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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与汤姆·沃克(短篇快看)
华盛顿·欧文

魔鬼与汤姆·沃克

华盛顿·欧文

在马萨诸塞州,距离波士顿几英里的地方有一条深深的小河,它从查尔斯湾蜿蜒数英里,深入乡野腹地,终止在一处林木茂密的沼泽或泥沼之地。这条小河的一侧是美丽幽暗的小树林;而在另一侧,陆地从水边陡然隆起,形成一个高高的山冈,上面稀稀落落地长着几棵巨大的古橡树。据古老的传说讲,在其中一棵大橡树的下面,埋藏有大量的财宝,是海盗基德所为。财宝可以通过小河秘密运至此处,并在夜晚时运到这个山脚下。隆起的山冈便于很好地望风,确保附近没有人在场;而高大的树木则是醒目的地标,有了地标,就会很容易重新找到这个地方。而且,古老的传说还称,财宝都是由魔鬼指挥着藏匿起来的,并且由他亲自看护;但众所周知的是,他总会如此对待埋藏起来的财宝,特别是对那些来路不正的财宝。尽管如此,基德却再也没有回来取出他的财宝;他不久后就在波士顿被抓,被押往英国,并在那里以海盗罪被绞死。

大约是在1727年,恰恰就是新英格兰地区地震频发,吓得许多高傲的罪人都跪下来的那年,离此处不远的地方生活着一个贫穷而又贪婪的人,名叫汤姆·沃克。他有个妻子,跟他一样贪婪;夫妻俩贪婪得甚至都要费尽心机地相互欺骗。这个女人不管得到什么东西,都要藏匿起来;母鸡还没有开始咯咯叫,可她就已经随时准备着要把新下的蛋弄到手了。她丈夫则不断地四处窥探,试图侦查出她的秘密宝库,因而夫妇俩多次发生激烈的冲突,他们争辩着哪些东西应该属于共同财产。他们居住在一座孤零零的破落的房子里,两人都面露饥饿之色。房子附近零落地长着几棵象征贫瘠的双子柏;烟囱里从来不曾有炊烟冒出,门口也从来不曾有行人驻足。一匹凄惨的马,其肋骨就如同烤架上的根根铁条般清晰可辨,它在田野间昂首阔步地四处溜达,这片地里长着薄薄的一层苔藓,就连那凹凸不平的圆砾岩地表也遮盖不住,这撩拨却又挫败它的饥饿感;有时,它会把头倚靠在栅栏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过往的行人,仿佛是乞求人家把自己从这片饥馑的土地上解救出来一般。

这所房子及其住户都是恶名远扬。汤姆的妻子是个身材高大的泼妇,她脾气暴躁,嗓门高,臂力强。在同她丈夫的口水战中,常常听到的是她的声音;而她丈夫的脸上有时会露出的痕迹表明两人的冲突不仅限于言语。然而,没有人敢去冒险干预他们。面对那可怕的吵闹和拼命的抓挠,独行的路人畏缩了,斜斜地瞥了一眼那喧嚣的小屋,不觉加快了脚步,匆匆而去,如果他是个单身汉的话,会为自己的独身生活而感到欣喜不已。

一天,汤姆·沃克去了这片地区远端的一处地方,回家时,他穿过那片沼泽地,走了一条自认为是捷径的路。跟多数捷径一样,这是一条选择不当的路线。沼泽里茂密地长着高大阴森的松树和铁杉,有些高达九十英尺,使得这里在中午也是幽暗的,还成为了这一带所有猫头鹰的栖息地。这里遍布着坑洼和泥潭,其中一部分覆盖着杂草和苔藓,它们形成的绿色表面常常会诱使行人踏进令人窒息的黑色泥坑中;这里也有一些幽暗的死水塘,栖居着蝌蚪、牛蛙和水蛇,那里松树和铁杉的树干半是浸没在水里,半是腐烂,看起来就像是睡在泥潭中的鳄鱼。

汤姆很长时间以来都是穿行在这片险象环生的森林中,他小心翼翼地挑着路走,要么是踩着一簇一簇的灯心草和根茎,它们在深深的泥沼中提供了不甚牢靠的立足点,要么是小心谨慎地像猫一样沿着伏倒的树干行走,时不时地还会被麻鸦的突然尖叫声或是正从某处幽寂水塘里振翅飞起的野鸭的嘎嘎声给吓一跳。终于,他来到了一块结实的地面上,其状如半岛,伸入沼泽的深处。这里曾是印第安人抵抗首批殖民者时的据点之一。他们曾在这里草草地建造起了一座类似于堡垒的建筑物,并把它看作几乎不可攻破的,还将其作为他们妻子儿女的避难之地。现在,这座印第安人的古老堡垒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几条筑堤,它们渐渐下沉得与周围陆地齐平,而且部分地方已然掩映在橡树及其他林木之中,这些树的叶子迥然不同于沼泽中那些阴森的松树和铁杉。

