给我的只是灾祸和折磨。我被高高抬起,又重重摔落,陷入绝境。” 这些灰暗的想法让扎第格的眼里盛满了悲伤,脸色苍白得就像个死人,内心也跌入了绝望的深渊;就这样,他踏上了前往埃及的旅程。

遭虐打的女人

星辰为扎第格指引前进的方向。猎户座和耀眼的天狼星引领着他走向正对仙后座的北极星。他仰慕这些巨大的发光天体,尽管在人们的眼中,它们只是无数闪亮的星火;而在我们的想象中如此宏大的地球,实际上只是宇宙中微乎其微的一个点。

他接着想到了人类现实的面目:他们就像是在一颗小小的沙粒上相互残杀的一群昆虫。这一真切的形象似乎消除了他的烦恼,因为他认识到,无论他自己,还是巴比伦,在浩渺宇宙中都是多么微不足道。他的灵魂漂向无限的空间,失去所有的官能,开始思索宇宙亘古不变的法则。但是,不一会儿,他又回过神来,沉浸于自己的爱情。当他想到阿斯塔蒂恐怕已为自己而死时,宇宙都从他的眼前消失了;他的眼中再没有天下万物,只有奄奄一息的阿斯塔蒂和悲痛欲绝的扎第格。他一时投入壮美的哲学,一时深陷极度的悲伤,就这样思绪起伏不定地一路向埃及边境行去。他那位忠实的家仆早已前往第一个村镇,寻找落脚之处。

就在他到达村镇的时候,扎第格遇上一个女子正遭受她妒火中烧的情人的毒打。扎第格挺身而出救助这个女子,因此与她的情人动起手来。这场打斗越来越激烈,最后迫不得已,扎第格杀死了那个情人。那时的埃及人公正仁爱,他们把扎第格带到镇公所,先是让人给他包扎伤口,然后又分开盘问他和他的家仆,目的是了解真相。他们发现扎第格并不是一名刺客,但是鉴于他杀了人,法律判罚他成为奴隶。他的两匹骆驼遭到变卖,所得的钱镇上没收了去,他随身携带的所有黄金也都分发给了村镇的居民。扎第格本人,还有那个陪他上路的家仆,都被放到市场上作为奴隶出售了。

有一个叫塞托克的阿拉伯商人买了扎第格和他的家仆。不过由于家仆更能干活,他的卖价倒比主人还高。扎第格现在已经不能和他原来的家仆相提并论。这样,扎第格就成了一个比自己的仆人地位还低的奴隶。两个人被一条铁链锁住脚拴在一起,跟着那个阿拉伯商人回家了。

在途中,扎第格安抚他的仆人,劝他要有耐心,不过同时,他又免不了要阐发一些人生的感叹: “瞧瞧吧,我不幸的命运已经给你带来了拖累。迄今为止,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莫名其妙。只是因为看到王后所养猎犬的脚印,我就被处以罚金。因为狮鹫的事情,我几乎被钉死在木桩上。我写了几句赞美国王的诗,结果被送上刑场。因为王后系了黄丝带,我差点被弓弦勒死。如今,我和你一起沦为奴隶,竟是因为一个野蛮的恶棍殴打他的情人。来吧,别泄气,所有的不幸也许马上就会结束。既然阿拉伯商人一定要买奴隶,那么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和他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这个商人如果想要自己的奴隶好好服务,就一定不会凶狠残暴,而是会善待他们的。” 不过,他嘴上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巴比伦王后的命运。

两天后,商人塞托克带着他的奴隶和骆驼前往阿拉伯半岛的沙漠地区。他的部落就居住在俄立沙漠近旁。旅途漫长而又痛苦。塞托克看重仆人远胜过主人,因为前者往骆驼背上装货显然要熟练得多。因此,他对待这两个奴隶有了明显的差别。距离俄立还有两天的路程时,有一头骆驼死了,这样,它背的东西不得不分配给下人,扎第格自然也分担了一部分。

看到所有的奴隶都弓着身子负重前行,塞托克不禁大声嘲笑起他们来。扎第格于是大胆上前,向他解释了为什么负重时会弓着身子,还向他讲解了身体平衡的法则。商人听后惊诧不已,开始对他另眼相看。扎第格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商人的好奇心,便趁热打铁,向他灌输许多和经商有关的知识:同等体积下金属和其他一些商品的不同重量,几种有用动物的习性,以及如何将没用的动物利用起来。到了最后,塞托克开始把扎第格当作圣贤,他先前对那个家仆的看重现在也都转移到了扎第格的身上。他善待扎第格,他的善待也得到了回报。

石头的故事

塞托克一回到自己的部落,就去找一个犹太人,要求他偿还借款。他曾当着两个证人的面借给了他五百盎司白银。但是,两个见证人不幸都死了,借款的事无法得到证明。这样,那个犹太人就把这笔钱据为己有,而且还虔诚地感谢上帝,让他这么幸运地骗到了一个阿拉伯人的钱。塞托克把这件麻烦事告诉扎第格,因为这时扎第格已经成了他的谋士。

扎第格问道: “你是在什么地方借这五百盎司白银给这个异教徒的呢?”

商人答道: “在俄立山旁的一块大石头上。”

扎第格又问: “那个借钱的人性情如何?”

“他就是个无赖。” 塞托克回答。

“我问的是,他活泼还是懒散,谨慎还是轻率?”

“在所有欠债不还的人当中,他是我见过最活泼的人。” 塞托克说。

扎第格说道: “那好,让我来代你打官司吧。” 于是,扎第格把那个犹太人传唤到仲裁庭,并对法官说了下面这番话: “公正无私的法官大人,我以我主人的名义,向这个人索赔他拒绝归还的五百盎司白银。”

“你有见证人吗?” 法官问。

“没有,他们已经死了。但是还有一块大石头,当时借的钱就是在这块石头上清点的。恳请法官大人下令找到这块石头,它可以作为此事的见证。我和这个犹太人就留在庭上,直到石头被带回来为止;我会派人去找,费用由我的主人来出。”

“如你所愿。” 法官说完就忙着去处理其他案件了。

等到法庭要闭门的时候,法官对扎第格说: “怎么样,朋友,你说的那块石头还没带来吗?”

犹太人阴险地笑着答道: “法官大人,您就是等到明天早上恐怕也等不来那块石头。它距离这儿有六英里的路程,而且需要十五个人才能搬得动。”

“很好,” 扎第格大喊道, “我不是说了石头可以作为此事的见证吗?既然这个人知道石头在哪里,也就等于招供确实是在这块石头上清点了借款。” 那个犹太人仓皇失措,很快就不得不坦白了真相。法官下令把他绑在那块石头上,不给吃不给喝,直到他归还那五百盎司白银为止。不久他就还清了借款。

就这样,奴隶扎第格和石头的故事在阿拉伯家喻户晓。

火葬堆的故事

塞托克对这件事情的圆满解决感到非常满意,于是把奴隶扎第格当作自己亲密的朋友。他对扎第格的尊重就和当初巴比伦国王对扎第格的尊重一样,而且让扎第格高兴的是,塞托克并未娶妻。他发觉自己的主人性情和善,心地正直,而且颇有见识。不过,他遗憾地发现,遵照阿拉伯的古老传统,塞托克崇拜日月星辰。他十分审慎地间或跟自己的主人谈到这个话题。最后,他对塞托克说,日月星辰和宇宙中的其他事物并无二致,并不比一棵树或一块石头更值得我们尊敬。

“但是,” 塞托克说, “这些天体是永恒的存在,正因为有了它们,人类才得享福泽。它们让自然界充满生气,让四季变化分明,而且它们距离我们如此遥远,不由得我们不崇敬它们。”

扎第格回答道: “红海的海水给您带来的好处比这些天体还多,正是它将您的货物运送到印度地方。它不也可能和星辰一样古老吗?还有,如果您崇敬那些遥远的事物,何不崇拜远在天边的恒河之地?”

“不” ,塞托克说, “星辰的耀眼光辉让我不得不肃然起敬。”

到了晚上,扎第格在他和塞托克共进晚餐的帐篷里点亮了许多支蜡烛。他的恩主一走进来,他就双膝跪倒在这些蜡烛前面说道: “永恒闪耀的烛火啊,愿汝等保佑我大吉大利!” 说完,他就在桌旁坐下,把塞托克当作不存在似的。

塞托克惊奇地问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扎第格回答道: “我是在学您啊。我崇拜这些蜡烛,于是忽视了它们的造主,也忽略了我自己的主人。” 塞托克明白了扎第格这番讽喻的深意。他这位奴隶的智慧开启了他的心灵。他不再向造物祷告,转而开始崇拜永恒的造物主。

那时,在阿拉伯盛行一个骇人的习俗。这一习俗源自锡西厄 [12] ,因为婆罗门 [13] 的推崇而在印度地方确立起来,而且大有蔓延到整个东方之势。当丈夫去世的时候,他深爱的妻子若想获得贞洁的美名,便要当众陪同丈夫自焚而死。这是一场庄严的盛会,被称为 “寡妇的火葬堆” ,哪个部落自焚的寡妇越多,哪个部落便越受尊敬。

塞托克部落的一个阿拉伯人死了,他虔诚的妻子阿尔蒙娜于是公开宣布了自己准备投身火堆的日子和时辰。扎第格严厉谴责这一可怕的习俗。他向塞托克指出,年轻寡妇隔三差五地自焚并不能增进人类的福祉。这些寡妇本来还可以再为国邦生养孩子,或者至少可以教导她们已经生养的子女。扎第格试图说服塞托克,尽其所能废除这项野蛮的习俗是他的职责。

塞托克却说: “妇女拥有自焚的权利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有谁胆敢废止一项时间已赋予了它神圣性的法律呢?还有什么比自古以来的习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呢?”

扎第格答道: “理性比习俗更为古老。请您马上去和部落首领们谈谈,我要亲自拜访一下这位年轻的寡妇。”

于是,在别人的引荐下,扎第格见到了阿尔蒙娜。他先是夸赞了几句她的美貌,博得了她的好感,接着又对她说,如此天姿国色付之火海是多么可惜。最后,他赞扬了她的忠贞和勇气。 “您一定深深爱着您的丈夫。” 他对她说。

“谁?你在说我吗?” 这位女士答道, “其实我根本不爱他。他是个残忍、嫉妒、让人无法忍受的混蛋,但我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为他殉葬。”

扎第格说道: “这么说来,莫非活活地被烧死是一种莫大的喜悦?”

