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是怪异。
这通道说大不大,可达官显贵们都走这条,又是入场的时间,只消脚步停下来,很快就能聚集很多人,并且都是所谓有头有脸的‘名流’。
环视周遭,许多在高级酒会、拍卖场,还有新闻上经常露脸的,保持低调深居简出的,包括那天在KTV楼道里主动递名片的那个叫做‘习宇’的男人都来了。
围观群众的档次规格实在的高。
其实锦瑟也没料到苏月伶会当着众人的和她抬杠,不过这感觉说不出的好,不想她来,她就偏要来!
“为什么我不能坐完全场?”母女两最相似的就是脾气,刻薄话一句比一句更狠,“好笑了,难道天后太久没开演唱会,怕唱砸了值不回票钱?”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不明真相的经纪人hold不住了,上前一步,本能的护着他的艺人,直接站到了锦瑟面前。
那是个消瘦的高个男人,穿着颜色粉嫩嫩的衬衫,看上去相当喜感,厚重的黑框眼镜下,狭长的眼睛释放着利益的光。
好容易女神点头答应在S市开唱,不管这丫头后台如何,也不能让大明星在演唱会前被刺激到。
苏月伶的私生活他不知,但她的脾气很差,没准脸一黑,头一转,走人!说不唱就不唱!
他深有体会。
人刚压过去,还没开始以大欺小,只看见那小丫头身后一道欣长的人影也随之而来,自然的将她护到身后。
“有什么问题?”他问他,从容平静,不难看出是在护短。
经纪人微怔,挡在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叶涵。
“什么问题也没有。”接话的也不是他,而是习宇,款款从苏月伶后面走出来,那是另一座坚固的靠山。
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八卦,炒得轰轰烈烈的订婚,都被一场演唱会的风头盖过,真正的较量,始终属于站在背后风雨不可动摇的男人们之间。
于是立刻形成了两种对立却不尖锐的气场,皆以护住身后的人为主要目的。
“演唱会快开始了,我看大家还是先入场吧,不要耽误苏小姐化妆。”间隔数秒后,习宇淡笑,然后抬眉似乎在等叶涵的意思。
“当然。”
叶家的主人莞尔,手臂带过锦瑟准备入场去,身后忽然响起苏月伶的挽留声,“叶先生,可否在开场前借一步说话?”
她和他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还要借一步说话,天后开口,真真叫人心惊,连有恃无恐的锦瑟都忍不住颤了下,惊悚的向她亲妈看过去,难道太气自己刚才说的话,所以想把抚养权什么的争取过去,管她进笼子好好教育?
“你别紧张。”扫了她一眼,苏月伶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多年前我曾经受到叶老太太的照顾,我只想与叶先生说几句话,表示感谢,不可以么?”
言下之意就是与锦瑟无关,可无关又为什么要私下说?不过感谢而已,不能当着众人的面?
所有人都好奇,好奇却又不语。
不管怎么样,习宇的面子是要给的,叶涵示意让锦瑟她们先入场,接下来的谈话他奉陪到底。
演唱会前的小插曲,足够平日就爱玩乐的贵族们消遣好一阵子,这便好心情的往自己VIP贵宾席走去了。
叶涵跟着苏月伶去到她的专属休息室,大明星往舒适的沙发上坐下,由特助送上比例调配适中、用来开嗓的新鲜柠檬水,然后才识趣的关上门离开。
“看来叶先生与凌家千金即将订婚的传闻是真的了?”抿了一口柠檬水,她淡淡然。
那语气就像是早就准备稳妥,只等对方给与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利落的出招,一击必中。
“苏小姐想说什么?”主动坐到她正对面去,交叠了双腿,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叶涵也摆出慢慢谈的姿态,某些事情上,耐性他是最不缺乏的。
“你别用商人谈生意那套来对付我。”轻哼了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叹息,苏月伶脸色肃然了些,“前些天的那些事你不会不知道是我搞出来的,锦瑟是我的女儿,你自然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不是说与锦瑟没关系吗?
叶涵默然,玩笑似的问,“我有亏待你的女儿吗?”
若是真的亏待了还好说,亲妈来问责,他当然要给个交代,问题在于这些年没把小不点儿饿着冷着亏待着,这算哪一出?
“有句话古话是这么说的——”不理会叶涵的调侃,苏月伶说她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是聪明人,我做的所有,目的是什么,你很清楚。”
大抵逃避是聪明人的通病,无法面对的,默默的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怀少许的期待,等待路人甲来拯救,若没有,过了那一阵子,也许真的错过了,也会当作是不属于自己的。
其实争取,根本没有争取过。
“叶涵,我很感谢你为锦瑟所做的一切,你给她的,我用尽下半生也无法弥补,可是你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扬起眉梢,难得叶涵被这番直白的话激起波澜。
在锦瑟的事情上他也会犯错吗?错在哪里?