汤姆·沃克走到这座古老的堡垒时,已是黄昏时分,于是他停下脚来,歇息一会儿。除了他,任何人都不愿在这个荒凉悲凄的地方逗留,因为普通百姓认为此地很可怕,根据印第安人战争的那个年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当时人们深信,那些野蛮人曾在这里布下魔咒,祭祀恶魔。

然而,汤姆·沃克这个人并不在意这类恐怖的传说。他在一棵倒地的铁杉树干上休息,听着树蛙凶兆似的鸣叫,他把拐杖插进脚边的一堆黑土中。正当他随意翻弄泥土时,拐杖触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他从腐质土壤中把它耙了出来,瞧!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裂开的头盖骨,上面深嵌着一把印第安人的战斧。战斧上锈迹斑斑,表明这致命的一击发生在很久以前。这是一件可悲的纪念品,它纪念了印第安战士们在这个最后据点所经历过的惨烈搏斗。

“哼!” 汤姆·沃克说着便踢了它一脚,踢掉了上面的泥土。

“别碰那个头盖骨!” 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汤姆抬起眼睛,看到一个高大的黑汉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树桩上。他不由大吃一惊,因为他既没听到也没看到有什么人过来;而且,在越来越昏暗的暮色中,他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后者既不是黑人,也不是印第安人,他对此更觉困惑。不错,他身穿粗陋的印第安人装束,缠着一条红的腰带或饰带。可他那张面孔说黑不黑,说黄不黄,而是乌黝黝的,脏兮兮的,满是煤灰,好像他做惯了与火和炉子打交道的苦活儿。他一头粗糙的黑发,蓬乱地竖着,他肩上还扛着一把斧头。

他瞪着一双又大又红的眼睛,怒视了汤姆一会儿。

“你在我的地界上干什么呢?” 黑汉用嘶哑的声音咆哮道。

“你的地界!” 汤姆冷笑道,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属于迪肯·皮博迪的。”

“迪肯·皮博迪该下地狱。” 这个陌生人说道, “如果他不多看看自己的罪恶,少看看他人的罪恶,依我看他会下地狱的。往那边瞧瞧,看看迪肯·皮博迪过得怎样吧。”

汤姆顺着陌生人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棵大树,其外表美丽茂盛,但内中腐烂,还看到这棵树几乎被砍断了,大风一来就可能把它吹倒。树皮上刻着迪肯·皮博迪的名字。这个有名望的男人,靠着精明地操纵同印第安人的买卖而渐渐富有起来。汤姆这时又朝四周瞧了瞧,发现大多数高大的树上都刻有这片殖民地里某些大人物的名字,而且或多或少都有被斧头刻过的痕迹。他坐着的那棵树,显然是刚刚被砍倒的,上面刻着的名字是 “克劳宁希尔德” ;于是汤姆想起了一个同名的大富豪,此人庸俗地炫耀自己的财富,人们都背地里说,这钱财是他做海盗时获得的。

“他就要被烧掉了!” 黑汉以欢欣的口吻吼道, “你看,我可要有充足的柴火过冬了。”

“可是你有什么权力,” 汤姆说, “砍伐迪肯·皮博迪的木材呢?”

“优先索赔权。” 对方答道, “早在你们这个白脸人种踏上这片土地之前,这片林地就已属于我了。”

“那么,请让我斗胆问一句,你是谁?” 汤姆说道。

“噢,我的名字可不少呢,因地而异。在有些国家我叫作野猎人;而在其他一些地方我叫作黑矿工。在这一带,人们叫我黑樵夫。那些印第安人把这块地献给了我,而且为了对我表示敬意,他们还时不时地烧烤一个白种人,当作美味的祭品。自打那些印第安人被你们这些白种野蛮人消灭以来,我就操持着对贵格会 [1] 和再洗礼派 [2] 教徒的迫害,以此消遣取乐;我是奴隶贩子的大赞助人和鼓动者,也是塞勒姆巫师们 [3] 的头领。”

“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最后的结论就是,” 汤姆毅然决然地说道, “你就是大家所说的魔鬼。”