“哎!想起来就情不自禁地发抖。” 女士回答, “但是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是个虔诚的信徒,如果我不殉葬,就会失去名誉,全天下的人也都要鄙视我。” 扎第格迫使她承认,她自焚只是为了得到他人的好评,并且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又和她一番长谈,希望能够燃起一点她对生命的热爱,甚至试图激发起她对眼前男子的一点好感。

“天哪!我想我希望你能够娶我。” 女士说道。

扎第格仍然一心思念着阿斯塔蒂,因此拒绝了这位女子的表白。但他立刻去见部落首领,告诉他们谈话的经过。他还建议他们制定一条法律,禁止寡妇自焚殉葬,除非她在私下里和一个年轻男子交谈过一个小时后仍愿意这样做。自此之后,阿拉伯再没有一个寡妇自焚殉葬。她们都深深感激扎第格凭借一人之力、仅用一天工夫就废除了延续千百年的残酷习俗。扎第格成为了阿拉伯人的大恩人。 RlS13P7C9fCniyw/6CEdF2vBfxDF5mWy78OMGchXegmoJGN9l63ElexEawjG5Ja0



巴比伦人扎第格(2)

强盗的故事

塞托克不愿与睿智的扎第格分离,便带着他一起去了巴尔佐拉大集市,全天下最富有的商人都汇集在这里。看到各国各地人士齐聚一堂,扎第格异常兴奋。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聚集到巴尔佐拉来了。

塞托克高价卖出货物之后,就和他的朋友扎第格一起回到了部落。可是,扎第格一回来,就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受到了审判,而且被定了慢火炙烤的死刑。他依靠阿尔蒙娜的友谊才逃过一死。像许多漂亮女子一样,阿尔蒙娜能够对部落长老施加很大的影响力。经此一事,扎第格认为是时候离开阿拉伯了。

塞托克被阿尔蒙娜的聪慧与谈吐所倾倒,于是娶她为妻。扎第格告别时,拜倒在他这位公正的拯救者的脚下。两人都眼眶含泪,发誓永远珍惜这份友谊,并且保证,无论是谁日后发了大财,一定和对方分享。

扎第格沿着亚述 [14] 国境前行,一边想着不幸的阿斯塔蒂,一边思索命运的严酷;命运似乎执意要残酷地对待他,迫害他。他自言自语道: “这是什么世道啊!看到一只猎犬就要罚交四百盎司黄金!写了四行赞美国王的蹩脚诗句就要被砍头!因为王后的丝带和我的帽子颜色一样又要勒死我!救下一个遭到虐打的女人反而被卖做奴隶!如今,拯救了全阿拉伯所有年轻寡妇的性命,却要被施以火刑!”

到达阿拉比亚 [15] 和叙利亚的边境时,扎第格经过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从城堡中冲出一队全副武装的阿拉伯人。他们随即把扎第格团团围住,对他喊道: “你的所有财物属于我们,你的人身属于我们的主人。” 扎第格拔出剑来作为回应,他的仆人也是个有胆量的人,跟着扎第格拔出了剑。他们杀死了头一波上来动手的阿拉伯人。尽管敌人的数量不断增加,他们两个毫不畏惧,决心誓死战斗。然而,以寡敌众注定无法长久支撑下去。

城堡的主人名叫阿博加德,他在窗口看到了扎第格的勇武表现,对这个英勇的陌生人肃然起敬。他立刻从城堡出来,亲自下令让手下住手,释放两位旅行者。

他说道: “经过我领地的任何东西都是属于我的,我在他人领地找到的任何东西也都是属于我的。但是你无畏的勇气令人钦佩,因此我准你无须遵从这条法律。” 他将扎第格领进自己的城堡,命令手下好好款待他;晚上,阿博加德与扎第格共进晚餐。

在阿拉伯人中,有一帮人被叫作 “强盗” ,这位堡主就是其中之一。他犯下无数恶行,可不时也会做上几件好事。他抢劫时穷凶极恶,赠予时又慷慨大方;他下手毫不容情,待友却亲切谦恭;他在筵席上淫逸无度,但是懂得纵情肆意;他还尤其有着坦率、豪爽的名声。阿博加德非常欣赏扎第格,因为扎第格言谈生动,让人久久不忍散席。

最后,阿博加德对扎第格说: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队伍。对你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这是门不错的行当,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能坐到我今天这个位置。”

“我冒昧问一句,” 扎第格道, “您从事这门高尚的行当有多长时间了?”

堡主答道: “从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开始了。我曾给一个阿拉伯人当过仆人,主人心肠不坏,但我不甘自己处境的艰辛。我抱怨命运不公,天下土地归天下人所有,为什么偏偏没有我的一份?我向一位阿拉伯长者倾吐我的困惑,他告诉我: ‘孩子,不要绝望。从前有一粒沙子,哀叹自己只是无穷沙海中没有人注意的一颗微粒。数年之后,它变成一颗钻石,现在已是印度国王的王冠上最璀璨的饰物。’ 这番话让我深受触动。我就是那粒沙子,并且决心要成为钻石。初开始,我偷了两匹马;接着很快就召集了一帮同伴;我专抢小型商队,借此积累财富,逐渐消除了自己与他人之间曾经的差距。这世上的好东西我已经拥有不少,过去吃的苦现在加倍得到报偿。大伙儿都非常尊重我,我成了强盗集团的首领,就连这座城堡都是我依靠武力夺下的。叙利亚总督曾想把我撵走,可我有的是钱,用不着怕他。我给总督送去一份厚礼,就这样保住了城堡,还增加了财富。他甚至任命我为贡品司库,专管阿拉比亚进贡给巴比伦国王的贡品。我接收贡品总是准时准点,是否上交就要视乎心情了。

“巴比伦的大审判庭以国王莫阿博达的名义遣来一个小喽罗总督,要对我处以绞刑。这位官员带着他的命令来了,而我早已获知一切。当着他的面,我让人绞死了与他同来的四个行刑人;之后我问他,处死我他能得到多少赏钱。他答说大约三百金币。我说服他留下来加入我的队伍,因为我会给他更丰厚的回报。现在他成了我帐下的一个强盗,是我最得力也最富有的头目之一。如果你接受我的邀请,就会同他一样飞黄腾达。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劫掠时机了,因为国王莫阿博达被人杀死,整个巴比伦王国陷入了混乱。”

“什么,莫阿博达被人杀了!” 扎第格惊呼道, “那王后阿斯塔蒂怎么样了?”

“这个我不清楚。” 阿博加德回答道, “我只听说莫阿博达发了疯,又被人杀死。巴比伦城一片混乱,血流成河。现在正是到那里去趁乱打劫的大好时机,我已经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可是王后呢?” 扎第格问道, “看在上天的分上,难道你一点儿都没有王后的消息吗?”

“我倒是听到一点儿,” 阿博加德答道, “是有关希尔卡尼亚亲王的。如果王后没有在暴乱中丧命,那她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亲王的姬妾。不过我喜欢的是金银财宝,而不是打探消息。我在打劫的途中倒是抢过几个女子,可我一个也没留在身边。如果她们相貌出众,那我何必问她们是谁呢,只管把她们卖出个好价钱。在这样的买卖中,身份贵贱没有分别,任凭哪个商人都不会花钱买一个母夜叉王后。也许阿斯塔蒂王后已经让我卖了,也许她死了,随便怎样都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我想跟你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又猛灌下一大口酒,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扎第格再也问不出任何消息。

扎第格好长一段时间里说不出话,无法思考,也动弹不得。阿博加德继续喝着他的酒,讲着他的传奇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宣称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还不忘再三诱劝扎第格加入他的队伍。最后,在熏人的酒气之中,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扎第格心中千头万绪,整晚不能成眠。 “怎么会呢?” 他自言自语道, “国王发了疯?他被人杀死了?我不禁要为他的命运叹息。整个国家四分五裂,这个强盗倒是逍遥快活。哦,命运啊!天数啊!强盗逍遥快活,大自然最美丽的造物却可能已被野蛮地摧残毁灭,或是面临比死亡更糟的命运。哦,阿斯塔蒂!你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天刚破晓,他就把城堡里的人问了个遍;但是大家都心有旁骛,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原来昨天夜里他们又出去干了一票买卖,现在正忙着瓜分战利品呢。在这一片忙乱之中,他唯一能够得到的就是逃跑的机会。他立刻抓住这个时机,逃出了城堡。一路上,他的心情跌到了忧郁和悲痛的谷底。

扎第格继续自己的旅程;他的内心充满不安和焦虑,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不幸的阿斯塔蒂,想着巴比伦国王,想着他忠诚的朋友卡多尔,还想着快活的强盗阿博加德;总而言之,他脑海里想的全是他所遭受的不幸与挫折。

渔夫的故事

离开阿博加德的城堡之后,扎第格走了几里格 [16] 的路程,来到一条小河的岸边;他仍在哀叹自己的命运,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这时,他看到一个渔夫躺在河边,两眼望天,手里有气无力地抓着一张渔网,像是要放手的样子。

渔夫说道: “我肯定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我曾被公认为巴比伦最有名的乳酪商人,现在我却一无所有。在和我地位相当的人中,我的妻子样貌最为美丽,结果她却背叛了我。我原来还剩下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却眼睁睁看着它遭到强盗的洗劫,还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我只有这座小木屋挡风遮雨,捕鱼是我唯一的生计,可我一条鱼都没法逮到。哦,渔网啊,我何必还要把你撒到河里,我不如自己投河算了。” 说罢,他起身向河边走去,一副准备跳河自尽的样子。

“什么!” 扎第格对自己说道, “居然有人和我一样不幸?” 想到这里,他急忙上前要救下这个渔夫。扎第格跑上前去阻止了他,用亲切、关怀的语气问起他的不幸。人们通常认为,遇到同病相怜的人时,我们的痛苦便会有所减轻。按照琐罗亚斯德所言,这种情感并非源于恶意,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当我们遇到一个和自己同样不幸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因为在这种时候见到幸福之人的快乐,无疑是往伤口上撒盐。但是两个同遭苦难的人就像两棵柔弱的树,能够相互扶持,共同抵御风雨。

扎第格问渔夫道: “你为什么自寻短见呢?”

渔夫回答: “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我原先住在巴比伦城附近的代尔巴克村,是当地最显赫的人物。在妻子的协助下,我制作的乳酪是全巴比伦最美味的。阿斯塔蒂王后和鼎鼎大名的宰相扎第格都非常爱吃我的乳酪。”

扎第格听到王后的名字恍然失神,立刻追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任何关于王后的消息?”