他洗耳恭听。
“原本锦瑟一无所有,是我将她丢在孤儿院门口,她恨我一辈子,不认我,无可厚非,是你将她从那样的环境带出来,给她一切,你的纵容是她猖狂的资本,可是你即将属于别人,她获得,再失去。”
没有什么比‘获得再失去’的过程更加折磨揪心。
还记得年幼的锦瑟与他初次见面所说的那句话吗?
‘又不是天天有糖果,那还不如不要吃,不吃就不会想。’
当时她是多么决绝,在害怕被再次抛弃的心情里小心翼翼的等待着真正有心领养自己的人,既然他给了她一个比糖果还要甜美的梦,为什么不让她的梦完整,永远也不要醒。
又不是没有那个能力。
走出化妆间,不得不承认,叶涵的心情难以自拔的沉重。
苏月伶戳中了他的要害,最后她说,“不要幻想那不是爱情,真正的爱情并非只在成年人的世界存在,更不要怀疑也许有一天等她长大之后对你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淡去,是你将她带出狭窄的世界,把自己融入她的生活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如果你要和她之外的女人厮守终生,在那之前请你让锦瑟讨厌你。”
在旷阔的高空中保护雏鸟,是过早离开的母鹰唯一能做的事。
要让锦瑟……讨厌他吗?
……
等了许久,门外才有脚步声远离。
看来叶涵很沉重啊……
彼时化妆间内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大方偷听完的习宇走了出来,丝毫未觉突兀,“你打算放弃了?”
这不像苏月伶的性格,她以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还没到亮底牌的时候,请叶涵做出让锦瑟讨厌他的事,这不等于他们为此所付出的都要化成泡影?况且……习大总裁还没有火力全开。
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讨心爱的人欢心,他最乐意不过了。
还是冷笑,放弃?那太瞧不起她苏月伶了,人是笃定得很~
“叶涵舍不得,等着看吧。”说完懒懒的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今天出场时第一套服装,简约的设计,银魅的色调,颇让刁钻的她满意。
就这样吧……
再给了习宇一个正眼,赶人,“你还不走?”
习大总裁识相的走向门口,一边道,“那我们待会见。”
……
苏月伶的演唱会不需要太华丽的舞台,或者多炫目的灯效,连伴舞都能省去,只要那个人站在舞台的中央,一只麦克风,一把穿透全场的天籁嗓音,空旷寂然,轻易洞穿内心深处冬眠的感动,尖叫声都显得太俗气。
在这里,你只要静静的听就好了。
就连一直坚决否定苏月伶所有全部的锦瑟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歌很美。
在那样的歌声和旋律中,躁动不安就此平静,暂且忘掉了恼人的琐事,你会感到很安全。
不知是第几曲终了,忽然舞台上所有的背景灯光都暗淡关闭,只留下一束追光灯将主角笼罩在其中。
此刻穿着黑色长裙的苏月伶就好像黑暗中走出来的女神,波浪的裙摆向两边延伸了数十米,仿佛成为世界的中心,你甘愿为这抹黑沉沦。
“下面我要为大家唱一首很多年都没有再唱过的歌。”她掌控着一切,“那就是我的成名曲——《挚爱》……”
那两个字才刚轻轻的吐出,台下一片哗然。
已经不记得天后在多少年前的那天突然宣布,以后不会再唱这首歌,没有任何解释,那么今天又是为何?
一向在公众面前寡言,称自己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应酬都显得多余的苏月伶,鲜少的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坦然说起感情。
“很多年以前我爱上一个人,当然那时候我还没出名,没人认识我,只有他的认可是我前进的唯一动力,是他造就了今天的苏月伶,而当时的我也以为《挚爱》会是我们的定情之作,我一定会嫁给他,不过……”
说到这儿,台上高贵的女神抱歉的耸耸肩,似乎在告诉瞩目着她的人,她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也曾……爱,不得所爱。
话不尽然,说到此,结果如何已经明了,歌迷们纷纷喊话,请天后不要难过,他们会永远爱她。
听到呼声苏月伶满足的笑,眼眸扫向一处,沉吟了数秒,接着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幸福……”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幸福……
清晰的看到来自舞台上专注的目光,即便锦瑟只道这只是《挚爱》的第一句,她依旧难掩的颤抖起来。
只是希望可以幸福。
像是一句魔咒,一句讽刺,一句借口,一句形容她此刻深陷窘境的判词。
希望,是心愿还未得尝前的期盼,就好像仰头看湛蓝的天空,心怀美好的空想着下一秒愿望实现,然而一秒接着一秒,你期许的永远不会来。
下意识的,锦瑟不受控制的侧目看向坐在自己左边的叶涵,他正以一种复杂得近乎沉沦的目光看着她,甚至眉间有轻微艰难的褶皱,就像是同样受到那句只能算做歌词的句子触动,到底勾起了你哪根心弦?