“同一码事,愿为你效劳!” 黑汉答道,同时还半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根据古老的传说称,这次会面就是这样开始的,不过,谈话的氛围太过亲切友好,也未可置信。有人会认为,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遇到这么一个非凡之人,任何人都会神经紧张的;但汤姆是一个坚毅的家伙,并不容易被吓倒,再说了,他同一个凶悍的老婆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甚至就连魔鬼也不惧怕了。

据说,这样搭上话之后,汤姆就接着往家赶,路上他俩又进行了一番诚挚的长谈。黑汉告诉他,海盗基德埋藏了大量的钱财,就在那个突起山脊上的几棵橡树之下,离泥沼不远。所有这些财宝全都归他控制,受到他的魔力保护,这样就没有人能找到它们,除了能讨他欢心的人之外。由于对汤姆·沃克怀有一种特别的善意,他便提出这些财宝可供汤姆享用;但是拿到这些东西,是有某些条件的。这些条件是什么,或许并不难猜到,虽然汤姆从未公开透露过。这些条件一定是非常苛刻的,因为他要求给出些时间考虑一下,而汤姆又不是一个看到金钱却还要纠缠细枝末节的人。当他们走到沼泽地的边缘时,陌生人停下了脚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 汤姆问道。 “你有我的签名。” 黑汉说着,把他的手指头摁在了汤姆的额头上。这么说着,他就拐入了沼泽的灌木丛中,按汤姆的话说,他仿佛是在住地里下沉,下沉,下沉,一直到只能看见他的头和肩膀,再接下去,他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汤姆回到家才发现,那黑色的指印好像是烙在了他的额头上,无论如何也清除不掉。

他妻子告诉他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那个富甲一方的海盗阿布萨隆·克劳宁希尔德突然死了。该消息是在报纸上以惯有的华丽辞藻宣布的: “一个伟人已经陨落在上帝的子民中。”

汤姆马上想到了他的黑汉朋友刚刚砍倒的那棵树,那棵准备当柴烧掉的树。 “让那个海盗在火里烤烤吧。” 汤姆说道, “谁会在乎呢!” 他现在深信自己所听所见的一切绝不是幻觉。

他本不想让妻子知道他的秘密;但是,由于这是一个令他坐卧不安的秘密,于是,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与妻子分享了它。妻子一听说藏起来的黄金,她的贪欲一下子就被唤醒了,她敦促自己的丈夫接受黑汉的条件,从而弄到那些可以让他们一辈子都富有的财宝。汤姆本来或许还愿意把自己出卖给那个魔鬼,可是他现在决意不这么做来便宜他的妻子;于是,纯粹是为了和妻子作对,他断然拒绝了。他们就这个问题吵来吵去,吵得很激烈。但是,她说得越多,汤姆越是坚定,决不让她称心如意。

最后,她决心亲自去拿下这笔交易,如果成功,就把得来的一切全收入自己囊中。她同她丈夫一样,都是无所畏惧的脾性,于是她动身去了那个古老的印第安堡垒,那是在夏季里的一天,接近黄昏时分。她出去了好几个钟头。她回来后,答起话来有所保留,闷闷不乐。她只提到一个黑汉,是她大概在黄昏时遇见的,他当时正在砍一棵高大树木的根部。但是,他绷着脸,不肯达成交易;她还得再去一趟,带上一份取悦讨好的礼物,但是带什么礼物,她忍住没说。

第二天晚上,她又动身去了那片沼泽,围裙里包着沉重的东西。汤姆等着她,等来等去,终是徒劳;午夜到了,她还是没有出现;早上、中午、夜晚,依次来临,可她仍然没有回来。汤姆这时担心起她的安全了,特别是当他发现妻子用围裙裹走了银茶壶和几把银勺子,以及所有能带走的值钱物品的时候。又一个夜晚过去了,又一个早晨到来了,然而他妻子却没有回来。总之,她从此杳无音讯了。

她的真实命运到底如何,无人知晓,结果就有了如此之多的人假称知道她的情况。其真相被各色各样的史学家给搞得混乱不堪。一些人断言她在沼泽地迷宫般复杂的地形中迷了路,陷进了某个水坑或泥塘中;还有一些人则更是无情地暗示说,她带着家里的财宝私奔了,去了别的什么州;而另一些人猜测说,魔鬼把她诱骗到一处阴暗的泥潭里,在其水面上发现了她的帽子。为了证实这个说法,据说,有人在那天傍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黑汉,肩扛斧头,从沼泽地里出来,带着一个用格子围裙扎起来的包袱,他表现出一副傲慢得意的样子。