“没有,大人。” 渔夫答道, “我只知道,王后和扎第格都还欠着我的乳酪钱。我的妻子跑了,我完全陷入了绝望。”

“我敢担保,” 扎第格说道, “你的钱不会全都丢光的。我听说过这位扎第格;他是个有诚信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如愿回到巴比伦,他定会偿还欠你的钱款,而且只多不少。相信我吧,到巴比伦去。我会比你先到一步,因为我骑马,你徒步。到了那里,去求见声名卓著的卡多尔,告诉他说,你见到了他的朋友,然后在他家里等着我来。去吧,也许你不会总是这么不幸。

“万能的光明神啊!” 扎第格继续说道, “您遣我来安慰这个渔夫,可您又会让谁来抚慰我的忧伤呢?” 说罢,他把从阿拉伯带来的钱财分了一半给渔夫。渔夫大吃一惊,喜不自禁,跪拜在地亲吻这位卡多尔之友的双脚;他说道: “您肯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扎第格又向渔夫探问巴比伦的消息,问话时不禁流下了眼泪。 “您怎么啦,大人!” 渔夫惊呼道, “像您这样乐善好施的人,难道会有什么不幸吗?”

“比你不幸一百倍。” 扎第格答道。

“这怎么可能呢,” 好心的渔夫问道, “赠予者比受赠者更加不幸?”

“这是因为,” 扎第格答道, “你的痛苦源于贫穷,我的痛苦则源于爱情。”

“是奥尔詹把你的妻子抢走了吗?” 渔夫问道。

这句话勾起了扎第格的回忆,他想起自己自奥尔詹以来一件件的遭遇。他向渔夫从头到尾讲述了自己的不幸,从王后的猎犬开始,结束于强盗阿博加德的城堡。 “唉!” 他对渔夫说, “奥尔詹理应受到惩罚,可这样的人却往往得到命运的垂青。不论如何,你还是去找卡多尔大人,在他家里等我前来吧。” 两人随即分别了。渔夫徒步上路,感谢上天对他的眷顾;扎第格翻身上马,抱怨命运对他的不公。

鸡蛇 [17] 的故事

扎第格来到一片美丽的草地,看到几个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寻找什么东西。他走到其中一位女子跟前,询问她们是否需要他的帮助。 “不劳你费心了,” 这位叙利亚女子回应道, “我们要找的东西只有女人才能触碰。”

“真奇怪啊!” 扎第格说道, “冒昧问一句,是什么东西只有女子才能触碰呢?”

“鸡蛇。” 她说。

“你说鸡蛇,女士!你为什么要寻找鸡蛇呢?”

“为了我们的领主和主人奥乌尔。你从这儿能够望见他的城堡,就在草地尽头的河岸边上。我们都是他卑微的奴隶。奥乌尔大人病了。他的医生开出药方,要他服下一条用玫瑰水炖煮的鸡蛇。鸡蛇是罕有的动物,而且只能由女人捕获,因此奥乌尔大人许下承诺,哪个女人为他带来鸡蛇,就迎娶她为自己的爱妻。别再阻着我继续寻找了,你现在已经知道,如果我的同伴捷足先登,我遭受的将是多大一份损失。”

扎第格于是走开了,留下她和那些亚述女子继续搜寻鸡蛇。他走过草地,来到了一条小溪的岸边。在那里,他看见一位女子躺在草地上,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也在找东西。她仪态尊贵,脸上却蒙着一块面纱。她面朝小溪,不停地深深叹息,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木棍,在草地和溪流之间的细沙上写着什么字。扎第格心生好奇,想要看看她到底在写些什么,于是他走近了去瞧。他先是看到一个 “扎” 字,心下暗自吃惊,接着又看到一个 “第” 字,不由吓了一大跳,但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完整地写了出来之后,他的惊讶之情简直难以描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良久。最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有点发颤地问道: “啊,宽宏大量的女士!请原谅我这个陌生人,也是一个不幸之人的冒昧。请问一句,究竟是出于何种机缘,才让您在这里写下了扎第格的名字呢?”

听到这个声音,听了这番话语,女子用颤抖的手撩起面纱,望向扎第格;她不由发出一声轻呼,呼喊声中交织柔情、惊讶和喜悦;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头扑进了扎第格的怀里。原来这位女子正是阿斯塔蒂本人,巴比伦的王后,扎第格爱慕的人儿。为了对她的爱慕,扎第格深深自责;为了她不幸的遭遇,扎第格悲叹不已;为了她的命运,扎第格牵肠挂肚。

有那么一会儿,扎第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和阿斯塔蒂两两相望。过了一阵,阿斯塔蒂回过神来,眼里既有柔情蜜意,也有困惑不解。扎第格感慨道: “不朽的神啊!掌控我们这些脆弱凡人的命运的神啊!您真的将阿斯塔蒂带到我身边了吗?我们的再次相见是在怎样一个时刻,怎样一个地方,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啊!” 扎第格跪在阿斯塔蒂面前,将脸伏在她脚边的尘土里;巴比伦王后伸手把他扶起,让他在小溪旁自己的身边坐下。阿斯塔蒂频频拭泪,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一再流出。她开始诉说,可她的话语不断地被自己的叹息打断。她问扎第格,是什么样的奇遇让两人再次相会,可还没等到扎第格回答,又迫不及待地问起其他的问题。她不愿提及自己的不幸遭遇,只求获悉扎第格的坎坷经历。

最后,两人终于平静了一些,扎第格简单向她讲述了自己来到这片草地的原委。 “可是,受到命运捉弄的尊贵王后啊,为什么您独自一人待在这里?您身上穿着奴隶的衣裳,和寻找鸡蛇的女奴为伴。听说一位医生开出了药方,要用玫瑰水来炖煮这鸡蛇?”

“趁着她们还在寻找鸡蛇,” 美丽的阿斯塔蒂说道, “我就把我的不幸遭遇都讲给你听吧。上天现在把你送到了我的眼前,我受的苦也就算值得了。你知道的,我的丈夫,巴比伦的国王,见你是全天下最和蔼可亲的人便心生嫉妒,因此他一天晚上决意要用弓弦将你勒死,用毒药把我毒死。幸好上天让我的小哑奴给我通风报信,让我知悉了陛下的命令。忠实的卡多尔遵从我的嘱咐将你送走之后,随即在午夜通过暗道冒险来到我的寝宫。他把我带出宫殿,送到了光明神的神庙;原来,他的哥哥是这儿的一位祭司。神庙里有一座巨大的雕像,高高矗立,直达穹顶。祭司就把我藏在这座雕像里面。我就像是被埋在棺材里一样,好在祭司给我送来了水和食物。破晓时分,国王的药剂师带着一剂毒药进了我的寝宫,这剂药由莨菪、鸦片、芹叶钩吻、黑藜芦根和乌头调制而成。与此同时,一个官员带着蓝色丝绳制成的弓弦去了你的住处。当然了,他们已经找不到我们两个了。卡多尔为了更好地骗过国王,便装出到御前指控我们的样子。他告诉国王,你已逃往印度,我则往孟斐斯去了。国王立刻派遣亲兵捉拿我们。

“追赶我的侍卫并不认得我。我一直都用面纱遮脸,只是在你的面前,在我丈夫的命令之下,我才摘下过面纱。如今他们一路追来,靠的都是旁人对我容貌的描述。到了埃及边境的时候,他们遇见一位体态与我相仿的女子,样貌或许比我还要美上几分。她正哭哭啼啼地徘徊游荡。那些侍卫认定她就是巴比伦王后,于是便捉了她回去见莫阿博达。初开始看到侍卫抓错了人,国王大发雷霆;可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之后,国王发觉她艳丽无双,不由打消了怒气。这个女子名叫米索芙。我听说这名字在埃及语里指的是水性杨花的美丽女子,而她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还不仅如此:她不但轻浮,而且狡猾。她哄得莫阿博达言听计从,娶她做了妻子。这时她开始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了,肆意妄为,荒淫无度。她硬要年老体衰、患有痛风的祭司长在她面前跳舞;遭到祭司长的拒绝后,她便用最惨无人道的方式来迫害他。她命令掌马官给她烘烤一个果仁馅饼,掌马官百般申辩自己不是点心师傅也无济于事。结果掌马官被迫烤出了馅饼,也丢掉了官职,只因为他烤的馅饼硬了那么点儿。她把掌马官的职位赏给了自己的侏儒,又将司法官的职位赐给了自己的侍从。她就以这样的方式统治着巴比伦王国。举国上下都因为失去了我这个王后而感到痛惜。直到决意处死我们两个之前,国王尚可称得上是个明君,如今他只顾得上宠溺这个水性杨花的妖女,所有德行毁于一旦。圣火大典当日,他来到神庙参拜。我见到他为了米索芙向神灵祈祷,就跪拜在我藏身的雕像脚下。我提高嗓子大声喊道: ‘神灵拒绝听取国王的祈祷,因为他已成了一个暴君。他试图谋杀自己贤惠的妻子,只为了娶一个除了愚蠢和挥霍一无是处的女人。’ 听到这番话,莫阿博达不知所措,心智迷乱起来。我传达的神谕和米索芙的暴虐让他失去了判断力;几天之后,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莫阿博达的疯癫似乎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这也成了起义的信号。人民拿起武器,起来反抗,长期惫懒、纤靡的巴比伦变为血腥内战的战场。我被人从雕像里拖了出来,又被推举为内战一方的傀儡首领。卡多尔赶往孟斐斯,打算把你带回巴比伦。希尔卡尼亚亲王听到巴比伦动乱的消息,于是率领军队再次发难,在迦勒底自立为第三派。他向国王的队伍发动了进攻,国王在乱军中带着那个水性杨花的埃及女人逃亡,结果被刀剑刺中身亡。我也不幸被一队希尔卡尼亚人捉住,他们把我带到了亲王的帐篷,刚好米索芙也在这时被带到他的面前。如果我告诉你,亲王认为我美貌无双,你一定会感到高兴吧;但是如果我再告诉你,他打算把我纳入后宫,你恐怕就要开始焦急了。他粗暴强硬地告诉我说,一等到他这次出征回来,他就要占有我。你可以想象,当时的我有多么悲伤。我与莫阿博达的婚姻关系已经解除,我原以为可以嫁给扎第格你为妻子,结果却落到了一个野蛮人的手里。我试图借助自己的显赫地位和高贵出身打压他的气焰,于是用最高傲的语气拒绝了他。因为我常听人说,上天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打上了高贵的印记;我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令到放肆无礼的莽汉谦卑恭敬。结果,我端出王后的架子,却受到侍女一般的对待。希尔卡尼亚甚至不屑同我讲话,只是对他的黑肤宦官说我不识抬举,脸蛋儿倒是长得不错。他命令这个宦官好生照看我,饮食起居都要按照他的宠姬的样子。这样的话,兴许我的皮肤会变得更好,他有闲暇来宠幸我的时候,也才会更加满意。我告诉他,我宁愿了结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屈从于他的淫威。他对我的话一笑置之;他对我说,他相信女人天生厌恶暴力流血,而且他已经听惯了这类言语的威吓。他说完就离开了,那副样子就像是把又一只鹦鹉放进了他的鸟笼里。这样的处境对于天下至尊的王后来说是如何不堪?对于深爱着扎第格的女子来说,更是如何痛苦啊!”