然而不管如何悸动,他的另一侧,那个女人的手永远深陷在他的臂弯。
坐不到最后了。
背景音乐响起,锦瑟忽然很难看的冲叶涵笑了出来,“我要去厕所!”
起身,落荒而逃,身后是谁在唱:你的笑,是心中无法消磨的一丝暖,你的眉,是舒心醉人的弯月,你的眼,是黑暗中闪耀的星辰,命定里的意外,意外中的美丽,一场别离,几滴热泪,换今生独守,别太伤,我,依旧爱着你……
……
尖叫声在尾曲结束时不可抑制的响起,空前高涨的气氛从流沙体育馆传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锦瑟很窝囊的坐在安全通道的阶梯上叹息再叹息,果然如苏月伶所料的,坐不住全场……
想到这她又无奈的一笑,那有什么关系?与让她为之窒闷的事比起来,这真的不算什么~
“锦瑟,难过了吗?”温倩好像隔空蹦出来似的,眨眼之间就在她旁边落了座,语气是那么的……温暖贴心。
她没应声,黑眸看向来人,带着些许戒备。
潜意识里认为,就算自己有多受伤,再该有多少人来安慰,也不该是眼前的人吧……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温倩自知锦瑟与她一直不咸不淡,相处保持距离,其实并不适合此刻的谈心,就算要谈,也轮不到她。
独独按捺不住有限的时间,她只得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诚恳,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你和苏月伶的关系。”
缄默……
也许锦瑟太需要一个人说话,良久后她终于松懈,“也对啦,你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圈子里的每个人都不笨,他们不说,并不代表无知,只因为那些事与他们无关。
从惆怅的情绪稍稍抽身,把小心思往温倩的方向转动两下,锦瑟就能想到,她们认识那么多年,没有彼此知根知底的了解,对于一些禁忌和过往,想要知道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就好像她长大之后也晓得温倩当初借自己接近叶涵,成为所谓的‘朋友’也只是出于温家对叶家财力和实力上的看好,一切关系靠利益维持着。
即便如此她并不讨厌温倩和白莉莎,毕竟这些年这对姐妹花始终以陪伴的姿态偶时出现在自己身边,扮演着普通朋友的角色,不太亲热,也不太疏离,人总是会需要这样的朋友,也可以叫做正常交际。
锦瑟更清楚,这种关系聊心事很不合适。
馆内再度安宁下来,空灵的歌声响起,她不想回去,难得温倩没有像以往任何一个突发状况的时刻,在事态还未再次扩大化前,优雅的起身,拍拍屁股走得干净利落。
她是那种永远都会端足了架子,还能让旁人看了打心底的赞一个有气质的聪明女人,怎么会看不出此刻锦瑟想自己安静?
犹是这一次,温倩看似有心自甘搅入混局……
“你想留下来安慰我吗?”锦瑟有气无力的话语里不乏赶人的调调。
温倩淡薄的笑回应了她,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作。
锦瑟没辙,自言自语,“我真佩服你啊,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维持原来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定力好。”这话有自我调侃的意味,当然也有同旁边的小丫头开玩笑的意思,“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在我们这样的圈子里,对谁残酷都不能对自己残忍。”
“就没有你在乎的东西吗?”只有在乎了才会深陷其中吧……
“你羡慕我吗?”
“呃……现在,有一点吧……”她眼中的温倩对世事一直都看得淡,好像这样比较不容易受伤哦?
把头偏了偏,视线斜斜的扫在锦瑟脸上,十四岁的少女,有着独特纯粹精致的美感。
那是女子在十八岁之后永远找不回来的特质。
不可否认,现在的锦瑟已经很漂亮了,蓬松的长发,玲珑秀气的五官,较好的身段,由内而外散发着的并不让人讨厌的傲气,大美人胚子的模子初步形成,只怕学校里早就有男孩悄悄给她递过八百回情书,等到她长大,将是很多女人的威胁吧。
温倩很羡慕她,暗暗的羡慕。
然这种羡慕她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因为她知,唯有让锦瑟对自己的羡慕,才能达到那个目的……
现在的锦瑟,内心迫切焦灼的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她是多么的恐慌,在她之前有别的女人成为那个男人生命中的无可替代。
可叶涵就要与凌素儿订婚了,为此她极其沮丧却要极尽隐藏,唯有陷入苦不堪言中,才会去羡慕看似对任何都淡薄,觉得如此活着会轻松好过的自己。
“给你个建议。”对她做完一番打量之后,温倩平和道,“出去走走,不管是哪里,可以自己去,可以邀朋友去,但是——”
后面那句话是用嘴型说的,如闺蜜之夜交换彼此心事的小秘密,温倩和庄生一样,早就看穿锦瑟藏在心里却藏不住表情的萌动。