然而,最为流行和靠谱的说法是,汤姆·沃克因为非常担心妻子和他财产的命运,终于起身赶往那个印第安堡垒去寻找他们。夏天里整整一个漫长的下午,他寻遍了那个阴森的地方,但就是不见妻子的踪影。他一遍遍地呼喊妻子的名字,但哪里都听不到她的回应。回应他的只有麻鸦飞过时的尖叫声,或者是从邻近水塘里传来的牛蛙悲凄的呱呱声。最后,据说,就在猫头鹰开始鸣叫、蝙蝠开始飞来飞去的黄昏时分,他的注意力被盘旋在柏树上空的黑兀鹫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方格围裙扎起来的包袱悬挂在树枝上,不远处落着一只大秃鹫,仿佛是在看守着包袱。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他认出了他妻子的围裙,以为这围裙里包着的是家里值钱的东西。

“让咱把这份财产弄到手吧。” 他宽慰地自语道, “没有那女人,咱试着也能行的。”

当他顺着树攀爬而上时,那只秃鹫展开宽大的翅膀,飞翔而去,它尖叫着飞进树林深处。汤姆抓住了方格围裙,但是一看,好不悲伤啊!他发现里面包着的竟然只是心和肝!

根据这个最可靠的古老传说,这就是汤姆的妻子所残留下的器官。她或许是打算像她习惯于对付她丈夫那样对付那个黑汉;但是,尽管人们通常认为母夜叉和魔鬼势均力敌,不过就这一回而言,她似乎败下阵来了。然而,她一定是至死不屈;因为据传,汤姆注意到,在那棵大树周围,有许多踏得很深的偶蹄脚印(指魔鬼的脚印——译者注),而且还发现几把头发,看起来像是从那樵夫粗糙蓬乱的黑发中抓掉的。汤姆凭经验深知妻子的强悍。看着激烈的抓斗迹象,汤姆耸了耸肩。 “天哪,” 他自言自语道, “魔鬼准没少吃苦头!”

汤姆以失去妻子这件事来抚慰自己财产丧失之痛,因为他是个坚强的男人。他甚至还对那黑樵夫产生些许感激之情,他认为,黑樵夫为他做了一件善事。因此,汤姆很想进一步培养同黑樵夫的交情,但是,一段时间以来却毫无结果;那个老骗子打起牌来很谨慎,因为,不管人们怎么想,他并不总会跟牌;他对牌局有了相当的把握,才知道如何出牌。

据说,因为迟迟见不着面,汤姆心急如焚,准备接受一切条件,只要不是放弃那份许诺过的财富就行。终于在一天晚上,汤姆见到了那个黑汉,他穿着往常那身樵夫的衣服,肩上扛着斧头,漫步在沼泽边,嘴里还哼着曲子。黑汉装出一副非常冷淡的样子,接受了汤姆的主动示好,他答起话来也很简洁,并继续哼着他的小曲。

然而,渐渐地,汤姆就把他带入交易的正题。他们就汤姆取得海盗宝藏的种种条件开始讨价还价。有一个条件是无需提及的,因为大家都晓得,只要是魔鬼给人什么好处,都少不了这一条的;但是,其他的条件虽然不那么重要,黑汉却坚决不肯通融。他坚持认为,通过他的办法弄到的这笔钱财应当为他服务。因而,他提出,汤姆应把钱用到黑奴交易上;也就是说,汤姆应当配备一条贩运奴隶的大船。但是,这一条件被汤姆断然拒绝了;汤姆的确是够坏的,但魔鬼本人也无法诱使他去干奴隶贩子的勾当。

魔鬼发现汤姆在这一点上是如此的审慎拘谨,就没有再坚持下去,但转而又提出,汤姆应做高利贷者,因为魔鬼极其渴望高利贷者的增多,他把他们看作自己的特选子民。

对这件事,汤姆没有任何反对,因为这正对他的口味。

“下个月你就在波士顿开一家钱庄。” 黑汉说。

“我明天就开,如果你愿意的话。” 汤姆·沃克说道。

“你放贷的利息应是月息2%。”

“哎呀,我要收取4%!” 汤姆·沃克回答说。

“你要勒索保证人,取消抵押品的赎回权,逼得那些商人破产——”

“我要逼得他们下地狱。” 汤姆·沃克叫道。

“你不愧是拿我的钱放高利贷的人!” 魔鬼高兴地说, “你什么时候要这笔钱?”