听到这些话,扎第格又俯身亲吻阿斯塔蒂的双脚,泪水都滴落到她的脚上。阿斯塔蒂温柔地扶起扎第格,继续讲述她的遭遇: “我落到了这个野蛮人的手里,和我关在一起的是米索芙那个愚蠢的女人。她向我讲了她在埃及被一个男子解救的经历。从她对你样貌的描述,从她说到的时间和你骑的单峰驼,还有其他一些细节,我断定你就是那个为她出手的男子。我这下确信了你人就在孟斐斯,因此下决心去那儿找你。 ‘美丽的米索芙啊,’ 我说道, ‘你比我漂亮多了,肯定更能讨希尔卡尼亚亲王的欢心。如果你帮助我逃跑,便没有人再来跟你争宠;我可以如愿以偿,你也摆脱了一个竞争对手。’ 米索芙于是同我一起策划了我的出逃,我带着一个埃及女奴偷偷地溜走了。

“在我就要到达阿拉伯边境的时候,一个名叫阿博加德的臭名昭著的强盗抓住了我,又将我卖给了几个商人。他们把我带到了奥乌尔的城堡。他买下我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奥乌尔是个耽溺酒色之徒,一味追求享乐,认为上天派他来到世上,除了吃喝就没有别的目的。他胖得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他肠胃好的时候,医生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一旦进食无度出现不适,便对医生偏听偏信起来。医生哄劝他说,用玫瑰水炖煮鸡蛇,吃了之后便会痊愈。奥乌尔于是许诺,哪个女奴为他带来鸡蛇,他就娶她为妻。你也看到了,我离开了她们,任由她们去争抢这份荣耀。现在上天将你送到了我的眼前,我便更没有什么兴趣去寻找鸡蛇了。”

阿斯塔蒂讲完之后,她和扎第格开始互诉衷肠;他们长久以来埋藏在心中的感情,他们遭受的巨大痛苦,他们相互之间深刻的爱情,实非言语所能吐尽。爱的精灵将这番情人的对话传送到爱神的殿堂。

女奴们都没能找到鸡蛇,只好空手而归。扎第格被引见到这位大人面前,对他说出了下面一番话: “愿您健康永驻,大人!我是一名医生,听到您身体不适的消息,便立刻带着一条玫瑰水炖煮的鸡蛇赶来了您的城堡。我无意与您成婚,只求您能赐予一位巴比伦女奴自由,她是最近才来到您的城堡的。如果我未能如约治愈您,尊贵的奥乌尔大人阁下,我愿代替她成为您的奴隶。”

奥乌尔接受了他的请求。阿斯塔蒂于是和扎第格的仆人一同启程前往巴比伦。临行前她答应扎第格,一到巴比伦城,她就会派遣一位侍臣来告知他们这一趟旅程的情况。他们分别的时刻和见面时一样充满柔情。正如《古经注解》所言,相见与分离是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时刻。扎第格对王后的爱像他坦言的一样炽烈;王后对扎第格的爱比她所吐露的还要深得多。

此时,扎第格对奥乌尔说道: “大人,我的鸡蛇不是用来吃的,它的精髓一定要通过毛孔才能吸收。我已将它密封在了一个小球里,这个小球充了气,外面蒙着一层皮。您必须用力击打这个球,我再把球打回来,就这样反复来回一段时间。如果您坚持这个疗程,几天后您就能看到我的药方是多么有效了。” 第一天,奥乌尔气喘吁吁,以为自己要累死了。第二天,他感到没那么累了,睡得也比以前要好。到了第八天,他精力充沛,没病没痛,身轻体健,心情开朗,就像回到了他身体最健康的时光。

“您一直在击球锻炼,饮食也有了节制,” 扎第格说道, “现在我要告诉您,世上根本就没有鸡蛇。适度饮食与锻炼身体才是健康的两大秘诀。生活没有节制,又想保持身体康健,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奥乌尔的首席医生觉察到了扎第格对他们这些江湖术士来说是多大的威胁,他便与药剂师密谋,要把扎第格送上西天去寻找他的鸡蛇。扎第格因为做好事遭逢了一连串的磨难,如今他又很可能因为治愈了一个贪食的领主而要丢掉性命。他受邀参加一场丰盛的晚宴,但他的第二道菜里已被人下了毒药。庆幸的是,就在扎第格吃第一道菜的当儿,美丽的阿斯塔蒂派遣的使臣便到了,扎第格欢天喜地地迎接了他。伟大的琐罗亚斯德说过: “当一个男子拥有一位美丽女子的真爱时,他总能鸿运当头,逃脱各种困境与危险。”

竞技

阿斯塔蒂回到巴比伦时,举国欢腾,他们热烈庆祝历尽磨难的美丽王后终于回来了。现在的巴比伦局势平静。希尔卡尼亚亲王已在战场上被杀。胜利的巴比伦人宣称,王后要嫁给一位由他们挑选出来的国君。他们认为,谁能坐上这天下至尊的位置,成为阿斯塔蒂的丈夫和巴比伦王国的国王,不能依靠密谋和诡计产生。他们发誓,只有通过考验,被认为是最英勇和最睿智的人,才有资格来做他们的国王。于是他们在离城几里格的地方辟出了一块宽敞的空地,专作比武场之用;比武场周围是高高的看台。每位竞技者在看台后都有一个单独的帐篷,他们必须全身穿着盔甲在那里休整,不让任何人见到或认出。每位选手都会遭遇四位骑士,只有四战皆胜者才能有幸进入下一轮,相互之间再捉对较量。如此这般,场上最后的胜者便是比武大赛的冠军。

四天之后,这位冠军将穿着同样的盔甲回答祭司所出的谜语。如果他答不出来,便不能成为国王。长枪比武大赛 [18] 将会重新上演,直到找到一位在比武场和猜谜会上同样胜出的男子;因为巴比伦人一心一意要选出一位智勇双全的国王。在这期间,王后会被重兵保护:她只被允许在比武大赛时戴着面纱到现场观看,但不能与任何一位竞技者交谈。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没有竞技者受到偏帮,或是遭遇不公。

这些详情细节阿斯塔蒂都让报信的使臣告知了她心爱的人,她希望扎第格能够在比赛中表现得最为英勇和睿智,击败所有其他竞技者,成为她的丈夫。扎第格启程前往巴比伦,一路上乞求爱神赐予他勇气和智慧。他在比武大赛的前一天抵达了幼发拉底河岸边。按照大赛的规定,他像其他参赛者一样,遮起面容,隐瞒姓名,用自己的纹章登记报了名。接着,他就到抽签安排给自己的帐篷休息。他的朋友卡多尔在埃及没有找到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巴比伦。他给扎第格的帐篷送来了两件礼物。一身全副武装的盔甲,是王后送的;一匹产自波斯的宝马,是卡多尔自己送的。扎第格马上明白过来盔甲是阿斯塔蒂的礼物;爱情的力量让他勇气倍增,充满希望。

到了第二天,王后坐在珠宝华盖下,比武场的看台上挤满了巴比伦的男男女女、贫富贵贱。所有的竞技者都走进场中,将纹章放在大祭司的脚旁。他们通过抽签决定出场先后;扎第格抽到的是最后一个。第一个出场的是某个领主,名叫伊托巴德;他富有而又虚荣,可惜既缺胆量,更欠风度,判断力更是几近于无。他的奴仆哄劝他说,像他这样尊贵的人就应成为国王;他便答道: “没错,像我这样尊贵的人就该统治巴比伦。” 他的奴仆从头到脚把他装备起来。他身穿一件金绿色铠甲,头盔上插着绿色羽毛,长枪上饰着绿色丝带。只可惜,从伊托巴德御马的方式,大家一眼就看出了上天不会把巴比伦的节杖交到他的手里。第一位和他对阵的骑士将他打下马来。第二位骑士打得他仰面倒在马屁股上,两脚朝天,双臂抓空。伊托巴德好不容易重新在马背上坐好,可他那副狼狈的样子让整个看台的观众都哄笑起来。第三位骑士甚至都不屑使用长枪,而是在跑马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伸手抓住他的右腿,扯着他在空中转了半圈,又放手把他扔到沙地上,让他摔了个嘴啃泥。赛会的护卫大笑着朝他跑了过来,再次将他扶上马鞍。第四位骑士伸手抓住他的左腿,把他摔到另一边的沙土里。在观众的一片嘘声中,他被扶回了自己的帐篷。根据规则,他必须要在帐篷里过夜。他一边一瘸一拐费力地走回帐篷,一边嘴里还要说道: “对像我这样尊贵的人来说,这真是一次历险啊!”

其他骑士的表现都比他要强。有些人胜了两场,少数人胜了三场;不过唯有奥塔马斯亲王连胜四场。最后轮到扎第格上场了。他以最优雅的技艺一连将四名竞技者挑落马下。接下来就要看看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了,是奥塔马斯,还是扎第格。前者一身金蓝色铠甲,头盔上插着金蓝色羽毛;扎第格则一身白色铠甲。全场观众都不知道支持哪个才好,只有王后一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默默地祈祷上天让白衣骑士胜出。

两位勇士身手矫捷地用长枪刺击对手,双方各有命中,又都稳坐在马鞍之上。除了王后,所有人都希望巴比伦能有两位国王。最后,他们的马都已精疲力竭,他们的长枪也已经折断。这时,扎第格想到了一个计策:他策马绕到蓝衣亲王的身后,一个跃身跳坐到亲王的马屁股上,死死抱住他的腰,将他摔到地上。扎第格接着坐到亲王的马鞍上,绕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奥塔马斯兜起了圈子。看台上的观众一片欢呼: “胜利属于白衣骑士!”

奥塔马斯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拔出了剑。扎第格手握马刀跳下了马。两个人站在地上展开了新一轮的格斗,力量与敏捷各擅胜场。他们头盔上的羽毛、手链上的饰钉和铠甲上的环扣都被激烈的砍杀削得七零八落。两人或用剑尖刺击,或用刀锋削砍;一会儿攻向左边,一会儿攻向右边;一时袭击头部,一时又袭击胸部;你退我进,刀剑相拼;有时他们又贴身上前,扭打到一起;他们的身子像毒蛇一般柔韧,攻击像雄狮一般猛烈;每一次刀剑碰撞都火花四溅。

最后,扎第格定了定神,稍息了片刻;接着,他虚晃一招,扑向奥塔马斯,将他打倒在地,解除了他的武器。奥塔马斯大喊道: “你赢了,白衣骑士!理应由你来统治巴比伦!” 王后欣喜若狂。根据规则,蓝衣骑士、白衣骑士和所有其他的竞技者都被领到各自的帐篷。哑奴前来服侍他们,为他们端上食物。不用说,服侍扎第格的正是王后的小哑奴。参赛者将会独自留在帐篷里好生休息;第二天早上,冠军要把他的纹章带到大祭司面前,与他早前留在那里的纹章进行核对,并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公诸天下。

扎第格虽然处在热恋之中,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疲惫,因此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伊托巴德的帐篷就在扎第格的旁边,他一直都没有闭眼。他半夜起身,偷偷溜进了扎第格的帐篷,拿走了他的白色盔甲和纹章,又将自己的绿色盔甲摆在那里。天一亮,他就大胆地跑到大祭司面前,声称自己就是冠军。这真让人意想不到;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扎第格还在睡梦之中。阿斯塔蒂见到这番情形大吃一惊,充满了绝望;可她无可奈何,只得返回巴比伦城。等扎第格醒来时,比武场的看台早已冷冷清清;他寻找自己的盔甲,却只找到一身绿色盔甲。可他身边再没有其他衣物,只得穿上这身盔甲遮体。他又惊又怒,怒发冲冠地急忙披挂好之后,就走出了帐篷。

还未离开看台和比武场的人们看到了他,都向他发出阵阵嘘声。他们围住他,当面羞辱他。从来没有人受过这样的凌辱。他忍无可忍,抽出马刀,把那些胆敢冒犯他的人都赶跑了。可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没法见到王后,也没法在不暴露王后的情况下证明那副白色盔甲是王后送他扎第格的。王后伤心欲绝,扎第格则满腔怒火,心烦意乱。他走在幼发拉底河岸边,心里想到自己经历的一件件磨难,从那个厌恶独眼人的女人,到自己被偷走的盔甲;他深信自己这辈子注定会是不幸的命运。他自言自语道: “都怪我睡过了头。如果我早点醒来,我现在就是巴比伦的国王,能和阿斯塔蒂在一起了。智慧、美德和勇气带给我的只有痛苦。” 他开始低声诅咒上天,并且不由得要相信主宰世界的是一位残忍的命运之神,他欺压好人,反倒让绿衣骑士这样的人飞黄腾达。对扎第格来说,最大的屈辱就是不得不穿着这身绿色盔甲,所到之处受尽冷嘲热讽。正巧有一个商人路过,他没要几个钱就把盔甲卖给了商人,又买了件袍子和一顶长帽。他换了衣服,绝望地沿着幼发拉底河岸继续前行,心里暗暗控诉不断将磨难降临到他头上的上天。

隐士的故事

正当扎第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时,他遇到一位隐士。这位隐士的白胡子一直垂到腰际,一望而知是德高望重之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读得专心致志。扎第格停下脚步,向隐士深鞠一躬。隐士也回了个礼;他高贵不凡的气度激起了扎第格的好奇,于是便和隐士闲聊起来。他问隐士看的是什么书,隐士答道: “是《命运之书》。你要不要看一看?” 他将书递给扎第格,扎第格深谙数种语言,可书上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这下子,他的好奇心更盛了。

这位慈善的长者说道: “你看起来非常悲伤。”

“唉,” 扎第格答道, “真是一言难尽啊。”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同行。” 老人接着说道, “也许我能帮上你的忙。我经常给不幸的人带来安慰。”

隐士的气度,他的胡子和他手中的书,都让扎第格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经过一番交谈,他发现这位长者学识渊博。隐士谈到了命运、公正、道德、至善和人性的弱点,还谈到了美德与罪恶。他的言谈热烈生动,启发人心,对扎第格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于是,扎第格热切地接受了隐士的提议,恳求隐士在回巴比伦城的途中与他做伴。

“我也有一个要求。” 老人说道, “请以光明神之名向我发誓,在路途中,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先行离开。” 扎第格发了誓,他们两人就结伴上路了。

晚上,两位旅者来到一座宏伟的城堡,隐士请求城堡里的人能好心留宿他和他年轻的同伴。开门的小厮穿着举止倒像一位高贵的领主,他带着倨傲的客气把两人领进了城堡。他把他们带到管家面前,管家又带着他们参观了主人富丽堂皇的房间。最后,他们被安排在末席陪坐,堡主没有对他们表示出半点敬意。不过,他们倒是和其他人一样,得以享用美味佳肴;仆人还端来一个镶着翡翠和宝石的金盆供他们洗手。用餐过后,他们被领到一间漂亮的卧室休息。次日早晨,一个家仆给了他俩一人一枚金币,两人便告辞离开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扎第格说道: “城堡的主人看样子乐善好施,尽管为人有些傲慢。他尽到了主人之仪。”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隐士一直随身带着的一个大口袋现在鼓鼓囊囊的。再仔细一瞧,原来里面装着那个镶嵌宝石的金盆。隐士居然将它偷走了。扎第格假装没看见,但是心里震惊不已。

将近中午时分,隐士又来到一座小屋门前,里面住的是一个富有的守财奴。隐士请求能在此处逗留几个小时。一个衣衫褴褛、态度无礼的老仆人接待了他们。他把他们领到马厩里,给了他们一些发臭的橄榄、发霉的面包和发酸的啤酒。隐士吃喝的样子就跟他前一晚在筵席上一样满意。老仆人一直盯着他们两个,生怕他们偷走什么东西,又催促他们赶快离开。隐士这时转向那个仆人,将早上收到的两枚金币给了他,并感谢他的殷勤招待。

隐士又说道: “可否让我跟你家主人说几句话?” 仆人吃惊极了,把他们带到了主人面前。 “尊贵的大人,” 隐士说道, “万分感谢您对我们的热情款待。我现在把这个金盆送给您,聊表我们的谢意。” 守财奴惊诧地差一点仰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隐士已经与他年轻的旅伴离开了。

“老人家,” 扎第格说道,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您的行事似乎和普通人正好相反。那位领主慷慨大方地招待您,您却将他镶有宝石的金盆偷走;那个守财奴轻蔑地打发您,您却将金盆送给他。”

“孩子,” 老人答道, “那位慷慨的堡主招待陌生人只是出于虚荣和炫耀,通过这件事,可以让他学聪明一些。那个守财奴也能从中学到待客之道。不要讶异,只管跟我走吧。”

扎第格搞不清楚他的旅伴究竟是个愚不可及的傻瓜,还是位深谋远虑的智者;不过,隐士说话的口气不容辩驳,扎第格又发下过誓言,因此他只好跟随隐士继续前行。

晚上,他们又来到一处宅邸,典雅之中透着简约,没有半点铺张、贪婪的气息。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哲学家,他远离俗世,宁静致远,一心追求美德与智慧。与此同时,在他的身上丝毫找不到哲学家常有的僵化刻板和郁郁寡欢。他选择把房子建在乡间,因为他毫无炫耀之心,只想真心地款待陌生的旅者。他亲自前来迎接这两位客人,又把他们领到一个宽敞的房间,以便他们可以休息片刻。过不多久,哲学家来邀请他们共进晚餐,饭菜简单可口。席间他谈到了巴比伦刚刚发生的动乱,话语中无不透露出见解高卓。他似乎非常敬重王后,并且希望扎第格能够出现在比武场上争夺王冠。他又说道: “但是巴比伦人还不配拥有像扎第格这样的好国王。”

扎第格脸都红了,悲伤再度袭上心头。谈话中,三人都同意世间之事并非总与智者的意愿相符。隐士一再强调,神的旨意无法揣测;世人仅凭一鳞半爪便以为见到了事物的全貌,因此总是犯下错误。

他们又谈到了情感。扎第格叹道: “情感是多么危险和致命啊!”

隐士答道: “情感就像是扬帆的风。有时风过于猛烈,会把船打翻;可没有了风,船将无法航行。胆汁过剩会让我们寡欢暴躁 [19] ,但没有了胆汁,我们无法生存。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存在危险,又都必不可少。”

他们的谈话又转向 “欢愉” 这个话题。隐士言道,欢愉是神赐予人类的礼物,因为 “人类并不能自己产生感觉或想法;这些都是他接收得来;和人的存在一样,他的痛苦和欢愉也都源于外因。”

扎第格惊讶不已,他不明白,这样一位见识高明、推断合情合理的老者,为什么能够做出之前那样荒唐的行为。最后,他们这场愉快而又极富启发的谈话终于到了尾声,主人把两位客人带回到先前的那个房间,并感谢上天安排了两位具有如此智慧和美德的人物来到他的屋舍。他提议给两位旅者一些钱,不过他的态度大方磊落,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有冒犯之意。但隐士拒绝了,而且向哲学家辞行,因为他们要在天亮前启程前往巴比伦。他们的分別真情流露,特别是扎第格对和蔼可亲的哲学家又敬又爱。

主人离开后,剩下扎第格和隐士两人独自留在房间里,他俩又对主人称赞许久。破晓时分,隐士叫醒了他的同伴。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了。” 他说, “趁房子里的人还在睡觉,我要给这位主人留点纪念,以表示我对他的尊重和喜爱。” 说着,他拿起蜡烛在房子里放起火来。

扎第格大惊失色;他呼喊起来,竭力试图阻止隐士如此疯狂残暴的举动。但是隐士力气大得惊人,强行把他带离了屋子;房子很快陷入一片火海。两人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隐士神情平静地回头观望着火的房子。

“感谢神,” 隐士说道, “我们亲爱的主人的房子完全被大火烧毁了!多么幸福的人啊!”

听了这话,扎第格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想要放声大笑,想要谴责这位他敬重的长者,想要痛揍他一顿,还想要立刻逃开,离老人越远越好。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因为隐士不容辩驳的威仪犹在。因此,尽管他很不情愿,还是跟着隐士继续往前赶路。

他们又来到一栋房子前,房主是个乐善好施的贞洁寡妇;这位寡妇有个14岁的侄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也是女主人唯一的希望。女主人竭尽所能地招待了这两位客人。第二天,她让自己的侄子陪同两位陌生人过一座桥,这座桥最近桥身出现了损坏,过桥也就变得特别危险。年轻人身形敏捷地走在他们前面。走到一半的时候,隐士对他说: “过来,我要对你的婶娘表示感谢。” 说完,他一把抓住年轻人的头发,把他推到了河里。男孩沉入水下,过了一会儿又在河面上浮起,接着就被滔滔河水卷走了。

扎第格不禁喊道: “你这个恶魔!你这个人类之中最恶毒的人!”

“你向我发誓会有耐心的。” 隐士打断扎第格说道, “告诉你吧,在上天烧毁的那栋房子底下,房主会发现一大笔财宝。而上天令其早亡的这个年轻人,本来会在一年后杀死他的婶娘,在两年后还会害了你的性命。”

“谁告诉你这些的,野蛮人?” 扎第格喊道, “即使你在《命运之书》中读到了这些事情,你就有权淹死一个从未伤害过你的年轻人吗?”