“就在今晚。”

“行!” 魔鬼说。

“好!” 汤姆·沃克说。于是,他们握手成交。

几天后,汤姆·沃克就坐在波士顿一间账房的桌子后面了。

他现金充裕,只要有好的回报,就肯把钱贷出去,很快他便声名远扬。所有人都记得,贝尔彻州长统治时期的现款特别紧缺。那是一个债券信用的时代。政府债券到处泛滥;著名的地产银行已经建立;投机行为猖獗;人们都狂热地开发新的定居点,在荒野中建造城市;地产投机商们带着(政府授予个人或机构的小块)地产、城镇和黄金国的地图四处兜售,虽然谁都不知道理想中的黄金国位于何处,但是人人都乐于购买下来。总之,这一带地区时常爆发的巨大投机热潮已经发展到令人担忧的程度,大家都梦想着 “空手套白狼” ,一夜暴富。同往常一样,这种热浪终于消退了,美梦破灭了,随之而去的是那空想中的财富;那些害着发财病的人陷于可悲的困境中,整个地区到处都回荡着随之而来的 “艰难时世” 的呼声。

就是在这个公众危难的大好时机,汤姆·沃克在波士顿的高利贷生意开业了。他的门口很快就挤满了客户。那些缺钱而敢于冒险的人,那些赌徒式的投机者,那些做着美梦的地产投机商,那些不会精打细算的零售商,还有那些信用败坏的商人——总之,凡是被逼得不惜任何手段和不惜任何代价筹集资金的人,都匆匆忙忙地奔到汤姆·沃克这儿来了。

于是,汤姆就成了贫困者的共同朋友,而且表现得也像是大家的 “患难之交” ;换句话说,他总是索取高额的利息和抵押。他开出条件的苛刻程度是与申贷者的危难程度成正比的。他积聚了很多债券和抵押品,渐渐把客户压榨得越来越干,并最终把他们挤得干如海绵,赶出门去。

他以此种方式逐步而稳当地赚了钱,成为一个有钱有势的人,一到 “交易所” 就高举他的三角帽。为了炫耀财富,他照例为自己建造了一幢宏大的房子,可是由于吝啬,房子的一大半都没有建好,也没有摆设家具。在他的虚荣心极盛时期,他甚至还装备了一辆马车,不过他倒是把那些拉车的马差点给饿死;而且,每当车轮由于没上油而在车轴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尖叫声时,你就会以为听到的是那些可怜债务人的灵魂正被他压榨着的声音。

然而,随着渐渐年老,汤姆变得深思熟虑起来。他由于已经得到了这个世界的好处,便又开始渴望着下一世的那些好处了。他一想起同他的黑汉朋友所做的交易,就心生懊悔,因而也就动起心思,设法欺骗黑汉,赖掉那些条件。因此,突然之间,他变成了一个热心于按时去教堂的人。他祈祷时声音洪亮且劲头十足,好像要用肺部的力量去占据天堂。的确,只要根据他星期天祈祷时的叫嚷声,人们就会说得出他一周里什么时候所犯的罪孽最为深重。那些一直谦恭而坚定地走向天堂的安静的基督徒,看到自己在通往天堂的路上突然被这个新的皈依者超越,不由感到无比自责。汤姆在宗教上如同在钱财上一样苛刻严格;他经常严厉地监督和斥责街坊邻居,似乎认为记到他们账上的每条罪过都变成了他自己账页上的功德。他甚至主张恢复对贵格会信徒和再洗礼派教徒的迫害。总之,汤姆的宗教热忱变得同他的财富一样臭名昭著了。

尽管汤姆这样费劲地关注宗教形式,但是他仍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担心魔鬼最终还是会来讨账。为了不至于被魔鬼出其不意地抓走,据说他总是在上衣口袋里装着一小本《圣经》。此外,他还在账房的桌上摆着一部对开本《圣经》,上门来谈生意的人经常会发现他在研读《圣经》;每当这时,他就会把他的绿色眼镜夹在书里,作为读到那里的标记,然后回过身来,毫不让步地谈着高利贷的生意。

有人说,汤姆晚年变得有点精神错乱,他幻想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就让人给他的马换上了新的马蹄铁、马鞍和马笼头,然后把它四蹄朝上地活埋了起来;因为他认为,到了末日,这个世界会颠倒过来;这样,他就会发现他的马是站着的,随时可以骑上去,而且他还决心在万不得已时就逃走,不见他的老朋友。但是,这些说法或许都只是荒诞的无稽之谈。如果他真的采取了这样的防范措施,那完全是多余的;至少,那个可靠的古老传说是这样讲的,汤姆的故事是按下面的方式结束的:

在夏季酷暑期的一个炎热下午,一场可怕的伴有大风的雷暴雨正在袭来,就在这时,汤姆坐在账房里,头戴白色亚麻帽,身着印度丝绸晨衣。他正在取消一个倒霉的地产投机商的抵押品赎回权,他这样做会使这个曾经被他宣称为最有交情的人彻底破产。这个可怜的地产投机商祈求他给予几个月的宽限。汤姆变得烦躁恼火,拒绝再次延期。

“我的家人都会被毁掉的,得靠教区救济过日子了。” 地产投机商说。

“仁爱始于家。” 汤姆回答道, “世道艰难,我必须得先照顾好我自己。”

“你已经从我身上赚了那么多钱了。” 投机商说道。

汤姆失去了耐性和虔诚。 “如果我赚了一分钱,就让魔鬼把我抓了去吧!” 他说。

就在这时,临街的大门响起了三下很重的敲门声。他走出去看是谁。只见一个黑汉牵着一匹黑马,黑马不耐烦地嘶叫着,跺着蹄子。

“汤姆,我来接你了。” 黑汉粗声说道。汤姆连忙退缩回去,但是太迟了。他把小本《圣经》落在上衣口袋的底部了,而把大本《圣经》留在桌子上,埋没在他即将取消赎回权的抵押契据的下面:从来没有哪个罪人会这样冷不防地被捉走。黑汉如拎小孩子似的一把将他拎到马鞍上,策马一鞭,马带着躺在背上的汤姆飞奔而去,奔入这雷声隆隆的暴风雨中。职员们把笔夹在耳后,隔着窗子眼睁睁地紧盯着汤姆。汤姆·沃克就这样离开了,顺着一条条大街飞驰而过,他头上的白帽子上下跳动,身上的晨衣迎风拍打,马蹄踏处,火星飞溅。当职员们转眼去寻找黑汉的时候,他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姆·沃克再也没有回来注销那张抵押契据。一个住在沼泽地附近的乡下人报告说,在暴风雨最猛烈的时刻,他听到一路传来很响的马蹄声和一声嚎叫,他跑到窗前,看到了一个人,此人跟我刚才描述的一样,骑着一匹狂奔的马,穿过田野,越过山岭,跑入黑色的铁杉沼泽地,朝着那座古老的印第安堡垒奔去,不久,那个方向落下一声霹雳,似乎把整个森林都置于一片火光之中。

波士顿善良的人们摇了摇头,耸了耸肩,但是,由于从最初定居到这个殖民地的时候起,他们就已对形形色色的巫师、妖怪以及魔鬼的各种把戏都非常习惯了,因此也就没有一般人可能预想的那样异常惊恐。他们选派了几个受托人来料理汤姆的财产。然而,已无财产可料理。他们在搜查保险柜的时候,发现汤姆所有的债券和抵押契据全都变成了灰烬。他的铁箱里满是木片和刨花,而不是金银;马厩里躺着两具骷髅,而不是他那些饿得半死的马,而且就在第二天,他的大房子也起了火,被夷为了平地。

这就是汤姆·沃克及其不正当财产的结局。让所有显赫的高利贷者把这个故事记在心里吧。故事的真实性不容置疑。我们至今还可看到他从橡树下挖出基德财宝的那个坑洞;暴风雨之夜,常常会有一个人影出没于邻近的沼泽地和古老的印第安堡垒,他骑着马,穿着晨衣,戴着白帽子,这无疑是那个高利贷者不安的灵魂。事实上,这个故事已演变为谚语,并衍生出在新英格兰地区流传甚广的一条俗语,那就是 “魔鬼和汤姆·沃克。”

注释

[1] 贵格会是新教的一个派别,成立于17世纪的英国。贵格会反对任何形式的战争和暴力,主张和平主义和宗教自由。

[2] 再洗礼派是基督教的一派,因该派否认婴儿洗礼的效力,主张能够行使自由意志的成人受洗才为有效,故名。

[3] 1692年,美国马萨诸塞州塞姆勒镇的几名女性被清教徒控告使用巫术,许多无辜的人被捕入狱,先后有二十多人被处死刑。 TCHSdi8TvlAwEbeV8rpemTuMN/OmNY0z3hxcA6Lnhrfyz6sTPgC1RVkNg7TLjS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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