扎第格还在大声斥责的时候,他发现老人的胡子不见了,他的面容也变成了年轻人的模样。隐士的衣服消失了,笼罩在一片耀眼光芒之中的高大身形长出了四只美丽的翅膀。

“哦,天国的使者!神圣的天使!” 扎第格一边喊道,一边谦卑地匍匐在地, “您从天堂降临世间,是要教诲一个卑微的凡人,让他服从上天永恒的教义吗?”

天使耶斯拉德说道: “人类一无所知,却要肆意论断所有的事情。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最有资格获得神启。”

扎第格请求天使允许自己说话。 “我不相信我自己,” 扎第格说道, “但可否请您帮我消除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就说刚才那个年轻人,难道劝他改邪归正不是比淹死他更好的方法吗?”

“如果他改邪归正,” 耶斯拉德答道, “他将会享有更长的寿命,但是到头来被人害死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而且还有他到时会有的妻儿。”

“可为什么呢?” 扎第格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有罪恶和不幸?为什么不幸要落到好人的身上?”

耶斯拉德答道: “邪恶之人总是不得快活。这些人的意义是要证明世上少数正义之士的存在,并且考验他们。善总是由恶而生。”

“但是,” 扎第格问道, “如果世上只有善,没有恶,那会怎样呢?”

“那么,” 耶斯拉德答道, “世界便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事件的因果之链将会是另外一种秩序,这种秩序会在智慧的引领之下。但是,这种完美的秩序只会存在于至高无上的神的永恒居所,邪恶永远无法接近。神创造了无数个世界,没有一个世界与另一个是相同的。这无限的多样性正来源于神无限的力量。地球上的树叶没有两片完全一样,宇宙中的星球也没有两个如出一辙;在这个你所出生的微小粒子上所发生的一切,必定要按照全知的神的旨意,发生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地点。凡人以为这个刚刚丧命的年轻人掉进河里纯粹出于偶然,房子着火也是出于偶然;但是世上根本没有偶然,只有考验、惩罚、奖赏或预见。还记得那个渔夫吗?他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悲惨的人。光明神派你来改变了他的命运。脆弱的凡人啊,停止与应该膜拜的真神争论吧。”

“但是——” 扎第格刚说出 “但是” ,天使就飞向第十层苍穹。扎第格跪地向上天祈祷,并且听从神的旨意。天使在天上向扎第格呼喊: “前往巴比伦吧!”

谜语

扎第格恍然失神,就好像脑袋遭到了雷击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最后,他终于回到了巴比伦城;这天正是比武大赛的竞技者聚集在王宫大殿,回答大祭司的谜语的日子。除了绿衣骑士没来之外,其他所有的骑士都到了。扎第格一出现在城里,人们就把他团团围住;每双眼睛都在注视他;每张嘴都在祝福他;每颗心都期望他能成为国王。那个嫉妒的人看到扎第格经过,皱起眉头,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见。人们将扎第格领到了集会的大殿。王后得知他的到来,心中满怀希望与恐惧,焦虑和忐忑。她不明白扎第格为什么没穿盔甲,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色盔甲会穿在伊托巴德身上。一看到扎第格,所有人都迷惑不解地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见到他又吃惊又高兴。但是,按照规则,只有参加过比武大赛的骑士才有资格答题。

“我和其他骑士一样,也参加了比武大赛。” 扎第格说道, “但是这里的另一个骑士却穿了我的盔甲。在有机会证明我的陈词之前,我请求让我参加解答谜语。” 请求以投票的方式进行表决。扎第格正直的名声仍旧深入人心,因此他的请求没有遇到什么反对就获得了通过。

大祭司的第一个问题是: “世上万物之中,什么最长也最短,最快也最慢,可减也可增,最易被人忽略,也最易让人后悔,没有它什么也做不了;它吞噬一切渺小的事物,又赋予一切伟大的事物生命?”

该伊托巴德答题了。他回答说,像他这样伟大的人物不懂什么谜语,还说他凭力量和勇气成为了冠军,已经足以成为国王。其他骑士有的猜是命运,有的猜是地球,还有的说是光明。扎第格回答说,是时间。他接着说道: “没有什么比时间更长,因为它可以衡量永恒;没有什么比时间更短,因为我们要完成任务时,它总是不够用;焦急盼望时,没有什么比它更慢;尽情欢乐时,没有什么比它更快;增的时候,它可以无限伸展;减的时候,它可以无限分割;所有人都忽略它,失去的时候又都感到后悔;没有时间,什么事都做不了;不值得流传后世的,时间将它消弭于无形;真正伟大的行为,时间赋予它不朽。” 答案揭晓,扎第格答对了。

第二个问题是: “什么东西我们收到的时候不说感谢;享用的时候,不知自己已在享用;给予别人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失去的时候,不知自己已经失去?”

每个人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只有扎第格答对了,答案是生命。他同样机敏过人地猜中了所有的谜语。伊托巴德总是说,这些谜语都太简单了,他要是想猜的话,一样都能马上猜中。接下来又问到了正义、君主之德和治国之术。扎第格的回答被判定为最充分和最严谨。大家都说: “太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不是一位优秀的骑士!”

“各位尊贵的大人,” 扎第格说道, “我有幸在比武大赛上获得了冠军。我是白色盔甲的真正主人。伊托巴德阁下趁我睡着的时候把它偷走了。他可能以为白色盔甲比绿色盔甲更加合身。现在,我愿在各位大人面前,就凭身上这件长袍和手里这把剑,与偷走白色盔甲的骑士一决高下,以此证明我才是战胜了英勇的奥塔马斯的比武大赛冠军。”

伊托巴德骄傲自大地接受了挑战。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披挂上阵——头盔、胸甲,还有臂甲——一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打败一个穿着长袍、戴着便帽的挑战者。扎第格拔出剑来向王后致敬,王后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地望着他。伊托巴德也抽出自己的剑,但没有向任何人致敬。他冲向扎第格,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他这一剑下去,想要将扎第格劈成两半。扎第格知道如何抵挡他的攻击;他用自己的剑最坚硬的地方去碰对手的剑最脆弱的地方。伊托巴德的剑折断了。这个时候,扎第格上前抱住敌人的腰,将他摔倒在地。扎第格将剑尖抵在对方的胸铠上说道: “要么除下你身上的盔甲,要么就受死吧。”

伊托巴德不知道像自己这样伟大的人物,为什么总是会遭到这样的屈辱;他不得不向扎第格投降。扎第格镇定自若地从伊托巴德手中接过威武的头盔、华丽的胸甲、精致的臂甲和闪亮的护腿甲,把它们一一穿在了自己身上。穿着这身盔甲,扎第格跑到阿斯塔蒂面前,伏在地上亲吻王后的双脚。卡多尔很快便证明了这身盔甲是属于扎第格的。于是举国一致同意,推举扎第格为巴比伦国王。这一决定更是深得阿斯塔蒂的赞同。她心中喜不自胜,因为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全天下的人现在终于都认同了自己的爱人扎第格配得上当自己的丈夫。伊托巴德只能回到家中,灰溜溜地当起自家的大人。扎第格幸福地成为了国王。王后与扎第格都感谢上天。扎第格派人找到强盗阿博加德,授予他军中一个体面的职位,并且告诉他说,如果他在战场上表现英勇,就封他为贵族;如果他继续从事强盗的行当,就吊死他。

塞托克与美丽的阿尔蒙娜从遥远的阿拉伯被召唤到巴比伦。扎第格任命塞托克为贸易总管。卡多尔因为他的功绩受到国王的提拔和封赏。他是国王的朋友,而这位国王是世界上唯一有朋友的国王。曾经拯救了王后与国王性命的哑奴也没被忘记,得到了相应的奖赏。

美丽的赛米拉无法得到安慰,后悔当初以为扎第格一只眼睛会失明就离开了他;阿佐拉也无法停止伤心,后悔当初想要割掉扎第格的鼻子。然而,扎第格送去了礼物,减轻了她们的悲伤。那个嫉妒的人最终因狂怒和羞愧而死。整个巴比伦王国享受着和平、荣耀与富足。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代,因为它由爱与正义主宰。举国人民祝福扎第格,而扎第格感谢真神。

注释

[1] 应指新巴比伦王国(公元前626年—前539年),但本篇故事为虚构的哲学讽喻,与史实无关。

[2] 琐罗亚斯德(Zoroaster,约公元前628年—前551年),古代波斯宗教导师、琐罗亚斯德教创始人。琐罗亚斯德教也称为拜火教,是现存最古老的宗教之一。

[3] 迦勒底人,与巴比伦人血缘相近的闪米特人,新巴比伦王国的建立者。

[4] 传说中对今喜马拉雅山的称呼。

[5] 孟斐斯为古代下埃及的一个城市,位于开罗西南约25公里处,相传约公元前3100年前由法老美尼斯所建。

[6] 传说当时有个叫阿尔努的巴比伦人,声称只要在脖子上挂一个他的小袋,就能治愈和预防一切中风。

[7] Zend系琐罗亚斯德教经典《阿维斯陀》的注解集。

[8] 本尼威特(pennyweight)为英美金衡单位,合公制1.555克。

[9] Oramades即Ormazd,琐罗亚斯德教中善的化身,光明神阿胡拉·玛兹达的希腊名。

[10] 希腊神话中的鸟身女妖,性格残忍、凶恶,专门窃取和污损食物。

[11] 密特拉是一个古老的印度-伊朗神祇,原始功能应为契约之神。

[12] 古代欧洲东南部以黑海北岸为中心的一地区。

[13] 印度种姓等级中的最高等级,为僧侣贵族之一员。

[14] 亚述,兴起于美索不达米亚的东方古国,公元前900年前后一度达到鼎盛,成为亚述帝国,然后于公元前605年最终灭亡。

[15] 阿拉比亚又称佩特拉阿拉伯,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边界行省,创建于2世纪,其范围约是今中东的约旦全境、叙利亚南部、西奈半岛和沙特阿拉伯西北部,首都为佩特拉。

[16] 旧时长度单位,约为3英里,即5公里。

[17] 古代和中世纪传说中的怪物,由蛇从公鸡蛋中孵出,鸡身蛇尾,状如蜥蜴,人触其目光或气息即死。

[18] 长枪比武大赛是两名骑士之间的武术竞技,在14至16世纪间的中世纪最为兴盛。参赛的骑士一般都备有三种武器:长枪、单手剑和匕首。比赛中把对方打下马的骑士为该局的胜者。若两名参赛者同时下马,则视为和局,由比剑来决定胜负。马上比武通常采用三局两胜制。

[19] 西方从古典时代到中世纪的医学理论一直盛行体液学说,认为人体由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构成,四种体液在人体内失去平衡就会造成疾病。据此学说,黄胆汁过剩会引起暴怒,黑胆汁过剩会引起抑郁。 XPgyhx9vyjOuazmmfmtd31D0Wu2//MgtfqjesVPPxn2mbkUj/wF6sVemnlSaKUWn



Zadig the Babylonian(1)

Voltaire

THE BLIND OF ONE EYE

There lived at Babylon, in the reign of King Moabdar, a young man named Zadig, of a good natural disposition, strengthened and improved by education. Though rich and young, he had learned to moderate his passions; he had nothing stiff or affected in his behavior, he did not pretend to examine every action by the strict rules of reason, but was always ready to make proper allowances for the weakness of mankind.

It was a matter of surprise that, notwithstanding his sprightly wit, he never exposed by his raillery those vague, incoherent, and noisy discourses, those rash censures, ignorant decisions, coarse jests, and all that empty jingle of words which at Babylon went by the name of conversation. He had learned, in the first book of Zoroaster, that self love is a football swelled with wind, from which, when pierced, the most terrible tempests issue forth.

Above all, Zadig never boasted of his conquests among the women, nor affected to entertain a contemptible opinion of the fair sex. He was generous, and was never afraid of obliging the ungrateful; remembering the grand precept of Zoroaster, "When thou eatest, give to the dogs, should they even bite thee. " He was as wise as it is possible for man to be, for he sought to live with the wise.

Instructed in the sciences of the ancient Chaldeans, he understood the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 such as they were then supposed to be; and knew as much of metaphysics as hath ever been known in any age, that is, little or nothing at all. He was firmly persuaded, notwithstanding the new philosophy of the times, that the year consisted of three hundred and sixty—five days and six hours, and that the sun was in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But when the principal magi told him, with a haughty and contemptuous air, that his sentiments were of a dangerous tendency, and that it was to be an enemy to the state to believe that the sun revolved round its own axis, and that the year had twelve months, he held his tongue with great modesty and meekness.

Possessed as he was of great riches, and consequently of many friends, blessed with a good constitution, a handsome figure, a mind just and moderate, and a heart noble and sincere, he fondly imagined that he might easily be happy. He was going to be married to Semira, who, in point of beauty, birth, and fortune, was the first match in Babylon. He had a real and virtuous affection for this lady, and she loved him with the most passionate fondness.

The happy moment was almost arrived that was to unite them forever in the bands of wedlock, when happening to take a walk together toward one of the gates of Babylon, under the palm trees that adorn the banks of the Euphrates, they saw some men approaching, armed with sabers and arrows. These were the attendants of young Orcan, the minister's nephew, whom his uncle's creatures had flattered into an opinion that he might do everything with impunity. He had none of the graces nor virtues of Zadig; but thinking himself a much more accomplished man, he was enraged to find that the other was preferred before him. This jealousy, which was merely the effect of his vanity, made him imagine that he was desperately in love with Semira; and accordingly he resolved to carry her off. The ravishers seized her; in the violence of the outrage they wounded her, and made the blood flow from her person, the sight of which would have softened the tigers of Mount Imaus. She pierced the heavens with her complaints. She cried out, "My dear husband! they tear me from the man I adore. " Regardless of her own danger, she was only concerned for the fate of her dear Zadig, who, in the meantime, defended himself with all the strength that courage and love could inspire. Assisted only by two slaves, he put the ravishers to flight and carried home Semira, insensible and bloody as she was.

On opening her eyes and beholding her deliverer, "O Zadig! " said she, "I loved thee formerly as my intended husband; I now love thee as the preserver of my honor and my life. " Never was heart more deeply affected than that of Semira. Never did a more charming mouth express more moving sentiments, in those glowing words inspired by a sense of the greatest of all favors, and by the most tender transports of a lawful passion.

Her wound was slight and was soon cured. Zadig was more dangerously wounded; an arrow had pierced him near his eye, and penetrated to a considerable depth. Semira wearied Heaven with her prayers for the recovery of her lover. Her eyes were constantly bathed in tears; she anxiously waited the happy moment when those of Zadig should be able to meet hers; but an abscess growing on the wounded eye gave everything to fear. A messenger was immediately dispatched to Memphis for the great physician Hermes, who came with a numerous retinue. He visited the patient and declared that he would lose his eye. He even foretold the day and hour when this fatal event would happen. "Had it been the right eye, " said he, "I could easily have cured it; but the wounds of the left eye are incurable. " All Babylon lamented the fate of Zadig, and admired the profound knowledge of Hermes.

In two days the abscess broke of its own accord and Zadig was perfectly cured. Hermes wrote a book to prove that it ought not to have been cured. Zadig did not read it; but, as soon as he was able to go abroad, he went to pay a visit to her in whom all his hopes of happiness were centered, and for whose sake alone he wished to have eyes. Semira had been in the country for three days past. He learned on the road that that fine lady, having openly declared that she had an unconquerable aversion to one—eyed men, had the night before given her hand to Orcan. At this news he fell speechless to the ground. His sorrow brought him almost to the brink of the grave. He was long indisposed; but reason at last got the better of his affliction, and the severity of his fate served to console him.

"Since, " said he, "I have suffered so much from the cruel caprice of a woman educated at court, I must now think of marrying the daughter of a citizen. " He pitched upon Azora, a lady of the greatest prudence, and of the best family in town. He married her and lived with her for three months in all the delights of the most tender union. He only observed that she had a little levity; and was too apt to find that those young men who had the most handsome persons were likewise possessed of most wit and virtue.

THE NOSE

One morning Azora returned from a walk in a terrible passion, and uttering the most violent exclamations. "What aileth thee, " said he, "my dear spouse? what is it that can thus have discomposed thee? "

"Alas, " said she, "thou wouldst be as much enraged as I am hadst thou seen what I have just beheld. I have been to comfort the young widow Cosrou, who, within these two days, hath raised a tomb to her young husband, near the rivulet that washes the skirts of her meadow. She vowed to heaven, in the bitterness of her grief, to remain at his tomb while the water of the rivulet should continue to run near it. "

"Well, " said Zadig, "she is an excellent woman, and loved her husband with the most sincere affection. "

"Ah, " replied Azora, "didst thou but know in what she was employed when I went to wait upon her! "

"In what, pray, beautiful Azora? "

"Why the creature, " said Azora, "was studying to find out ways and means to turn the current of the rivulet! " Azora broke out into such long invectives and loaded the young widow with such bitter reproaches, that Zadig was far from being pleased with this ostentation of virtue.

Zadig had a friend named Cador, one of those young men in whom his wife discovered more probity and merit than in others. He made him his confidant, and secured his fidelity as much as possible by a considerable present. Azora, having passed two days with a friend in the country, returned home on the third. The servants told her, with tears in their eyes, that her husband died suddenly the night before; that they were afraid to send her an account of this mournful event; and that they had just been depositing his corpse in the tomb of his ancestors, at the end of the garden. She wept, she tore her hair, and swore she would follow him to the grave.

In the evening Cador begged leave to wait upon her, and joined his tears with hers. Next day they wept less, and dined together. Cador told her that his friend had left him the greatest part of his estate; and that he should think himself extremely happy in sharing his fortune with her. The lady wept, fell into a passion, and at last became more mild and gentle. They sat longer at supper than at dinner. They now talked with greater confidence. Azora praised the deceased; but owned that he had many failings from which Cador was free.

During supper Cador complained of a violent pain in his side. The lady, greatly concerned, and eager to serve him, caused all kinds of essences to be brought, with which she anointed him, to try if some of them might not possibly ease him of his pain. She lamented that the great Hermes was not still in Babylon. She even condescended to touch the side in which Cador felt such exquisite pain.

"Art thou subject to this cruel disorder? " said she to him with a compassionate air.

"It sometimes brings me, " replied Cador, "to the brink of the grave; and there is but one remedy that can give me relief, and that is to apply to my side the nose of a man who is lately dead. "

"A strange remedy, indeed! " said Azora.

"Not more strange, " replied he, "than the sachels of Arnon against the apoplexy. " This reason, added to the great merit of the young man, at last determined the lady.

"After all, " says she, "when my husband shall cross the bridge Tchinavar, in his journey to the other world, the angel Asrael will not refuse him a passage because his nose is a little shorter in the second life than it was in the first. " She then took a razor, went to her husband's tomb, bedewed it with her tears, and drew near to cut off the nose of Zadig, whom she found extended at full length in the tomb. Zadig arose, holding his nose with one hand, and, putting back the razor with the other. "Madam, " said he, "don't exclaim so violently against young Cosrou; the project of cutting off my nose is equal to that of turning the course of a rivulet. "

THE DOG AND THE HORSE

Zadig found by experience that the first month of marriage, as it is written in the book of Zend, is the moon of honey, and that the second is the moon of wormwood. He was some time after obliged to repudiate Azora, who became too difficult to be pleased; and he then sought for happiness in the study of nature. "No man, " said he, "can be happier than a philosopher who reads in this great book which God hath placed before our eyes. The truths he discovers are his own, he nourishes and exalts his soul; he lives in peace; he fears nothing from men; and his tender spouse will not come to cut off his nose. "

Possessed of these ideas he retired to a country house on the banks of the Euphrates. There he did not employ himself in calculating how many inches of water flow in a second of time under the arches of a bridge, or whether there fell a cube line of rain in the month of the Mouse more than in the month of the Sheep. He never dreamed of making silk of cobwebs, or porcelain of broken bottles; but he chiefly studied the properties of plants and animals; and soon acquired a sagacity that made him discover a thousand differences where other men see nothing but uniformity.

One day, as he was walking near a little wood, he saw one of the queen's eunuchs running toward him, followed by several officers, who appeared to be in great perplexity, and who ran to and fro like men distracted, eagerly searching for something they had lost of great value. "Young man, " said the first eunuch, "hast thou seen the queen's dog? " "It is a female, " replied Zadig. "Thou art in the right, " returned the first eunuch. "It is a very small she spaniel, " added Zadig; "she has lately whelped; she limps on the left forefoot, and has very long ears. " "Thou hast seen her, " said the first eunuch, quite out of breath. "No, " replied Zadig, "I have not seen her, nor did I so much as know that the queen had a dog. "

Exactly at the same time, by one of the common freaks of fortune, the finest horse in the king's stable had escaped from the jockey in the plains of Babylon. The principal huntsman and all the other officers ran after him with as much eagerness and anxiety as the first eunuch had done after the spaniel. The principal huntsman addressed himself to Zadig, and asked him if he had not seen the king's horse passing by. "He is the fleetest horse in the king's stable, " replied Zadig; "he is five feet high, with very small hoofs, and a tail three feet and a half in length; the studs on his bit are gold of twenty—three carats, and his shoes are silver of eleven pennyweights. " "What way did he take? where is he? " demanded the chief huntsman. "I have not seen him, " replied Zadig, "and never heard talk of him before. "

The principal huntsman and the first eunuch never doubted but that Zadig had stolen the king's horse and the queen's spaniel. They therefore had him conducted before the assembly of the grand desterham, who condemned him to the knout, and to spend the rest of his days in Siberia. Hardly was the sentence passed when the horse and the spaniel were both found. The judges were reduced to the disagreeable necessity of reversing their sentence; but they condemned Zadig to pay four hundred ounces of gold for having said that he had not seen what he had seen. This fine he was obliged to pay; after which he was permitted to plead his cause before the counsel of the grand desterham, when he spoke to the following effect:

"Ye stars of justice, abyss of sciences, mirrors of truth, who have the weight of lead, the hardness of iron, the splendor of the diamond, and many properties of gold: Since I am permitted to speak before this august assembly, I swear to you by Oramades that I have never seen the queen's respectable spaniel, nor the sacred horse of the king of kings. The truth of the matter was as follows: I was walking toward the little wood, where I afterwards met the venerable eunuch, and the most illustrious chief huntsman. I observed on the sand the traces of an animal, and could easily perceive them to be those of a little dog. The light and long furrows impressed on little eminences of sand between the marks of the paws plainly discovered that it was a female, whose dugs were hanging down, and that therefore she must have whelped a few days before. Other traces of a different kind, that always appeared to have gently brushed the surface of the sand near the marks of the forefeet, showed me that she had very long ears; and as I remarked that there was always a slighter impression made on the sand by one foot than the other three, I found that the spaniel of our august queen was a little lame, if I may be allowed the expression.

"With regard to the horse of the king of kings, you will be pleased to know that, walking in the lanes of this wood, I observed the marks of a horse's shoes, all at equal distances. This must be a horse, said I to myself, that gallops excellently. The dust on the trees in the road that was but seven feet wide was a little brushed off, at the distance of three feet and a half from the middle of the road. This horse, said I, has a tail three feet and a half long, which being whisked to the right and left, has swept away the dust. I observed under the trees that formed an arbor five feet in height, that the leaves of the branches were newly fallen; from whence I inferred that the horse had touched them, and that he must therefore be five feet high. As to his bit, it must be gold of twenty—three carats, for he had rubbed its bosses against a stone which I knew to be a touchstone, and which I have tried. In a word, from the marks made by his shoes on flints of another kind, I concluded that he was shod with silver eleven deniers fine. "

All the judges admired Zadig for his acute and profound discernment. The news of this speech was carried even to the king and queen. Nothing was talked of but Zadig in the antechambers, the chambers, and the cabinet; and though many of the magi were of opinion that he ought to be burned as a sorcerer, the king ordered his officers to restore him the four hundred ounces of gold which he had been obliged to pay. The register, the attorneys, and bailiffs, went to his house with great formality, to carry him back his four hundred ounces. They only retained three hundred and ninety—eight of them to defray the expenses of justice; and their servants demanded their fees.

Zadig saw how extremely dangerous it sometimes is to appear too knowing, and therefore resolved that on the next occasion of the like nature he would not tell what he had seen.

Such an opportunity soon offered. A prisoner of state made his escape, and passed under the window of Zadig's house. Zadig was examined and made no answer. But it was proved that he had looked at the prisoner from this window. For this crime he was condemned to pay five hundred ounces of gold; and, according to the polite custom of Babylon, he thanked his judges for their indulgence.

"Great God! " said he to himself, "what a misfortune it is to walk in a wood through which the queen's spaniel or the king's horse has passed! how dangerous to look out at a window! and how difficult to be happy in this life! "

THE ENVIOUS MAN

Zadig resolved to comfort himself by philosophy and friendship for the evils he had suffered from fortune. He had in the suburbs of Babylon a house elegantly furnished, in which he assembled all the arts and all the pleasures worthy the pursuit of a gentleman. In the morning his library was open to the learned. In the evening his table was surrounded by good company. But he soon found what very dangerous guests these men of letters are. A warm dispute arose on one of Zoroaster's laws, which forbids the eating of a griffin. "Why, " said some of them, "prohibit the eating of a griffin, if there is no such an animal in nature? " "There must necessarily be such an animal, " said the others, "since Zoroaster forbids us to eat it. " Zadig would fain have reconciled them by saying, "If there are no griffins, we cannot possibly eat them; and thus either way we shall obey Zoroaster. "

A learned man who had composed thirteen volumes on the properties of the griffin, and was besides the chief theurgite, hastened away to accuse Zadig before one of the principal magi, named Yebor, the greatest blockhead and therefore the greatest fanatic among the Chaldeans. This man would have impaled Zadig to do honors to the sun, and would then have recited the breviary of Zoroaster with greater satisfaction. The friend Cador (a friend is better than a hundred priests) went to Yebor, and said to him, "Long live the sun and the griffins; beware of punishing Zadig; he is a saint; he has griffins in his inner court and does not eat them; and his accuser is an heretic, who dares to maintain that rabbits have cloven feet and are not unclean. "

"Well, " said Yebor, shaking his bald pate, "we must impale Zadig for having thought contemptuously of griffins, and the other for having spoken disrespectfully of rabbits. " Cador hushed up the affair by means of a maid of honor with whom he had a love affair, and who had great interest in the College of the Magi. Nobody was impaled.

This lenity occasioned a great murmuring among some of the doctors, who from thence predicted the fall of Babylon. "Upon what does happiness depend? " said Zadig. "I am persecuted by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even on account of beings that have no existence. " He cursed those men of learning, and resolved for the future to live with none but good company.

He assembled at his house the most worthy men and the most beautiful ladies of Babylon. He gave them delicious suppers, often preceded by concerts of music, and always animated by polite conversation, from which he knew how to banish that affectation of wit which is the surest method of preventing it entirely, and of spoiling the pleasure of the most agreeable society. Neither the choice of his friends nor that of the dishes was made by vanity; for in everything he preferred the substance to the shadow; and by these means he procured that real respect to which he did not aspire.

Opposite to his house lived one Arimazes, a man whose deformed countenance was but a faint picture of his still more deformed mind. His heart was a mixture of malice, pride, and envy. Having never been able to succeed in any of his undertakings, he revenged himself on all around him by loading them with the blackest calumnies. Rich as he was, he found it difficult to procure a set of flatterers. The rattling of the chariots that entered Zadig's court in the evening filled him with uneasiness; the sound of his praises enraged him still more. He sometimes went to Zadig's house, and sat down at table without being desired, where he spoiled all the pleasure of the company, as the harpies are said to infect the viands they touch. It happened that one day he took it in his head to give an entertainment to a lady, who, instead of accepting it, went to sup with Zadig. At another time, as he was talking with Zadig at court, a minister of state came up to them, and invited Zadig to supper without inviting Arimazes. The most implacable hatred has seldom a more solid foundation. This man, who in Babylon was called the Envious, resolved to ruin Zadig because he was called the Happy. "The opportunity of doing mischief occurs a hundred times in a day, and that of doing good but once a year, " as sayeth the wise Zoroaster.

The envious man went to see Zadig, who was walking in his garden with two friends and a lady, to whom he said many gallant things, without any other intention than that of saying them. The conversation turned upon a war which the king had just brought to a happy conclusion against the prince of Hircania, his vassal. Zadig, who had signalized his courage in this short war, bestowed great praises on the king, but greater still on the lady. He took out his pocketbook, and wrote four lines extempore, which he gave to this amiable person to read. His friends begged they might see them; but modesty, or rather a well—regulated self love, would not allow him to grant their request. He knew that extemporary verses are never approved of by any but by the person in whose honor they are written. He therefore tore in two the leaf on which he had wrote them, and threw both the pieces into a thicket of rosebushes, where the rest of the company sought for them in vain. A slight shower falling soon after obliged them to return to the house. The envious man, who stayed in the garden, continued the search till at last he found a piece of the leaf. It had been torn in such a manner that each half of a line formed a complete sense, and even a verse of a shorter measure; but what was still more surprising, these short verses were found to contain the most injurious reflections on the king. They ran thus:

To flagrant crimes.

His crown he owes.

To peaceful times.

The worst of foes.

The envious man was now happy for the first time of his life. He had it in his power to ruin a person of virtue and merit. Filled with this fiendlike joy, he found means to convey to the king the satire written by the hand of Zadig, who, together with the lady and his two friends, was thrown into prison.

His trial was soon finished, without his being permitted to speak for himself. As he was going to receive his sentence, the envious man threw himself in his way and told him with a loud voice that his verses were good for nothing. Zadig did not value himself on being a good poet; but it filled him with inexpressible concern to find that he was condemned for high treason; and that the fair lady and his two friends were confined in prison for a crime of which they were not guilty. He was not allowed to speak because his writing spoke for him. Such was the law of Babylon. Accordingly he was conducted to the place of execution, through an immense crowd of spectators, who durst not venture to express their pity for him, but who carefully examined his countenance to see if he died with a good grace. His relations alone were inconsolable, for they could not succeed to his estate. Three fourths of his wealth were confiscated into the king's treasury, and the other fourth was given to the envious man.

Just as he was preparing for death the king's parrot flew from its cage and alighted on a rosebush in Zadig's garden. A peach had been driven thither by the wind from a neighboring tree, and had fallen on a piece of the written leaf of the pocketbook to which it stuck. The bird carried off the peach and the paper and laid them on the king's knee. The king took up the paper with great eagerness and read the words, which formed no sense, and seemed to be the endings of verses. He loved poetry; and there is always some mercy to be expected from a prince of that disposition. The adventure of the parrot set him a—thinking.

The queen, who remembered what had been written on the piece of Zadig's pocketbook, caused it to be brought. They compared the two pieces together and found them to tally exactly; they then read the verses as Zadig had wrote them.

TYRANTS ARE PRONETO FLAGRANT CRIMES.

TO CLEMENCYHIS CROWN HE OWES.

TO CONCORD ANDTO PEACEFUL TIMES.

LOVE ONLY ISTHE WORST OF FOES.

The king gave immediate orders that Zadig should be brought before him, and that his two friends and the lady should be set at liberty. Zadig fell prostrate on the ground before the king and queen; humbly begged their pardon for having made such bad verses and spoke with so much propriety, wit, and good sense, that their majesties desired they might see him again. He did himself that honor, and insinuated himself still farther into their good graces. They gave him all the wealth of the envious man; but Zadig restored him back the whole of it. And this instance of generosity gave no other pleasure to the envious man than that of having preserved his estate.

The king's esteem for Zadig increased every day. He admitted him into all his parties of pleasure, and consulted him in all affairs of state. From that time the queen began to regard him with an eye of tenderness that might one day prove dangerous to herself, to the king, her august comfort, to Zadig, and to the kingdom in general. Zadig now began to think that happiness was not so unattainable as he had formerly imagined. XPgyhx9vyjOuazmmfmtd31D0Wu2//MgtfqjesVPPxn2mbkUj/wF6sVemnlSaKU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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